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管事颔首:“是。”

外头妖风阵阵,两人看完了告示牌,快步回了食堂内,将大门牢牢合上。

随后,孟桑又跟丁管事谈了一些旁的事,方才放手让人回去。

目送丁管事离去,孟桑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然后起身去到叶柏身边。

叶柏刚背完一篇文章,看见孟桑过来,乖巧地问:“我们现在回去?”

“嗯,事情都忙完了,”孟桑笑吟吟地点头,复又无奈叹气,“阿柏,你课业这样忙,应当早些回去歇下,不必日日等着我一起离开食堂。”

“如你这般年岁的小郎君,最是得睡够时辰,否则日后个头长不高。”

叶柏不以为意,认真道:“我如今不早起了,回去能睡足四个时辰。于我而言,在哪里温书都是一样的,留在食堂还能陪着你。”

孟桑心中一暖,薅了一把小表弟的脑袋:“哎呀,是谁家的小郎君这般贴心?”

叶柏皱了皱鼻子,弱弱地瞪了孟桑一眼。

孟桑失笑,收回手:“好啦,你先收拾书卷吧。我去后厨看一眼阿兰和文厨子,然后咱们就回去。”

“嗯。”叶柏应声。

去到后厨,就瞧见文厨子和阿兰等人正各自做着活。前者领着帮工,将一块块饵块归置到木盆里,又为其盖上一块白布来挡灰尘,在外头绑上一根麻绳;后者和柱子靠在灶台边,检查陶罐里做饵块要用到的酱料。

孟桑拍了拍手,笑道:“时辰也不早了,赶快将手上的活收个尾,各自回斋舍歇着去!明早还得来做朝食呢。”

文厨子和柱子等人连忙应声,手上动作明显快了许多。

唯有阿兰,未曾应声,只专心查看酱料。

孟桑留意到这处异样,快步走过去,唤了对方一声。

阿兰像是被这一声给吓到,手一抖,猛地扭头望过来,眼中俱是惊骇。她面色发白,在瞧见是孟桑后,倏地松了一口气,讷讷唤了一声“师父”。

见此,孟桑微微蹙眉,伸手探了一下对方额头,温声问:“阿兰,你可是身子有哪里不适?怎得面色如此之差,看着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阿兰半垂下眼帘,轻轻摇头:“就是……就是想着事情,一时有些出神。”

孟桑动作轻柔地抚着阿兰后背,一下又一下,试图让她放松一些:“好了,不怕。是遇着什么难事了?若你愿意,也能与我说一说,总有我能帮上忙的吧?”

话音未落,孟桑能感受到阿兰的身子一僵,不由眉头蹙得更紧。

没等她开口说些什么,阿兰咬了下嘴唇,低落道:“师父,我……”

可从唇齿间挤出这几个字后,阿兰却将余下的话都咽进肚子,沉默良久。

此时,文厨子与其余人都已离去,仅有孟桑、阿兰和柱子留在后厨。

自打孟桑来到国子监,他们三人就一直待在一起,彼此之间没有什么秘密。像是孟桑邀阿兰一并去百味食肆这事,柱子也是知晓并且大力赞成的。

孟桑犹豫了一下,柔声问:“阿兰,可是上一回我问你想不想来百味食肆的事,让你难做了?”

“你不必有太多顾虑,无论是留在食堂,还是来百味食肆,都是可以的。我无意强逼于你,一切皆看你自己的意愿。”

“不不不,这事和师父无关!”阿兰猛地抬起头,神色很是激动。

她张了张口,眼中隐隐泛起水光,踌躇再三,最终叹气,低声道:“真的与师父无关。徒弟就是……就是遇着一些麻烦,在想着怎么解决,您再给我些时日。”

孟桑自然不会逼她,温声劝了几句,让阿兰先回斋舍去。

看着阿兰走出小门,孟桑等了几瞬,方才将柱子招过来,语气极为严肃:“阿兰一向沉稳,便是遇上什么事,也不该如此模样。”

