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重要场合会装一装端庄,私下里,尤其是在熟悉的人跟前,沈媛就不大收敛了,怎么爽快怎么来。

时间一长,大家最多会提上一嘴,但大多时候都对此习以为常了。

皇后较之沈媛,要年长六岁。这些年下来,她看沈媛,既像是在看姐妹,又像是看女儿,眼下听了沈媛的话,也没多说什么,笑哼道:“你啊!”

看着沈媛母女像小仓鼠一般吃点心,皇后只觉得心生欢喜,越瞧越舒心。哪怕是宫婢端着苦兮兮的药汁来,她也能面不改色地一口饮下。

沈媛母女陪了皇后许久,直至对方精神不济、昏昏沉沉地睡去,方才静悄悄地离开,准备等午后再过来作陪,只盼着能让皇后的心情舒畅一些。

可惜,熬了许久,皇后强撑着身子,陪昭宁过完生辰之后,最终还是在那年的秋末离去。

阿珩年长一些,也跟着先生们读了许多书,自然晓得一个人的去世意味着什么。

而昭宁在无数人的宠爱中没心没肺地长大,头一回直面极亲近长辈的去世,便有些懵懵懂懂,像是还没反应过来。

小公主白日里跟着众人给皇后守灵,想哭又不知从何哭起。等到晚间回到殿中就寝时,昭宁躺在床榻上,怔怔地望着给她掖被角的沈媛,冷不丁发问。

“我听琳琅说,走掉的人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一直守着我们。阿娘,是这样吗?”

闻言,沈媛愣了一下,摸着女儿的脑门,温声道:“是有这种说法。”

昭宁听后,蹙起眉毛,眼底藏着不具名的难受:“可是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够……”

沈媛在女儿的额头上落下一吻,温柔但认真地说道:“活在世上,总会伴着身边一个又一个的人离开。迟早有一日,阿娘与阿耶也会离开皎皎和哥哥。但只要你们不会忘记,那么阿娘和阿耶就永远没有离开,永远住在你们心里。”

昭宁似懂非懂,缠了沈媛一会儿,瘪着嘴巴,难过地问:“阿娘,以后我再也看不到皇后娘娘,吃不到娘娘亲口让人做的糕点,穿不到娘娘亲手帮我做的衣服了,是吗?”

她问出这话时,便也心中明白答案。因而,没等沈媛回答,小姑娘已经将脑袋埋进被子,哇地一声哭出来,模样很是狼狈。

沈媛由着她哭了一会儿,一直等到昭宁红着鼻子、抽噎着睡去,才接过阿朝递来的湿帕子,给小公主擦干面上的泪痕。

离开偏殿时,沈媛刚想沿着回廊往正殿走。可一转身,就瞧见了独自站在廊下的李琢。

沈媛的动作顿了一瞬,随后默默走到李琢身边,与之并肩,小声唤了一声“陛下”。

李琢腰背挺直,望着天上的一轮皎洁明月,默了片刻,才叹道:“阿沅,阿黎走了。”

皇后姓史,名黎。

她与李琢是少年夫妻,相互扶持着走到现在,彼此之间的情谊较之旁人会更深厚。

沈媛“嗯”一声,也不知要说些什么,索性没说话。

李琢惯常是个心思重的人,情绪也不怎么外露,他叹完那一句之后,再度沉默许久,然后才冷不丁地发问。

“阿沅,你也会离开朕吗?”

沈媛的眼睫眨了一下,按部就班地答复:“陛下,人终有一死。”

李琢却偏过头望她,意有所指道:“阿沅,你知道朕在问什么。”

沈媛心里一颤,半垂下眼帘,并未直视圣颜,十分平静:“总要走在阿珩与皎皎前头的。”

存在于她脑海中的系统,隐隐明白过来,语气有些紧张。

【宿主,他不会发现你的身份了吧!】

沈媛很是淡定,老神在在地在心中答复。

‘或许吧,狗皇帝向来不信鬼神的。不过,饶是他再思量我的来处,也猜不到穿越这回事。因此,无论他说什么,咱们打死不认便是。’

