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四叔气得直翻白眼。
叶碎金笑道:“唐明杰又跑了?”
十二娘很生气:“他就不肯好好练字!”
叶四叔道:“他不爱练字就拉倒,你别强求。让他好好练武就是了。”
唐家堡的遗孤唐明杰被叶碎金认作了义子送回叶家堡,当时是交给了叶四叔的。
那时候叶碎金、赵景文都不在叶家堡,叶府空着,也不能把唐明杰一个说话都有问题的孩子一个人丢在那。叶四叔就先让唐明杰住在了自己的家里。
家里人知道了唐明杰的身世,都十分怜悯他。
四夫人和桐娘衣食起居十分照顾他。
日常把他送到叶家族学的蒙学里,跟一群比他矮半截的小豆丁一起上学,发蒙。
其实唐明杰在家里生变之前已经开始学发蒙了,只这些年藏在井底,全荒废忘记了。
但学堂里一个好处是先生讲话吐字清晰,小童们也一样在学说话。对唐明杰说话能力的恢复起到了很大的帮助。
十二娘在叶四叔眼里是个一事无成就知道瞎淘气的,可她热心肠。
从别人嘴里知道唐小姐的事,她哭得呜呜的。
问了唐明杰的年纪,大吃一惊,因唐明杰十一岁,跟她同岁,只比她小几个月。可唐明杰比她矮一大截,她还以为他是个小童呢。
四夫人抹眼泪:“定是吃不好,才不长的。”
十二娘对唐明杰说:“你别怕,以后在我们家,天天吃肉。”
四夫人和桐娘照顾唐明杰的衣食起居,十二娘见他从学堂回来写的字七扭八歪的,大包大揽地教他练字。
用叶四叔的话说就是“十二干啥啥不成,字写得还不错”。
所以当初在南阳,叶敬仪都肯让十二娘在公堂上充个书记,录供词。
那知道唐明杰并不喜欢练字。
叶家族学跟别家族学是不一样的。叶氏武将出身,他家族学里学文反而不是最重要的。如叶敬仪这种有读书天赋又真爱读书的,都是自己去别的书院拜师学习的。
叶家族学里,习武才是重课。
唐明杰跟着小豆丁们一起习武。
比起读书识字,他对习武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本来当初叶碎金问过他想学文还是想学武,他便选的是学武。
然而他的身体素质却还比不上小豆丁们。
叶家武学里都是族人充当教习,都说他身体底子不好。
唐明杰虽然说话的能力恢复了,却不爱说话。若非老师提问回答,否则他能一天都不说一句话。
听教习先生们这样说,他便每天闷头干饭。因四夫人说了,要想身体好,就得先吃好。
一边摔摔打打,一边伙食跟上,唐明杰瘦小干瘪的身体吹气似的长起来了。
跟正常的孩子比,长得实在太快。这速度四夫人都害怕:“不兴这么长的,这别长出问题来。”
找了郎中来给他摸骨,又把脉。郎中说:“没什么问题,可能以前欠缺的,攒一起长了。饭食跟上就行。”
身体是练武的基础。随着身体情况的好转,唐明杰进步很快。当然,他本来就年纪大,学什么都比小豆丁们快。
很快给他升了班级,跟稍大些的孩子们一起了。
他学得刻苦,进步很快。
可要真更同龄的叶家孩子比,他又比不上。
唐明杰请教武学里的教习先生们该怎么办。
先生们的回答都差不多:“底子差,只能加倍用功。别人扎马步扎一炷香的时间,那你就扎两炷香。”
唐明杰便加倍刻苦。
这趟叶家人迁居,十二娘把唐明杰也给揪到比阳来了:“傻,我爹我哥们都在那呢。我爹,黑马银枪叶丰堂,我大哥阎罗金刚叶三郎。我小哥……哦,不用理他。总之,家里厉害的都在那边呢,你在比阳,我爹我哥能亲自教你。”
“当然最好的,是六姐能亲自指点就更好了。不过你还不到那水平呢,你呀,至少再练个五年,才配让我六姐亲自指点。”
唐明杰原想留在叶家堡族学里的,听了十二娘的话,便跟着来了比阳。
但人的时间和精力都是有限的。一件事占的多了,自然另一件事就要被挤占。
唐明杰便常常逃功课,花更多的时间去练功。
刚刚十二娘就是到处逮他呢。
听叶四叔说让她别管唐明杰练字,她气鼓鼓:“他字写得那样丑,以后出去说是我叶十二的外甥,多丢人。”


序了齿的十二郎夭了,十二娘正好占了“叶十二”的名头。
唐明杰既是叶碎金义子,到了比阳之后,就住进了刺史府里。叶碎金太忙,分不出心多管唐明杰。倒也喜欢十二娘帮她照看着。
她道:“可能躲到西边的空院子里练功去了,你去问问段锦。段锦知道他。”
十二娘哒哒哒地去了。
等叶碎金忙完想起来,问起段锦,段锦道:“我没让十二娘找着他。”