“我这些日子太忙,未能分出心神来看顾你们。柱子,你且实话与我说,阿兰何时变成这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柱子听了此问,犹豫许久,吞吞吐吐道:“师父,其实蹴鞠赛那会儿,阿兰放完旬假从家中回来,就总是出神想着事情。”

孟桑一怔,伸出双手,飞快算起日子。

蹴鞠赛、阿兰放旬假……

孟桑十指僵住,又向柱子确认了一遍日期,随后将手搭在灶台上,指尖不断敲击灶面。

也就是说,阿兰的不对劲,是从九月二十六日开始的。而她头一回与阿兰提起来百味食肆的事,是十月三日立冬那一天。

换言之,阿兰的不对劲可能并非源自孟桑的相邀,而是来自……

孟桑俏脸绷紧,沉声问:“柱子,你可晓得阿兰家中情形?”

柱子抬起头,看着墙顶,回忆了许久之后,方才苦着脸道:“师父,阿兰几乎不怎么提起她家中的事,所以徒弟所知也不多。”

“只知她家中一共四口人,除了阿兰外,应当还有她阿娘、阿兄和嫂子。阿兰有一回倒是说起过她阿耶,听着性子极好,只可惜早早就去了。”

“至于其他的,徒弟也不晓得了。”

就着这么些个线索,孟桑左思右想,也没想出会有什么事让阿兰这般为难。

莫非是阿兰年岁快到二十,算着也过了本朝小娘子成婚的最好年华,所以她家中在催她嫁人?

孟桑无奈地叹气,交代柱子多留意一些阿兰,若有什么旁的异样,尽管来寻她。

闻言,柱子用力点头:“师父您放心,我会再问一问她的。”

孟桑颔首,携柱子离开后厨,将食堂的门锁好,随后带着他和叶柏离开。

翌日,当众位监生再度来到食堂所在小院时,刚一进院子,就瞧见了院中摆着的告示牌。

田肃大步走近,凑上前细看张贴的告示。

这一看,他当即笑了。

“嗐,孟师傅真是的!昨日她只说朝食会上新,可从没说过还有新饮子和新小食啊!”

只见告示正中央,贴着两张纸。纸上画着两种不同的吃食模样,空白处还列出了吃食名字、售价、分量……只要扫上一眼,就能对新吃食有了大致把握。

有监生念出名字:“珍珠奶茶,五香瓜子?”

“瓜子此物,倒是听着不陌生。先前我阿娘入宫赴宴,得过皇太后娘娘赐下的吃食,里头就有瓜子!”

那人不解:“可珍珠奶茶是个什么饮子?茶汤里添了牛乳或羊乳一起煮,再加珍珠?”

“珍珠哪里能入口?许只是一种形似珍珠的吃食罢了。”

众人心中惦记着胡辣汤,只在告示牌处停了一会儿,就直奔食堂大门。

进了食堂,孟桑依旧在老位置迎接他们,笑道:“今日食堂朝食为饵块,百味食肆的朝食为两种煎饼和胡辣汤。”

田肃毫不犹豫地冲向左边,利索地买了一个加满小料的杂粮煎饼、一碗胡辣汤,随后又马不停蹄地到右边排队领饵块。

他排队时也不闲着,先咬一口右手抓着的杂粮煎饼,咀嚼一番后咽下,随后抬起左手端着陶碗,嘴唇凑上去,胡乱吹了两口气后,闷下一口胡辣汤。

黏稠的汤汁一入口,随之而来的辛辣香味就开始在唇齿间攻城略地。田肃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整个人都为之一振,脑海中残余的困倦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细细品尝其中配菜的滋味。牛肉被切成粒状,嚼着带劲儿;豆皮细长细长的,吃着会有香醇的豆腐香;面筋又软又弹,吸了一定的汤汁,那滋味甭提多美妙……

初冬的日子里,如此一碗胡辣汤,喝得田肃额角泌出薄汗。他只觉得胃里头暖暖的,身上各处再也感受不到寒意。

这厮一口煎饼一口胡辣汤,吃得不亦乐乎,全然没注意到周遭监生满是怨念的目光。

田台元你过分了,我们可都是饿着肚子排队呢!

