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
很好,他还是低估了自家小孩的底线。
公子寒:“……”
忽然觉得之前焦虑的自己是个傻瓜。
公子扶苏不赞同地看向张婴。
他上前捏住张婴的小手,温和道:“日后不可这般行商贾之事。”
张婴刚准备回话。
嬴政忽然看向扶苏,冷不丁道:“你这些日,就在博士学馆?”
嗓音非常平静,但博士学馆却在这一瞬间陷入凝滞状态。
“是的,父皇。”
扶苏毫不畏惧地微微拱手,坦言道,“儿听闻,父皇与王丞相因众封建制和郡县制,在朝堂上多有争论,以至于政令推行进展缓慢。儿来这里,也是想了解王丞相……”
“你可还记得,十日前,我交代你什么?”
不等扶苏说完,嬴政声音微凉地打断对方的话。
扶苏一顿,满脸认真地拱手道:“儿记得。儿是处理好退役士卒的事,安置好豆腐和踏锥,并安排内侍在长安乡官府,万一有无法解决的事可及时来通知,所以我才……”
“并非退役士卒。”
“……这,九原驻地也未曾听闻……”
“并非九原。”
扶苏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目光忽然落在表情萌萌的张婴身上。
他心下闪过一抹不敢相信的情绪,但左思右想后,扶苏还是拱手道:“儿记得,应当为张婴,教导秦律。”
“那教导如何?”
扶苏心下愕然,竟然真的是因为他。
“儿,惭愧。”
“惭愧?擅离职守!越俎代庖!”
嬴政的脸色越说越黑。
他余光看见公子寒眼底的笑意,眉头骤然一紧,“一个两个,我看你们天天都不干正经事!全给我滚进学室,重新学法,启蒙!”
“嘶!”
众多博士都露出呆滞的神色,陛下的意思是?
委婉夺了公子寒和公子扶苏的参政权吗?
是因为之前的太子之争吗?
众多博士纷纷掩面,谁敢看皇帝的瓜。
聪明的已经开始跑了,蠢笨些地努力用衣袖挡住耳朵,躲在布帘后,全当自己隐身人。
“父皇!我在少府还有事要……”
“这,父皇……九原那边。”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开始说自己还有多少重要的事情没有做。
“今日,即可去学室。”
公子扶苏和公子寒见嬴政表情坚决,渐渐的,他们脸上也闪烁着震惊、诧异的神色。
嬴政目光冷冽地落在扶苏和寒身上,眼底没
有一丝动摇:“大秦,少了谁都能运转。做人做事,先修心,明智,懂取舍。你们还差得远,阿婴……”
原本看戏的张婴猛地一颤,这能有他什么事?
“哎!”
他声音甜甜地应道,同时比了比小爪爪的指尖,力求以最萌角度才抬头眨巴眨巴眼睛,“仲父,我在呢!”
“他们与你一同学习。”
嬴政看着张婴,严肃的表情,一字一字道,“倘若考试时,你排名最末,便再不得动用任何墨家物件。”
“啊!为何呀!”
张婴瞳孔地震,他没想到嬴政会提出这么一个要求。
秦朝工具真的很落后,很多东西稍微改改,比如躺椅、炒锅等等,日子就能过得更舒服,他能甘心看着?
“不为何。”
张婴闻言那是万万不肯,摇头道:“仲父!这,阿兄他们都学过,是大人。这对阿婴不公平。”
“呵,公平?”
嬴政稍作思索,“年龄没法改,但……我也给你一份公平。”
张婴:?
只见嬴政招了招手,候在一旁安静如鸡的赵文小碎步过来。
“现如今是用何启蒙书?”
赵文眉峰一动:“启蒙书?《史籀篇》?”
“还是这本?”嬴政皱眉。
“……”
张婴能看见赵文眼角抽了抽,但很快补充:“回陛下,齐鲁之地还有一些书籍,但多巫蛊之词,臣恐不适用。”
“嗯。”
嬴政微微颌首,道:“改制文字,书同文,是以李廷尉为主,以奉常胡毋敬,御史程邈,还有赵高三人为副。①
几人皆天下书法大家。
你去告知他们,既然文字已出,尽快编撰新的启蒙之书,好教化天下。”
赵文愣了一下,陛下的意思是,重新弄出来几本新教材?
是为了张婴吗?
赵文真的对张婴的受宠程度服气。
他拱手道:“陛下明断。”
嬴政扭头看向张婴:“都未学过,公平否?”
“……”
张婴控制不住地想翻白眼了。
这公平个屁呀!
若他是个真的小娃娃,只怕是被坑得不要不要的,陛下心大大的黑!
但张婴这下是不敢作声了。
太狠了啊!
为了不让他继续搞墨家,利用“不公平”借题发挥,直接命令大臣编辑出几本教辅材料。人干事?
