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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缨摇头道:“那一日,我与芳蕤去看阿月,却不欢而散,后来我想到这一点,便又返回了未央池,在未央池正好遇见了方君然与崔慕之,那时我未想过方君然与此事有关,还让芳蕤与方君然在邀月楼外说话,帮我重现当夜偷听时的情形,以此来判断阿月他们是在楼内还是在楼外相会……”
“芳蕤毫无所知,只管配合,但方君然……当时他寡言少语,还因芳蕤戏弄之语色变离去,我只以为他是经不住芳蕤逗弄,可如今想来,他是那一夜亲历者,自然立刻知道了我的目的是什么,从那时起,他便警觉起来,定是他告诉阿月当夜私会或已暴露,令他们速速离开大周,也是那两日,蒙礼与施罗上折子打算返国——”
“而阿月,她或是愧疚,又或是不愿南诏返国受阻,也怕拖延下去暴露方君然,这才选择以自杀来破局,她死了,大周有理也变没理,更不敢强留他们,施罗与蒙礼可归国,赵永繁的案子也有了个交代,还能搅乱大周朝堂,让方君然更好地隐匿,而方君然,若他还有半分良心,大抵会永不会忘记阿月……”
秦缨一段段串联,谢星阑本未理清,此时也觉醍醐灌顶,身后谢坚、谢咏几个,更是震惊地瞪大了眸子,当初赵永繁的案子本还需清算,可谁知阿依月忽然死了,崔慕之顶罪,太后与皇后又要置李玥于死地,这一番动荡下来,所有人的重心都已偏移。
时移世易,秦缨所言情景,任是谁都觉得再寻常不过,只有将这诸多细节合情合理地联系起来,方才能勘破真相,而能做到这些的,大抵只有秦缨一人。
顿了顿,秦缨惨笑道:“为芳蕤添妆那日,芳蕤曾问我们何时行三书六礼,我说我们挑明心意还没几日,可她却说,上元节那夜,方君然都早知我们有私情,我当时便想,我们一同办差,从来清白守礼,哪会被别人看出不妥?”
谢星阑狭眸:“因他看到我们在揽月楼后的假山中同行!”
秦缨点头,又紧紧将他的手一握,恳切道:“已经没时间找铁证了,明日便是芳蕤的婚典,若等到婚典之后,一切都来不及了,我绝不能让芳蕤再嫁错一次!”
“嫁错”二字令谢星阑眼瞳微缩,他问:“你想如何办?”
秦缨定声道:“立刻去方君然府上搜查,他做奸细五年,府中定有罪证,还有那个与江原私见之人,便是已经离京,只要拿着画像去找四街邻里查问,定有人见过!”
方君然官居四品,明日还将成为郡王府的乘龙快婿,倘若今夜闯入府中搜查,却未证明其有罪,这份过失,便是谢星阑也不好承担。
但只一瞬,谢星阑颔首,“好!我随你先行,谢坚回衙门调集人马!”
秦缨紧绷了一路的心弦骤松,立时点头。
谢星阑再不耽误,吩咐谢坚:“速去速来!”
谢坚听令,众人一同出府,待各自上了车马,分头疾行,不过片刻,皆隐没在了漭漭长夜之中。
……
从安政坊去兴安坊要走半个多时辰,众人一路风驰电掣,直等到子时过半,方才赶到了松子巷方府。
马车停下时,谢坚也带着金吾卫武侯们赶了过来。
数十人乌压压地立在方府外,而夜深人静的漆黑巷子里,唯有方家门外贴着喜字的大红灯笼映下一片昏光。
方府内也静悄悄的,红灯笼随风摇曳,门扇上的喜字也明艳喜庆,从外面看,觉不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破门之前,谢星阑看向秦缨,秦缨眉眼冷肃道:“我宁愿一切推断皆是错的,若是如此,我向方君然与芳蕤请罪——”
此言落定,谢星阑示意谢坚,谢坚从袖中掏出一物,再往门缝中捣鼓片刻,没多事,只听“吧嗒”一声响,门闩坠地。
谢坚猛地推开门扇,所有武侯倾巢而入!
