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伊放下恶臭机器,慢慢走了过去,坐在一把巨大的皮制扶手椅上。但是没有其他人坐着,所以她现在像一个紧张的小女孩一样,双手紧紧地抱着膝盖。这时,四个人耸立在她的前方。她看见安德烈从岩石上拿了一杯苏格兰威士忌。她在想,在走进来的那一刻,是不是有个滑槽会把酒送到手上。她低头凝视着那双破损的网球鞋。这是她唯一带来的鞋子,事实上,这是她唯一拥有的网球鞋。她又开始流鼻涕了,她抽了抽鼻子,希望每个人都转过身去,这样她就可以把鼻子擦干净了。
管家卡尔顿说:“我能帮你拿点什么吗,阿什女士?”
“你能给我拿双新鞋来吗?”她想笑,但每个人都只是闭上嘴,相互快速地瞥了一眼。远处传来一阵大笑声。
最后,卡尔顿问道:“还需要点别的吗?”
“不,我很好。或者,我需要点水。”她觉得自己需要说点什么,但这是她唯一想到的东西。
“好的。”
卡尔顿退下了。佐伊试图提醒自己呼吸。
安德烈说:“我们给你留下了可怕的第一印象。更具体地说,是威尔给你留下了可怕的第一印象。我们都应该向你道歉,包括你去世的爸爸。所以我想说的是,对在场的各位来说——你能过来帮我们解决这个问题实在是太好了,我们将确保会就你之前发生的每一件可怕事情得到补偿。不仅是补偿,对吧,威尔?”
“当然。”
“没有人应该经历你在德雷顿堡以及火车上所经历的一切——”
“那到底是什么?那个家伙是谁?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他在找我,因为这一切,但是他是什么人?他可以……召唤电流什么的。”
更多的眼神交流。一个沉默的决定让威尔来解释这个问题。或者更确切地说,决定不解释什么。
“我们也不知道,这确实是眼前的问题。你介意我们问你一些问题吗?”
“我怀疑自己是否知道什么有用的信息。”
“你看到他身上藏着什么装置吗?即使很小,比如能装在他腰带上的东西?”
“没有,我不这么认为。”
“你说他这么做了多少次?从手指间发出电流?”
“我不知道。他喜欢这样做,为了炫耀。至少有五次。”
他瞥了一眼那个叫埃科的中国女人。这显然很重要。
“所以呢?”佐伊问,“他是谁?他是什么人?”
“只是一个人,带着某种小玩意儿、一件武器,我们认为他把这种武器装置在他的手上。”他耸耸肩,仿佛这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怪事,不值得进一步考虑。“别担心这些——他肯定不会再打扰你了,现在这个房间对你来说是这个城市最安全的地方,也许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就像你知道的一样,你父亲有敌人,但他会不遗余力地保护他的家。当一只脚踏上这里的任何地方,压弯一片草地上的叶子时,十几名武装警卫就会蜂拥而上。你不会被打扰的。”
卡尔顿在她身后出现了,他把一个纯银托盘放在桌上,托盘上放着一罐冰水、一个玻璃杯、一碟柠檬块、几根薄荷枝、一块甘蔗糖和一盒面巾纸。他给她倒了一杯水。这些冰块是完美的球形。
威尔接着说:“那么,你知道你到这儿要做什么吗?”
“有个保险库,只有我能打开。它要扫描我的大脑什么的。”
“没错。其他人都不可以,必须是你。”
“一旦我打开保险库,一切就都结束了,对吧?所有的合同、赏金和其他事情都会消失,我又会重新变成一个普通人,对吧?”
在他说出“当然”之前,有一个微小的停顿。
他在撒谎。佐伊知道她不可能就这么问出真相,所以她说:“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他把我的大脑当作钥匙,而不是你的、她的或……任何其他人的,是吗?”
威尔摇摇头,说:“相信我,没有人比我们更吃惊了。事实上,据我们所知,这是你第一次来这里,所以我们甚至不清楚,如果他从来没有带你进来让它扫描,保险库怎么能以你的大脑印记来设定呢。”
佐伊说:“我不知道……”但说到一半,她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一段记忆。“今年秋天,我妈妈给我预约了医生,她说这是为了人身保险必须做的事情。但很奇怪,他们把我放进像核磁共振的设备里,让我在里面待了整整一个小时。他们告诉我这是在检查早期阿尔茨海默病之类的病症,但是……我不知道,这看起来很可疑。他们好像不会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这可能是阿瑟做的吗?”