站在田肃前面的圆脸监生深深叹了口气,转过身,露出假笑:“田监生,你看上去很饿的样子,要不你与我换一换吧?你先领朝食。”

田肃一愣:“啊?可是……”

没等田肃说完,圆脸监生直接往旁边跨了一步,不容分说地将田肃往前推了一个身位。同时,他还与站在田肃身后的监生对视一眼。

后头的监生了然,露出一个“我都懂”的苦笑,招呼圆脸监生快站回队伍里。

圆脸监生此举一出,前头众人顿时反应过来,纷纷“热情”地让出位置。

“哎呀,田监生!我也不是很饿,还是你先领朝食!”

“田监生你也跟我换一下吧?放心,我真的一点也不饿。”

他们的想法空前一致——惹不起,咱还躲不起吗?赶紧让这个憨人领了朝食走人,省得留在这儿馋他们!

就这样,田肃满脸茫然地被众人一路推到最前面。他根本顾不上煎饼和胡辣汤,连与诸位监生道谢的话都来不及说完,就得应付文厨子的询问。

一领到热乎的饵块,田肃就被后头监生无情地推出长队。

这时,许平正往此处走来,自然瞧见了这幅诡异的场景。

聪敏如许狐狸,一瞬间就看明白了其中缘由,抽了抽嘴角。

被监生们推出队伍后,田肃刚刚回过神,就与迎面而来的许平遇上。

田肃眼睛一亮,凑上前去,发自肺腑地感叹:“许监生,你们四门学的监生真是太心善了!”

“你不晓得,方才他们觉得我很饿,竟然所有人都愿意让我先领朝食,半分没顾及他们自个儿。”

田肃反省起自己来:“唉!如今一看,当初我真是做了太多错事,对不住你们啊……”

许平掀开眼皮子,瞟了他一眼,淡然道:“无妨,都过去了。”

“田监生,我先去领朝食了,你慢用。”

瞅着许平果断离开的背影,田肃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许狐狸先前不是都喊他“台元兄”的嘛,怎么突然就变成“田监生”了?

他们这都有救命之恩了,没必要这般生疏啊……

田肃惆怅地叹气,就近寻了一张空着的桌案,坐下之后,认真吃起饵块。

外层的饵块挺厚实,摸着软软的,泛着清甜的米香。经过了炭烤的饵块,尝起来外焦里糯,而内里刷的一层咸甜口特制酱料,为其增添更为丰富的口感。

咬一口下去,饵块的软糯、油条的酥脆、腌菜的咸香……种种滋味混在一处,让人胃口大开。

配着半碗胡辣汤,田肃哼哧哼哧吃完饵块,又把剩下的杂粮煎饼吞了,最后才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好吃!”

吃饱喝足的田肃摸着肚子,起身去归还空碗、扔油纸包。

甫一抬头,他就瞧见了刚才第一个与他换位置的圆脸监生。对方抓着刚做好的饵块,还没来得及寻桌案,站在原地埋头猛吃,显然已经饿到极致。

见状,浓浓的愧疚从田肃心头流淌而过。

四门学、律学等四学的监生,怎能如此心善!

哪怕饿着他们自己,也不愿看见他田台元饿到!

多么感人的同窗情啊!

他看了一眼狼吞虎咽的圆脸监生,环顾四周,扫到淡定排在长队里许平,暗暗做了个决定。

田肃还了手头的空碗,直直奔到孟桑跟前,开门见山地问:“孟师傅,珍珠奶茶和五香瓜子可以预订多份吗?”

孟桑一愣,挑眉:“倒是可以的,不知田监生想要订多少?”

