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闻言一怔。
“这只是第一步,让我好好看看!”
张良眼底闪过一抹狠辣,“暴君究竟是怎样的人,又会如何破这个局。”
项羽有些头疼,他完全搞不懂这些谋士脑子里在想啥。
“反正我要回学室。”
项羽属于想不明白就懒得想,他抱胸看着张良,“哼,免得那小子真认贼作兄。”
说罢,他便匆匆下了楼梯。
项伯刚想追过去,就见张良摆摆手:“随他去吧。前几日局势还未起来,我担心项小公子会露出破绽,如今大局已定,他去西南学室,反倒是一件好事。”
项伯松了口气,忽然想起几日前出现在这的憨憨小不点。
也不知有何种魅力,居然令犹子念念不忘。
……
……
被项家人记挂的张婴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无聊地捧脸坐着。
本以为这次被扶苏带进宫,会大展身手,所以在过来路上,他绞尽脑汁,思考如何破局。
然而……
嬴政与扶苏扬长而去。
他被放在公子高的怀中,两人却被赵文,用温和又不失强硬地送去旁殿休息。
“哎。”
“小小年纪,为何叹息?”
公子高凑了过来。
他伸了下懒腰,时不时打个哈欠命令其他宫人去备茶汤、果脯,“来,有新上供的,试试。”摆明一副躺平享受生活的模样。
张婴不想看他,一是不想与对方好奇的目光对视,其二嘛,对方实在是有些话唠……
“阿婴,你说为何不让我也跟过去?”
“阿婴,为何父皇只愿意让你梳胡子?为何我不行?唉……不说这个,你能教我梳胡子的技巧吗?”
……
张婴都无奈了。
这些问题让他怎么回?
怎么回都感觉在挑拨人家的家庭关系。
只好统统装听不明白。
过了大约有一个时辰,门外忽然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
“二兄!”
“……三弟?”
张婴闻声回头,居然是公子寒风尘仆仆地赶过来。
对方鬓角毛躁,满脸焦虑,衣摆和裤腿上沾了不少泥点子,稍显狼狈。
公子寒冲过来后紧紧地握住公子高的手,先是大声说:“二兄,大事不妙啊……”说到一半,他仿佛才瞥见张婴,瞬间压低了声音。
张婴见状有些好奇。
但公子寒当初在博士学宫那一副拽拽的野心黑曼巴气质过于突出。
张婴看对方这般激动焦虑,莫名觉得有些崩人设的违和。
连吃瓜的心都淡了一些。
也不知公子寒与公子高说了什么,只见原本躺平的公子高,猛地站定,拔高了音量:“什么!什么!三弟,你说的是真的吗?”
张婴被这声嘶吼吓了一跳,下意识扭头。
“是真的!”
公子高脸上满满的真挚和担忧,他双手按住了公子寒的肩膀,“这事千真万确,我刚从议事大殿过来。二兄,你要撑住啊!”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公子高急得额角都渗出汗珠,在宫殿转圈圈的频率快得几乎能看到虚影,“怎会如此。怎会如此!父皇不像是会失了智的……”
张婴瞳孔地震:这小子也有点虎呀。
公子寒一把捂住公子高的嘴巴,先是警惕的环顾四周,发现并没有宫卫内侍在场,松了口气。然后公子寒将目光落在张婴身上。
眼底闪过一抹厉色,瞬息间又转回温和的神色。
公子寒道:“原来婴小郎君也在这。二兄刚刚一时……”
张婴忽然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趴下装睡。
公子寒:“……”
“三弟,他们是在哪个议事宫殿。”
公子高仿佛忽然下定了决心,他反手抓住公子寒的肩膀,“你告诉我,我自己过去。”
公子寒眼底闪过一抹诧异。
显然没想到公子高面对这样的危机,都没拖他一起下水。
他的手指微微攥紧。
之后,公子寒连连摇头,声音有些飘忽地说:“二,兄……这事我也有责任,我陪你一同前往。”
“不可。你在宫殿陪着阿婴好了。”
公子高连连摇头,表情有些严肃,“这事你不要参与,我……”
“等等,二兄你听我与你说!如果带上他,说不定有转机……”
说到这,公子寒又一次压低了嗓音。
……
张婴趴在案几,任由两兄弟叽叽咕咕互相言语拉扯,他自纹丝不动。

到宫殿内没了声音,张婴手指轻颤,刚准备抬头时,忽然身体一个腾空,他竟是被人拦腰抱起来。
他下意识扯住身下人头发。
“嘶!还是第一个敢拽我头发的!”
