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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历七年(1047年),福康公主刚十岁,赵祯就主持让她与李玮定亲。赵祯选择这门亲事,有着自己的良苦用心。欲明此中原因,还需从赵祯本人的出生谈起。
(二)亲上加亲
赵恒(史称真宗)在未即位以前,十五岁就与四川姑娘刘娥秘密相爱,虽经大宗阻拦,赵恒在登基后仍然把刘娥接进了宫中,封为妃嫔。夫妻关系很好,但遗憾的是一直没有生儿子。宫中其他妃嫔虽也曾生过皇子,但都未能存活,皇位继承人问题成为赵恒最大的心病。在四十二岁那一年,一个偶然的机会与刘娥的婢女李氏发生了关系。事也凑巧,李氏就此怀孕,于次年产下一子。对此,赵恒惊喜若狂。但对刘娥来说,却大为不快。刘娥自入宫之日起,就已开始参与政事,赵恒在许多情况下都能听进刘娥的意见;刘娥已是实际上的皇后。但是,刘娥的地位并不合法,赵恒即位前的王妃是潘氏,做皇帝后又立郭氏为皇后,他与刘娥虽有感情,但在太宗和大臣们的一致反对下,却不能立刘娥为皇后。郭氏死后,赵恒提出立刘娥为皇后,遭到大臣们的强烈反对,理由是刘娥出身低贱,且来路不正。赵恒的愿望不能实现,但也不愿让别人染指,他要为刘娥保留这个位置。当刘娥听说李氏生皇子时,她马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因为她深知自古以来“母以子贵,子以母贵”的道理。当皇帝有几个或几十个儿子时,必须按照生母地位的高低挑选皇位继承人,皇后的儿子才具备继承皇位的资格,这是嫡长子继承制的基本原则,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是“子以母贵”。而当皇帝仅有一个儿子时,他就是唯一的皇位继承人人选,不论其生母原来的地位多么卑贱,因她为皇帝传宗接代立下了大功,地位便自然马上提高,一旦新皇帝登基,她就是正宗皇太后,历史上不知演出过多少幕为此而废立皇后的悲喜剧,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是“母以子贵”。这时的情况正是后者,李氏生子实际上对刘娥做皇后构成了潜在威胁。刘娥没有消极等待事情自然发展,而是采取了主动对策以力图挽回不利局面。刘娥充分利用了在李氏面前的主人身份,采用威胁加利诱的双重手段,逼着李氏交出孩子让自己抚养,宣称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并告诫李氏及所有知情人严格保密,不许丝毫泄露。然后,刘娥向赵恒谈了自己的想法,由自己亲自抚养皇子,充作生母,对任何人不再提起李氏生皇子之事。赵恒希望刘娥由此顺利做皇后,至于与李氏的关系不过是一时兴之所至而已,谈不上感情,牺牲李氏无所谓,赵恒接受了刘娥的建议,向天下人宣布刘娥生了皇子。皇帝既然已经如此说,那些知情人自然能理解其中奥秘,谁也不肯也不敢再提李氏之事。至于李氏,也得到了一定报偿,被封为崇阳县君,算作妃嫔中的最低一级,生活上自然有了保障,但也从此被完全冷落,开始了真正的冷宫生涯。世传“狸猫换太子”的故事,即本此而来。