她暗自寻思,哪怕这位田监生饭量再大、跟班再多,那顶多也就订个二十份?

没成想,对方劈头盖脸来了一句。

“我要五百份!”

孟桑微微睁大双眼,难得傻眼了,好想反问一句。

田监生,莫非您就是传说中的散财童子?

第59章 珍珠奶茶

食堂之中,孟桑与田肃一坐一立,两人大眼瞪小眼。而一旁小口喝着豆浆、啃着饵块的叶柏,也不由停下了动作,惊讶地望向田肃。

“田监生,五百份的量是能备下的,”觑着田肃无比坚决的神色,孟桑顿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恕我冒昧多问一句,不知你是要将它们悉数带回府中,与所有亲眷分享奶茶与瓜子?”

孟桑微笑道:“实不相瞒,这珍珠奶茶由牛乳制成,经不得久放。为了不损风味,最好是当日就将它享用完。”

虽说她挺喜欢赚银子的,但也不想做出来的吃食被白白浪费。

田肃一愣,用力摇了两下头。他飞快扫了一眼四周,然后朝着孟桑那儿又靠近一些,用手掩着嘴巴,小声道:“我是想买来赠给其他的监生的。”

“先前,我对那些家境一般的同窗的态度不大好。可今日却发现他们一个个都无比心善,即便他们自己饿着肚子,也愿意让我先去领朝食……”

“正巧先前只道过歉,也不曾补偿他们什么。”

说到这儿,田肃抿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来:“我就想着,不如给他们每人送一份珍珠奶茶和五香瓜子,无论是他们自个儿吃,还是带回去与家人一并享用,都是很好的。”

看着眼前身材壮硕、面带些许扭捏之色的田肃,孟桑竟然咂摸出一些“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味儿。

她莞尔,点头道:“原来如此。”

而田肃憨笑两声,忽然又记起什么似的,满是兴奋地望向孟桑:“孟师傅,你一直没跟我说要如何补偿你和食堂呢!要不我再订个一百份,你直接将它们分给食堂的庖厨和杂役?”

孟桑哽住,想了想,笑道:“我倒是不必了,你若真有心,再多订四十份便够了。好歹也留出十份带回家中吧?”

田肃很是豪气地一挥手:“我带回家中的十份,都已经算在那五百份里了。”

大肥羊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孟桑还能说些什么呢?

她只能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还是田监生想得周到。”

待与孟桑商议好送货的事,田肃爽快地掏出钱袋子,付了相应的订金,然后就拎着他的书袋去讲堂上早课了。

看着大主顾离去的高大背影,孟桑十分感慨地摇头。

“阿柏,瞧瞧,多么心善的一位客人啊!”

叶柏慢条斯理喝下碗中最后一口豆浆,又掏出干净手帕擦嘴唇,末了,他长叹一声:“家中有这么一位出手大方的郎君,恐怕田尚书会有些遭不住。”

“管他呢!”孟桑嘿嘿一笑,站起身来,“走吧,后厨有提早备下的温水,你先把空碗还了,跟我去后头漱下口,然后再去上早课。”

“都一个多月了,你那牙长出来些没?”

叶柏动作一僵,撇撇嘴:“长出来些了。”

孟桑憋笑,不忘提醒他:“记得别去舔!”

“哦——”叶柏叹气。

另一厢,田肃紧了紧领口,快步往讲堂而去。

临到了讲堂所在的小院外,他还未迈入院内,就听见里头传来热热闹闹动静。

自打整个国子监的监生都晓得了食堂吃食变美味后,几乎再没谁是顶着寒风出去用朝食的,一个个起身洗漱完,都是直奔食堂。

监生们用完一顿可口朝食,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脑海中的倦意一扫而空。连带着在讲堂上早课时,众人的读书声都响亮不少,惊得一众博士、助教啧啧称奇。