身侧,李琢听了沈媛的回答,眸色又深了一些。半晌,他面上神色才陡然松弛一些,似笑非笑:“阿沅是仙人的徒弟,日后自然要飞升成仙的。”

话音未落,他伸手抚了一把沈媛的脸颊,意味深长道:“阿沅,你可不能离开朕啊。”

没等沈媛答复,李琢负手,率先往正殿方向而去。

看着李琢的背影,沈媛蹙了下眉,随后默不作声地跟上。

这么些年下来,她不算对李琢了如指掌,但终究也算了解得七七八八。

起初,对方会因为她的独特而起了好奇心,会因为她的不在意而加重胜负欲。种种情绪掺杂之后,渐渐地,李琢便流露出几分真心,显出几分喜欢。尤其是在阿珩与皎皎出生之后,李琢在一家人私下相处时,偶尔也会抛开帝王威仪,只当自己是个寻常的阿耶。

沈媛不是瞎子,心也不盲,自然能看出对方是装出来的真心,还是虚情假意。

虽然她不知自己是哪里吸引了李琢,但狗皇帝现如今确实是存了一些爱意的。

只是,帝王的真心,又或者说古代男子的真心,被分成了多少份,又值多少银子呢?

真要一头栽进去,那才是蠢,才是辜负了上辈子从小塑造的三观。

沈媛很清醒,永不沉沦于一戳就破的情爱,也绝不认同三妻四妾、三宫六院的价值观。

“阿沅,怎么走这么慢?”

沈媛低头走着路,忽而听见前方传来李琢的声音。

下一瞬,她的手落入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是李琢转身回来,牵住了她。

“怕扰了陛下。”沈媛勾了勾唇角,面上流露后妃应有的神色,内心一片冷漠。

李琢没说什么,只牵着她往殿中走去。

月下,二人的影子交汇在一处,但总透着疏离。

-

第二年,李琢颁下立后旨意,当沈媛完成封后大典的那一日,她听见了脑海中响起熟悉的声音。

【恭喜宿主,完成宠冠后宫的终极任务,系统将为您发放奖励:延年益寿丹一颗……】

听着一个又一个奖励被报出,沈媛不觉得欢喜,只觉得心中难过。

‘阿统,你是不是要走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沈媛立马又笑着补上一句,像是在遮掩自己不舍的情绪。

‘哎呀,你好不容易逃离被回收的命运,这是个大喜事!咱们得好好庆祝一番!’

系统住在她脑海中,哪里会捕捉不到沈媛的真实想法。虽然它只是数据,但智能系统,让他此刻能产生难过的感受。

它一向是体贴入微的,眼下却也语塞。

【宿主……】

沈媛明白它的意思,由衷地笑了。

‘这世上只有你晓得我的来历,懂我的想法。阿统,你是我的系统,更是我最好的朋友。当离别到来时,我难免会有些不舍。’

‘毕竟……嗐!我也怕孤独嘛!’

‘不过我明白,终有一别的,不是今天就是明天。能帮你不被回收,我已经很开心了。’

‘咱们从刚认识,一直到现在,从来都是开开心心的。所以,就算是道别,我们也要这么开心,别弄得太伤感。’

听到这儿,系统好受许多,从来不曾变化的小男孩嗓音也重新充满精神。

【嗯,都听宿主的!】

系统先交代了一番后续事项,譬如它耗费这些年攒的大部分能量,帮沈媛再保留十年的抽卡系统和仓库,又教会沈媛怎么独自使用保留功能之后,然后才说起另一桩事。

【宿主,我找总部要来资料。资料上说,宿主目前所处的时空,由于进程被拉快,所以该时空存在不稳定性。如若有其他人与这个时空的磁场相和,也极有可能出现穿越的情况。】

【换言之,只要情况相符,宿主或许能找到同乡。】

沈媛一听,心中涌出暖意和惊喜。

‘真的?!’

‘呜呜呜,阿统,我好爱你呀!’

