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歪头,笑眯眯道:“那咱们自个儿去玩吧!我还没怎么来过曲江,也没好好逛过呢!”
“好,我陪你一起去。”谢青章松开环在孟桑腰间的手,帮她理好头上的碎发,带着孟桑往大门走去。
毕竟是在外面,二人得守礼数,自然不能靠得太近。即便如此,明眼人看了他们也不免会心一笑。
有情人的情意,那是藏不住的呀!
春光融融,绿柳轻拂,对话声随着微风传来。
“阿章,你觉得我身上臭吗?”女郎的语气非常严肃。
“……咳咳,不臭,依旧很好闻。”
紧接着,传来女郎郁闷的话语:“……阿章,你方才分明停顿了许久,一听就不是真心话!”
“哼,我跟你说,我现在已经被螺蛳粉和酸笋腌制入味了,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郎君无奈,轻笑道:“桑桑,你在我眼里是哪哪儿都好的。”
“嗯,就连酸笋味的桑桑,也……也挺好。”
女郎沉默许久,才憋出一句。
“倒也,不必如此。”
两人对视一眼,随后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春光正好!
第110章 青团
清明时节,天阴欲雨。
因着前一日是寒食,家中早早断了炊火,所以孟桑提早备下清明寒食常见的一些吃食,譬如以大麦、杏仁做的饧大麦粥,又譬如当下多被称为寒具、捻头的撒子。
日子特殊,叶柏吃了些枣糕,一大清早就被叶简夫妇接走,去到叶简亲生父母的坟上祭拜。
送叶柏离开时,孟知味拿出一个前夜煮的熟鸡蛋,备上颜料与小刻刀,亲自为他做了一个极其好看的镂鸡子。小郎君见之心喜,一本正经地谢过姑父好几回,方才极其珍惜、小心地捧着彩蛋离开。
随后,孟桑与裴卿卿二人草草用完这些凉粥冷糕,就拎着各色祭品,出城去到裴家祖坟,给太外祖父、外祖母等长辈扫墓。
用于祭祀的糕点是孟知味与孟桑亲手所做,一个个都是花了心思的,不但瞧着小巧精致、花样漂亮,内馅也十分丰富,枣泥、灵沙臛、腌渍梅花等等风味的馅料都做了一些。孟桑依着自己的习惯,又添了数只碧绿的青团作为祭品。
裴卿卿提着铲子和其他工具,亲自给外祖母他们修整坟墓,去杂草、添新土。孟知味的眼睛才刚好,不能长时间被烟火熏着,便去将做好的糕点一一摆在墓碑前,又取出好酒,而孟桑负责在一旁烧纸钱,寻来几根发了嫩芽的绿柳插在坟上。
一家三口分工明确,各自忙活完了,方才聚到墓前并肩站好。
裴卿卿理所应当站在中间,看着墓碑上所刻的名字,静了片刻,方才如幼时与裴泠相处时那般,不太熟练地露出个明媚中带着些稚气的笑来。
她本不是个相信神佛鬼怪的性子,但日子特殊,便难得絮絮叨叨地说起话。
“阿娘,今日给你与阿翁带的都是你们喜欢的酒水。卿卿都记着呢,阿娘喜欢宜城九酝,而阿翁呢,独独喜爱长安的郎官清。虽然女儿未曾见过阿婆,也依着阿翁生前所说的,给阿婆带了她最爱的东市紫苏饮子。”
“还有啊,过些时候我与知味就得先回扬州府,等过些日子来长安,再来寻你与阿翁说话。我们不在长安的日子里,就让桑桑与修远多来陪你们,给你们带着好吃的。这几回下来,阿娘你们应当也都晓得,桑桑的手艺可好了,想来你们也会喜欢的。”
