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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正襄眼眶赤红,目眦欲裂,他转头盯着林氏,某一刻,他身子忽然往前一倾,抬脚就朝林氏心口踹了过去,林氏“痛呼”一声倒地,谢星麟哭着扑过去,谢星麒亦哽咽道:“父亲,父亲莫要信他们的说辞!”
谢正襄怒意勃然地瞪着谢星麒,“秋莲是你母亲最信任的侍婢,跟了她十年有余,她说的话岂能有假?你莫非当我是傻子不成?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谢星麒忙跪地道:“不,父亲……儿子什么都不知道,我是您的儿子,他们根本没有证据,他们想毁了儿子……”
谢星麒说着,又情急地看向林氏,“就算……就算母亲后来犯了错,但这一切与儿子无关,我是您唯一儿子,父亲,您莫要被他们蒙蔽!”
谢正襄怒意一滞,眼底生出了几分茫然来,这时林氏哭着跪行过来,拉着谢正襄的袍摆道:“老爷,麒儿和麟儿都是您的孩子,您莫要听信馋言!是他,都是他,都是他利用旧事强迫妾身,妾身心里只有老爷一人,妾身是被迫的——”
林氏指着岳齐声,眼底愤恨难当,岳齐声一愣,万没想到林氏会有此言,他明白大势已去,已做最坏打算,可林氏之指责,直似一把利箭刺穿他心腔。
岳齐声不解地看着林氏,“你——”
“你住口!我早就说了当年婚约便非我本意,若非你苦苦纠缠,逼我就范,我又怎会有今日?你害了我还不够,还要害我的孩儿,我——”
林氏越说越气,一时目露凶光,视线四扫后,忽然抬手往发髻摸去,服丧期间,一应饰物皆去,如今她发髻上,只有一根木簪挽发,她一把拔出木簪,忽然披头散发地往岳齐声扑去,“我早就应该杀了你——”
“住手——”
秦缨与谢星阑一声惊呼,围看众人亦吓得连连后退,只听一声闷哼响起,谢坚等人没来得及制止,林氏手中木簪,已刺入了岳齐声胸膛。
血腥味骤起,林氏看着岳齐声胸口洇出的血红,疯魔似的面上一愣,待看清岳齐声面上的痛苦之色,她受惊一般松开手,一时泪如雨下。
“你竟不躲,你为何不躲……”
岳齐声背脊直挺挺的,目光一垂,便见木簪牢牢扎在自己心口,他唇角紧抿,不发一言,随着胸前血色蔓延,终于难以支撑,直直往一旁栽倒下去。
林氏泪眼滂沱,看着沾了血色的右手似疯似癫,谢星阑忙吩咐道:“去请大夫——”
木簪刺入两寸,谁也不敢将其拔出,谢正襄闻言喝道:“请什么大夫,他正是该死!还有你这贱妇,你以为你刺死他,便可还自己罪过?”
林氏充耳不闻,只看着岳齐声唇角也漫溢血色,她双手无措的挥舞,一时想去扶,一时又怕触碰,只眼泪越来越多,喉间亦迸压抑的悲哭。
谢正襄瞧见这一幕,大骂道:“好一对奸夫□□!你,你们——”
他呼吸渐快,胸膛起伏越来越大,若非腿脚瘫软,他只恨不得上前再补一簪,眼见林氏只望着岳齐声哭,谢星麒万分着急,他跪着向前两步,“父亲,父亲息怒,母亲她出身乡野,未受教化,这才行如此丑陋之事,父亲想如何惩罚都好,莫要气坏了身子,父亲还有我和弟,不,父亲还有我……我替父亲料理她们!绝不让他们污父亲眼睛——”
听见这话,谢正襄心底疑虑有一瞬打消,望着这张从小宠爱的面庞,他好似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麒儿,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我的血脉……”
“阿城哥——”
林氏忽然轻呼一声,却是岳齐声呛咳起来,随着咳嗽,越来越多血色从他唇角溢出,林氏终于忍不住,连滚带爬地到了岳齐声身边,她抱住岳齐声的脑袋,大哭道:“等大夫来救你……等大夫来……”
谢正襄怒目圆瞪,指尖颤颤巍巍地指着林氏,“贱妇!你怎敢!这些年我锦衣玉食养着你,若非是我,你不过就是一贱婢,当年你连猪狗都不如,你——”
血色顺着岳齐声唇角而出,染红了林氏素白的丧衣,岳齐声唇角微动,却说不出话,只费力地想要推开林氏,望着他这般模样,林氏忽然红着眼睛瞪向谢正襄,“我是猪狗不如,可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当年若非你□□与我,我又怎有今日?!”
