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章点头,温声道:“不错,两日内就会决出最终名次。”
“成!既是火热的蹴鞠赛,那就给他们添些带着劲儿的小食,”孟桑莞尔一笑,“决胜日,谢司业来用朝食时,顺带取走吃食即可。”
两人商议着其中细节,而一旁的叶柏狐疑地看了一眼谢青章,暗自不解。
怎么觉着,今日的谢司业很是不同,话多了许多,语气也温和了……
没等他细想,思绪便被孟桑打断。
“不过这新的小食,恐怕叶监生暂时是吃不着了。”
叶柏微微睁大双眼,里头满是委屈和疑惑。
孟桑笑了:“这小食忒辣,你如今得忌口。”
叶柏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埋头喝完最后一口粥。
正拿起筷子的谢青章顿住,疑惑看来:“为何要忌口?”
孟桑憋笑,故意捂住自己嘴巴,闷声闷气道:“哎呀,可不敢随意说,免得小郎君恼我。”
闻言,叶柏叹气,放下碗筷,又擦了嘴,方才冲着谢青章叉手:“因学森在换牙,故而要忌阔。”
孟桑一个没憋住,露出笑声来,连忙死死捂住嘴巴,但还是惹得小郎君皱鼻子。而谢青章偏过头,唇角分明又往上翘了几分。
“飒飒!”叶柏刷地抬起小脑袋,十分羞恼。
“嗯?怎么啦?”孟桑若无其事地回应。
见此,叶柏郁闷地挎着自己的小书袋,单方面与二人见礼道别,然后自顾自去食堂大门处归还空碗盘,又在边上的木桶里舀了一瓢清水洗手,最终头也不回地离开。
那背影瞧上去啊,很是悲伤。
目送叶柏与诸多监生离开,周遭也渐渐空了,孟桑这才移开捂嘴的手,放出声来,拍案大笑。
阿柏真的太有趣了!
而一旁的谢青章认真用着朝食,眼底笑意更浓。
他听见孟桑停下笑声,扫了一眼空出来的四周,方才开口道:“派去大漠的人手已经离了长安,若有什么消息传来,我会及时来与你说。”
孟桑给自己顺着气,揉着笑僵了的脸颊:“多谢你和姨母费心。若是银钱上有缺的,尽管从我阿娘留下的裴家家产里头扣,不必心疼。”
谢青章颔首,又提起另一事来,“对了,还未恭喜你置了新居。”
说到这事,孟桑嘿嘿一笑,面上倒还算客套:“已经住了些时日,算不上新居,只是前几日改租为买罢了。”
前不久她还在感叹,不知何时才能在长安购置独属于自己的屋舍,甚至还琢磨着多奋斗几十年,勉强应该买得起城南的一进宅子。
哪成想她家阿娘留了这么一笔银钱和产业,且昭宁长公主还很会经营。多年过去,裴家财产已经翻了好几倍,生意铺得很广。
重阳节那日,她收了送来的一千两白银后,思来想去,还是寻到卢司业家中上回来签契的管事,道出自己要买下屋舍的来意。
对方本也想过要将屋舍卖出去,奈何一直没人上门来买。孟桑刚一道出意图,对方大喜过望,双方商谈妥当后立马去官衙改了公契。之后,孟桑将银钱悉数付给对方,便拿到了这座小二进宅子的地契。
啧啧,这可是当代首都一环内的房子,地段优越,还是挨着国子监的学区房。
真是没想到,上辈子作为社畜没完成的买房大业,来大雍后却超额完成了。
可见世事无常啊!
看着孟桑乐不可支的得意模样,谢青章温声道:“昨日阿娘晓得此事后,说要给你送些温居礼。她怕扰了你在食堂的活计,想着等你下回来府上,再让你一并带回去。”
孟桑琢磨了一下昭宁长公主的性子,估计这温居礼是推不掉的。
她坦然一笑,索性当成长辈心意,笑道:“这回就不办温居宴了,届时我为姨母多做些吃食。”
谢青章点头:“她定然欢喜。”
两人说完事,孟桑点头致意,端着空碗盘离开,留谢青章一人在那儿继续用朝食。
既然不需要在暮食上新菜式,且食堂诸人已经能应付大多事,所以孟桑的心思挪了大半到蹴鞠赛彩头一事上。
蹴鞠,算是本朝人极喜爱的一种活动,不分男女。类似于后世的足球,双方对抗,进球多者胜,只不过其中具体规则和限制不一样。譬如蹴鞠有双球门、单球门之分;譬如蹴鞠踢的球,既有外包皮革、内填米糠的实心球,也有用动物膀胱制成的充气球。②
其实更热闹些的,还得是马球。只不过国子监监生以课业为重,又大多是官员子弟,而马球太过激烈,一个不慎就会致人伤残,到底不太妥当。
孟桑当时听谢青章提起蹴鞠赛彩头的事,心中立马就有了主意。
与这样一场火热赛事最为相配的,还得是后来火遍大江南北、走向世界的零食届顶流——辣条。
想在现下做出经典口味的辣条,其实难点不在香料,而在于牛筋面。