言至此处,裴卿卿顺理成章想起一事来,笑道:“对啦,再过几日就是修远那孩子的生辰。我与知味认真仔细考察过了,修远这孩子对桑桑是真心的,性子也好,所以想着离京前,先让两个孩子定亲。趁着今日,也先将这个事儿告知你们一声,好让你们安心。”
一旁,孟桑莞尔一笑,继续与孟知味一起安静地听裴卿卿说话,又与之一道叩头祭拜,这才提着半空的篮子离开此处。
回程的路上,天空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配上轻轻拂过周身的春风,带着几不可闻的青草泥土味儿,非但不觉寒冷,甚至让人觉得很是舒服自在。
虽说是清明寒食,但本朝人不讲究一整天都哭哭啼啼的,甚至弄出不少玩乐花样,故而一路上也算热闹。
身着轻薄春衫的娘子们荡起高高的秋千,裙摆被风吹得鼓鼓作响,衣带飘飘,而美貌的小娘子们巧目盼兮,时不时发出清脆好听的笑声。
除此之外,不少女郎、郎君与孩童,各自凑成个圈,踢起蹴鞠。有玩得文雅些的,就一个个上场,用身体各处来踢蹴鞠。技艺高超者甚至将毬踢上高空,待其落下之后,还能稳稳接住。还有玩得激烈些的,如后世踢足球那般组成两队,不停地追逐、进攻,周围围观的看客们间或爆发出叫好声。
孟家三口人惬意地看着这番热闹场景,人手两只青团,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
掺了艾草汁和成的面团,刚被切成面剂子,压平包馅料时,瞧着还是非常嫩的淡绿色。待到上蒸笼蒸熟,饼皮便变成了深绿色,再刷上一层油后,最外层显出极为好看的光泽。
咬一口,饼皮软得很,口感糯叽叽的,嚼着颇有韧劲,相互还粘连着。倘若是用手扯,须得稍稍用些力,饼皮才会不情不愿地断开。
不得不说,青团实在是个百搭的吃食。甜馅,有细腻的灵沙臛、黑芝麻白糖、枣泥、花生,那甜津津的滋味能一直透进心坎里;咸口的,也有咸菜笋丁、肉馅、麻婆豆腐、梅菜豚肉等等做法。
甭管食客嗜好什么口味,青团都能给您全部包进去。
就好比孟桑手上拿着的这个肉松咸蛋黄馅的青团,因着是自家所做,馅料放得很足,所以吃在口中能清晰品出咸蛋黄独有的香气,尝来沙沙的,而肉松的口感也不容忽略,擦过唇舌的触感让人欲罢不能。
裴卿卿咬了一口手上芝麻风味的青团,随口问道:“灵沙臛馅的青团,可有给你姨母备下一些?”
闻言,孟桑笑道:“晓得姨母喜爱红豆,早就给她留下了,待到晚间再让婢子送去长乐坊。”
裴卿卿吃着青团,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突然,有一踢球的郎君用的力道太大,他脚下的蹴鞠毬急速朝着他们所在的方位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孟桑熟练地扯着她家阿耶撤开几步,给她家阿娘留出地方。
而裴卿卿一挑眉,叼着青团,旋身一踢。
那毬不偏不倚,半空中的风流眼穿过。
围观的众人爆出热烈的喝彩声,纷纷开口。
“女郎好技艺!”
“女郎不若下场比试一番,让我们开个眼!”