众人一阵哗然,谢正襄直气得面皮抽搐起来,口中却道:“那、那是我给你脸面,你却不识抬举,水性杨花,天生□□……”
林氏眼底闪过一丝嘲弄,看了岳齐声一眼后,忽然转眸望着谢星麒与谢星麟,她哽咽道:“麒儿麟儿,你们有我这样的母亲,便是留在谢家,也一辈子无法抬头做人,既是如此,还不如认了亲生父亲,谢正襄便是再富贵,他也不配做你们父亲——”
林氏此言,便似承认了谢星阑的指证,众人惊震无比,而谢星麒却如避蛇蝎般摇头,“不不,母亲休要胡言乱语,我是父亲的儿子,父亲就是我的亲生父亲!母亲休要乱说——”
谢正襄一口气梗住,人瘫倒在小厮怀中,小厮连声唤“老爷”,又扶谢正襄坐在地上,林氏见他如此,只一边落泪一边笑了出来,“当年我根本不愿为你妾室,是你□□了我,我们这样的卑贱之人,在你眼中连虫蚁都不如,那几个月我生不如死,见我数月未有身孕,你便想将我丢开,而我若出门喊冤,你们便能随便罗织罪名判我死罪——”
说至此,林氏眉眼悲怆起来,“阿城哥来找我之时,我一个字也不敢乱说,我只怕他找你谢三公子拼命,我与阿城哥幼时定亲,谨守礼仪,那时我已是残花败柳,在他离开之前,将自己给了他,就是那一次,我便有了麒儿……”
林氏看向已说不出话来的谢正襄,“后来有身孕,阿城哥也不在我身边,我不可能挺着大肚子回乡,便想事已至此,至少要得到荣华富贵,也能有个依仗,便令你以为那是你的血脉,到了生产之时,人人都以为我足月而生,可其实我服了催产药早产,因我害怕拖得太久闹出破绽……”
“不,母亲,求您别说了——”
谢星麒绝望大喊,谢正襄则怒目似剑,他目光在岳齐声与谢星麒之间来回,忽然眼瞳一颤,至今日,他才看出岳齐声那双长在古铜色面庞上的眼睛,与谢星麒竟有六七分相似,他一口银牙咬碎,只恨不能当场杀了林氏!
“这后来十几年,每一次与你同床都令我作呕,你怪先头那位夫人生不出儿子,那是因为你命里便没有儿子!你年轻时流连花街柳巷,早就损了身子,大夫说你肾阳虚亏,你恼羞成怒将大夫打出去,但只有我知晓你痿不能支,怎来子嗣?!”
林氏深吸口气,“这些年床笫之间我没有一次快活,你却还因你那一寸镴枪头洋洋自得,还妄想着能有儿子,做你的春秋大梦!你不知阿城哥多么勇武,你与他相较,真是与不能人道的太监无异,你这样的人,怎配有儿子?”
“你——噗——”
谢正襄身体剧烈抖动起来,刚说出一字,便猛地喷出一口血来,这一下吓坏了众人,几个谢氏宗亲连忙上前来探看,只见谢正襄死死盯着林氏,一转头,又看到了红着眼眶的谢星麒,谢正襄剧烈地喘息,某一刻,他忽然费力地道:“她们……一定是她们合谋害死了我父亲……死罪,判他们死罪!”
