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手”战飞浓眉紧皱,满面俱是悲哀沉重之色,沉声道:
“裴兄,你可知道,十年之前,保定城外,令尊与令叔,究竟是死在什么人的手上么?”
裴珏心头一震,面色大变,颤声道:
“难道你是说他……但那黑衣凶手,不是远在十年之前,便已与欧阳老镖头同归于尽,死在北京城外了么?”
“神手”战飞道:
“北京城外的两具尸身,不过是‘龙形八掌’檀明的金蝉脱壳之计而已!只可怜正直仁慈的欧阳老镖头,竟为了这恶贼而牺牲,而可叹莽莽武林之间,竟没有一人看出这恶贼的奸计。”
他话锋一转,竟转到了那件十年以前,震动天下武林的奇案之上,群豪更不禁为之耸然动容。
要知十余年前,那蒙面黑衣奇人,以一人之力,连伤南七北六十三省大小镖局中所有成名的镖头,使得江湖中所有的镖局不是被他所毁,便是自动歇业,从此一蹶不振,而“飞龙镖局”方能称雄于天下。
此事不但当时震动武林,直到今日,仍是江湖中一件脍炙人口之事,是以此刻四下群豪俱都鸦雀无声,听他叙述这件武林秘闻。
裴珏更是面容苍白,心头狂跳,双掌紧握,指甲都已嵌入肉里。
只听“神手”战飞接着道:
“龙形八掌檀明,为了独霸江湖,执镖局界之牛耳,乔装改扮,杀了那么多成名的镖头,他自以为奸计得逞,做得神鬼不知,而且瞒尽天下人.耳目,直达十余年之久;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再也想不到我战某今日竟会揭穿了他的秘密。”
他冷笑一声,接口道:
“北京城外所死的那黑衣蒙面怪客,不知是哪个无辜之人,做了檀明那恶贼的替死冤鬼。他竟将此人面目完全击毁,使得普天之下,都以为蒙面怪客已死,那么‘飞龙镖局’永远无变乱,自然是天经地义之事,也无人会怀疑到他身上;但仔细想来,其中岂无可疑之处?”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方自歇了口气。
群豪一阵惊喝之后,又复鸦雀无声。
只听他接口道:
“那蒙面怪客以一人之力,做下无数奇案,就连‘枪剑无敌’裴氏双雄那般武功,俱非其人之敌手;欧阳老镖头年事已高,武功又非绝顶高明,怎会是其人之敌,又怎会与他同归于尽?”
他冷笑数声,又道:
“欧阳老镖头那夜宿于‘飞龙镖局’,若有夜行人进入镖局,‘龙形八掌’怎会毫不知情,而让欧阳平之一人涉险?”
裴珏心头一凛,突地想道:那夜他出来便溺,似乎见到“檀大叔”的身影在院中一闪。
一念至此,他心中不禁既惊又骇,却又不忍怀疑他的“檀大叔”会是如此万恶的凶手。口中讷讷道:
“但……这些不过都是你的猜测而已,并无一人亲眼目睹,老——”
“神手”战飞长叹一声,截口道:
“裴兄,你直到此刻难道还不明白么?他故作大仁大义之态,将那些镖师死后的孤儿孤女全都收养在身边,使得武林中人,人人都称赞‘龙形八掌’檀明是个大大的好人,但——”
他又自冷笑两声,接道:
“裴兄,你可曾想到,檀明可曾传授过你们武功?哼哼——他不但未曾传授过你们武功,而且还将你们隔离开来,使得你们永远无法结在一处,于是他便也永远高枕无忧,永远不会担心有人向他复仇。”
裴珏心头一寒,脚步踉跄,又自倒退三步。
他心头暗暗忖道:
“我若是真的愚蠢,今日便不会有此武功成就,他若是真的不愿我们学武,而蹈先人之覆辙,为何却教他女儿习武?”
“神手”战飞目光凝注着他,接口又道:
“这些事虽然俱是猜测,但裴兄你且仔细一想,其中可是完全合情合理?何况——哼哼!”