闻言,系统不免有些害羞,连忙补上几句。

【不过,这件事情存在不确定性。或许明年,就会出现宿主的同乡,或许直至宿主去世,也没有异乡人来这个时空。】

沈媛并不在意,只笑眯眯的。

‘没事,总归是个希望。哪怕带着这个希望到入土,也是一件极为浪漫和充满可能性的事情。’

‘我可以慢慢等待,等待奇迹。’

在总部的通融下,系统又多陪了沈媛一个月,然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正式与沈媛道别。

刚开始,沈媛或主动或被动地意识到,脑海中真的不会再有一个朋友一直陪她聊天时,还有些怅然所失。等时间久了,她也渐渐习惯了这种不复往日热闹的生活,于是重新打起鸡血,或是带着昭宁和阿珩玩,或是揪着龚厨子等一众人研究吃食。

她一向都是积极向上的乐观性子,总能将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满满当当。

后来的生活,一眼望去,便没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了。无非是吃喝玩乐,以及睡懒觉。

心情好了,便招来后宫中的一干姐妹,一起组局搓麻将、打牌,或者去宫中各处散步解闷;心情不好了,她要么逮着日渐长开的女儿不放,试图玩真人版的奇迹皎皎,要么就拉着龚厨子,想要用美食来缓解负面情绪。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沈媛将自己照顾得很好,陪着一双儿女热热闹闹地长大。

谢家是狗皇帝的母家,里头有个名琼、字君回的小郎君,成日追在昭宁身后。听闻昭宁爱好美食之后,小郎君心一横,竟然回去勤学苦练厨艺,与长安城中鼎鼎有名的庖厨师傅习得一手做点心的厨艺,每回入宫都会带着亲手做的点心来寻昭宁。

青梅竹马,对方又怀着一颗真心而来。

皇城中最耀眼的昭宁公主,也终于有了女儿家的情态。

情窦初开之时,昭宁忽然就察觉了耶娘之间似有若无的不对劲。

昭宁苦恼了许久,最后来到沈媛面前,扯了许多不相干的事,最后才小心翼翼地问:“阿娘,成婚后的日子,就是像你和阿耶这样吗?”

沈媛诧异于女儿的敏锐,但多年阅历的沉淀,让她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笑着答复:“每对夫妇之间的相处,都是不一样的。千百种人,有千百种模样,我与你阿耶,仅是其中不起眼又极为寻常的一种罢了。”

“你与你日后驸马的日子,要皎皎自己去摸索。”

她的话,说得似是而非。

于是,似懂非懂的昭宁公主,提着裙摆,一路小跑进帝王的宫殿,问了相同的问题。

李琢先从女儿口中听过妻子的回答,怔了怔,然后才笑着轻抚女儿的后脑勺:“你阿娘说的也有道理。”

昭宁纠结了一瞬,对着一向毫无底线宠着她的阿耶,还是遵从本心,多问了一句:“阿耶,你与阿娘是相爱的吗?”

李琢露出完美无缺的笑容:“嗯,是的。”

彼时,昭宁年纪尚轻,没有从帝王的笑容里察觉出那一丝的紧绷和不自然。

她得到确切的答复后,只觉得心中一块大石落定,喜笑颜开地与李琢打过招呼,然后欢欢喜喜地离开,欲要趁着天色尚早,出宫去寻刚认识的叶家卿娘玩耍。

桌案前的帝王,却再也静不下心,心烦气躁地站起声,下意识走到了沈媛所居住的寝殿外。

在迈入殿门时,他望见坐在里头,抱着烤鸡在啃的沈媛。

那一刻,帝王心中的烦躁悉数化成无可奈何。

李琢呼出一口气,定了定神,神色如常地步入殿中,皱眉道:“好歹也是一国之母,怎么还吃成这个狼狈样子。”

沈媛如往常一般行礼,然后毫不在意地抱着烤鸡。刚想继续下嘴啃时,她察觉到一旁投来的灼灼视线……

草!狗皇帝要不要脸,居然想抢她的烤鸡!

