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爸爸他们还没下来吗？”林月婷端完菜之后，没来得及坐下便开口问道。
林月婷的话刚说完，楼上便传来脚步声，一个中年女人扶着一个老头缓缓走了下来。
吴寒峰已经想到眼前这个老头就是当年的海角市首富——汪康森，不禁萌生出几分敬意和紧张，但再仔细一看，他又有点怀疑自己的想法了。眼前这老头穿着一身黑衣，又瘦又小，身材佝偻，星星点点的白发像快要枯死的杂草一般点缀在长满各种斑纹的头皮上，更可怖的是他的脸上也布满了奇怪的斑纹，密密麻麻一直延伸到脖子的皮肤上，实在让人觉得有些恶心。老人的眼窝深陷，两个浑浊的眼球在细长的双眼里转来转去，好似老鼠一般，实在无法把他和海角市首富联想到一起。
然而最引起吴寒峰注意的则是他布满皱纹和斑纹的左手，正捏着一串佛珠，慢慢地在手里盘着，还有他的嘴唇一直微微抖动着，好像念经一般在低声地嘀咕着什么，活脱脱一副虔诚的佛教徒模样。
吴寒峰没想到，当年叱咤风云的传奇人物汪康森如今竟是这般模样。
——会不会是认错了？
正当他这样想的时候，老头和身旁的中年女人已经坐到了餐桌旁。
老头用浑浊的双眼盯着吴寒峰，几秒钟后突然开口问道：“你就是雨涵的男朋友吗？”
吴寒峰没想到虽然他看起来只是个干瘪的小老头，但声音却依然浑厚有力。
“是、是的，我、我叫吴寒峰。”吴寒峰感到眼前这个老头的身上有一股无形的气势朝他压来，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名字不错，我喜欢，你现在在哪里工作？”
“在海角市的一家公司做客户经理。”
“哦。”老头微微点了点头，但吴寒峰从他的眼神中还是看出了一丝丝的不屑。
“今年多大了？”
“二十七岁。”
“哦，还很年轻，还是大有前途的。”老头伸出胳膊轻轻拍了拍吴寒峰的肩膀。
“爷爷，您就别逗他了。”雨涵笑着将目光转向吴寒峰，“这位是我爷爷。”
“您、您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当年的海角市第一富豪汪、汪康森吗？”吴寒峰战战兢兢地问。
“哈哈，什么富不富豪的，都是过去时了，现在的我只是个一心向佛的糟老头子。”汪康森一边说着，一边加快了手中佛珠的转动速率。
其实吴寒峰内心非常好奇：眼前这个老人为何二十年前会突然隐退，搬到这个偏僻的小岛上来？但他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雨涵啊，你和小吴是怎么认识的啊？”老人旁边的中年女人突然开口朝一旁的汪雨涵问道。
这个中年女人看起来四十出头，戴着一副厚厚的圆形银边眼镜，穿着一身深蓝色的碎花连衣裙，烫着一头黄色的波浪卷发，虽然化了眼妆，但眼角的皱纹依然出卖了她的年龄。吴寒峰注意到，这个女人的左手小拇指上戴着一枚银光闪闪的戒指。
“呃，这个嘛……”汪雨涵的脸红得像苹果一样。
“这有啥不好意思的，年轻人嘛，谈恋爱就应该大胆一点，有啥恩爱就应该秀出来，哈哈。”汪思明边说边拿起桌子中央的一瓶红酒，递给站在一旁的周梦缘。周梦缘从衣服口袋里拿出启瓶器，拔出木塞，然后将汪思明面前的酒杯斟满。
“爸，您怎么也拿我打趣。”汪雨涵满脸通红，嘟着嘴说，“多不好意思啊。”
说着她向吴寒峰投来求救的目光。
吴寒峰赶忙主动开口说道：“我和雨涵是因为一只猫认识的。”
“一只猫？”汪思明好奇地瞪大了眼睛。似乎是因为喝了口酒的缘故，他的脸色微微泛着红光。
“嗯，那次我开着车去郊外散心……”吴寒峰把和汪雨涵的初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足足花了半个小时。
“看来你俩还是很有缘分的，哦哈哈。”中年女人发出夸张的笑声，“果然还是年轻好啊。”
“哦，忘了介绍了，这是我姑妈汪思晴。”汪雨涵及时介绍道。
吴寒峰朝汪思晴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他发现眼前这个中年女人的眼里总是含着一股莫名的笑意，但那却不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笑，更像是某种刻意的伪装。
“大家赶紧吃饭吧，冷了就不好吃了。”林月婷用温柔的声音说道。
众人闻言，纷纷拿起筷子，吃了起来。吴寒峰的肚子早已饿得翻江倒海了，但因为是第一次来女朋友家，为了维持形象，他只能等众人先开始动筷。此时他惊讶地发现，汪康森虽然看上去十分衰老，但吃起饭来却完全不需要别人帮忙，只是手微微有些颤抖而已。
“小吴，你也别客气了，赶紧吃吧，累了一天，肯定饿坏了吧。”汪思晴满面笑容地说着，还夹了一块肉放到吴寒峰的碗里。