秦朝文武百官那么多,想想就……
先缓缓,不能撞枪口上。
……
公子扶苏见状若有所思,看来父皇早就来了,也听到了与三弟的对话。
不过一次性将他们从局中摘出来,是否另有深意,会不会也是另类的保护。
但……
公子扶苏嘴角扬起一抹苦笑,命他与不足三岁的稚子共同学习,同台竞技,何尝不是另类的惩罚。
“就,我,就为他?”
公子寒看看扶苏,又看看张婴,满脸不解。
公子寒不光不解还透着委屈,他就是想来过来呛一下声,提升下自己名望,怎么却反损失一个实权职位。
大兄,你该支棱起来啊!
小公子,你被督促读书,为何要连累我?
我没有伤害你们任何人。
“不止墨家,你从何处学来的商贾手段。”
嬴政表情不善地看向张婴,“让你去学室好好念书,你不肯,偏天天呆在田埂上研究农具,如今还喜欢银钱。又是墨家之道,又是商贾之事。”
说到这里,嬴政真有些
不解。
他送出去的工匠、粟米、布匹,难道不够用?
忍不住发出灵魂质问:“你赚钱,所为何事?”
张婴一愣。
赚钱还要为何事?这不是正常人的安全感吗?
但他看嬴政神色不渝,仿佛一只稍微加点压力就会爆炸的气球。
张婴脑海中电光雷闪,猛地蹦出一个经典的典故。
只见小儿坦然地抬手,扯住嬴政的衣袖,理直气壮地说道。
“仲父,我是想赚金钱。”
嬴政眼眸危险地眯起来:“嗯?”
“我喜仲父!想,贮金屋,藏仲父。”
嬴政:……
“噗嗤。”
公子寒与公子扶苏僵着表情。
应当说,博士学馆所有活人都保持着一张面瘫脸。
也不知是谁憋不住笑出了声。


第24章
张婴心里美滋滋。
他觉得自己这个典故化用得极好。
汉时,刘彻能这句话白得一个老婆和皇位。
他要求不高,能把嬴政哄高兴,日后少读点书就成。
“你还挺乐?”
“嘿嘿。”
张婴见嬴政瞅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颊,“仲父若是高兴,可以笑出声的。”
“……”
公子扶苏和公子寒头垂得更低了。
两个人的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
“你,我……”
嬴政不敢置信地看向张婴,这么厚的脸皮,到底是继承哪个儿子,他深吸了一口气,忍住道,“你去学室,学好前不许出宫。”
“什么!”
张婴一脸不敢置信,金屋这么牛气的典故都没用?
不。
定是因为嬴政太阔绰,太少,触动不了他。
“仲父,要不两栋?五栋?”
嬴政看着张婴一脸讨价还价,还在肉痛模样,再次深吸了一口气。
他是想说话却又不知道如何说,甚至一度担忧开口就会再次心梗。
嬴政忽然单手将一脸懵逼的张婴给拧起来。
“仲父?”
嬴政不说话,沉默地将张婴摆在案几上,开始“啪啪啪”打屁股。
“哦!啊!哇哇哇……”
……
……
咸阳宫内,父慈子孝。
咸阳城外,却有人忧心忡忡。
在张婴不知晓的情况下。
秦国官吏机构正在全速运转,不管是豆腐、还是踏锥,区区数日,它们通过秦直道传遍大半个秦国。
四十八个郡县官吏们被少府的官员耳提面命,必须起“上行下效”带头作用,所以他们也效仿陛下,各个在家中举办全豆腐宴,邀请辖区贵族士子们过来品尝。
小吏们则在各个里监门处张贴条子,命里监门每日宣传豆腐。
里正则挨家挨户谈话,介绍豆腐。
至于踏锥,压根不需要推广,黔首之间的自来水彩虹屁相当庞大,几乎是被抢着要。
大秦官吏们的高效率,也让六国余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咸阳数百里外的一处小县城。
高山流水旁,建着一栋没有招牌却人来人往的老酒肆。
一辆四马篷车,缓缓驶来。
车上下来两个人。
一位是绸装玉冠,样貌俊秀的男子。
浅绿色的宽袖被风起,整个人似要羽化登仙而去。
只他偶尔轻咳几声,整个人又透出几分人味,重入凡尘。
“张公子,我马上去温汤药。”他身后之人道。
“我无事,明老。”
男子抑住喉咙的痒意,眼底闪过一抹恨意和快意,“那药令我思虑混乱。这几日正是处理段家的关键时候,棋差一招都不行。我必须保持清醒,时刻盯着。”
明老闻言叹息了一声,道:“公子,其实新郑失守一事,何曾只是段家之错。且,韩已亡,公子为何执着……”
“非段家之过?若非段氏率先逃出新郑,公厘氏和侠氏又会心生畏惧,逃避投降。
韩公又怎会被气病?”