奈何人家是一国之君,沈媛只能怀着心痛和难舍,犹豫着扯了一只完整的鸡翅,呈给帝王。

她继续不顾形象地伸出油乎乎的爪子,抱着烤鸡,不亦乐乎地啃着。

坐在她身旁的帝王,叹了口气,到底没能越过经年累月养成的习惯,执起筷子和碗,斯文得体地用完这一只香气四溢的烤鸡翅。

-

一过数年,沈媛就这么凑合地过着。

她看着后宫中的嫔妃来来去去,望着一双儿女各自成婚,然后猝不及防地迎来了李琢的离开。

李琢的病情来势汹汹,反反复复之后,最终还是到了药石罔效的地步。

哪怕病容枯槁,李琢也依旧是风采不减的。他疼痛难耐之时,依旧能睁着那双勾人心魄的丹凤眼,与沈媛开玩笑。

“阿沅,我走之后,就没人再能管你了。你……”似是疼得厉害了,李琢顿了一下,然后笑着继续往下说,“你可欢喜?”

沈媛端着药碗,忍不住瞪他:“陛下在说什么胡话?”

虽然她未曾爱上眼前人,但多年相处,到底能称上一句亲友。

这狗皇帝,疼着这样也不消停,还在这儿使劲作!

李琢忍着疼,笑了:“怕你哭,提早逗逗你。”

沈媛不理他,继续瞪他:“陛下赶紧把药喝了!”

李琢单手接过药碗,没立即往口中送去,而是笑吟吟地用另一只手去扯沈媛的衣袖。

“阿沅,药太苦了,你去做些吃食来吧。”

“朕想再尝尝你亲手做的烤红薯,嗯……就天正七年的那个月夜,你拿来贿赂朕的烤红薯。”

沈媛心中一颤,扯出个笑来:“烤红薯不难,陛下得先将药喝了。”

闻言,李琢“啧”了一声,神色如常地一口闷下所有药汁,接着迫不及待地朝沈媛使眼神,示意她赶紧去做。

沈媛往外走了几步,忽而听见身后传来李琢的声音。

“阿沅,这么些年,你……”

在沈媛下意识转过头来看他时,李琢突然就把后半段的话咽了回去,笑了笑:“没什么,你赶紧去做烤红薯吧。”

有些问题,他与阿沅都晓得答案,何必再问呢?

沈媛神色不变,笑着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李琢自己的心愿所致。这位帝王,最终在冬日的一个雪夜里离去,那日子细数着,跟他与沈媛最初相见的日子在同一天。

弥留之际,他与身为太子的阿珩仔细交代完朝堂大事,又强撑着笑,温柔安慰了一番哭得双眼通红的昭宁,然后才朝着沈媛招手。

可等沈媛上前,他却没有说些旁的,只静静握着沈媛的双手,认真又仔细地瞧着她,似是要将沈媛的眉眼都绘进心里去。

沈媛抿了抿唇,轻声唤道:“陛下?”

李琢勉力勾起唇角,眼底藏着不甘心,但情绪翻腾交错到最后,还是只留下了温情:“阿沅……照顾好自己。”

这便是李琢留给沈媛的最后一句话了。

沈媛看着气息渐绝的帝王,心里难免涌出一些惘然。

狗皇帝……算了,今日就不说你狗了。

李琢,再见。

-

人人都说“升官发财死老公”,这话倒也不假。

李琢驾崩后,由太子李珩即位,改年号天正为永平。顺理成章的,昭宁公主的中间添了一个“长”,原本的沈皇后也变成了沈太后。

成功升职的沈媛,回顾了一番升职后的日子,深觉这与升职前也没什么两样,照旧拉着姐妹们搓麻将,照旧一心扑在美食上头。

昭宁与谢家小子成婚后,不久就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小郎君出生在三月,名字是先帝在时赐的,唤作青章。他专挑着父母的长处来长,自小就靠一张俊俏的脸蛋,迷晕包括他亲外祖母在内的一干人。

昭宁和驸马正蜜里调油,沈媛便将外孙留在身边带了几年。她也不管小郎君才刚记事,立马就开始灌输“一夫一妻”以及“男德守则”等多项内容。

看着自家外孙清凌凌的眼睛,沈媛理直气壮地拍拍小郎君的肩膀,豪气壮志道:“章儿啊,你日后要做个顶好的男子汉,莫要滥情,莫要三心二意,懂不懂?”