“……”
裴卿卿嘴里还有没嚼透的青团,一时没法开口说话,于是僵着脸装世外高人。
孟桑与孟知味瞧出她的窘迫,不约而同地笑了。后者上前一步,朝着众人略一拱手:“家中还有事,我与内子、女儿着急回去,便不多留了。”
此话一出,原本激动的人群如同被泼了一桶凉水一般,遗憾地叹起气来。而绝世高手裴女郎,还在拼命嚼着口中青团,外表依旧高冷。
见此,孟桑不由偷笑,下一瞬就得了她家阿娘警告似的轻轻一瞪。
夹在母女中间的孟知味,只能笑眯眯地上前左右安抚,一看那熟练的动作,就晓得这事儿以前没少发生。
一家三口吃着喝着,笑笑闹闹地往回走。
过了寒食清明,最先来的便是谢青章的生辰。
由孟桑亲自下厨,众人在昭宁长公主府痛痛快快吃上一顿,茶余饭后之时,顺理成章地谈起两个小辈的亲事。
依着孟知味和裴卿卿的意思,自家女儿才十八,多少也要留一年再说,所以想让孟桑与谢青章先定亲,待到明年再办婚事。
刚巧,明年谢青章也做满一任的国子司业,守选期间可以陪着孟桑回淮南道,顺便再去大雍各地转一转,趁着年轻、膝下无子嗣牵绊,先好好游历一番山水,再回长安该干嘛干嘛。
对此,昭宁长公主与谢琼自然是无不可的。
毕竟谢青章左右都拖到二十四了,再多等一两年又有何妨呢?
事情既已说定,双方挑了一个好日子,交换了庚帖与定亲信物,孟桑与谢青章的亲事便算定下,只待明年再成婚。
了却这一桩大事,孟知味与裴卿卿又多留了两三日,便轻车简从地准备离开长安。
他们二人不是喜欢热闹的洒脱性子,尤其是裴卿卿,甚是招架不住那种一众亲友来送的场面,所以提早与众人打过招呼,说是当日让孟桑、谢青章、叶柏送他们出城就好,其他人包括叶简在内都不必过来。
对此意见最大又最无可奈何的,还得是昭宁长公主。不过她也晓得好友的性子,便也没有强求,只提早一日来孟府,软硬兼施要拉着裴卿卿一起睡一晚,否则就闹腾个没完。
孟府地方小,当夜孟桑去到小榻上,主动将床榻让给她家阿娘与未来婆婆,甚至十分贴心地早早入眠,以免打扰这对好姐妹的深夜谈心。
对此,孟知味是乐见其成的,并没有什么异样表示,当夜还在安慰心情低落的叶柏。
唯有独守空房的驸马谢琼,感受着空荡荡的床榻与凄冷的屋舍,咬牙切齿。
裴卿卿,就是他谢君回的一生之敌!
翌日,一向喜欢赖床的昭宁长公主,难得生出警觉来,几乎是身边人一有动静,就唰地睁开一双凤眸,紧紧盯着起身穿衣的裴卿卿。
她面色泛苦,不舍道:“没良心的,真不要我去送你啊?”
裴卿卿整理身上的胡服,偏头笑道:“怕你哭鼻子呢。”
闻言,昭宁长公主不满地哼了一声:“谁哭鼻子了?你不要在桑桑面前瞎说,弄得我这个未来婆婆面子都没啦!”
说罢,她又叹了一声气,目光黏在好友的背影上,忽而想起二十多年前,她也是这般送对方离开,于是没头没脑地问道:“卿娘,这回离开,还会再见的对吧?”
裴卿卿听出对方嗓音里的担忧,故意凑过去弹了一下昭宁长公主的额头,笑骂:“睡迷糊了吧?说什么糊涂话呢!两个孩子明年就要成婚,我与知味能不回长安吗?”
“还有你昨夜与我说的那事,该不会也忘了?”
一听这话,昭宁长公主悬起的一颗心稳稳放下,顿时来了精神:“说得也是,必然是要再见的。咱们还约好在大婚前,带桑桑去南风馆呢!”
裴卿卿莞尔,继续拾掇自己:“日头还早,你也不必去城外相送,不若睡饱了再回长公主府。”
昭宁长公主懒散地躺了回去,理直气壮道:“光是睡饱怎么够?还得尝一尝桑桑做的朝食,填饱肚子再回去才行。”
“没良心的,待会儿你利索点,别揪着两个孩子不放,我可还在宅子里等桑桑回来呢!”
裴卿卿嗤笑一声,睨她:“当我是你呢?哭包小公主。”
听到当年的称呼,昭宁长公主先是笑,随后不服输地回道:“赶紧走,别扰了我睡回笼觉。记得这回别再迷路,过几月安安稳稳回长安,省得我还要费钱费力去捞你!”