谢星麒满脸绝望,扑上来恳求道:“父亲,您是我亲生父亲,我没有害过祖父,根本没有那莫须有的证据,父亲……”
谢正襄满嘴是血,奄奄一息,却回光返照般理智起来,他一巴掌挥开谢星麒,又指着那黑漆漆的棺椁道:“开棺,开棺验尸,请、请仵作开腹——”
谢氏宗亲们惊骇难当,纷纷出言相劝,但谢正襄铁了心,一双眼睛直勾勾望向秦缨与谢星阑,秦缨沉沉一叹,“宋大人,请州府仵作来吧。”
第159章 认罪
缟素森严的院落被一分为二, 偏厅治伤治病,灵堂用作开腹寻证。
江州府衙的仵作名叫刘乾,干这行当多年, 也未听说过给死者开膛破肚找证据的,纵然常与死尸为伴, 但面对谢文舜的遗体,仍有些发怵。
谢文舜死亡六日,此刻寿衣半敞, 紫色枝状血脉遍布的胸膛和膨起的腹部露了出来,秦缨指着他的肚子道:“死者死亡日久, 体内脏腑已开始腐坏, 此刻玉碎多半已入肠道, 而非胃脏, 那玉碎只有小指甲盖大小,需得仔细些。”
刘乾握着剖尸刀,面上冷汗满布, 这时宋启智道:“老刘,你是屠户出身,又粗通医理, 想来剖验尸体不在话下, 这是谢家三老爷准许的,你不必害怕……”
刘乾面上围着巾帕, 此时露出一双满是凝重的眼睛,“小人倒是能试试, 但这谢老太爷的遗体, 多半是回不去原貌了。”
宋启智点头,“若此案定得快, 老太爷也能早些下葬,不然还得停灵数日,到时候遗体也难保。”
刘乾深吸口气,“好,那小人奋力一试!”
此言落定,刘乾倾身上前,先在谢文舜腹部触按片刻,这才一刀落了下去,只见鼓胀青白的腹部随刃而破,下一刻,一股子浓郁的腐臭味溢出,待皮肉绽开,又有腐败的褐色尸水流出,堂中众人皆掩着口鼻后退了两步。
“公子,县主,岳齐声和谢三老爷醒了!”
听闻此言,宋启智留下长史在此,又对秦缨二人道:“既如此,还请谢大人和县主将所查对峙个清楚,谢家大小姐不是还说谢星麒放火烧了她的院子?”
谢星阑颔首,步出灵堂,又进了一旁偏厅,厅内两个大夫正在给岳齐声和谢正襄诊治,便见林氏满脸泪珠守在岳齐声榻边,而不远处的谢正襄,则只有两个亲信小厮照顾,谢正襄正怒目瞪着林氏二人,一见谢星阑进来,立刻道:“如何了?”
谢星阑沉声道:“仵作取证尚需时间。”
谢正襄很是失望,有气无力道:“就算并无证据,那也定是他们为了遮掩丑事害死父亲,我……咳咳……”
谢正襄一言未完便咳嗽起来,一旁小厮赶忙道:“老爷莫要多言了,大夫说您适才是去鬼门关走了一趟,这两日切勿再动气,否则再来两次,便是神仙难救。”
谢正襄面无血色,闻言只好闭上眸子顺气,谢星阑和秦缨则将目光落在了堂中委顿跪地的谢星麒身上。
谢星阑道:“谢星麒,你不认谋害你祖父之罪,那火烧菡萏馆之罪你可认?”
谢星麒本是哀莫大于心死,此刻眼瞳微缩,缓缓看向谢星麒,“我不明白,怎坏事全诬赖在我一人身上?放火……我那几日连菡萏馆的门都没进过,又如何放火?”