小郎君乖巧地点头,奶声奶气道:“嗯!章儿都听阿婆的!”

对此,沈媛十分满意,并继续持之以恒地灌输现代思想。起初,先帝尚且在时,她还需避着这位封建狗皇帝一些,后来李琢走了,沈媛就越发无所顾忌。

她希望自己的外孙是特别一些的,不要养成那些高官贵族身上的坏脾性,不要漠视人命,不要万事万物以贫富贵贱来论处……

事实证明,乖外孙确实听话,把阿婆的谆谆教诲悉数记在脑海中,无论是为人处世,还是那些耳提面命的“不要滥情”。

于是,便造成了一桩长安城高官贵胄府中的奇景——在郎君十六七岁就会娶亲的当下,她家外孙一直拖到二十三了,还孤零零的一个人,一心只顾着朝堂事,半点不去想风月。

眼看着外孙逐渐长成一代剩男,身为皇太后的沈媛顶不住自家闺女的抱怨和唠叨,忙不迭收拾东西,带着最贴心的龚厨子和阿朝等人,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直奔终南山的行宫。

虽然沈媛年纪大了,但她的算盘打得很响、很明白。

终南山的行宫经过多年修缮,冬夏都能住人,是个避世修养的好地方。所以,她准备一直住到腊月,也就是除夕前几日,然后再回长安。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谁让闺女惦记小女郎和新妇惦记许久,说不动乖乖外孙,就来折腾她呢?

她现在年纪大啦,六十多啦,可经不起折腾喽!

思绪飘散之余,已经变成慈眉善目老奶奶的沈媛,免不了又想起陪伴她许久的系统,以及对方说的“或许会存在的同乡”来。

沈奶奶舒舒服服地瘫在摇椅上,膝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羊毛毯子,晒着秋日暖阳,出神地想着。

同乡啊同乡,盼星星盼月亮,怎么就盼不来你呢?

唉,又是想念炸鸡可乐和辣条的一天呢……

“太后,长公主殿下又着人送信来了。”

阿朝带出来的徒弟,一个名唤白九的小姑娘,恭恭敬敬地呈上信件。

沈媛一听这话就头疼,碍于是亲闺女的信件,又不好置之不理。

她摆摆手,懒散地往摇椅深处窝了窝,感受着拂面的微凉秋风:“你念给我听吧。”

于是,白九从头念来。

“阿娘,见信安好。唉,浑小子还是不娶妻,气煞我也……君回前不久回了长安,女儿觉着,还是他做的胭脂糕最好吃……”

“对了,前封信只来得及与您说卿娘的女儿桑桑回长安,忘记跟您说,桑桑可会做吃食啦!”

“什么煎饼果子、奶茶,什么鸡蛋灌饼、鸭血粉丝汤,还有辣条……”

白九还未念完,原本昏昏欲睡的皇太后倏地睁开双眼,猛虎一般夺过白九手中的信件,一目十行地看完。

越往后看,沈媛的一双眼睛就越亮,待看到最后,她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振臂一呼,中气十足地宣布。

“收拾收拾,咱们回长安!”

嘿嘿,老乡,我来啦!

第130章 香菇鸡肉粥

二月, 乍暖还寒。

虽然大清早的还有些冷,但鸟雀们已经迫不及待地蹿上枝头,开始叽叽喳喳地叫唤起来, 似是在唱曲儿,又更像是在交换这几日听见的后宫八卦。

寝殿内, 厚实暖和的床榻之上, 昭宁便是在这一溜又一溜的清脆鸟鸣声中,悠悠转醒。

双眼还未睁开, 她就感受到脚边沉甸甸又暖乎乎的, 像是揣着一只小暖炉。

昭宁睡眼惺忪地笑了, 坏心眼地挪动脚丫,让那睡得正熟的毛团子啪叽一下摔倒。

毛团子陡然惊醒,睁着圆瞳一瞧, 立马就望见正在憋笑的小主人,顿时明白是哪个混球扰它酣睡,气得炸毛, 梗着脖子直叫。

“喵——!喵喵!”

