“龙形八掌”皱眉沉声道:“豹儿,你可受了内伤?”

  苗豹沉声道:“无妨!”

  语声未了,呼呼两掌,分击战飞的胸膛与腰胯。

  “神手”战飞长髯一飘,还击一招,他方才本待一招之下,便将这少年置之死地,哪知这少年竟有如此的潜力!

  霎眼之中,五招立过,“神手”战飞目光扫过,只望有人为他接手,要知以“神手”战飞的身份地位,与“龙形八掌”一拼尚可,与这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动手,即使胜了,也不光荣,何况他此刻交手之下,还没有什么制胜的把握!

  哪知他目光扫动之下,竟发觉人人俱在袖手旁观,就连方才那股冲动的人群,此刻都已静了下来。

  他忽然发觉自己在武林中的地位,竟是如此孤独,没有一个朋友,有的俱是奴才,自己若是到了穷途日暮之时,这些奴才对待自己,还不是正是和“八卦掌”柳辉等人对待檀明一样!

  他左手一招“分花拂柳”,右手一招“横扫千军”,这两招一刚一柔,一拙一巧,力量、招式,俱是大不相同,但他竟在同时发出,用得果然威风八面,但是在他心底深处,却已兴起了一阵萧索落寞之感。

  苗豹目射精光,一言不发,转瞬间便与“神手”战飞力拼了数十招。

  这少年招式并不十分精妙,内力更不十分深厚,但是他却有一种别人没有的剽悍而猛鸷的力量,只要他一和人家动手,那么他的身体、心智、灵魂、性命,甚至毛发,却像是仅仅为了这次交手而生,再没有一丝一毫地保留。 

  这种先天的原始力量,不但弥补了他武功的不足,而且还使得他的敌人,心中无法不生出一种畏惧之感!

  群豪越看越觉惊奇,“八卦掌”柳辉、“快马神刀”龚清洋、边少衍俱都远远走到一旁,惟恐他会找到自己头上。

  那“过不去”更是已被骇得四肢发软,蹲在石阶旁,连站都站不起了。

  天色渐黯,晚风渐寒,“神手”、战飞的目光越打越是萧索,苗豹的目光却越打越是尖锐明亮。

  只见他一掌击出,全身的力道便随之击出,全力的意志也随之击出,有时纵然是要同归于尽的招式,他击出时也丝毫没有考虑,仿佛只要能将对手打死,自己纵然陪着死去,也没有关系。

  “神手”战飞浓眉渐渐皱起,突地大喝一声,右掌全力击出,全无花招巧式,仅是刚猛真力,左手一捋,却将自己颔下的长髯卷起,咬在牙里,左腿随之踢出,左掌立即击去!

  苗豹侧身一让,群豪目光动处,知道这“战神手”此刻也已动了拼命之意,有些人较为冷静,早已弄来一些火把灯笼,高高挑起,此刻夕阳还未全落,这些灯笼火把看来也甚是昏暗,就一如“龙形八掌”檀明的面色一样。

  五十招虽过,但也不过只是片刻间事,前面的人群虽在屏息而观,后面的人群却起了一阵骚动。

  这骚动蔓延得异常之快,不知是谁,蓦地大声呼喊道:“裴大先生来了。”

  立刻有无数声欢呼随之响起。

  “裴大先生来了……裴大先生……”

  “龙形八掌”、东方兄弟,甚至“八卦掌”柳辉等人,面容俱都一变,目光像是受了什么魔力的吸引般,一齐随之望去。

  只见人群在动乱,却渐渐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神手”战飞与苗豹搏斗再是猛烈,此刻也没有人再去看上一眼。

  人群潮水般分开一条通路,笔直地通向“龙形八掌”檀明以及“东方兄弟”伫立的石阶。

  夕阳一黯,火光渐亮。

  晚风闪动着火光,火光眩耀着金黄而微红的彩色。

  这闪动着金黄而微红的彩色,此刻,便照到了裴珏的脸上。

  千百道目光,随着他脚步移动着。

  他脚步沉重而缓慢。

  千百道目光望着他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坚实而宽阔的胸膛,但却没有一人敢逼视他的目光。

  他自己的目光,却望在他面前的道路上,道路渐短,他望到了向上的石阶,目光一抬,便赫然见到“龙形八掌”拂动着的长髯,以及起伏着的胸膛。

  然后,他便接触到“龙形八掌”的目光。

  两人目光相对——这一刹那,是他们一生中的大事,也是武林中的大事,所有的嘈乱,在这一刹那间,都莫明所以地沉寂了下来,正在恶斗着的“神手”战飞及苗豹,在这一刹那间,也莫明所以地停止了!