李氏所生皇子就是后来的仁宗赵祯。但赵祯对生母之事一无所知,他只知刘娥是自己的母亲。赵祯十三岁即位,皇太后刘娥垂帘听政。明道元年(1032年),李氏病故。赵祯虽然已经二十一岁,但他丝毫没有想到父亲的一名普通妃嫔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何况各种事情都由皇太后处理,故他对李氏之死根本没有注意。第二年,刘太后病逝,赵祯开始真正做皇帝。刘娥从参政到垂帘,一直有强大的反对派。刘娥死后不久,便有人把养母冒充生母之事透露给了赵祯。赵祯初闻此事,无疑晴天霹雳,但经过调查后又的确属实,其心情之难以平静可以想见。赵祯为从前不认生母而悔恨,更为未能尽半点孝心而内疚。但事情毕竟已无法挽回,除了重新隆重安葬生母外,为报母恩,赵祯派人寻找母亲的家人,他要借厚待母亲家族而安慰死去的魂灵。但李氏出于贫寒之家,一般人并不知道。后来,还是刘皇太后的前夫刘美(原名龚美)从汴京城里找到了李氏的弟弟李用和,李用和当时以剪冥用纸钱为业。赵祯封舅舅做了高官,赐给宅院和一大笔钱。他认为这样做还不够,还应该用其他办法进一步提高舅舅的地位,使两家关系更亲密,借以体现自己对生母的深切怀念。主持福康公主与舅舅的儿子李玮定婚,正是赵祯为此而采取的措施。李玮封左卫将军、驸马都尉。
(三)隆重婚仪
嘉祐二年(1057年),二十岁的福康公主晋封兖国。在此以前,公主初封或晋封一般都只是朝廷颁诏告知天下,而不举行册封仪式。因皇上对这个女儿异常宠爱,特别为她举办了隆重的册封仪式。在仪式前一日,百官列于文德殿,从宫中传出朝廷颁发的册封诏书和印章,宣读诏书、册封专用桌案以及侍卫仪仗等,均与册封皇后相同。有关部门对册封使、公主和所有参加仪式的人事先都已安排好座次。诏书和印章将送到内东门时,内给事请公主穿戴专门为她准备的服装、首饰。诏书和印章在内东门外的预定位置放好后,有宫中内侍引导参加仪式的妃嫔就位,礼官引导正副册封使入位,内给事也进入自己的位置。然后,通事舍人、博士引导册封使走到内给事面前,朗声说:“册封使某某、副册封使某某奉命授给公主册命诏书和印章”,说完退回原位。内给事到公主面前重复报告一遍,退回本位。内给事再走到册封使面前,册封使跪着把册命诏书和印章授给内给事,内给事再以同样的方式授给内谒者。内谒者及主事宦官捧着册印走到公主面前,由跟随而来的内给事扶着公主从座位上下来,跪下接受册命诏书。内给事站起来立在一旁高称“有制”,主持相仪者喊“拜”,公主跪下叩头,接过诏书转交给左给事。然后再以同样的仪式接受印章。公主拜毕归位后,有内臣率后宫妃嫔参见祝贺,再引导公主去拜谢皇帝、皇后。最后才是百官向公主表示祝贺。至此,仪式结束。册封诏书和印章在形式上与贵妃享受的规格相同,装在一个小匣子里,表面写有“兖国公主之印”的字样。这套仪式遂成为册封公主的定式。
嘉祐二年六月二十三日,负责为兖国公主出嫁置办嫁妆的少府监上奏说:在应该为公主置办的物品中,有些需要其他部门协助。他们开列了一张清单:马二十匹,牛二十头,骆驼两头,羊二百只,土地五十顷,庄舍三处,奴婢十家,贴身侍候人两个,厨师四人。显然,这是少府监在借公主出嫁有意讨好皇帝。太常礼院认为,这张清单所列不合当时制度,建议皇帝不要采纳。为了给女儿置办更丰厚的嫁妆,赵祯仍然命三司、史院考查前朝公主出嫁是否也是如此,即查找历史根据。经过考证,史院汇报说以前没有成例,他只好作罢。
七月五日,已经升任濮州(今河南濮阳市)团练使的驸马都尉李玮上书称婚期已近,请求回京,赵祯批准,赐给李玮涂金鞍、玉带和绒毛暖座等物。八月四日,兖国公主与李玮正式结婚。凡遇这种场合,自然有人借机讨好,韦骧代刘兵部撰写的一张贺表,于此可见一斑:福康公主进封兖国,下嫁李玮,“表正人伦之大,藩维帝祚之长。四方闻风,万古称庆。……陛下荷祖宗之业,挟尧舜之心,循嫁女之前规,发慕亲之至德。赐公主以兖国之号,乃陛下爱育之深,归公主于国舅之家,盖陛下孝思之永,延宠休于勿绝,继欢好而新物仪。”①文章尽管写得很好,但不过是满纸废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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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宋会要辑稿•帝系八•公主》。