埃科瞥了一眼威尔,说:“嗯,已经解开一个谜团了。”
威尔问道:“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九月,十月初,差不多是那个时候。”
这几个人相互看了看,表现出了一丝困惑和警觉。显然,这是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情。佐伊想知道这是为什么,然后她突然想到,这意味着她那时候没有来这里不是因为喝醉后的胡乱决定,或者是和保险库的程序搞混了。这是她的父亲提前几个月计划好的——换句话说,他知道自己会死。至少,他是在为最终的结局做准备。这个房间里没有人知道这些。
埃科摇摇头,轻声嘀咕着对威尔说:“我一直想象当我们在全国四处奔波,试图弄明白他到底把自己的DNA撒进了哪个拖车房停车场时,他在天上的某个地方嘲笑我们。”
巴德调整了一下他的牛仔帽,说:“‘在天上的某个地方’?埃科,我不知道你到底信仰什么宗教,会觉得阿瑟·利文斯顿进了天堂,但我挺想加入的。”
安德烈说:“嗯,可能是他贿赂进去的。”
威尔提高嗓门,打断了大家的玩笑,说:“没关系。他的女儿来了,让我们结束这一切吧。”
女儿。佐伊意识到他已经忘了她的名字。她抽抽鼻子,用袖子擦了擦,喝了口杯子里的水。她环顾四周——每面墙上都挂着一个花环,还有戴着愚蠢的圣诞老人帽和假胡子的野牛标本。角落里也有一棵圣诞树。佐伊和她妈妈每年都要组装一棵塑料人造树,它有一处光秃秃的,那里原先的两根树枝断了,所以她们不得不把那边朝向墙角。她观察到,她疏远的父亲显然在每个房间里都摆上了一棵真正的树。佐伊突然意识到,她的年薪甚至不够用来装饰这个地方过圣诞节,她的拖车房也不足以作为淡季的储藏室来存放装饰、彩灯和这个地方墙壁上的节日装饰品。
有一次,在十几岁的时候,整个感恩节和圣诞节期间,佐伊都长着一颗破裂的牙齿。由于只能看得起接受医疗补助的牙医,她必须排队,因此她忍受了六个星期之久的牙齿阵痛。每天在工作的时候,只要当她咬下比布丁硬的东西,她就会感受到像被玻璃碎片刺入一样的疼痛。这些人喝的一瓶苏格兰威士忌的价格就足以支付她的治疗费用。现在,阿瑟·利文斯顿的人穿着昂贵到可以供她上完大学的西装,看着她就像看着一条满身泥土的狗在他们的婚礼上跑过。她的耳朵越来越热了。她摘下帽子,拨弄下刘海来遮住自己发红的眼睛。
佐伊喘了口气,说:“然后呢?”
威尔回答说:“然后我们就开始了一项漫长而乏味的任务——把保险库里的东西分类,不管它们是什么。但那是我们的问题,不是你的。我们会把托管中的五万美元拿出来给你,让你搭乘任何你喜欢的交通工具回家。管他呢,我们会给你租一架私人飞机,或者让你乘坐公司的直升机回去,如果你愿意的话。在那之后,我们再也不会打扰你了。”
“如果我在那个保险库里看到了我不应该看到的东西怎么办?”
他们相互看了看。威尔收紧了下巴。埃科把她的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角落里那个油腻男人——巴德——从附近拿出一个瓶子,又倒了一杯单一麦芽威士忌或波旁威士忌,或者别的什么酒。他似乎在努力抑制住笑声。
威尔竭力想掩饰此刻想掐死佐伊的冲动,他说:“看到什么?比如?”
“阿瑟·利文斯顿是个暴徒头目,你们也是暴徒。也许谣言是对的。也许里面有尸体、偷来的东西,或者毒品。也许仅仅知道保险库在这里就是危险的信息。”
“不要让你的想象力——”
“闭嘴,别在这里给我打‘歇斯底里的女人’这张牌。在过去的五个小时里,我经历了三次绑架未遂。我是说,我是保险库的钥匙,对吧?那你们和那些一直追着我的疯子有什么不同?因为你穿着阿玛尼?也许你不希望你的保险库钥匙走出这里吧。”
安德烈说:“别这样,这不是你想的……”
“尽管你们这些人都应该和我父亲一起工作过,但我还是无法理解他没有让你们中的任何一个成为钥匙的事实。既然你们这么值得信任,为什么不这样做呢?嘿,这么看来,你们可能是他特别想要远离自己保险库的人。说不定,你们就是他被杀害的原因。”
她想看看威尔此时会有什么反应。他几乎快要抑制不住愤怒了。
“也许,”威尔说,“这一切都和你父亲尽管极其富有并且拥有巨大的权力,却做出过一些非常糟糕的决定有关。”
埃科笑了出来,因为她觉得威尔实际上正在看着阿瑟其中的一个糟糕决定。佐伊咬住舌头,花了一些时间让自己冷静下来。
“那么,”她平静地说,“我的问题是,我怎么知道当我做完这件事后,我爬上的那辆轿车不会把我带到树林去,那里会有人拿出一把小枪,朝我的后脑勺开上一枪?你看,我知道你现在不会这么做,因为我还没打开你们要的保险库,就像你说的,它不会为尸体打开。只要它还是关闭的,你想要的东西还在里面,我就是安全的。但当它被打开的那一刻,我生命的价值就降到了零。和你不同的是,我一点也不在乎里面有什么。所以,布莱克沃特先生,我需要你坐下来,解释阿瑟·利文斯顿错误的决定,你打算如何让我觉得为你打开保险库是值得的,以及你如何保证我之后的安全。”
沉默。有什么东西在壁炉里发出了爆炸声。
在角落里,巴德边喝边笑着说:“我喜欢她!”