谢星阑看向秦缨,秦缨上前道:“你放火的法子奇特,只需等个艳阳天便可,菡萏馆起火那日,正是那近十日之中,秋阳最为酷烈之时——”
谢星麒眉头微皱,背脊亦直挺起来,“我不知县主在说什么。”
秦缨冷嗤一声,“去岁你母亲为你寻了一只琉璃净瓶,那净瓶通体无瑕,你曾放在书阁二楼,装了符水拜魁星君与文昌帝,后来某日,为了不被谢文舜发现,你将琉璃净瓶搬到了窗台处,那时正是酷暑之时,某日,一墙之隔的院落中,忽然有一丛枯萎芭蕉着了火,吓了众人一跳,起初你只怕也不知怎么就着了火,直到你发现你那琉璃净瓶有聚光之效。”
谢星麒面皮微抖,“不,我不知……”
秦缨弯唇,“菡萏馆修缮那日,你曾到过院中,还去了二楼佯装查看修缮进度,可实际上,你是将琉璃净瓶放在了二楼库房北面的窗口处,什么都无需做,只要将装满水的净瓶放好,再放些易燃之物在附近,最后静静等待便可。”
谢星麒额际溢出冷汗,秦缨凉声道:“估计你也没想到那些日子一直阴天下雨,而你谋害你姐姐的动机,也不过是因为知道她留了那两张方子,可你也没想到,你姐姐的隐患还未除,你祖父先发现了更致命之处——”
秦缨看看谢星麒,再看看林氏和岳齐声,“其实你早就知道你亲生父亲是岳齐声。”
好好的葬礼生出如此惊变,前来吊唁的宾客已识趣的告辞大半,唯独谢氏宗亲尽数留了下来,此刻二十来人围站在厅堂一侧,皆是神容严肃,谢清菡姐妹也陪同在旁,谢清菡冷哼道:“难怪岳齐声分明是五叔府上的师父,却对你和谢星麟一视同仁的照顾,却原来你们早就知道彼此乃是至亲,可惜了我父亲,还将你们捧在心尖上。”
谢清菡一言,直刺激的谢正襄又睁开眼咳嗽起来,谢清菡抿了抿唇,到底顾惜他性命未说下去,秦缨继续道:“你以为你的法子天衣无缝,却不想这世上并非只有你一人懂那放火之法,而琉璃净瓶易碎,却不易被大火烧熔,如今我们已经找到那净瓶碎片,并加以复原,静德寺的师父到了府中,也认出了净瓶正是你母亲去岁寻来的,那净瓶总不至于是自己生了翅膀飞去了菡萏馆——”
谢星麒牙关紧咬,“我——”
见谢星麒还要分辨,宋启智道:“人证物证俱全,你想抵赖,便去大牢里分辨吧。”
谢星麒面上尽是惊恐,他先看向谢正襄,却只见谢正襄对他满眸厌弃,他面色一白,又忙去看林氏,“母亲——”
林氏也听得面如死灰,只声泪俱下道:“麒儿,都是母亲害了你,当年我若是回乡,不贪图谢氏荣华,也不会有今日之事,这些事本不该你去做……”
谢星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怒斥道:“母亲现在说这些……若非母亲惦记着正室之位,铤而走险喝什么补药,又怎会生出这些事端?我为了母亲什么都愿意去做,现如今,母亲却要眼睁睁的看他们冤枉我?”
林氏一愣,与谢星麒四目相对片刻,忽然恍然过来,她跪向谢星阑的方向,“四公子,县主,这些……这些并非是麒儿所为,是我,一切都是我……”
宋启智沉声道:“你当我们是傻子不成?你便是想替他顶罪,也得看看人证物证是否指向你。”
说完此言,宋启智又看向谢星麒,“好歹你是读书人,还小小年纪便有了功名,事到如今,你还想诱导你母亲为你顶罪?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口口声声说你是为了你母亲,我看你根本是为了你自己,你母亲会不会被戳穿你根本不在意,你只在意你自己谢家公子的身份!实在是叫人齿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