(四)夫妻反目
仁宗为爱女做了能够做的一切,但事情的发展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对那些献媚者更形成绝妙的讽刺。兖国公主从出嫁之日起,就与丈夫关系不合,并且与婆母杨氏闹翻。《宋史•外戚传中》称李玮“以朴陋与主不协,所生母又忤主意”,但没有记载具体过程。按赵祯的舅舅李用和原靠出卖劳动力谋生,妻子自然不会是金枝玉叶,儿子也不可能有很高的文化教养,李家长期生活在民间,自然不懂得宫中的诸多规矩,用皇室人员的眼光看难免“朴陋”。杨氏如果以当时民间的传统习惯要求儿媳,自然会“忤主意”。与李玮相反,兖国公主自幼在皇宫中长大,一切生活习惯都是由宫中制度培养而成的,何况她又是父皇的掌上明珠,更受不得半点委屈。一般驸马家庭,都是当时的朝廷显贵,出于对家庭地位的关心,对公主都会百依百顺,他们不会由招惹公主而得罪皇帝。李家则不然,他们也是当时最尊贵的皇亲国戚,何况赵祯正把对生母的全部怀念都变成了对舅舅家族的照顾。如果公主一定要保持娇贵习惯,而李家也自恃皇帝的恩宠,摩擦自然不可避免。从后来的发展看,兖国公主对家庭不和似应负更多的责任。
至嘉祐五年九月,兖国公主的家庭矛盾急剧恶化,公主大概受了委屈,于深更半夜离家出走,喊开皇城大门,径直进入宫中向父皇哭诉。赵祯听了一面之辞,非常恼怒。公主出走,李玮也自知问题严重,第二天早晨便进宫承认错误。赵祯当天宣布李玮由安州(今河北高阳县)管内观察使降任和州(今安徽和县)防御使,并由住京改为外任。大概赵祯也很快认识到这样使女儿与丈夫两地分居不合适,又于次日宣布李玮仍以原职留京,罚铜三千斤。当时,皇帝的家务事也算是国家大事,朝廷百官也可以发表意见。枢密使宋庠主张严惩李玮,以维护皇室的绝对尊严。但右正言王陶认为:“东汉光武帝刘秀游猎夜归,上东门侯郅恽拒绝开门,光武帝只好绕到中东门入城进宫。第二天,光武帝却赏了郅恽而贬了中东门侯。魏武帝曹操的儿子临淄侯曹植白天开司马门出去,公车令因此被处死。现在,兖国公主深夜进皇城入宫,守卫人员没有辨别真伪就放了进来,使其直入宫中,全无防备之意。建议把凡是公主经过地方的守卫官员全部送到开封府审查定罪。”知谏院唐介和殿中侍御史吕诲也提出类似的建议。同时,吕诲还认为,兖国公主的家庭矛盾与从宫中带去的宦官太多以及这些人言行不谨慎有关,建议把这些人全部赶出去。不论前者或后者,目标显然都是针对公主的,实际上是说公主对家庭不和应承担责任,不过由别人当替罪羊而已。赵祯没有采纳前者,但对公主府中人员作了调整。都监梁怀吉①等十人全部调离,并从此不设都监,令入内内侍省挑选年四十以上、三官院使臣年五十以上并没有明显过失的两名太监担任公主府宅内勾当,即家务总管,另外挑选年十五以下的两个小太监进府为入内祗应,即做杂务,这四人都不许与驸马坐在一起。赵祯宣布这要成为以后公主府中人员编制的定制。显然,这样处理对公主不利,因为原来的那些人早已是自己的亲信。同时,又有人向朝廷上书说;兖国公主的乳母昌黎郡君韩氏经常出入宫禁,曾借公主名义请求让其侄婿于润担任了右班殿直,主管公主府中的服玩器物,而于润多次把主管物品偷回自己家中,建议有关部门审查于润。仁宗宣布于润降任下班殿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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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宋史•公主列传》梁怀一。此据《续资治通鉴》卷58。
