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果然惊奇了,在旁边嚷道:“好,你真坏,偷偷地去学了是不是?也不告诉我,让我上当。”
裴珏也不理她,但脸上却难免得意地笑了起来,口里还一面大声叫着:“一九三,一九四——”
檀文琪突然跳了过去,一把抢过毽子,娇声不依道:“你坏,你坏!”
裴珏大笑道:“你输了,还赖。”数年来他心情从未如此好过,他好胜之心最强,但却处处被人压制,平日自然是郁郁寡欢的了。
檀文琪一个身子几乎倚到他怀里,娇笑道:“好,我输了,你要怎样?”裴珏心中一荡。
此刻阳光初升,正是少年人情恋最盛之际,初升的阳光照得檀文琪脸上的毫毛,变成了一种梦般的金黄。
她娇喘依依,却吐在裴珏脸上,裴珏心跳加速,再难把握,忍不住低下头去,轻轻地在她面颊上吻了一下。
当他的嘴唇接触到檀文琪面颊上的那一刹那,两个人都宛如触电,全身都麻木了,此时纵然天崩地裂,他们也全不在意了,两人但觉天地万物,都不过是为他两人这一吻而生的罢了。
蓦地,有人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他两人大惊,立刻分了开来,一望之下,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原来在他们俩身侧站着,正是面如寒冰的龙形八掌。
檀文琪纵然平时撒娇放刁,此时却是心头鹿撞,吓得面孔红一阵,白一阵,低着的头再也不敢抬起来。
裴珏更是手足失措,面孔红得像蕃茄一样,不安地扭动着双手,生像这两只手不知该如何放法才好。
龙形八掌目光如冰,瞪在他们脸上,突然一转头,厉声道:“琪儿,回房去!”大踏步走了。
檀文琪委委屈屈地跟在他身后,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去望裴珏一眼,此时她一颗少女芳心,已不自觉地放在他身上了。
裴珏愕在那里,檀文琪的回头一顾,令他终身难忘,尤其是她眼中满盈着的泪水,更使他难忍,心中宛如刀割。
他暗忖:“都是我不好,害得她受罪。”转念又想:“檀大叔一定认为我太笨,不配他的女儿,所以生大气,唉!谁叫我自己这么不成材,要是我能聪明些,那不是太好了吗?”
他又愣了许久,低下头凝视着地上,却看到一只蚂蚁,在笨拙地搬运着一块体积比它还大的昆虫的尸体,辛苦而蹒跚地在爬行着。
他凝视着这蚂蚁,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想法:
“我虽然笨些,但我也该有我自己的前途呀,终日困在别人的家里吃闲饭,我还算是什么男了汉,这样下去,我又怎对得住我死去的双亲,怎对得住琪妹,又怎对得住我自己呢?”
他握紧拳头,意气突然豪发,暗忖:“我要出去闯闯,去碰碰运气,假如万一我成功了,我就可以光彩地回到这里来,那时候檀大叔也不会再认为我没有出息,也许就肯让琪妹妹和我在一起了。”
一念至此,他猛然觉得浑身活泼泼地充满了生气,生像一刻也无法在此地呆下去,至于他孤身外闯,举目无亲,将要受到什么样的痛苦,却非这年轻气盛的裴珏此时所想得到的了。
“可是小妹知道我走了,一定会难过死了。”他又想起了袁泸珍,但他瞬即转念忖道:“可是我以后光彩地回来,她岂非要更高兴十倍。”
他性格极为倔强,心中决定的事,也从不更改。
他不再考虑一切,以后任何失败,任何挫折,他都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一种更强烈的希望,此刻正充沛在他心里,他不愿意他的计划受到任何阻碍,他微微抬起头,望着那围墙。
他知道墙外面就不属于飞龙镖局了。
于是他跑到墙边,努力地向上一纵身,想自墙头跃出去。
但是他力量不够,轻功根本毫无根基,哪里跃得上这丈许高的围墙,砰地一声,重重摔在地上,跌得屁股隐隐发痛。
他毫不气馁地站了起来,连身上的尘土都不拍一下,又纵身上跃。
这一下,他双手已攀上了墙头,于是他紧抓着不放,全身一起用力,努力地爬上了围墙。
围墙外面是一条小巷子,此时正有个菜贩,挑着担子从下面走了过来,抬起头惊异地望了他一眼,也并未十分在意。
他一咬牙,墙头距离地面虽然还有许多距离,但他却也不管,双腿一屈,朝地上跳了下去。
第三回 历尽沧桑
裴珏凭着一时意气,丝毫没有考虑到后果,竟从飞龙镖局里越墙而出。
他闭着眼自墙头跳到地上,砰地一声,震得全身隐隐发痛,但总算还没有跌倒在地上。
这是一条并不太宽的巷子,两端却伸延得很长,裴珏忖量一下,知道往左走是飞龙镖局的大门,于是他就朝长巷的右端走去。
此刻他心情是兴奋的,对未来虽是茫无所知,但却充满了幻想,因为这时现实的问题还未曾困扰过他。
走出长巷,是一条较宽的青石板路,又是向左右伸展,他本无目的,信步朝右方走了过去。
此时天时尚早,路上的行人也不多,有一顶绿呢官轿走过来,前面有八个隶卒,扛着“肃静”、“回避”的牌子,想必是早朝回来的京官,他远远就避在路旁,让官轿走过去。
官轿的窗帘深垂,他看不清里面坐的是什么人,他好奇地猜想:“里面坐的人此刻在想着什么呢?”
最后,他替自己下了个结论:“那总不外是‘名’与‘利’吧!”