二人相视一笑,一人提着刀和包袱离开,另一人躺着目送对方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处,惬意地合眼补觉。
屋外,孟知味、叶柏正坐在正堂中用吃食,孟桑和谢青章在一旁相陪。
裴卿卿坐下,敞开肚子吃完一顿热乎朝食,方才和孟知味各自牵着一匹马,与其他人一道往春明门走。
城外的道路两边,杨柳飘飘,空中飞着柳絮,碧绿的青草长得正旺盛。
无数跋山涉水、远道而来的旅人,带着半身疲倦与对长安的期待,在城门口排成长队,等待勘验入城。
而另一边,则是如孟桑一行人这般,跟即将离开长安的亲友依依不舍地说着道别之语。
裴卿卿牵着缰绳站定,轻笑道:“好了,不必再送。”
孟桑晓得她家阿娘的性子,便没有强求,只凑上去,有些不舍地拉着对方的手,晃来晃去都不放开。
“阿娘,你与阿耶别忘了我呀,待到酷暑过去、秋意凉爽的时候,就来长安陪陪我。今年的生辰还有新年,咱们也要一家人一起过的。”
裴卿卿温和地应声,轻声安抚正在撒娇的女儿几句,最后见孟桑还是不撒手,只好将人拎到身边,附到对方耳边说了几句话。
“啊?真的要去?”孟桑一听,杏眼都瞪圆了。
裴卿卿挑眉:“左右昭宁和我都在,难道你还能有什么顾虑?”
孟桑连忙摆手:“一时有些惊讶嘛!那我就等阿娘你与阿耶回来,然后咱们就抛下阿耶,与姨母一起去逛……咳咳,逛街。”
一侧,孟知味和颜悦色地与谢青章、叶柏说些什么,刚交代完,就听见孟桑这一句话,不由笑问:“怎么又要丢下我?桑桑,可怜可怜阿耶吧!”
孟桑有些心虚地轻咳一声:“阿耶呀,下回一定,下回一定……”
而裴卿卿面不改色,坦然道:“我们女郎出去玩,带上你们郎君不方便。”
孟知味本就没想太多,听见裴卿卿所言,还以为她与昭宁长公主要带孟桑去东市玩乐,于是一笑了之,将此事抛到脑后。
唯有谢青章,敏锐察觉了孟桑暗戳戳瞟过来的眼神,心下一动,立即联想到他家阿耶曾千叮咛万嘱咐的事来。
念及此处,谢青章动作一顿,暗自寻思。
不会真是……结伴要去那处吧……
裴卿卿扫过在场诸人的神色,又瞟了一眼天色,清了清嗓子:“时辰也不早,我与知味也该启程了。你们不必再送,尽早回去吧。”
闻言,孟桑、谢青章与叶柏三位小辈不约而同地行礼,目送二人上马。
裴卿卿与孟知味翻身上马,朝着三人略一颔首,随后利落地挥动马鞭。
“驾!”
“驾!”
马蹄声响起,二人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
直至他们消失在了道路尽头,孟桑才呼出一口气,眉眼间带上笑意,望向身边一大一小二位郎君。
“走吧,咱们回家去。”
叶柏点头,非常自觉地走在二人中间,又十分熟练地将手分别递给孟桑与谢青章,由二人牵着往回走。
长安城中各处都种着槐树、柳树,虽然绿意盎然的春景让人心动,但飘个没完的飞絮同时也令人心痛。
“阿——阿嚏!”
叶柏的鼻子吸进去些絮絮,正不停打着喷嚏。
谢青章从怀里掏出帕子递过去,示意小郎君以此捂着口鼻。
没承想,他的帕子还没被未来小舅子接过,自己的鼻子也泛起痒来,下意识就是——
“阿嚏!”
