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我跟晴姨说我想跟着她学半年,于是我住进了简家,只有我自己清楚,我来这里真正的目的有多不正当。我看到她在午后的花园里读一本泰戈尔的诗集,看到她在书房里踮着脚苦恼地想要将最上面的书拿下,看到她站在阳台上眺望远方…我真觉得自己不正常了,这样的行为其实跟偷窥狂没有差别。我想跟她说话,可几次的擦身而过,她都表现得形同陌路,而我亦不擅长打破隔膜。
我从不知道,我席郗辰竟也是这么懦弱以及龌龊。
她好像将我最差的那些面都引发了出来,而我无能为力去控制。
就像那天,那天真是糟糕透了!我听见晴姨的尖叫声冲出房门时,只看到她站在楼梯口无助地发抖,而晴姨已经跌下楼,身下有一摊触目惊心的血水!我本该立刻去帮助晴姨,可我不放心她,她像完全失去了心神,情急之下我打了她。
我看到那双无神的眼睛看着我,泪水从她的眼眶滑下,我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我可以抱她,可以跟她说话,可我偏偏用了最坏的方式!
最终她被她父亲送去了法国。
她去法国的第一年,我接管了席氏,并将我母亲的周刊合并到了席氏名下。这一年,我每天只有三个小时的睡眠时间,唯一的一次休假就是五月份时,我去了法国三天。
她变得比以前更沉默了。
我远远望着她,一顿饭,她一直只是低着头在吃,她吃得很慢,一勺一勺地往嘴里塞,她让我觉得,她吃东西仅仅只是为了不饿死。
她吃完饭,就拿起桌上的词典翻看,一直看到了夜幕降临。这一年她在学语言。
她瘦了很多。
第二天,她甚至在外面晕倒了,那天还下着大雨,我把她抱去了医院。看着她躺在病床上,脸上毫无血色,我第一次握住了她的手,将额头轻轻靠在她手背上,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安桀。”
之后的几年,每年我都会去法国一到两次,每次待三到五天。
“哥哥,早上好。”
看到玉嶙揉着眼睛从房里出来,我放下了手中的报纸,将一杯牛奶推到右手边的位置,“乖,先吃早餐。”
她去法国的第二天,我就搬离了简家。
玉嶙爬上椅子,皱起眉头问我:“可不可以喝牛奶?”
“嗯,可以。”我淡淡地应了声,“换晚上喝。”
他撅起嘴巴嘀咕:“又是这样!”
我莞尔,“不喝牛奶那么把粥喝了。”
“哦好!”他马上坐端正身体,乖巧地拿起旁边的白粥吃起来。
我看着玉嶙,忍不住在心底想,她如果也能这样乖乖地对自己,该有多好。
“哥哥,你又要去有大铁塔的国家了吗?”
我点了下头,拿起旁边的另一份报纸翻阅。
“哥哥,这次你能不能带玉嶙一起过去?”
“想去?”我看向他。
他拉住我的手,期盼的说:“想去想去!”
他的眼睛,真的有点像她…
我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哥哥你答应了吗?真的可以带玉嶙一起去吗?太好了!”
我回过神来,轻摸了下他的头,“不可以。”
法国的夏天不是特别热。
傍晚时分的巴黎无疑是美丽的,处处散发着艺术气息。
开完会我到塞纳河畔走了一会儿,这座海外城市我已来过不下二十次,六年的时间,二十次,算多吗?我不由得苦笑。
下午两点我回到下榻的酒店,洗了澡,换了身衣服,我打了年屹的电话,“晚上你跟这边公司的人吃饭,我不过去了。”交代完我挂了电话,走到窗边,“不知道此刻,她再做什么?”
这份牵绊,我单方面地越沉越深,却又甘之如饴。
我看着她头发长了又剪短,然后又养长;我看着她这些年又长高了一些;我看着她脸上的青涩一点点的褪去…
夕阳西下,她穿着一件暗色系的连衣裙,戴着一顶凉帽,纤秀的身影被晚霞照着,显得有点单薄。她走到一张长椅上坐下,拿起帽子,露出了她白净的脸。
“先生,需要画一张吗?”旁边一位红头发的接头画师笑着问我。
“可以画风景吗?”我用英语问道。
“可以,先生。”
我指了下不远处的那座桥以及桥边长椅上坐着的那一道身影,“风景…包括人。”
我很想很想她,却不敢跟她说一句话。

番外二 一个好梦
我背着画画的工具去写生,走在队伍的最后面,远远听到老师在说:“同学们,等会儿到了公园,你们自己找想要画的,景、人,或者鸟儿、花儿,都可以画。今天不规定内容,大家自由发挥,好吗?”
大家齐声喊道:“好。”
到了公园,我找了一个靠近湖边的位置,正打算画坐在草坪上的一对夫妻时,身后突然有人问我:“你要画我爸爸妈妈吗?”
我回头,便看到一张年轻好看的脸。
他比我高半个头,说话时眼里带着淡淡的笑。
他又道:“你画,我想看看。”
我说:“我不喜欢别人看着我画。”
他说:“那你就当我不存在吧。”
我笑了,哪有这样的?
他退到旁边一点。
我回过身,用铅笔打形。有一片树叶落在了我头发上,我正想要招手,他却先我一步帮我拿掉了。然后他把那片树叶捏在手里,看着我的画纸问:“你画一幅画要多久?”
“看画什么。”
“如果是画我呢?”
“半天吧。”
他微微笑了,“挺快的。那以后我找你给我画一张可以吗?”
我没点头。他也没再问了。
天空突然暗了下来,一滴雨水滴到已经可以看出两道相依偎的人形的画纸上。
他突然拉住我的手,“要下雨了,我们先找地方躲躲。”
我回头看看老师和同学,他们都已经收拾东西往四处散去。
他拿起我的画具,牵着我跑向不远处无人的亭子时,身后有人叫他:“郗辰,你去哪儿?”
他回头朝对方喊道:“我带她去躲下雨。爸,妈,你们先去车上吧。”
我感觉到有雨水打在我的脸上,有些凉。
我侧头看身边的人,他边跑边笑了起来。我好奇地问道:“你笑什么?”
他转头看我,“跟你一起这样跑,我开心,你呢?”
我觉得这人挺傻的,我们才刚认识。
大雨倾盆而下,跑道亭子下时,我们已经被淋得半湿。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我。
“谢谢。”我接过,擦去从额头上滑落下来的雨水。
“夏天的阵雨说来就来,以后你出门的时候可以随身带一把伞。”
“你知道,你怎么不带呢?”
他轻声道:“我无所谓,我是男的。女孩子被淋了雨,多狼狈。”他说着又微微笑了起来,“假如我知道今天会遇到你,我会带伞。”
我低下头,看着亭子外面地上的水坑,倒映着灰蒙蒙的天。
“你冷吗?”他又问我。
我摇头。
他却站到了我前方,“我给你挡住风吧。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