而上早课前,众人聚拢在各处放松闲聊时,闹出的动静只会比读书声更大。

眼下,负责今日早课的钱博士还未来,一众监生三五成群,叽叽喳喳地说着近日趣闻、百味食肆的新品或者别的琐事。

而讲堂偏僻处,太学的荀监生、四门学的高监生等人正在认真温书,哪怕身处有些吵闹的环境,依旧能专心致志地看书。

他们都是各学才学出众者,无论是旬考、月考,还是季考、岁考,都能夺得很不错的名次。其中有几位,今年就得参与业成大考,通过者可在明年一二月考取功名。

田肃步入讲堂,看见的就是这么一番热闹场景。他余光扫过角落处的荀监生等人,心中一凛,敬佩之中不免掺了些“畏惧”。

无他,自从“月考宴席”和“餐券”这两样东西出来后,这些同窗在课业上越发用功,一个个都在暗中较着劲,个个都想争夺头三名。

别看田肃进了国子监后只爱招猫逗狗,不爱看书,还被田太夫人断言“不是块读书料子”,但其实他少时经田尚书亲自开蒙,又被日日被督促用功,本身是有些底子在的。

刚入国子监时,田肃的旬考成绩并不算太难看。

怎奈少年郎的玩心愈发收不回来,时日一久,课业渐渐荒废,田肃每一回的旬考名次都在往下掉。去年岁考,直接被许平稳稳当当越了过去,两人之间的名次差距越拉越大。

秉持着“课业得过且过,只想吃喝玩乐”原则的田肃,看着站在荀监生那一群人中间的许平,心中头一回有了想好好读书的冲动。

感慨万分的田肃从书袋里掏出一书卷,将之展开,定睛往上头瞧去——

“优而柔之,使自求之;餍而饫之,使自趋之。若江海之浸,膏泽之润……”①

田肃默默将书卷胡乱一卷,塞回书袋。

写的什么玩意?

看不懂,不想看。

坦然放弃课业的田肃整理一番衣着,挺直腰板朝着许平所在处走去,全然没顾得上聚拢过来的六个跟班。

许平有所察觉,抬眸看到冲到他跟前的田肃后,扬眉:“田监生?”

不远处,与四门学监生笑谈的薛恒留意到此处,下意识站起身,又在许平的眼神示意下重新坐回去。

至于荀监生等人,一见田肃来了,纷纷避向更僻静的角落,继续低头温书,一点也不在意旁的事情。

见其他人避远,田肃清咳两声,一本正经道:“许监生,先前我只向你们道过歉,却还未做出过补偿。”

许平一愣,当即想说婉拒。

毕竟他们两拨人之间也算是有来有回,田肃奚落过包含许平在内的监生,同样,许平他们也在食堂一事上戏弄过对方多次。

在许平看来,两边人对不住的只有孟桑和食堂众人,他们彼此之间已算扯平。

未等许平开口,田肃凑近好些,低声道:“所以,我跟孟师傅订了五百份珍珠奶茶和五香瓜子,准备送给四门学、律学等四学的同窗们,作为赔礼!”

虽然他将声音放得很轻,但也不难听出言语里满满的得意与自豪。

“五百份”这三个字撞入耳中,哪怕是聪明淡定如许狐狸,当下也傻眼了,愣愣地张开嘴巴。

“哈?”

对此,田肃憨憨一笑,露出了整整齐齐的八颗牙齿。

食堂内,没等到最后一名监生离开,孟桑就寻上丁管事,让他赶紧去再运些竹子和牛乳来务本坊。

丁管事一听有监生订了“五百四十份”,不免也愣了愣,然后立马回过神来,开始调度其中所需的食材、竹筒等。

孟桑与昭宁长公主合伙开了百味食肆,承包了一半的食堂,自然也获得了灶台、桌案、库房的一半使用权,往里头添了些要用到的物件、食材等。

只不过她们要用到的食材太多,半个国子监的库房、冰窖也不够装,所以每日所用食材都是昭宁长公主名下的各处庄子赶着开城门的时辰,从春明门运到国子监所在的务本坊。

而像是一些要用到的竹筒,或者需要储存起来的食材,会被安置在国子监外的另两处大库房中,以保证供应。

丁管事飞快将事情交代给手下人,又回到孟桑这儿来,为难道:“庄子上的牛乳有限,依着原本定下的数目,供应六百份奶茶是刚巧足够的。”

“如今田监生一人占去五百四十份,纵使庄子上再将剩余的牛乳送来,那也只余得下一百一十份,只怕是不够这些郎君们分啊!”