一旁,孟桑看着二人的喷嚏打个没完,很不客气地笑出声来,惹来谢青章和叶柏郁闷的目光。
“桑桑!”
“阿姐!”
孟桑往前多走几步,扫了一眼前方路况后,转过身来倒着走,笑眯眯地伸出手。
“好啦,不笑话你们了。咱们走快些,回到家里就好了。”
明媚又和煦的日光照耀下,谢青章与叶柏齐齐用袖子捂着口鼻,快步朝着孟桑靠近,并肩往务本坊走去。
孟桑看着身边的一大一小,又扭头望了一眼高大的春明门,璀然一笑。
去年,她在小麦成熟的夏五月,为了寻亲来到长安。彼时,耶娘生死不知,而她满心惶恐和忐忑。
今时,她又在绿意盎然的春三月,送平安归来的耶娘离开长安。此时,已有亲友无数,心上人正在身侧。
别离又相聚,相聚又别离。
只盼再相会。
作者有话说:
第111章 绿豆汤
春夏之交,风清云朗。
大理寺少卿汤贺与京兆少尹王离,二人骑在以青丝做笼头的骏马上。杜昉领着其他仆从,抬着放有礼函的轿子,其身后还跟着一众抬着彩礼的仆役。
今日,汤贺与王离乃是分别作为函使、副函使,去给孟桑家里送通婚书,完成六礼中的纳征一礼。
依照惯例,两名使节本应从谢青章亲族中挑选有官位在身、才貌双全的郎君,只不过无论是谢家还是皇家,都没什么适龄之人。最后几番斟酌之下,便请了身为谢青章至交好友的王离二人,托他们来当正副函使。
一群人慢慢悠悠出了长乐坊的昭宁长公主府,朝着务本坊的孟宅而去。
无论是宫中的皇太后、圣人,还是昭宁长公主、谢琼,抑或是与谢青章有亲缘关系的沈道等人,都十分看重这桩婚事。自打去年将亲事定下,各方就迫不及待地提早筹备起彩礼,各种好东西都可劲儿往谢青章这儿塞。故而,眼下被抬出长公主府的彩礼,其种类和数目都备得很足,金银铜钱、彩缎锦帛……一样样地堆在车上,直让一路上看热闹的百姓啧啧称奇。
“当真不愧是圣人的亲外甥娶亲,光是这些彩礼就抵了寻常人家百倍千倍了!”
“嗐,先前纳彩、纳吉二礼,媒人前后带过去三只大雁,每一只都精神得很,毛色也漂亮。听说,这些都是谢司业亲手猎得,可见对孟师傅的看重呢!”
“哎呀,别闲话了,没见着送彩礼的队伍都快到孟宅了吗?咱们赶紧些跟上,免得瞧不着热闹!”
“……”
浩浩荡荡的队伍在孟宅门前停下,王离与汤贺一前一后下马,与立于门前的孟知味寒暄。
门后,早早就设了矮床、香炉等物。双方也不是头一回见面,简略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去到矮床前,交换婚书。
孟知味从系着五彩线的盒子里取出谢琼亲笔所写的通婚书,将之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当众读出,随后又面含笑意,把早早准备好的答婚书放回礼函,托王离二人带回昭宁长公主府。而一旁的婢子们,指挥着杜昉等人将彩礼一一抬进宅中。
见纳征一礼已成,王离与汤贺对视一眼,前者冲着孟知味诚挚地笑了。
孟知味会意,不紧不慢地请这两位函使进屋,嘱咐婢子们将早早备好的吃食端上来款待诸人。
王离嘿嘿笑了,期盼道:“可是孟师傅亲手……”
孟知味先是颔首,又摇头,笑道:“也不全是。其中只有一道冰镇绿豆汤,乃是小女亲手烹制。”
闻言,王离已经心满意足,当机立断道:“孟师傅做的绿豆汤,那必得先来个两碗!”