另一边,埃科·凌的表情像是可以吸走所有孩子在生日聚会上的笑声。她转过身来,说:“嗯,她肯定是阿瑟的女儿。”
佐伊盯着埃科的后背,说:“如果我再听到有人这么说,我就再也不会打开那个保险库了。”
佐伊从盘子里抓起一张纸巾,大声擤着鼻涕。
威尔平静了一会儿,说:“我完全理解你的担忧——”
“我说了,我要你坐下解释给我听。不要这么站在我面前,这很粗鲁。”
威尔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里好像在数到十,然后在她面前的皮制沙发上坐了下来。制作这张沙发大概杀了一百头牛。
“让我们从逻辑上解决这个问题。你的要求不太可能——你想让我和你谈判,而你却坚持认为我怀着恶意。毕竟,如果我们是你刚才说的那种人,那么我的角色就是给你所有你要的、想听的去安抚你,因为我们知道自己永远都不需要兑现这些承诺。但我们不是那样的人。所以,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样的保证,我看看我们能为你做些什么?但是记住,时间非常紧迫。”
“为什么时间紧迫?我星期一以前不必回去工作。”
“你不明白——”
“不,听着。你说的每件事都是对的——但问题不在于你给我什么或没有给我什么。问题在于你,我不信任你。所以在我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之前,我需要让自己相信你是值得信任的。”
“好吧。那……我们要怎么做呢,具体点?”
“我不知道。已经太晚了,我累了。在这所房子的一千间屋子里,有一张空着的床吗?”
“我们真的希望这件事能在今晚解决。”
“可能你要失望了,不过你只需要安慰自己,你已经拥有了生活中你想要的一切。”
威尔又想开口,但是安德烈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说:“你别惹她生气,好吗?明天太阳升起时,世界依然存在。”他转向门口,说:“你能给佐伊准备一个房间吗?”
“已经安排好了,先生。她的手提箱也在那儿。”
“当然有空着的房间。看到了吗?一切都很好。佐伊,我们甚至找回了你的包——当你放火去烧那个家伙的生殖器的时候,你把它落在了火车站台上。所以,好好休息一晚上,让卡尔顿早上给你做些华夫饼,我们明天再来解决这个问题。而我要去解决我即将宿醉的这个问题。”
安德烈把翻领弄平,走了出去,而佐伊则默默地计划着如何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1] 本杰明·西格尔(Benjamin Siegel,1906——1947),美国著名的黑帮头目。
[2] 《圣诞颂歌》是查尔斯·狄更斯1843年出版的一部中篇小说。斯克鲁奇是一名吝啬鬼,在一个圣诞节,他的前商业伙伴雅各布·马利的鬼魂拜访了他。马利身缠一条由无数账簿、房地契、钱袋所组成的沉重锁链。


第10章

他们给佐伊安排的客房带有浴室、多媒体室和迷你酒吧,还有一张特大号的双人床,除非把它像玉米卷一样折起来,否则肯定放不进她老家拖车房的卧室。桌子上摆着一块触摸屏,摆弄一会儿后,佐伊意识到这可以控制床垫的硬度、质地和温度。她的手提箱整整齐齐地放在床上,旁边是一叠白色浴巾,最上面的叠成了天鹅的形状。卡尔顿在什么地方找到了一张猫床,放在房间的角落里。恶臭机器蜷缩在旁边的地板上睡着了。
佐伊坐在床上,眼睛盯着门。她站起来,锁上了门,但那是愚蠢的,因为他们肯定有钥匙——这是他们的房子。她拖动一个床头柜,用它挡住门,上面有一盏看起来很贵的台灯。这个床头柜在有人破门而入的时候不会坚持太久,但可能会给她几秒钟的时间,让她试着从窗户逃出去。另外,她非常想看他们打碎自己那个昂贵的台灯,所以去他们的吧。她在房间里四处寻找武器,能找到的最接近武器的东西只有放在角落中的一袋高尔夫球杆。她把看起来最重的球杆拉出来,然后坐在床上,把球杆放在腿上。但这并没有让她感到更安全。
她让安德烈把她带到这里来,是为了远离面包车里的疯子和一群更多的疯子,也就是塔布拉拉萨所有的公民。但是她对打开利文斯顿愚蠢的保险库,然后拿上托管的钱,骑着马消失在夕阳中没有任何幻想。她不是从郊区来的小公主,不是刚从大学拿到人文学科学位的毕业生,她知道人们真正的样子。他们杀了她可能只是为了省下一张机票的钱。所以她的计划是等其他人离开或睡觉的时候(他们都住在这里吗?)溜出这座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