寂静的府邸骤然生变,秦缨也大步走入中庭,可刚看清府内景象,她便是一愣,她来过方府,只见花木清雅的庭院中,正堆放着满地系着红绸的大小箱笼。
秦缨想起李芳蕤的话,沉声道:“这是芳蕤今天早晨送来的嫁妆。”
天亮之后便要接亲,接亲后便要摆喜宴,可这方家,竟让未来女主人的嫁妆,就如刚送来一般堆在这庭院之中?!
谢星阑暗道不好,“往里搜!”
惊呼声很快响了起来,没多时,五六个仆从被谢坚揪了出来,当首一人看到秦缨与谢星阑,惊讶道:“县主?县主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说话的正是阿砚,秦缨目光一利,“你家大人在何处?”
阿砚眨了眨眼,干笑道:“明日是我们大人与李姑娘的成婚之礼,县主您这个时候带着人闯进来只怕不好吧,我们大人正歇着呢……”
府内各处都换上了大红灯笼,喜字也贴满了窗扇,分明是真要办婚典的人家,可被揪出来的阿砚眼底,却只有等死般的漠然。
阿砚话音刚落,谢坚又揪着个鬓发花白的老者走了出来,“公子,县主,上房里头没找到方君然,只找到了这个老头儿——”
方君然的府邸并不大,如今各处屋子的灯烛点亮,窗扇与门扇亦是大开,一片灯火通明之间,整个方府一眼便可看到头。
——方君然跑了!
秦缨呼吸紧促起来,目光一扫,看到了个满脸恐惧的面生小厮,她正要查问,谢星阑已先一步上前,一把将此人揪了起来,“方君然在何处?!”
小厮吓得魂不附体,哭腔道:“小人不知啊,小人是过年之后才被买到府里的,说是这家主人要成婚了,仆从不够,小人还以为找到了好主顾,却哪里知道这主子有鬼啊……他、他午时跟着马车出城,给城外施粥的粥棚送米粮,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
秦缨眼瞳一颤,“喜粥!方君然上元节之前便开始在城外施粥,美其名曰是纳福的喜粥,前日在郡王府,赵雨眠提起过!”
秦缨背脊发凉,“他这是一早便做了打算?!”
谢星阑松手,小厮跌滚在地,一旁阿砚被押着跪在地上,却是似笑非笑毫无畏色,那鬓发花白的老者,竟也是一脸的早有所料。
谢星阑沉声吩咐,“立刻带人出城追查,再往西南各州府送飞鸽传书,他们要掩人耳目,必定快不了多少——”
谢坚应是,立刻点了人出发。
秦缨一颗心坠入谷底,面色都惨白了几分,她死死盯着阿砚和那老者,“方君然早就想好要等到今日出逃?他有没有想过芳蕤?!”
她微微眯眸,喝问:“方君然是不是南诏大皇子?!”
阿砚和老者天亮之后本也会暴露,如今只提前了两个时辰罢了,他们并无惧怕,但秦缨此言一出,二人皆震惊地看向她。
秦缨冷笑,“好啊,竟真是——”
她咬了咬牙定下神来,对谢星阑道:“该如何追捕你自安排,时辰不早了,我要去郡王府知会芳蕤此事——”
谢星阑眼含关切,“可要护送?”