吴寒峰再也按捺不住食欲，狼吞虎咽吃起来。
第五章 往事
吃过晚餐后，杨晓彤领着吴寒峰来到了给他安排的房间。
云雷庄的一楼是兼做餐厅的客厅、厨房、仓库、公共洗漱间，而汪家人的房间和客房都在二楼。
吴寒峰跟在杨晓彤的身后，走上螺旋楼梯，来到二楼。房间在二楼的东北侧，吴寒峰走进房门，环顾了一圈，发现房间里虽然朴素，但布置得清新雅致，收拾得干净整洁。房间里的床、梳妆台、衣柜、书架等家具都是用上好的木材制作的，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别说这些家具的造价，光是把这些家具从陆地上运到这个小岛上来的成本就不会低。果然是富豪之家，出手就是不一样。
床上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画的是一位佛祖。吴寒峰知道这一定和客厅里那些画一样，都是汪康森信仰的那种密宗佛教里的佛祖。只见画里的佛祖通身呈绿色，双腿交互盘坐于莲花座上，左手握拳，置于膝上，右手舒展，五指当胸。
吴寒峰不禁好奇地向一旁的用人杨晓彤问道：“晓彤阿姨，这画上画的是什么佛啊？”
“这是不空成就佛，又叫不空成就如来，是密宗五方佛当中北方莲花世界的佛陀，代表的是第五佛土，名叫胜业净土，藏文名称是行为、完全、圆满的意思，所以此佛陀代表着诸行圆满，在其中一切想做之事皆可轻易成就。”杨晓彤的语速虽然很慢，声音也不大，但吐字十分清晰有力。
吴寒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是个挺吉利的佛祖。”
杨晓彤走后，吴寒峰看了看表，已经快晚上十点了。他想先洗个热水澡，然后再睡觉，便走到房间另一头的卫生间里，打开淋浴开关，用手试着水温。
突然，房间外传来“砰、砰”的敲门声。
吴寒峰走出卫生间，打开房门，看见汪雨涵站在门口。
汪雨涵走进屋子之后，一屁股坐到了床上，说道：“你是不是有很多问题想问我？”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吴寒峰故作惊讶地说。
“嘿嘿，我比你肚子里的蛔虫还了解你。”汪雨涵狡黠一笑，“你是不是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我这么急着要带你回家？”
“唔……是的，感觉太快了，我们交往才一个月，是不是有点……”
“今天你看到我爷爷，有什么感觉吗？”汪雨涵打断了他的话，面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吴寒峰一愣，没想到汪雨涵会突然问这个，只好如实说道：“和印象中那个叱咤风云的传奇人物差距有点大。”
“哈哈，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汪雨涵笑了笑，“是不是看起来只是个邋遢的糟老头子。”
“是的，尤其是他的皮肤，一块斑一块斑的，到处都是，看起来好恶心。”
“其实，我爷爷以前不是这样的。我听爸爸说他年轻的时候可帅了，事业有成之后依然风度翩翩，不管颜值还是身材都保持得很好，然而一切都在二十年前改变了。”
“二十年前？”吴寒峰歪了歪头，“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
“二十年前，我爷爷突然得了一种不知名的怪病。”
“怪病？”
“对，这种怪病的症状从外表上看就是全身的皮肤溃烂、像树皮一样剥落，之后会再长出新皮，然后再溃烂，再剥落，再长出新皮，如此周而复始。久而久之，全身上下的皮肤会变得一块斑一块斑的。”
吴寒峰恍然大悟，总算知道了汪康森身上到处是斑的原因。
“我爷爷找遍了全世界著名的医院，找遍了全世界知名的大夫，花了无数钱，最后才弄清楚这种病是由一种极为罕见的病毒引起的。这种病毒导致皮肤溃烂的致病机理目前还完全不清楚，所以也没有办法医治，据说全世界仅出现过四起这样的病例。好在这种病毒只会导致皮肤越来越可怕，但对于身体本身的健康没有太大的影响，所以我爷爷一直活到现在，已经九十岁了。”
“哇，你爷爷年纪居然这么大了啊。”吴寒峰惊讶地说。
“我爷爷是老来得子，四十岁的时候才生了我爸。”汪雨涵继续说道，“言归正传，自从得了那种怪病之后，我爷爷的皮肤变得越来越可怕，甚至变成了‘斑块人’。偏偏他又是个十分注重外表形象的人，觉得自己的样子已经没法再见人了，所以决定隐退，断绝与外界的一切来往。”
吴寒峰点点头：“这副模样确实没法见人了。”
“所以爷爷就把公司交给了我爸爸，当时我爸爸才刚刚三十岁。当然，这只是名义上的，实际上盛源集团的最高权力仍然掌握在爷爷手里，所以每当有重要决策或是遇到重大事件，爸爸都要来岛上请爷爷做决定，可以说爷爷依然在暗处远远地控制着庞大的盛源集团。迄今为止，盛源集团的绝大多数股份依然握在爷爷手里，爸爸一点股份都没有。”