叶碎金拿眼瞧他。
段锦道:“明杰这身世,怎能与旁人一样,踏踏实实该学的都学。他一心只想学武的。”
叶碎金比旁人更懂“执念”二字。她点头:“我回头跟十二娘说说。”
唐明杰这情况,已经不适合再用普通孩子的学习的方式了。
她便道:“给明杰正经寻个师父拜师学吧。”
叶家满门武人,家将很多,寻个师父十分容易。
段锦却道:“寻什么,我来教他便是。”
叶碎金看了他一眼。
他们后来专门弄了个地方,把叶家军那些孤儿寡母聚拢在一起,养着他们。
叶碎金在宫里,自不能亲自看着。
外面主要是段锦在照看。
他常常去看那些孤儿的。
因他自己就曾沦落为路边乞儿,因此堂堂的大将军却很会照顾孩子,很知道这样的孩子需要些什么。
段锦离开书房,在外面廊下站住。
又是这样的一眼,他想。
她看他的目光,有些时候会让他困惑。
他垂眸片刻,离去了。
三月春光明媚,万物生发,实在是个好时节。
三郎又作了父亲,是个喜事。
紧跟着,关将军派人来联络了。
关将军这边,叶碎金非常重视,她亲自去了。
关将军见到她,比从前亲近好几分。若不是因为她是个女子,他大概就要与她把臂言欢了。
扼腕。
关将军豪迈地道:“来分账。”
叶碎金是带着蒋引蚨来的。分账的事,自有蒋引蚨去做。
且看着关将军红光满面的模样,一看就知道这回赚得盆满钵圆。
关将军是个爽利人,账目十分清楚,不含糊。
他道:“我这边路子通了,你那边货源可不要断。”
叶碎金道:“自当尽力。”
关将军道:“有钱大家一起赚。我决不会昧了你的。”
叶碎金道:“将军自然是信人。”
叶碎金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将军,那件事如何了?”
被漂亮女人用热辣辣的眼神期待地看着,关将军不自觉地腰板都挺了挺,道:“你再等等,正在想办法。”
以他的身份和能力,自然是能跟定难军那边联系上,马是能搞到的。
关键是运输。
从定难军到邓州唐州,是要穿过整个大晋的核心领域的。
走私良马这种事,就得小心再小心。
叶碎金也知这事难。但她真的太想要凉州马了。
后来,段锦北伐,他麾下的骑兵铁蹄滚滚,名为“鸱苕铁骑”,天下闻名。
京师小儿都传唱:“鸱苕翩翩,怖杀人。”
北地胡人闻之莫不变色。
鸱苕军用的就是凉州马。
何时,她也能有凉州马呢。
大概她对凉州马的执念太深了,眼神不免幽怨。关将军都让她看得有点不自在了。
他忙清清嗓子道:“京城那边一些消息,想来你不知道。”
赶紧转移一下注意力。
果然,叶碎金被吸引了:“将军请讲。我这里闭塞,京城消息,全靠将军呢。”
一句话,关将军的胸膛又挺起来了
待回到比阳,叶碎金与蒋引蚨道:“扣下我该抽的部分,余下的是你东家的利润。”
蒋引蚨眉飞色舞:“大家都赚钱,才是真赚钱。”
许是好事就爱往一块凑吧,叶碎金才回到比阳的第二天,秋生脚步急促,匆匆来报:“二宝回来了!”
叶碎金抬起眼。
等了好久了。
是她盼着的事终于来了吗?
二宝风尘仆仆,一看就是三百里加急的速度赶回来的。‘
他是先回了叶家堡,不想叶家堡比从前空了那么多。许多人家都搬到比阳去了。
二宝都惊呆了。
因为秋生去了河口几次,都从没说过,主人已经拿下了唐州。如今,竟领了两州。
二宝的心情十分复杂,又快马直奔比阳城。
待房中没有旁人了,二宝噗通跪下:“主人,赵郎……赵景文他,要停妻另娶!”
“对方是房州裴泽之女。”
“裴泽据了房州,大约有两三千人。”
“主人,咱怎么办?”
二宝非常生气。
因他们为仆的,讲究一个忠字。
赵景文虽被大家尊一声郎君,但他其实不过是个低贱的赘婿。竟敢停妻另娶。
且他的正妻,是二宝的主人叶碎金。
主辱仆死。
二宝如此愤怒,抬起眼,却看到他的主人叶碎金神情难以描述。
但她的嘴角,二宝看得分明,微微扯出一抹……
让人无法理解的笑。


第77章 领地
二宝十分忐忑, 担心叶碎金是气疯了。
丰收管事以前有一回偷偷去逛楼子,被他媳妇知道,他媳妇就气疯了。
也是先笑, 笑完, 才追着丰收管事打, 打得他鼻青脸肿,也不敢还手。
二宝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叶碎金。
耳边听到叶碎金开口, 问:“项达和叶满仓什么态度?他们参与了吗?”