秦缨摇头,“无需,我尚好,只是芳蕤她……”
她深吸口气,再不耽误,叫上白鸳和沈珞直奔郡王府而去。
走在半途,白鸳也忍不住气红了眼,“这都快四更天了,李姑娘知道了可怎么受得了,方君然、方君然怎么能如此狠心啊!就算他是南诏细作,可这几个月李姑娘待他那般痴心,难道他毫无所动吗?还偏偏选在今日出逃,若县主未发现,等天亮之后宾客都来了,却等不来接亲的新郎官,那郡王府岂非闹出大笑话……”
秦缨胸腔一阵比一阵窒闷,想到添妆那日李芳蕤如何欢喜,此刻她心底便有多愤慨,而待会儿见了李芳蕤,又该怎么向她开口?
马儿喘着粗气一路狂奔,等到了郡王府之时,已是四更初刻。
与方家门外静悄悄不同,秦缨刚走到郡王府门之前,便听见里头一片人声嘈杂,秦缨重重敲门,片刻便有小厮将门打了开。
小厮穿着新衣裳,腰间系着红绸,一见来的是秦缨,立刻高喝道:“来客了来客了,云阳县主到——”
高喝完,里头一阵喜庆的惊呼,小厮又笑着迎她入府,“县主来的真早,幸好我们早有准备,否则要失礼了,这会儿我们姑娘只怕还在梳妆呢,您是头一个来送姑娘出阁的,姑娘定然高兴极了——”
秦缨踏入府门,一张张笑脸迎上来说着吉祥话,只等秦缨走过了,郡王府下人们才面面相觑,云阳县主是来送嫁的,怎一点儿笑脸都无?
越是靠近李芳蕤的院子,秦缨的脚步越是沉重,刚被送入院门,便有几个穿粉红衣裳的喜娘迎了出来,不多时,秦缨又看到了喜气洋洋的沁霜,她今日跟着主子着新装,一袭浅粉的锦衣袄裙,将她也衬的出水芙蓉一般。
秦缨耳畔阵阵轰鸣,只见满目欢喜,却谁的话都听不清了,她脚步僵硬地迈入李芳蕤闺房,还未站定,便听见李芳蕤欢喜地惊叫了一声!
“天啊,缨缨,竟真是你来了!”
李芳蕤已换好大红嫁衣,流光溢彩的绫罗锦绣衬的她身段窈窕,婀娜娉婷,她面上妆容已上完,朱唇妩媚,黛眉动人,唯独发髻才挽了一半。
不顾梳妆嬷嬷拦阻,她自妆台前起身,戴着刚插好的半边步摇来迎她,殷红的璎珞坠子在她脸颊边摇摇晃晃,愈发衬得她美艳矜贵,姿容无双。
“她们说你来了,我还当她们在哄我,你果真是头一个来送我的,正好你来看我梳妆,看我的胭脂是不是太红了,若让方君然看见,他不知会不会吓……”
李芳蕤未说得下去,因她瞧见秦缨眼眶忽地红了,她一愣,连忙道:“哎呀,你怎么要哭了,还没到哭的时候呢,你舍不得我出阁吗——”
见她要找丝帕为自己拭泪,秦缨忙将人拉住,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在这满室欢喜吉庆之中,哑声道:“芳蕤,方君然,他不会来了……”
第224章 欲反
李芳蕤早就觉得秦缨表情太过古怪, 一听此言,她眼皮一跳,一股子不祥之感在她心底蔓延, 她疑声问:“缨缨,你在说什么, 什么叫方君然不会来了?”
秦缨握紧李芳蕤的手,恳切道:“芳蕤,还记得我们刚回京城那天晚上, 南诏献宝,陛下在未央池设宴, 那一夜, 你与我说, 说南诏有位大皇子, 此人缠绵病榻,与药为伴,还与阿依月议过亲, 可阿依月的父王嫌弃他是个病秧子,并未答应亲事……”
李芳蕤心跳的快起来,“是, 我记得, 我记得刚与你说完,陛下便来了, 当时、当时方君然就跟在陛下身后,他穿着绯色朝服, 俊逸非常……”
“可芳蕤!方君然便是你口中的南诏大皇子!”