昭宁听了,不因被抓包而羞耻, 反而乐呵呵地笑出声来, 猛地从床榻上弹起,将那养得油光水滑的肥猫捉进被窝中玩闹。

肥猫虽然生气, 抗拒地伸出爪子,但与昭宁玩闹时,还是小心翼翼地收了尖锐的指甲,只用略有些粗糙的粉色肉垫去推小主人的下巴。

昭宁一见, 睡意全消,笑得更大声了。

屋外的宫婢们听见动静, 轻轻叩门。

“殿下,现下可要起来?”昭宁身边最亲近的宫婢静琴,柔声询问。

昭宁听了,分出些心神,“嗯”了一声。

宫婢们捧着各式物件鱼贯而入,静琴走在最前头,率先来到床榻前。

见着肥猫,静琴眉眼弯起:“阿橘与殿下关系好,又悄悄来陪殿下入睡呢。”

“那是!虽然阿橘是阿耶送给阿娘的猫,但毕竟它是陪着我从小长到大的,交情可深厚着呢!”昭宁得意地昂起下巴。

这猫没有什么大的来头,实是昭宁公主出生前一年,圣人外出狩猎时,偶尔寻得的一只橘色小奶猫。圣人不热衷于养宠物,便将这猫给了当年还是沈淑妃的沈媛。

说来也是缘分,这奶猫进殿没多久,沈淑妃便有了身孕,翌年为圣人诞下娇俏可爱的昭宁公主,而那橘猫也陪着昭宁公主一路长大。

静琴看着不断吸猫的自家主子,露出温婉的笑来:“今日殿下要穿什么衣裳?”

“宝相纹、嫩黄色那件裙子吧!我跟卿娘约好了,今日出宫玩。”昭宁扑在柔软的猫肚子上好生吸了一大口气,然后才舒舒服服地去到床榻边,由着静琴等人服侍她穿衣。

待到衣裳穿好、洗漱完毕,昭宁抱起肥嘟嘟的胖橘猫,一路往紧挨着的皇后宫殿而去。

她年岁大了之后,便由圣人作主,移居至隔壁单独的小宫殿,不再住在偏殿。不过,即便如此,昭宁每日还是会去自家阿娘那里蹭吃食。

没办法,谁让阿娘身边的龚厨子做饭好吃呢!

昭宁抱着猫,踏入沈媛所居住的宫殿大门时,恰好瞧见她家阿娘打着哈欠从里间出来,那模样懒散极了。

瞥见女儿过来,沈媛见怪不怪,慵懒地招手:“快过来用朝食,龚厨子今日做了鸡肉粥。”

闻言,昭宁那一双丹凤眼腾地亮了,小跑过去,腆着脸笑:“还是阿娘最疼我,昨日一说想要用鸡肉粥,今日便能尝到。”

沈媛伸手将阿橘接过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撸猫,笑哼道:“你啊,惯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性子!前些时候还说你阿耶最疼你,今日为了一口吃的,立马就变了?”

昭宁也不心虚,赠给对方一个灿烂的笑容,赶忙去到桌案边坐下。

“阿耶呢?”

“这个时辰,应当在宣政殿与相公们商议朝政吧。”

等宫婢呈上朝食之时,她扫了一眼被沈媛撸得发出呼噜声的肥猫,烦恼道:“阿橘也该有十二了吧?我听卿娘说,抛开特例不谈,这猫啊犬啊的大多只能活十五六岁……唉,也不知阿橘还能陪我多久。”

对此,沈媛却不大担心,老神在在地等着粥品端上来:“放心,咱们家的阿橘常年待在帝后宫中,沾染了仙气,怎么也得多活个十年。”

沈媛心想,都把唯一一颗延年益寿丹塞给这橘猫了,可不得让它多陪自己几年么?