二宝这一路,反复把要汇报的情况温习了许多遍, 就等着叶碎金问询。
主要就是赵景文这狗男人和裴家那个娇气骄纵的漂亮小娘子是怎么勾搭上的这件事。
哪知道, 叶碎金根本不问这对狗男女,先问项达和叶满仓?
二宝答道:“他二人筹备东西都参与了,也一并跟着去了房陵。”
顿了顿,又将当时自己怎么发现端倪, 怎么去试探叶满仓,叶满仓怎么撒谎都讲了。
叶碎金的脸色冷了下来。
对嘛, 这样的脸色才正常。
才没那么……吓人。
叶碎金又问河口情况。
二宝道:“河口留了二百人驻守,其他的人都带去房州了。”
又补充:“咱的一百人都留下了, 带走的都是新人。”
叶碎金点点头:“你辛苦了,去好好歇歇。”
唤人。
僮儿很快进来。
叶碎金让僮儿安排二宝歇息。
又唤了段锦:“叫大家碰个头。”
比阳刺史府忽然通知召开临时会议。
叶四叔匆匆赶过去,见到其他人, 问:“出什么事了?”
然而旁的人也并不知道, 就连段锦都看向叶碎金。
他也只知道二宝回来直接找的是秋生, 然后叶碎金单独与二宝谈话。
说明, 二宝回来禀报的事, 跟秋生是一条线的, 都是赵景文那边的事。
就是之前叶碎金会让他回避的事。
人齐了,都等着叶碎金开口。
叶碎金道:“赵景文在房州停妻另娶,我要去趟河口。”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
大概是每个人的脑袋都停转了。
因为每个人都设想过很多可能,大多跟他们自己这在负责的一摊事有关,或者跟他们关心的事有关。
只谁都没想到,赵景文这个赘婿会在外面停妻另娶。
连杨先生的脑子都有那么片刻卡壳了。
大家都感到不能置信——赵景文,他是脑袋被门夹了不成?
他的妻子叶碎金,如今是什么情况!
他停妻另娶???
不可思议!
而且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这个事。
叶四叔嘴巴张了几次,都不知道该怎么措辞。
最后,还是杨先生开口:“可属实?确认了?”
叶碎金点头:“我原就安插了人盯着那边,这是快马赶回来禀报的。”
杨先生问具体的情况,叶碎金将大致情况告诉了大家。
她还告诉他们:“裴泽的父亲、祖父都是剑南节度使,如今蜀国皇帝王荣,原是他父亲的副手,在他父亲亡故、新老交接之时,发动兵变,篡夺了剑南节度使之位。”
“裴泽辗转流落到房州,在那里算是扎下了根。据了一州,养精蓄锐,指望有一天夺回剑南道。”
杨先生也不问她这些信息都是从哪里来的,只问:“你要带多少人?”
叶碎金道:“带一千够了。”
叶五郎跳起来:“姐!我跟你去!我们把赵景文绑回来!我帮你揍他!”
“啊。”叶碎金却笑起来,“我过去可不是为了绑赵景文。”
叶四叔拿不准,问:“那咱们去是……?”
叶碎金敲敲舆图:“当然是去接收河口啊。”
“筑水与汉水交汇,又有山岭对出,形成峡道。适合驻兵。”叶碎金道,“我们据了此处,便可南望。”
南望是望哪里呢?
大家的目光都顺着叶碎金的手指移过去。
可那根手指忽然又移动了,向西北滑行一段,停住,在“房陵”这个地名上敲了敲。
“我还得去见一个……”叶碎金道,“重要的人。”
谁呢?
刚才说了,赵景文要娶裴家女儿。
这是夺夫之恨。
所以,她咽不下这口气,要去见见裴家女儿吧。
是吧?
大家都这么想。
只有杨先生眯起眼,盯着舆图。
河口的几个亲兵,帮着二宝遮掩,倒也没人发现二宝不见了。
只他几个也好奇二宝到底执行个什么任务,不免聚在一起胡乱猜测一番。
这一日,才有人咕哝了一句:“不知道二宝什么时候回来?还回来不回来?”
他们也都离家好几个月了,说起来,都有点想家了呢。
才咕哝完,有河口镇的老乡惊慌失措地跑来报信:“军爷!军爷!不好了!来了好多!好多……”
好多啥?
“好多兵!”老乡喘了一口大气。
几个队正互相看一眼,都不太信。
“斥候呢?”
“岗哨呢?”
“怎地毫无动静?”
这不可能,若遇敌袭,一个死了,两个死了,不可能一下子全死光。不可能一个示警的都没有。
其中一个队正,正是二宝的伙伴,知道二宝的事。他心中忽然一动,问:“可看见旗帜?写的什么?”
那老乡却道:“写着一个大字,俺不认识。俺不识字啊。”
队长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唰唰在脚边写了一个字,问:“是不是这个字?”
老乡看了一眼:“很像。好像就是。”
队正们拔脚就往外跑:“集合了!集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