听到这话,张婴低头,发现抱起他的居然是公子高。
公子高一边给张婴裹外袍,一边低声嘀咕:“阿婴,婴小郎君。你我相识一场,又是同窗,我笔记还借给你抄写过,也算是你半个先生。如今先生有难,你左右也得帮一帮。”
张婴一愣。
他还不知道公子高发什么疯,就听见公子寒在一旁说:“二兄,我也不知行不行得通,但父皇确实对这小子有几分特别。”
张婴嘴角一抽:好家伙,原来是你在背刺我。
出了门,外面正好飘起了细雨。
公子高将自己的衣袍也拖下来,一件递给公子寒,另外一件则罩在张婴的头顶。
“二兄,这……”
“快跑。”
公子高抄起张婴就往前冲,公子寒静静地看了一会前面两人的背影,但很快晃了晃脑袋,掩下眼底复杂的情绪,也跟着一起追了上去。
三人都向着不远处一辆带顶棚的木软轿跑去。
……
马车上,张婴正在拍身上的一些水珠。
“阿婴,今日没去学室,不如来学点新的语句!也可以给父皇展示展示!来,我教你念!”
公子高忽然很和蔼地凑过来,“良药苦口而利于病;忠言逆于耳而利于行。①”“以导之才;何能无失!以功补过;要之将来。②”
张婴:“……”
这都学的什么。
又是忠言逆耳,又是将功补过。
这公子高是想诱拐他去给人求情不成?
张婴余光瞥了一眼老神入定的公子寒。
如果只有公子高,看在同窗的情谊上倒也不是不能学。
说真的,来秦朝这么久。
也就公子高这一位长着一副知识分子的脸,实际上憨憨的,整日追求风花雪月,热爱偷懒躺平,没什么坏心思的朴素人。
要不是年龄差距有些大,指不定能处成铁杆基友。
但现在有黑曼巴中途插一手。
张婴在心底默默给公子高说了声抱歉。
他故意眨巴着懵懂的视线,学得磨磨唧唧,颠三倒四。
张婴的心思,公子高不知道。
眼见目的地近在咫尺。
张婴还睁着一双圆碌碌的大眼睛,傻乎乎地瞅着他。
公子高只想扶额,然后想抓住张婴的肩膀死命摇一摇。
是早膳没吃饱吗?
怎么连区区五个句子都能背得颠三倒四?
甚至能背出反效果。
诸如“忠言不逆耳”“过失怎可弥补”……
公子高眼前发黑。
之前三弟告诉他,父皇正因为遭儒家、墨家子弟聚众闹事,逼宫的态度而愤怒,所以将胆敢上街怂恿黔首的那一批弟子全部关入咸阳狱。
父皇铁血的手段很快引起朝中博士、墨家人的不满。
已经有三位儒家、墨家的代表人物入宫求见,如今却被弄得惨兮兮。
这其中便有他最为重视的夏夫子。
听到有夏夫子的时候,公子高是懵逼的。
自家与世无争,只喜欢折腾墨家器械的夏夫子,居然有一天胆敢做出冲撞陛下,甚至以死相逼的举动。
他更慌的是,他很清楚,应该说所有人都很清楚……
陛下,从不接受任何胁迫。
你想死谏,那就去死……
思及此,公子高又一次看向懵
懂的张婴。
虽然三弟建议得对。
父皇看中扶苏,爱重阿婴,若是有他愿意从中调解,解救夏夫子的可行性会高很多。
但是……
此时,软轿停下。
公子高沉默地抱起张婴往下走。
公子寒看着公子高露在外面攥紧的拳头,眼底闪过一抹亮光。
张婴则四下打量进入的宫殿。
咸阳宫的宫殿风格真的好多呀。
这一座宫殿虽然也是以黑色调为主,但屋内整体要亮堂大气许多,挂在四周的玄色帷幕在摆动时甚至隐隐透着点亮光,仿佛被特意打灯了一样。
不,等等……
张婴忍不住上前两步,伸手轻轻搓了下帷幕,瞳孔地震。
这么奢华的吗?
连屋内普通的帷幕里都绣着金丝增色?
……
这时,里面忽然爆发出激烈的甚至是悲愤的哀鸣声。
“陛下。儒家子,墨家子,何曾有过私心!您为何不能睁眼看看天下黎民的诉求。”
“陛下!您岂可与民争利啊!六国初定,朝堂不稳,正是需要安抚民心的时刻。然而您却不分缘由,强行对天下百姓征收兵器。
那些都是百姓们一点点积攒下来的!陛下您富拥四海,为何还要掠夺百姓的那一点贫瘠的资产。您,您这比商纣又好到……?!”
“大胆!”“岂可说胡话!”“简直荒唐!”……
最后一句几乎啼血而出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里面接二连三的喝斥声给阻止。
啼血那声张婴没听出来是谁。
但里面音量最大的两声劝解,他倒是听出来了。
一个是扶苏,另外一个多半是他的便宜爹蒙毅。
没想到他们两都在里面。
张婴目光一转,忽然看见浑身轻轻颤抖的公子高。
他脸色煞白,手指有些发颤,甚至还后退了半步。
公子寒上前了一步,轻轻拍拍公子高的肩膀,道:“二兄。”
“唔,我,我……”
公子高明显是被里面激烈的争吵吓到,张了张嘴,竟是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扶苏,扶苏阿兄也在。”
“二兄不要怕,大兄定然是有办法。”
公子寒眸光闪过一抹精光。
公子高仿佛抓住救命的稻草,连连点头,在外面焦虑地等着。
然而听了好一会,他也没听见扶苏有为夏夫子发声,不,扶苏甚至压根没开口说话。
公子高忍不住开始啃手指,难过道:“扶苏阿兄,好似也没得法子。”
“所以只能靠我们自己。”
“什么!”