他哂然一笑,觉得自己远比坐在官轿里的那人快乐得多,因为至少,自己是完全自由的,没有任何拘束。
他的心像是长了翅膀,飞到遥远的地方去了。
他穿着一套水湖色的短衫,脚下登着一双薄底快靴,这是他练武时的装束,走起路来,轻便得很。
转出这条路,是一个不小的市场,此刻正当早市,人们拥挤在里面,发出杂乱的嘈声。
他施然信步而走,心情轻松得很,但走了不久,肚子却饿了。
这是第一个有关现实的问题困扰他,市场里的东西很多,北京城里著名的“糖葫芦”、“甜山楂”、“枣儿糕”,都是他平日爱吃的,此刻见了,更是馋涎欲滴,恨不得马上要些来吃。
但他口袋里连一分银子都没有,只能眼巴巴看着,这时候,他第一次了解到“金钱”的功用,也了解到它的可贵。
从这个问题开始,各种的现实问题都向他交相而攻了。
生活,这是人们最重要的问题,而生活中最最不能缺少的,就是“金钱”,因为“金钱”几乎可以代表了一切。
“该怎么样生活呢?”裴珏困惑了,首先,他连今日的午饭都无法解决,那更不须再谈到其他的了,于是他也惶恐了起来。
卖吃食的摊贩见到他衣着不错,都抢着向他兜生意,他都摇头拒绝了,其实他何尝不想买些吃食,只是力有不逮罢了。
随着腹中饥饿的程度,他内心的惶恐也在增加:“今天中午不吃,晚上也要吃呀,就是今天晚上也可以不吃,但明天呢?”他长叹了口气,除了会一些不中用的本事之外,谋生的方法,他一窍不通。
他甚至开始有些后悔,但是他既下定决心,就再也不会更改了。“宁可死去,也不再改变自己主意”的傻劲儿,他是有的。
他随着人潮走动着,心中的思潮,却比人潮还要混乱数倍。
突地——
有人在他背后轻轻拍了一下,他茫然回过身,一个猥琐的汉子正望着他笑,奇怪的是他此时像是身不由主,居然跟着那人跑了。
那人走得快,他也走得快,那人走得慢,他也就慢慢走,他潜在的意识虽是清醒的,但身躯却像是已不听自己命令。
那猥琐的汉子走出市场,七转八转,走往一条更狭窄的巷子,那巷子两旁的房子建得很低,但却是楼房,再加上巷子太窄,对面当窗放着的东西,从这里窗户伸手过去都几乎可以拿到了。
走到巷子的最后几家,那汉子走进一个小门,裴珏已是着魔,也跟着走了进去。房子里又臭又小,有几个妖形怪状的女人坐在楼下,高声笑骂着,完全没有一丝女人的味道。
那些女人一看见那汉子带了裴珏进来,一拥向前,围在裴珏身旁,七手八脚地向他身上摸来,有的说:“这货色真不坏。”有的一面摸着他的脸,一面笑道:“你们看,这货色的皮肤真嫩,脸蛋儿像吹弹得破似的,打扮起来,包管像是女的。”
裴珏迷迷糊糊地有些生气,但他脑海里混沌一片,连这生气的感觉都不太明确。
那汉子听了得意得很,推开那些越看越别扭的“女人”说道:“我上楼去替他打扮打扮。”咧开嘴一笑,嘴里的牙齿都变成土黄色了。
那汉子上了楼,裴珏也跟着上了楼,走进一间房,房里除了一张大床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然后他从床底的一口樟木箱子里,取出了几件女人穿的衣服,在裴珏身上比了比,选了件大红的,放在床上,将其余的又收回箱子里。
他替裴珏换上了这件红衣服,砰地,将裴珏推在床上,走了出去,关上房门,还像是已经下了锁。
裴珏此刻完全像是一具失去了灵魂的尸体,什么也不能反抗,脑海里也是迷糊的,只隐隐约约地觉得这事实在太奇怪了。
就是这被推在床上时的姿势,动也未动,也不知等了多久。
最后,房门被打开了,走进来一个胖子,朝裴珏看了看,又伸出头去,和外面的人讲了几句话,砰地,又将门关上。
胖子蹒跚地走到床前,酒气熏熏,伸手去解裴珏的衣服。原来此地是个“像姑团子”,那猥琐汉子,以江湖下九流的“拍花手法”,将裴珏拍了来,这也怪裴珏生得太清秀了些。
可是对这些,裴珏却一点也不懂,他虽然神智不清,但已微微觉得此事有些不对,可是他四肢又无力,根本无法反抗。
那胖子像是个“老玩家”,他细看了看裴珏,又蹒跚地跑出门外,拿了杯清水回来,含在嘴里,噗地,喷得裴珏一头一脸。原来这胖子一看便知裴珏被迷,他却嫌被迷了的不过瘾,想以清水来将裴珏弄醒才玩,哪知却救了裴珏。
裴珏被水一喷,神智立刻清醒了,水,本是“拍花”的惟一解药。
那胖子又想伸手去解裴珏的衣服,裴珏此刻力气也恢复了,虽然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却知道必定不是好事。
这胖子酒意醺然,一面笑着说:“小乖乖,不用怕,来——”
裴珏大怒,双肘一用力,从床上翻了起来,那胖子嘻开大嘴笑道:“小乖乖,你要干什么?”话未讲完,被裴珏砰地一拳,打在鼻梁上,痛得哎哟一声,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那胖子大声骂道:“小臭货,你疯了。”裴珏更怒,又朝胖子面上打了一拳,他武功虽不佳,但练了这么多年武的人,身躯自然比别人强些,力气也自然比人大些,这一拳那胖子怎会再捱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