孟桑面色自若,瞧着没有半分焦急之色,只淡定地问:“咱们张贴出去的单子上,可有写‘数目有限、欲购从速’?”

丁管事一怔,点头:“都按照您的吩咐写上去。”

孟桑老神在在地说道:“既然已经提醒过诸位监生,那便没什么了。”

“开门做生意,说白了就是食客买、店家卖。人家食客说了要订五百多份吃食,难不成咱们还要将这大单子给推出去不成?”

“牛乳本就量少,这些郎君也并非不晓得此事。冤有头债有主,他们今日买不着奶茶,那怒气不至于朝着咱们撒。”

“好了,”孟桑站起身,神色从容,“且安心做事去吧。”

丁管事到底是昭宁长公主府出来的人,即便一时心慌,此时也定下神来,叉手道:“喏。”

孟桑浅浅一笑,往食堂最左边走,欲要去看一下饮品柜面和小食柜面的筹备情况。

小食柜面外,六名仆役正忙得热火朝天,分工合作——两人手执特制小碗,从一个个大木桶中舀出一定数目的瓜子后,旋即将小碗递给同伴;另四人接过小碗,反手把碗中瓜子倒在油纸之上,手脚麻利地打包好一份五香瓜子。

而饮品柜面处,两名庖厨在柜面后头煮着木薯粉和奶茶,懂些厨艺的仆役们正在一旁搓着珍珠圆子。

负责做奶茶的两名庖厨留意到孟桑过来,欲要让出位置。

孟桑摆手,温声道:“不必紧张,我就是过来瞧瞧,且做自己的活儿去。”

这两位庖厨虽然应了声,但显然手上动作谨慎许多,全然一副“学生被老师盯着写文章”的小心翼翼模样。

在孟桑看来,想仿照后世的口味做一杯珍珠奶茶,难点并不在牛乳、茶叶、白糖,而在于那圆乎乎的珍珠。

毕竟一个失误,得到的就不是木薯面团,而是一碗黏糊糊的玩意儿,让人看了觉得贼糟心。②

孟桑上辈子自己在家中自制珍珠奶茶时,练了好久。等到那一袋木薯粉快用光,她才做出像模像样的珍珠和芋圆来。

而今教这两位庖厨做珍珠,孟桑也花了不少心思,总算将他们在这一吃食上带出师。

看着众人有条不紊地做着手边事,孟桑接过庖厨递来的一杯刚出锅不久的珍珠奶茶,美滋滋地喝了一口。

这杯奶茶喝起来略微有些烫口,口感无比顺滑。奶香与茶叶香味充分融合到一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甜味直往人心底钻,让人觉着又幸福又满足。

待到杯中奶茶半空,孟桑用勺子挑起碗底的珍珠来吃。

珍珠被送入口中后,就跟解放天性的孩童似的,开始在唇舌之上乱窜。尝起来有一点的软糯,更多感受到的还是弹劲,嚼着很是有趣。

孟桑捧着陶杯,品着红糖醇香、浓浓奶香、淡淡茶香,只觉得能在初冬喝上这么一杯奶茶,真真是什么遗憾都无!

眉眼弯弯的俏丽小娘子忽而一顿,深深叹了口气。

不对,遗憾还是有的。

譬如,喝珍珠奶茶没有吸管,未免也太没有乐趣了!