“唔，我明白你爷爷隐退的原因，没想到居然是因为一种皮肤怪病。不过我还是不懂：你爷爷为什么要选择隐退到这座偏僻的小岛上呢？”
“这个我也是听爸爸说的：爷爷因为从小生活穷苦，所以相当迷信，他一直信仰佛教，在得了怪病之后，更是变本加厉，整天就是诵佛念经的。而且，爷爷信的并不是一般的佛教，而是一种藏传的佛教密宗，看起来神神秘秘的。”
“这种宗教我也听说过，但是一般听到的都是负面新闻，什么性丑闻之类的，给人的印象相当神秘和恐怖，总有点藏污纳垢的感觉。”
“不不不，那些都是借着宗教的幌子招摇撞骗的，我爷爷是真的从内心信仰这种密宗佛教。隐退后，除了继续在幕后控制着盛源集团以外，他决定将剩余的生命和时间都花在这种密宗佛教的研究上。为此他想找个远离尘世的清静之地，可以安心地修炼佛法，最后他看中了这座云雷岛。”
“为什么会看上这座岛？”
“有两个原因：一是这座岛是附近这片海域当中唯一一个没有人居住的岛屿，所以买下来比较方便，不然还要劝说岛上的居民搬走，很麻烦；第二个原因就是这座岛离N国的海军基地比较近，所以方便接电线和水管过来，毕竟不是原始社会，大家都是现代人，虽然这个岛远离大陆，但要想长期在岛上生活，水电还是必不可少的。”
“唔，没错，没有水和电的日子我是一天都受不了的。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你爷爷会选择这座岛作为隐居地点了，也难怪媒体在你爷爷隐退后完全找不到任何关于他行踪的蛛丝马迹，这种偏僻的无人岛，没人会想得到吧。”
汪雨涵点点头：“这之后我爷爷找来了日本著名的国际建筑大师中村红司设计和修建岛上的建筑，据说当时中村红司表示可以不收任何费用，但岛上所有的建筑从设计到施工都必须由其团队一手包办。我爷爷一听十分高兴，立马表示有关岛上建筑的一切事宜都由其负责，自己安安静静地等待竣工就好。这之后花了一年多的时间，云雷寺、云雷塔、云雷庄和云雷馆这四座建筑在岛上拔地而起，接着我爷爷就搬到这座岛上来了。”
“为什么要建这四座建筑呢？”
“云雷寺和云雷塔嘛，自然是因为我爷爷信仰佛教密宗，所以用来供奉佛祖菩萨之类的，云雷庄是用来居住的，还有一座云雷馆是专门用作图书馆的。”
“图书馆？”吴寒峰好奇地问道。
“嗯，我爷爷虽是农民出身，但从小就十分喜欢读书，即使是成为富豪之后，依然保持着手不释卷的习惯。这座小岛上没有任何娱乐设施，对于爷爷来说，读书就是最好的娱乐方式。于是爷爷就想到了在岛上专门建一座用来藏书的图书馆，这就是现在的云雷馆。在搬到岛上来以后，他把以前家里大量的藏书都搬了过来，还采购了大量的新书，分门别类地收藏在云雷馆里。对了，范管家和晓彤阿姨他们每次去陆地上的时候也都会带几本最新出版的图书回来呢，如今的云雷馆藏书量完全可以比肩一座小型图书馆了。”
“哇，好厉害，真的很想去云雷馆看看呢。”吴寒峰满脸期待的表情。
“有机会肯定会带你去的。”
“好啊好啊。”吴寒峰脸上的表情由期待转为兴奋，然后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道，“对了，我刚刚一直想问：范管家是跟着你爷爷一起来岛上的吗？”
“没错，范管家在我爷爷没搬过来之前就一直是他的管家，可以说对我爷爷忠心耿耿。我听爸爸说，范管家也是从小家里十分穷苦，十几岁的时候就去部队里当兵了，退伍之后便去了爷爷的公司当保安。有一次爷爷被仇人盯上了，有人雇了黑社会的人朝他开枪，是范管家不顾性命用身体挡住了子弹，才让我爷爷幸免于难。从此以后，我爷爷就把范管家提拔做了自己的私人保镖，再后来又提拔成了汪家的管家，一直到现在都没换过。”
“那晓彤阿姨呢，也是原来就在你爷爷家做女佣吗？”
“不是的。当时我爷爷即将搬到这个岛上来，范管家就问家里的女佣有没有愿意跟着他一起来的，结果没有人愿意跟来，毕竟大家都不愿背井离乡跑到这个与世隔绝的岛上来。但是其中有个女佣说她自己虽然不愿来，但有个朋友可能愿意，这个朋友就是晓彤阿姨。当时的晓彤阿姨五十多岁，刚刚下岗，正愁没了收入来源，而且她一直没结婚，无亲无故的，也没什么牵挂，所以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这之后，她就跟着我爷爷和范管家一起来到了云雷岛上。”
“那个周梦缘呢？她看起来还很年轻，我记得你说过她才来你们家一年多。”
“干吗？你不会看人家年轻就对人家有意思吧？”汪雨涵语气一变，嘟起嘴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