汤贺紧随其后,含蓄一笑:“多谢孟伯父款待。”
历经一年多的光景,关于孟桑手艺对众人的吸引力之大,孟知味已经习以为常,和颜悦色地邀二人入内院正堂。
“方才倒是忘了问,今日旬假,孟师傅不在宅中吗?莫不是在忙那什么庖厨学馆的事?”
话音刚落,便传来孟知味和煦的答复声。
“桑桑与内子应宋都知所邀,一道去慈幼院了。”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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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厢,位于长安城南的慈幼院中,孟桑正在给一众孩童分绿豆汤,裴卿卿、宋七娘则在一旁帮忙,而叶柏杵在一旁,一丝不苟地维持着秩序,时不时将歪歪扭扭的队伍拉直。
一年的光景,小郎君的个头又蹿上来些许,站在一群孩童之中,隐约有了大孩子的气势。
春夏之交,白日里已经有些热,用上一些绿豆汤正解热。顾及院中都是孩子,孟桑便没往里头添太多的冰,免得这些孩童吃了之后受凉。
煮好的绿豆汤被大木桶盛着,熬到出沙的绿豆已经沉到桶底,上头是半透明的淡色汤汁。每当孟桑将大勺伸进去,从桶底一搅,分成两层的绿豆与汤汁便又混在一起。
阿喜从孟桑手里接过陶碗,笑嘻嘻道:“谢谢裴姐姐!”
虽然慈幼院的众人已经或多或少得知了孟桑的身份,但大家还是沿用了先前的称呼,觉得这样更亲切、熟悉一些。
孟桑笑了,隔着桌案摸了一把小女童的脑袋:“不客气,快去一旁坐好,赶紧用吃食吧。”
“嗯!”阿喜乖乖点头,往一旁去了。
确保所有孩童人手一碗绿豆汤之后,孟桑这才给自己与裴卿卿等人舀了一碗,随后就捧着碗站在那儿大口喝着。
因着熬煮时添了一些糖桂花,所以喝来还隐隐透着桂花香气,很是沁人。绿豆汤没有被搅匀时,微甜的汤汁喝在口中,只觉得神清气爽。若是搅匀后再用,就添了几分绿豆沙的沙沙口感,边喝边嚼,别有一番趣味。
她做的是最为常见,也是做法最简单的绿豆汤,倒也有一种苏氏绿豆汤,风味也很不错。这种绿豆汤里头的小料五花八门,有薄荷、青红丝、江米,也有蜜枣、冬瓜糖等物。多种小料各有各的味道,混在一起品尝时,只觉口感很是丰富,再配上清清凉凉的薄荷水,喝着贼清爽,极为解热!
孟桑大口将碗底的绿豆汤喝完,心底琢磨起过几日去寻些薄荷,到时候给百味食肆多添一道清热解暑的饮品。
一旁的宋七娘忽然开口:“看时辰,纳征的队伍应当已经到孟宅了。”
孟桑回过神来,也扫了一眼天色:“估摸着已经换完婚书,正在用吃食呢。”
宋七娘笑问:“传闻昭宁长公主在彩礼上费了不少心思,你那小宅子可够放?”