青年越说脸色越红,连手指都轻轻颤抖,“若新郑不失守,我大王必能等到其余五国的粮草援助。
这般,韩国怎会被秦国灭!段家是首罪!我放过其他家族,也不可能放过段家……咳咳……”
“公子,罢罢……是我说错了。”
明老鬓角发白,明显上了年岁。
但身材魁梧,双目有神,行走间仿佛还带起了风,腰间还挂着一柄环形剑,明显和不是普通的仆从,“公子你今日为何要来这……”
“齐公递了信。”
张良走上酒肆,目光在满是青苔的墙壁,看了许久,半晌,浅浅地叹了一口气,“这里,也变了许多。”
昔日三国破灭,在燕、齐国的助力下,流亡贵族齐聚此地。
那时的这里,人声鼎沸,处处可听见诛杀暴秦,光复我国的口号。
而今却门庭冷落,破败了许多。
这时,酒肆的酒仆快步过来,低声说:“温酒凉也。”
张良皱起眉,暗号也这么不吉利。
他眼底闪过一丝忍耐,开口道:“我血尚热。”
酒仆一听手指一颤,连忙在前方带路,七歪八拐了数次,酒仆恭敬地推开一扇大门。
须臾,温热的气息,呛鼻的炙烤熏烟,以及熟悉的酒味迎面而来。
张良踱步进入,旁人瞥了他老旧的衣角一眼,便没人搭理他。
“齐公。”
“哎,你来了。”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见到他,紧锁的眉头都舒展开。
他起身拉着张良来到自己身旁,简单介绍了一下,“这位是张良,张公子,昔日韩国张相国之子,聪慧不凡。”
张良做了个古礼,只有几人给了他一个眼神。
韩国是第一个被灭的国家,张良更早就散尽家财,所以旁人只当他是一个凑数小透明。
老者继续道:“你们刚还在说夸赞,是哪位壮士灭了翟家叛逆。喏,壮士在此也。”
“哦?”
原本没理会张良的人纷纷抬头,蔓延惊喜。
甚至有几人激动起身,一副仿佛见到偶像的模样,想与张良拍肩、握手。
某个大贵族后裔更是主动将张良拉着一起坐下。
开始拼命倒苦水。
诸如,“秦军抓捕细作的频率越来越快,损失很多人手。”
“在陇西布置的棋子被嬴政巡游时杀了,损失大量银钱、奴仆。”
“花费大量的粟米,士子说客,好不容易才煽动起一些小贵族,怀念故国想要谋国。偏偏来了个祥瑞豆腐,还真对身体有奇效。小贵族瞬间退缩,那些粟米算是浪费了。”
……
“我正为豆腐之事而来。”
张良听到豆腐两字,立刻抬眼,满脸严肃地高声道,“暴秦刚灭六国,民心尚在怀念故国,我们决不能让暴秦收拢小贵族的信任。
眼下,嬴政颁布的几项政令中,收缴天下兵器这一条,是我们可以针对的点。
夜长梦多,我建议提前前往咸阳,联络在秦朝廷内,心尚有故国的六国官员,一同推动计划。”
众人:“……”
酒肆里鸦雀无声,就连之前醉得用筷子敲碗的浪子,此刻也停下手中的动作。
“唉,咸阳,咸阳!谈何容易呀。”
“是啊,若那些家伙心有故国,又岂会眼睁睁看着故国被灭。况且,暴君还在呢。”
“再等等,等个好时机吧。”
张良越看越心冷,势力都已经被蚕食到这个地步,可这群人依旧只会口头抱怨,没半点血性。
难道他来这里,竟找不到一个像样的盟友?
“我去!”
忽然有一位头发掺白,身形壮硕,精气神十足的男子起身,“左一个黔首不易,右一个暴君可怕。要我说,怕个甚!张公子,我项伯陪你走一遭!”
有人开口要去,其他人也慷慨表示。
他们人虽不去,但物资、人手还是会赞助安排。
“敢不从命!”
张良大喜,居然得项家的壮士,还能得一笔投资,总算没白来一趟,“那我们速去咸阳。”
“若不介意。”
项伯揉了揉头发,指着现场唯一一个还在埋头啃肉的少年郎,“我还带个犹子去长长见识,上个学室,如何?”
“……哦?”
张良很是惊讶,“你,项家人,居然去咸阳求学。”
“有何不可。”
项伯很是骄傲地摸了一把头发,“那暴君敢把六国大商人、大贵族都迁入咸阳,我们就敢把子弟送去入学,去天下兵法大家最多的,西南学室。左右我还在,怕个甚!”
张良闻言有些惊讶,这可真是深入虎穴呐。
“成。”
……
……
一个时辰后。
咸阳南宫。
这是咸阳宫内最偏僻的一处林园,依山傍水,风景美不胜收,只这里没多少人走动,偶尔有路过的宫女内饰,也是行色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