公子寒看着公子高惶恐的双眸,一字一字地慢慢道:“正如我之前与你说的,若你不希望夏夫子死亡,得我们自己去。”
说罢,他还看了张婴一眼,又指了指自己,“二兄,阿弟暂且为你打个头阵。”
“什么!不可!”
公子高闻言震惊。
他连忙伸手去抓公子寒,然后根本没扯紧。
公子寒身体一扭,衣袖轻轻一翻转就摆脱了公子高的手指,然后向着里面冲过去。
公子寒忽然露出一副为兄出头大义凛然的模样,连张婴都吓了一跳。
这还是那条野心勃勃的黑曼巴?
张婴默默地上前了两步,正好能将宫殿内的场景一览无余。
里屋拢共十来个人,场面乱中有序。
嬴政面无表情地处于后方,最中央的地方。
他身后站着一位样貌很斯文的中年男子。
不知为何,看到这人张婴居然
会联想起21世纪的某些野心勃勃的精英男。
就是那种社会阶层发生巨大跨越,特别在乎身份地位和外人看法,格外注意礼仪外表,比如衣服连一点褶子都不能有之类,将自己包装得像高端奢品。
张婴看了两眼,便无趣地挪开视线。
在这两人的的斜前方地板上,跪坐着两个身穿朝服,官帽不在,狼狈得不行的男子。
张婴仔细瞅了瞅。
这两人身前铺着一面红绸,上面摆着许多长柄铜器。
仔细看看,某些长得像大号钱币,某些长得想V字型。
居然是秦朝的农具。
蒙毅站在一位左侧男子斜前方,似乎在小声劝说什么。
扶苏则站在另外一位人士身前,表情担忧。
此刻,刚刚冲进去公子寒跪在地上,慷慨激昂说道:“天下兵器当然该收缴,胆敢阻拦父皇的人,都如螳臂当车,终究会是父皇赢得胜利。
但儿认为,天下兵器不知凡几,全部收缴回咸阳再处理,反倒不美。
何不以郡县为区分,将兵器收缴,即刻炼制开炉铸造。
最后48座铜人,镇守每一处郡县,永镇大秦。”
四周一片寂静。
站在嬴政身后的李斯饶有兴趣地看向公子寒。
还以为三公子会因为天下兵器的烂摊子彻底倒霉,没想到有这种急智。
陛下压根不是某些人在咸阳王城的闹事愤怒。
因为这些人对皇权造成不了威胁。
陛下是从这些煽动看出,某些胆大包天的六国余孽,竟然盯上慢慢汇聚来咸阳的兵器,想从中作梗,顺便笑纳这些武器。
陛下想尽快处置这些兵器,直接融成废物都行。
然而官吏们却左一句可惜,右一句道理,百般阻拦阻碍,这才是陛下越发生气的原因。
公子寒提议就地处置。
等于是将决策、处置权分摊下去,起码那些碍于面子、名声,不想背锅的三公九卿能闭嘴。
不高明,但也有些急用。
不过……
李斯可惜地看向公子寒。
一点点急智,就想挽救回在陛下那里的印象,是不够的。
除非有足够有力量的人,帮你把黑锅给扛起来。
思及此,李斯的目光落在一脸淡定的扶苏身上。
片刻,匍匐在地的人士忽然呕出一口血,颤颤巍巍地指着公子寒:“竖子!我不同意!”一脸孤傲不屑。
躲在门帘后,一脸感动的公子高几乎是跳起来,想冲进捂住夏夫子的嘴。
“阿婴!”
公子高忽然看向张婴,表情非常的郑重。
张婴一愣。
就在他以为对方会诚恳地拜托自己,甚至威逼利诱时,张婴却看见公子高深吸一口气,将外袍、皮袄子、发髻都脱掉,披头散发一副风流做派的模样。
“忘了我之前教你的。”
公子高拍拍张婴的小脑袋,微微一笑,然后掀开了门帘而入。
然后便见公子高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匍匐道:“夫子定是被人蒙蔽,才会一时疏忽,对父皇口不择言。某愿代师赎罪。”
张婴目瞪口呆。
我去!
真没想到平日里打扮吊儿郎当、只想吃喝玩乐的公子高能有这样的觉悟。
张婴忍不住扒着门帘,往里面瞅。
嬴政的脸色很黑,皱起眉,仿佛随时有可能爆发。
之前一直垂手旁观的公子扶苏身体一顿,他抬头。
张婴敏锐地察觉到扶苏先向他这瞟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公子高,最后目光锐利地与公子寒碰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