  这一刹那,在武林的历史中,远比其他许多时间都要震撼人心,成千成百人放下自己的事业,离开自己的家庭,经过无数日的追寻、期待,也不过只是为了这一刹那的到来。

  两人相对木立,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仅仅在霎时之间。

  突地,四下爆出一声震耳的呼喊,融合着愤怒、兴奋、助威与得意的呼喊,这呼喊之声,虽是如此嘈乱,以至听不到呼声中的字句,但这呼声中的情感,根本毋需字句,别人也听得出来。

  立在裴珏身后的“七巧童子”吴鸣世,目中光焰一闪,急行几步,朗声道:

  “檀明,你可知道此刻立在你身前的人是谁么?”

  “龙形八掌”目光不瞬,望也不望他一眼,只管沉声道:

  “好,好,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裴珏暗中一咬牙关,紧咬着的牙齿,使得他面上的肌肉一阵颤动,他一字一字地缓缓说道:“我终于来了!”

  檀明浓眉一扬,突地大喝道: “你来做什么?你是要来寻我复仇的么?”

  裴珏目光坚定地望着他,沉声道:

  “我只来问你一句,我爹爹可是死在你手下?”

  “龙形八掌”双拳紧握,胸膛起伏,花白的长髯,不住随风飘拂。

  裴珏仍在望着他,目光更深沉、更坚定。

  嘈乱再一次平息,长长的街道,千百人头,只听一阵呼吸声此起彼落,千百道目光,忽而望着裴珏;忽而望着“龙形八掌”。

  静寂,静寂,静寂……

  “龙形八掌”呼吸突地停止,胸膛向前一挺,自牙缝中吐出两个字,两个惊心动魄的字:“不错!”

  裴珏全身一震,只觉仿佛有一柄千钧巨锤,高高举起,“砰”地,击在他胸膛上。

  四下霹雳又起,十里以外的人,都可以听到这一阵怒吼。

  东方兄弟神色一变,倒退三步。

  苗豹一步掠到檀明身侧,“七巧童子”吴鸣世双目一亮,“神手”战飞浓眉立扬。

  裴珏突地转过身来,手掌缓缓一扬,轻轻一挥,沉声道:“各位请静一些!”

  面上的神色,有如磐石般坚定,他目光中似乎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压下了这霹雳般的呼喊。

  “神手”战飞暗叹一声,蓦然又一次觉出自己的没落与苍老!

  只见裴珏回转身,目光回向檀明,在这一回目之间,他明确地看到檀明眉宇间,竟似隐藏着一种十分深遽的痛苦。

  他走上一步,沉声道:“走!”

  “龙形八掌”檀明不禁一愣道:“哪里去?”

  裴珏沉声道:“父叔之仇,不共戴天,我要与你寻个僻静之处,一决生死,无论胜负,你我两家的仇恨,都可以一笔勾销!”

  “龙形八掌”双目一张,“七巧童子”面容大变,群豪却都愣住了,东方兄弟却又不禁暗叹十寸道:“好汉子!”

  “龙形八掌”突地仰天狂笑起来,“七巧童子”附在裴珏身边,低低道:

  “裴兄,你大势安排已成,只要你一声令下,檀明便死无其所,你何苦……”

  檀明笑声突地一顿,截口道:

  “不错,你与我单独拼斗,你武功怎会是我的敌手?”

  裴珏仍然面沉如水,缓缓道:

  “我与你走出此地,若有一人在暗中跟随,便是对我裴珏莫大的羞辱,便是认为我裴珏不能为自己的父亲复仇。”

  “七巧童子”吴鸣世恨恨地一跺脚,武林群豪的目光,却渐渐由茫然而变成钦佩,要知这般血性男儿,心中敬佩的就只是这种无畏的英雄,虽然在有些人眼中,这种英雄未免太过愚蠢。

  其实裴珏的本意又何尝是如此?但到了此时此地,他心中便有一阵热血涌起,这英雄的热血,使得他忘去了许多事,古往今来,这种英雄的热血不知成就了多少脍炙人口,留传千古的雄风烈迹,博得壮士们击节高歌,使得美人倒暗弹珠泪。

  “龙形八掌”默然半晌,他日中的神色竟然也是既痛苦又矛盾,“七巧童子”吴鸣世突地大喝一声:

  “我们不能让裴先生走,我们要先将这奸贼杀死!”

  群豪立刻被鼓动起来,裴珏面色一沉,但大乱势已将起。

  就在这瞬不容发的刹那之间,天外突地传来一阵清啸。

  这啸声宛如龙吟,又如风鸣,穿云裂石,上冲霄汉。

  群豪只觉心头一凛,有的已忍不住抱住耳朵。

  接着,屋脊上卷下一阵狂风,吹熄了所有的火把灯笼。

  夕阳方落,星月未升,大地骤然一阵昏暗,只听长啸声由远而近,由近而远,霎眼间便似已离去百丈。 

  等到群豪目光能够辨物时,这长啸已只剩下了丝丝缕缕的余音,停留在清冷的夜空里,而台阶上的“龙形八掌”,却已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