孟桑点头,分别指了指裴卿卿与叶柏:“我家耶娘这回来长安,没与我挤在一处,而是去裴府住下,顺便清扫老宅。至于阿柏嘛……”
她顿了一下,一旁的叶柏自然而然地接上话,一本正经道:“我大多时候都待在国子监,若是放假了,便在孟宅和永兴坊混着住。这回以阿姐的亲事为重,须得腾出些地方,所以我近日放旬假,暂且先回叶府住着,也好陪伴耶娘。”
孟桑点头,笑道:“如此一来,我再与阿兰挤挤,便能空出东西厢房放物什,地方足够了。”
见他们聊完这个话题,裴卿卿将手中空碗递过来,理所当然地吩咐自家女儿做事:“桑桑,再来一碗。”
“这就去。”孟桑眉眼弯弯,端着碗离开。
众人配着孟桑带来的糕点,一边喝着沁爽的绿豆汤,一边围绕孟桑与谢青章的亲事随意聊了几句,然后就跟往常来慈幼院那般忙活起来。孟桑教慈幼院中照料孩童的林姨等人厨艺,宋七娘与叶柏教孩子们读书识字,而难得回长安的裴卿卿在检验小子们的武艺,顺便传授一套强身健体的拳法。
他们忙忙碌碌许久,不一会儿,昭宁长公主便在谢青章的陪伴下,轻装简从来了此处,笑眯眯地凑在裴卿卿身边,看好友如何带小子打拳。
谢青章与昭宁长公主一道进来,眼观鼻鼻观心地守在对方身边,一副十分规矩的模样,好似今次只是为了护送自家阿娘过来,并未存什么私心。
只可惜不到一刻工夫,等到孟桑听到消息,故意端着吃食从庖厨绕出来时,谢郎君望见心上人的身影,立马就破了功。他压抑不住心里头的想念,率性露出个笑来。
隔着孩童与裴卿卿,孟桑与之对视,也忍不住弯起唇角。
“咳咳!”
就在二人静静相视而笑时,一旁传来裴卿卿意有所指的咳嗽声。
此声一出,孟桑二人当即收回缠在一起的视线,一人垂下眼帘盯着地面,一人凑到裴卿卿跟前,讨好地奉上吃食。
裴卿卿好气又好笑道:“你啊!”
孟桑眨巴眨巴杏眼,眼底藏着若隐若现的委屈与可怜。
裴卿卿却不理她,先是让孟桑将吃食送去给昭宁长公主用,然后就将人赶回庖屋,并将安分守在一边的谢青章喊过来,让他给小子们当陪练,美名曰“散散多余的气力”。
直到要离开慈幼院时,孟桑才又与谢青章碰上面。有裴卿卿时不时投来的锐利视线,孟桑一边与依依不舍的阿喜等孩童告别,一边偷偷摸摸地和谢青章用眼神传意。
她这么一副机灵古怪的模样,惹得谢青章唇边含笑,心中越发欢喜。
见状,昭宁长公主忙不迭将裴卿卿拉上马车,黏着对方不让走。
裴卿卿无奈道:“怪不得你今日不打招呼就过来,原是打得这个主意。”
昭宁长公主拽着好友的袖口,笑眯眯道:“走完六礼要花不少时日,期间好歹让两个孩子偶尔见见、说说话,哪能真憋到亲迎那一日呢?”
“便是我当年与君回成婚,他不也总是偷偷摸摸来见面,还被你拿刀鞘压着打嘛……”
说着,她压低了声音:“与其纠结于这事,还不如想想咱们几日后去南风馆的事儿!”
裴卿卿睨了她一眼,轻笑一声,到底没再拦着两个孩子单独说话。二人聊了几句南风馆,随后裴卿卿掀开帘子,招呼宋七娘与叶柏先上各自的马车。
马车慢慢悠悠驶离此处,孟桑与谢青章并肩走在后头,面带笑意地说着话。
谢青章随口问道:“近日在国子监常见不到你,是在忙学馆和其他官衙公厨的事?”