没办法,谁让谢家小子追自己闺女追得勤快,而狗皇帝也隐隐有应允之意呢?等到闺女嫁了人,那只有贪吃爱睡的猫主子每日陪她了。

今日朝食用的鸡肉粥,由龚厨子亲自掌勺。里头选用的是鸡腿肉,另外添了切成丝的香菇和白菜等配菜。各样食材在砂锅中熬足适当的时辰,端上来时,砂锅盖子还未掀开,香气就已经隐隐溢出。

等到砂锅盖子一掀,那香味便更浓郁了,齐刷刷地扑到人跟前,香得人食指大动。

粥底熬得浓而不厚,米粒大多爆花,黏稠程度刚好。入口时,热乎的粥品自带稻米的香甜、鸡肉的鲜香。即便经过炖煮,鸡肉也不显得干柴,反而嫩到人心坎里。香菇滑溜溜的,咬一咬,仿佛还会爆出汁水。虽然是用白菜来代替生菜,但吃着风味也丝毫不逊色,反而添了几分白菜的清甜……

微冷的冬末春初时分,大清早用上这么一碗热乎粥品,直让人觉得整个身子都舒展开来,四肢暖洋洋的,困意全消。

即便沈媛较为节俭,但到底是皇后与后宫唯一一位公主的朝食,想来也不会马虎到哪里去。

除了一道香菇鸡肉粥之外,桌案上还有各色或精巧或开胃的点心、配粥小菜。虽然每一样吃食的分量不多,但都用的是一只只精致的小碟子来装盛,故而也铺满了大半个桌案,瞧着无比丰盛。

沈媛觉着胃里暖和了,这才有闲情逸致来惦记自家闺女的事,瞥了埋头喝粥的昭宁一眼。

“皎皎,你今日这副打扮,是要去见谢家小子?”

闻言,昭宁搁下玉碗,哼道:“谢君回有什么好见的?我是跟卿娘约好出去看宅子。”

谢君回嘛,是她家阿耶母族谢家的子弟,因聪慧异常,所以被指去做了她阿兄李珩的伴读。谢小郎君比李珩大上一岁,比她则大上三岁,自小长得一副好皮囊,说话也幽默风趣,像只不显山不露水的狐狸。他常年跟在阿兄身边,和她也相熟,时常带宫外的新奇玩意儿和点心给她。

时日久了,二人之间也有了些懵懵懂懂的情愫。

至于卿娘,乃是工部裴侍郎的外孙女、御史中丞叶怀信的独女,叶卿卿。

对方是长安城中名声最盛也是行事最无所顾忌的小娘子,活得肆意快活,原本与身处皇城中的她是闻名不见面的关系。而去年的一场围猎,她一时托大而走丢,性命攸关之时亏得卿娘相救。

一来二去,两人变成了旁人艳羡的至交好友。

眼下,听见昭宁的话之后,沈媛挑眉乐了:“你与叶小娘子交好,这我是晓得的。不过,你怎么跟谢家小子不对付了?先前不还是谢哥哥长、君回哥哥短,饶是长安城中再出挑的少年郎君,也比不过你的谢哥哥,非君不嫁的吗?”

闻言,昭宁愤愤然戳了一只酸辣味的萝卜,丢进口中嘎吱嘎吱地咬个没完,好似是在泄愤。

“什么君回哥哥!谢君回他太讨厌,世上就没有比他更讨厌的人,我再也不想见他了!”

哼,想起上回撞见的事,她就心里不舒坦!

她嘴里说着讨厌,但沈媛把这话听在耳中,却咂摸出几分少男少女闹别扭的意思。

一听这话,沈媛唇角上扬,看热闹的心思活络起来,佯装淡定地问:“哎哟,这谢家小子是哪里招惹我家皎皎了呀?”

沈媛原以为按昭宁这个藏不住话的意思,必然是要立即对自己倾诉的。

哪承想,小公主纠结许久,竟然难得憋住了话篓子,神色异样地说了一句“没什么”,随后便借口叶卿卿还在宫外等她,所以提着裙摆就飞也似地溜走了。

望着女儿逐渐变小的身影,沈媛但笑不语,低头继续用朝食。

罢啦,她也没正经谈过一场完整的恋爱,就不多加干涉儿女的事了。

肥猫阿橘享受完属于它的鱼肉,舒舒服服在旁边瘫成了一张猫饼,时不时伸出爪子洗脸。

春日要到了呀。

-

“皎皎?”

“皎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