下学时分,负责最后一堂课的国子博士收起书卷,施施然从讲堂走出。

博士刚走出国子学讲堂所在的小院,后头立马有一位年轻郎君如野马一般冲出。

紧随其后出来的监生们望着年轻郎君的背影,脚下步伐一停。

有人不解地说道:“众所周知,田台元最馋孟厨娘的手艺。眼下他不去食堂买小食和饮子,怎么反而往偏门去了?”

“莫不是吃腻了百味食肆的吃食?”

“不晓得啊……”

众人面面相觑,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没多想,径直往食堂走。

而引起诸位国子学监生疑惑的田肃,已经撒开脚丫子,直直奔向偏门。

快走近时,他就瞧见了距离偏门不远的空地上,孟桑与五个仆役正井井有条地给四门学、律学等四学的监生发放五香瓜子和用竹筒装的珍珠奶茶。

许平和薛恒领着几位监生,正在周围维持秩序。他们与周围监生一样,面上带着或浓或淡的笑意。

而包含孙贡在内的那些家境贫寒的监生们,眼中流露着喜悦,满怀期待地排在队伍里。

见到这么热闹的场景,田肃的步伐没来由地一顿,心中涌起无数复杂情绪。

他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明明这天这么冷,明明他手里也没拿到奶茶,但心口却莫名暖暖的,唇角也忍不住想往上提。

就在田肃发愣的时候,有眼尖的监生瞧见他过来,热情地朝这边招手。

“田监生,谢谢你赠我们奶茶与瓜子!”

“多谢田监生!多亏了你,我才能将这些可口吃食带回去,让我家耶娘也尝一尝孟师傅做的佳肴!”

田肃忍不住想往那儿靠近,但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无数声怒喝。

“田台元,你无耻!”

第60章 五香瓜子

国子监偏门外,衣衫凌乱的田肃手中双手抓着四根装了珍珠奶茶的竹筒,怀中揣了几包五香瓜子,仓皇窜进自家马车中。

他忙不迭吩咐:“走走走,快些走!”

车外的马夫看着不远处的“热闹”场面,连忙扬起缰绳。

马车缓缓前行,田肃透过半开的车窗,心悸地瞄了一眼偏门处。

只见许平和薛恒等监生化作人墙,死死挡在门口。门内,国子学、太学的监生们面目狰狞,从人墙缝隙里探出的手都在颤抖,也不晓得是被气得,还是被冷风给冻的。

他们纷纷怒喝,恨得牙痒痒。

“田台元,你有本事霸占五百多份奶茶,有本事别逃啊!”

“田台元,无耻之徒!”

“……”

倘若他们的目光可以化成锋利匕首,那恐怕如今田肃浑身上下都剩不了一块好肉。

马车内,田肃狠狠地打了个哆嗦,连忙将车窗合严实。

一旁的仆役递过来早就备下的暖手小炉,小心翼翼地问:“阿郎,这是怎的了?”

田肃现下还懵着,听了此问,眼底闪过茫然和委屈,大声道:“我也不晓得他们在气些什么!”

“珍珠奶茶的单子就贴在告示牌上,上头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数目有限,欲购从速’。”

“他们去丰泰楼、祥云楼吃个宴席,都晓得派仆役提早去订位置呢!怎么遇上百味食肆的珍珠奶茶,一个个就不晓得去预订?”

“哼,他们自己抢不到奶茶、不曾想到预定,难道还要怪我太聪明机智吗!”

一旁的仆役似懂非懂,勉强从这些话中抓住关键,试探着问:“阿郎,这个……珍珠奶茶,你究竟订了多少呀?”

田肃倨傲地抬起下巴,不屑道:“不多,也就五百多份吧。”

仆役倒吸了一口气,尚来不及问这五百多份都去了哪儿,下意识问道:“那阿郎给这些个郎君留了多少呢?”

闻言,田肃回忆了一番适才从国子学监生口中听见的数目,坦然道:“挺多的,留了一百多份呢!”

仆役噎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