孟桑点头:“近日主要还是忙庖厨学馆的事。你也晓得,这个学馆是我一力主张要办。一是要培养百味食肆的庖厨,免得后继无人;二想推广手中的食方,让更多的人都能品尝到美味的吃食;三则也是给所有庖厨提供一个精进技艺、相互切磋的场所。”
“庖厨学馆还在筹备中,想让它顺顺当当运作起来,必然得多花些心思。”
办庖厨学馆一事,并非是孟桑心血来潮。
过去一年,为了承包大理寺、京兆府与待漏院等五处官衙公厨,孟桑用了大量精力在调教庖厨身上。时日久了,她意识到自己精力有限,容易顾此失彼,又想到经常拉她切磋厨艺的龚御厨、曲厨子等人,心中便生出办一个正经厨师学校的念头。
如此一来,既能让有经验的老庖厨专门负责传授技艺,也能给大家伙腾出专门的地方交流,一起精进厨艺。
“不过也就这几日忙一忙了。临近婚期,魏叔和曲师傅已经放话,让我先回家筹备婚事,等到忙完头等大事再回去。”
孟桑舒了一口气,双手背在身后,笑道:“好不容易见一面,不提这些,咱们说点别的呀。”
“阿章,我问你哦,那几只雁真是你亲手猎得的?哎呀,你不晓得!它们一只只抖毛站在笼子里,瞧着可神气了,还对阿兰喂的吃食挑来挑去的,一看就是被你养叼了嘴。”
谢青章莞尔,温声道:“喂它们些新鲜的萝卜叶试试。”
“嗯,我回去后让婢子寻些回来,”孟桑点头,故意目露凶光,“这回它们要是还不吃,我就铁锅炖大鹅,哦不,是铁锅炖大雁!”
谢青章哑然失笑,静静陪着她往前走,听她兴致勃勃地说个没完。时不时,他还会十分配合地搭话,或者就着对方所言问上几句。
二人不紧不慢走至坊门处,外头街边正停着两辆马车——昭宁长公主、裴卿卿与叶柏正在等他们,宋七娘晚间还有事,所以便先离开。
谢青章送孟桑上马车,与裴卿卿、叶柏道别,然后望向昭宁长公主:“阿娘,阿耶还在府中等着,咱们也该回去看。”
闻言,昭宁长公主颇有些不情愿,附在裴卿卿耳边又说了几句话,与对方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才磨磨蹭蹭地回到自家马车。
坐在马车上,昭宁长公主还撩开帘子,说了一句:“别忘了啊!”
“放心。”隔壁马车内传来裴卿卿的应答声。
谢青章翻身上马,看着孟家马车渐渐离去,随口问道:“阿娘是与姨母约好要做什么事吗?可需要儿子提早派人打点?”
昭宁长公主面上很是坦然:“没什么,约了要去东市新开的几家铺子逛一逛,给桑桑买些新衣和首饰。”
“都是我们女郎的事,你们这些个郎君哪里会懂?浑小子,你就别添乱了。”
而谢青章敏锐地捕捉到昭宁长公主眼底飞快闪过的一丝不自在,又见对方看似从容地整理裙摆、把玩手镯,心中咯噔了一下。
只要他家阿娘扯谎,就会不停用左手去转动右手的镯子……
谢青章手中拽着缰绳,眯了眯眼,随后面色如常地跟着队伍离开此处,心中却还在暗暗寻思。
不对,阿娘有事瞒着他。
去东市的铺子逛一逛……
只有女郎才懂,郎君不懂……
谢青章将这几句话以及那些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翻来覆去地琢磨,忽而从脑海深处扒拉出谢琼前年曾抱怨的事,不由动作一顿,抿起唇来。
该不会逛东市是假,去南风馆是真吧!
第112章 西北风
未时,长安最为出名的一家南风馆门外,一辆半旧不新的马车静静停稳。
等到婢子将门帘撩开,孟桑率先从车内钻出,径直跳到地上站好。她看着面前立着的大门,扫见门边面带微笑的俊秀小仆,不禁啧啧称奇。
“这就是南风馆呀……”
话音未落,裴卿卿从车上跃下,扫了一眼眼前的人和屋舍,用一种稀松平常的口吻,不经意道:“长安的南风馆,也是与平康坊一般分不同样式的。”
身着寻常襦裙的昭宁长公主紧随其后,笑着补充:“你与修远的婚期将近,不好去那些太热闹的地方。左右只是带着你见见世面,顺便出来消遣一番,故而今日只挑了一家稍微清静些的馆子。”
三人并肩立在门前,神色各异,随后齐刷刷地扭头望向最后一个下马车的人,异口同声道:“您当真要一起呀?”
头发花白的皇太后,有条不紊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襦裙,笑眯眯道:“如此热闹,怎好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