韩氏削去封号。这项处理更明确是针对公主而来。
自从梁怀吉等人受了处分,兖国公主明确意识到对自己不利,心中非常不满,有时哭闹着要自杀,有时扬言要放火烧掉宅院,以此要挟父皇召回梁怀吉等人。为了安慰爱女,赵祯答应了这个条件。当时,谏官杨畋、司马光和龚鼎臣都反对这样做,但赵祯没有接受意见。兖国公主从内心里讨厌李玮,坚决拒绝与李玮再有接触。大概她确实想与李玮离婚,但又拿不出李玮有过失的证据。兖国公主的言行举止已接近疯狂,多次自杀未遂。
兖国公主的状况使赵祯非常担心。时刻想讨好皇帝的后宫妃嫔们这时也在想办法解除他的烦恼。问题的关键是使兖国公主摆脱目前的局面,而唯一的方法似乎是让兖国公主达到与李玮离婚的目的,但这需要找到兖国公主有应该离婚的充足理由。苗贵妃和俞充仪商议后,决定通过皇上让宦官王务滋去做驸马府的家务总管,而交给王务滋的实际任务是暗中调查李玮的过失。赵祯同意了这种做法。但李玮做事向来很谨慎,经过一段时间,王务滋一无所获。出于讨好心理,王务滋向苗、俞提出一项新建议:“如果能得到皇帝许可,我可以用一杯酒解决这个问题。”当然,如果李玮死亡,兖国公主自然也就获得了解脱。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苗、俞不敢自作主张,便把这项建议明确告诉了皇上;赵祯有些犹豫,一时未置可否。过了一会,赵祯和曹皇后坐在一起,俞充仪又重复了一遍新建议,希望皇上赶快答复。曹皇后素称贤明,这时发表意见说:“陛下把兖国公主嫁给李玮,原是出于对生母的怀念,现在却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侍立一旁的宦官任守忠也附和说:“皇后之言是也。”赵祯大概这时也感到暗杀李玮愧对生母,遂否决了这项建议。李玮幸免一死。
但兖国公主的问题总要有个解决办法。既然不能杀死李玮,离婚也没有充足理由,夫妻又不能在一起生活,显然只有使其分居。嘉祐七年二月二十五日,赵祯颁诏:兖国公主搬进宫中居住,驸马都尉李玮出知卫州(今河南卫辉市),李玮的母亲杨氏搬到长子李璋家中居住,公主的乳母韩氏到外边居住,梁怀吉等回到内侍省,其他闲杂人员全部遣散。无疑这是宣告兖国公主家庭破裂,但公主与李玮仍保留夫妻名分。
自从兖国公主搬进宫中,李家只有承受这种现实。李璋进宫对皇上说:“李玮愚呆,不足以承受浩荡天恩,请陛下准许他(她)们离婚。”赵祯一直为兖国公主离婚找不到充足理由,既然李璋主动提出,便立即答应。这时,司马光上书认为:“陛下起初是因怀念章懿太后(即仁宗生母李氏,仁宗亲政后追封为章懿太后),故使李玮娶兖国公主,意欲加深亲戚感情,能使李家长贵。如今,李玮母子离析,家庭破落,全家上下忧愁,几难生活,难道这符合陛下的初衷吗?近日正是章懿太后忌日,陛下若看见其遗物,想到她平生处境,能不感到悲伤吗?现在,李玮既已被贬斥,公主对家庭破裂也不能不负一定的责任。”因此,赵祯颁诏:兖国公主降封沂国公主,李玮降任建州(今福建建瓯县)观察使,免去驸马都尉称号。也就是说,正式宣布了公主与李玮离婚。出于对生母的怀念,赵祯此后仍厚待李家,并赐给李玮黄金二百两,又安慰他说:“人取得富贵,也不一定要做皇帝的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