他又自冷“哼”两声,一挥手掌,道:
“他自以为做事隐秘,却终究还是有人看到了他的秘密……”
话声未了,方才自那边黑暗山野中拥出的数条黑衣大汉,此刻突地自山石后扶出一个人来。
裴珏凝目望处,只见此人身躯虽然不矮,但却枯瘦已极,仿佛一阵山风便会将他吹倒,面容之苍白,更像是终日不见日色,目光闪烁,面上永远带着一种惊慌恐惧之意,生像是一只终年被猎户追逐的野兽。
他脚步也像是许久没有走过路似的,蹒跚沉重,走到近前,更可看出他面上之皱皮,每一条都刻画出此人必定经历了一段极为艰苦忧愁的岁月,使得每一个见到他的人都不禁要为他叹息不已。
一条黑衣大汉,搬来一方山石,“神手”战飞扶着他轻轻坐了下来。
群豪此刻已俱都知道此人必定与十余年前那件震动武林的奇案,有着不寻常的关系,此刻都不禁悄悄移动着脚步,走到近前。
就连“冷谷双木”,亦不禁为之耸然动容,而露出留意倾听的神色。
只见此人目光闪缩,四下乱转,身子也坐不安稳,仿佛黑暗之中,随时都有人会飞将出来,来取他性命似的。
“神手”战飞干咳数声,朗声道:“你姓甚名谁?是做什么的?”
这面容苍白的汉子垂首道:
“小人姓过,因为生在堰龙渠旁,所以叫过大渠,又因为小人是个赶车的,喜欢喝酒,遇着酒铺,就不想再往前赶车子,所以我的同行朋友,都叫我‘过不去’,反而没有人叫我过大渠了。”
他虽然竭力提高喉咙,但语声却仍是十分畏惧而闪缩。
“神手”战飞道:
“你是否认得那‘龙形八掌’檀明,又是如何认得他的?”
“过不去”听到“龙形八掌”的名字,全身似乎都为之颤抖了一下,目光四下转了一转,方自答道:
“小人是认得檀大爷的,因为‘飞龙镖局’曾经雇过小人的大车,那一次就是檀大爷亲自押的镖,而且还和小人说过一句笑话。”
“神手”战飞沉声道:“什么笑话?”
“过不去”缩着脖子,道:
“他问小人为什么叫做‘过不去’?他老人家说,世界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叫我把这名字改了。”
“神手”战飞冷“哼”一声,又道:
“十余年前,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你可是在保定城?你在保定城门外,又看到了什么?”
“过不去”突地又是一阵颤抖,目中的惊恐畏惧之色,更加明显。
群豪俱都知道他这句话必定关系甚大,是以屏息静听,只是他久久都未说出话来,牙齿却在不住地“咯咯”作响,像是生怕自己一说出这番话来,立刻便会有杀身之祸!
第四十七回 旧恨新仇
夜更深,风更急,四下的火焰,也因无人照顾,而渐渐黯淡衰弱,甚至终于熄灭。
于是大地变得更加寒冷,更加黑暗,给四下的武林群豪心中,又平添了几分悚栗的寒意。
裴珏面容苍白,瞬也不瞬地凝望在“过不去”身上,心房跳动更剧,双拳也握得更紧。
“神手”战飞目光如炬,沉声道:
“这里四下俱都是武林高手,绝对不会有任何人敢来伤害于你,你只管放胆说出便是——”
他伸手向裴珏微微一指,又道:
“这位‘裴大先生’就是昔年‘枪剑无敌’裴氏双雄的后人,他的武功比‘龙形八掌’更高,你说出来后,他自会保护你。”
“过不去”抬头望了裴珏一眼,瞬即垂下头去,似乎呆呆地想了许久,又自轻咳数声。
他身旁的一条黑衣大汉,递给他一瓶白酒,他接在手里,拔开瓶盖,又关起,关起瓶盖,又拔开。
终于,他仰天喝下几口烈酒,勇气似已大增,又抬头望了裴珏一眼,又轻咳数声,方自徐徐道:
“那一天,天气很冷,大雪纷飞,地上的雪,积得很厚,我赶着车子,到了保定,实在过不去了。”
有几个黑衣大汉,听到“过不去”三字,似乎忍不住要笑了起来,但一望四下众人的神色,那种沉重肃穆之气,却又将他们的笑声压了下去。
只听“过不去”接着说道:
“所以到了保定城,我就歇了下来,在城门附近,找了家小酒铺,喝起酒来,喝到一半,我走到门口吐痰,哪知一掀帘子,就看到‘龙形八掌’檀明檀大叔骑着匹马自街上走过——”
“神手”战飞沉声截口道:“黑夜之中,你是否看得清楚。”
“过不去”透了口气,道:
“那时虽是黑夜,但满地的雪,光线并不太暗,是以我实是看得清清楚楚,绝不会有半分差错,那时我还在奇怪,檀大爷孤身一人,怎么会跑到保定城来?但是我惦念着喝酒,也没有十分在意!”
他语声微顿,立刻又接道:
“檀大爷本来将帽檐压得很低,若不是恰巧有一阵风,吹开檀大爷的帽子,我也不会看得出是他老人家的。”
裴珏心头一凛,忖道:“这难道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