秦缨语声拔高了些, 微红的眼底尽是心疼,李芳蕤一愣, 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缨缨,你在说什么……”
秦缨牙关一咬,索性快速道:“这些日子,陛下一直让谢星阑查内奸之事,还抓到了一个参与谋害赵永繁将军的细作,此人前些日子已经死在了金吾卫,他并未招供主谋,但顺着他身份查下去,才知他是周人,后被一个南诏贵族救去南诏,而后为那恩人办事,他从五年前开始回到大周,是为了协助那位恩人之图谋,这消息今天下午才传回来,我听到这些之后,忽然想到了阿月身上的一连串怪事,思来想去,我推测那恩人乃是方君然——”
李芳蕤呼吸紧促起来,身子微微一晃,秦缨忙将她扶住,又道:“我不敢贸然行事,可今日是你们婚典,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嫁错人,于是就在两个时辰之前,我去找了谢星阑,我与他带着人去了方君然府上求证,可没想到等我们到了才知,方君然昨日午间跟着运送米粮的马车出城,出城之后,便再也未回来!而你的嫁妆还堆在院子里,他身边的阿砚,还有他那假父亲,为了替他争取出逃时间,都好端端地等在府中!”
满室哗然,喜娘、侍婢们的议论声不断,沁霜也瞬间红了眼睛,门口的老嬷嬷还算冷静,立刻吩咐道:“快、快去请郡王他们——”
李芳蕤缓缓摇头,眼眶亦一点点红了,“不,不可能的,缨缨,方君然是周人,他是大理寺少卿啊,他为官清白,与满朝世家不睦,他是凭着一己之力考中的,他是真元十六年的探花郎啊,是他、是他自己答应婚事的——”
秦缨微哽道:“是,他是自己考中的,他母亲是周人,因此模样并无异族特征,也凭着这一点,他自小便隐姓埋名来大周进学,我们知道的他的家世,都是他编造的,他的确学问极好,但他终究是南诏异族,还是王族,适才我问阿砚他是否为南诏大皇子,阿砚没有答话,可他惊讶的表情已说明一切……”
纵然涂了胭脂,也能看出李芳蕤面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她咬紧牙关,似乎也在追溯与方君然的相处细节,渐渐地,她眼底蒙起一层水光。
这时,院子里响起一串沉重脚步声,宣平郡王府李敖率先进了门,在他身后,李云旗扶着柳氏,也紧随其后跟了进来。
李敖喝问:“县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时辰不早,李敖三人也华服加身,但谁也没想到,眼看着距离迎亲不到两个时辰了,却出现了这样的变故。
秦缨定声将前情复述一遍,又道:“如今金吾卫谢指挥使正在方府缉拿剩余奸细,也派了人往城外追,但方君然已经离开了大半日,此刻已不知去向,我此来是为告知你们,尽快取消婚典,免得无可挽回——”
秦缨语速极快,一席话说完,柳氏眼皮一翻,当先站不稳,李云旗唤了声“母亲”,忙将她扶去一旁的长榻上落座,又喂了一口茶水,柳氏方才喘着气缓过来。
她红着眼看向李敖,“郡王,如今怎么办?这方君然,他……他合该千刀万剐才对,他怎敢、怎敢利用咱们女儿的亲事啊,他来我们府上那些话,都是惺惺作态,都是演给我们看的,他怎敢如此糟蹋芳蕤的痴心……”
柳氏说着便呜咽起来,又哭道:“这个时辰了,我们请了数百宾客,这会儿好些人已经起身准备往咱们府上来了……”
秦缨与沁霜扶着李芳蕤,便见李芳蕤紧抿着唇角,人似石像一般,泪珠在眼眶打转,却是硬生生不让其落下来,李敖眼底愤然怒涌,咬牙切齿吩咐,“来人,吩咐府里,所有人摘了喜字去了红绸,立刻去各家府上知会——”
李敖深深望着李芳蕤,“就说,就说府上有人生了急病,今日不嫁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