牛筋面本身并不算难做,做法和做面筋是大差不差的。只是现下做出来的模样,和后世用机器压出来的平整长条状,相去甚远,吃着到底不美。
孟桑犹豫了一下,择了另一种法子,用米饭来做。③
往放凉的米饭中添入辣椒面、淀粉、面粉、鸡蛋等物,用揉面团的手法来不断按揉。先用擀面杖将揉紧实的饭团擀平,再用刀把它切成宽度合适的长条,即可将之送入蒸笼中蒸制。
等待蒸制时,孟桑马不停蹄地调配特制辣酱。
滚油往盛着辣椒面与各色香料的碗里一浇,“刺啦”一声,辣香味扑鼻而来,瞬间霸占了整个后厨的空间。即便是性子稳重的阿兰,闻见这辣味后,都忍不住咽了咽津液。
孟桑自个儿也没忍住这霸道的辣香,她把辣油往蒸好出笼的米条上一浇,飞快将它们拌匀。
随后,她徒手捏起一根辣条,嗷呜一口下去,撕咬下一半。
米饭做成的辣条,口感上确实不如机器压制的牛筋面,但吃着也能解几分馋意。每一寸都裹满了特制辣酱,黏着芝麻粒,辣到孟桑忍不住吸气。
“嘶——呼——”
随着咀嚼,辣油已经攻占了口齿间每一寸领地。而辣条虽然已经化成大大小小的碎片,却越嚼越起劲,让人舍不得咽下。
陈厨子嗜辣,闻见这辣味就已经受不了,心里头仿佛有千万根羽毛在挠。
他一见孟桑不停在嚼,终于忍不住开口,剑南道口音都冒了出来:“师父您好绵,快些撒?”④
直至嚼到不能更碎,且口中辣味渐渐变淡,泛出一丝丝甜味,孟桑感受着发麻的舌尖,依依不舍地咽下口中辣条。
她眼疾手快又捞了三根红光油亮的辣条走,退至一边,之后才笑眯眯道:“好吃,你们试试。”
孟桑忽有想起一事,连忙补了一句:“魏叔、徐叔你们不能多吃,这吃食有点辣,吃多了遭不住!”
此言一出,众人目露凶光,饿狼扑食一般冲上去。
“哎,让让!别挤啊!”
“魏老儿你不是一贯口味清淡,你走开!”徐叔怒骂魏询。
“阿兰你这就不上道了,一人捞走一把合适吗?留两根下来!”
“……”
一番激烈的你争我斗之后,众人紧紧攒着自己手心里的辣条,退到安全地带,开始品尝。
后厨里头顿时静了下来,只能听见炖羊肉的锅中发出“咕嘟”声,灶膛里传出的轻微“咔嚓”声。
片刻后,文厨子忍不住了,头一个开始“嘶哈”。有人开了个头,其余人旋即跟上,有人被辣到脸红,有人被辣到冒出眼泪,有人在不断吐舌,以手为扇在扇风。
一时间,后厨之中“嘶哈”声不绝,却没有一人舍得放开手中辣条,一个个将之视如珍宝,仔细嚼半天才往下咽。
不一会儿,孟桑吃完自己手上的辣条,去后院洗了手,回到后厨。
这时,众人其实也吃完了自己手上的,但一个个都不愿动弹,站在原地回味不已。
老天爷,为什么会有这么让人上瘾的小食!
它真的好辣,可是真的好美味!
陈厨子意犹未尽,感叹道:“这也太巴适咯……”
文厨子还在不断呼气,面上微红,可见被辣得不轻。
徐叔虽然嘴上喊得欢,实则被辣到有些发愣。而魏叔平日虽不怎么嗜辣,但眼下看着却是神色最正常的,只是嘴唇在不断抿着。
二老互视一眼,狼狈地挪开视线,但却默契地往后院走去,将此处交给孟桑。
孟桑拍拍手:“好了,尝也尝过了,都别站在这儿发愣。快到监生下学的时辰,你们先去把手洗了,赶紧忙活各自的事情去。”
“如若一会儿有监生问起这吃食,你们便告知他们,‘此乃蹴鞠赛彩头之一,头三名可得,暂不上食单’。”
“好嘞!”
众人吃了辣条,回话的声音更响亮,一个个精神抖擞地往小院去了。
半个时辰后,监生下学。
监生们本就饥肠辘辘,怀着对食堂吃食的渴望,一路快步而来。
“我记着今日是红烧羊肉?”
“对!还有油焖茭白、清炒山药,小食是香酥鸡!”
“江兄,咱们再走快些,我可太馋红烧羊肉的滋味了。”
“不能再快了,当心被乔主簿看见,到时候吃不着食堂,还得领罚!”
众人在监规允许的范围内,如风一般刮过。
各学之中,国子学、太学的讲堂离食堂最近,他们惯常是头一批抵达的。
诸位监生一跨进食堂,不约而同地愣住。
食堂内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辣香味,那辣里藏着甜,悄无声息地往鼻子里钻,激得他们口中不由自主分泌出津液,肚子发出“咕咕”的抗议声。
好……好香的辣味!
是孟师傅做了新吃食吗?
众人的头颅齐刷刷转向左边,看见了柱子在炸香酥鸡,再齐齐往另一边,瞧见打菜杂役手边盆中的吃食没有一道是辣菜。
有人拧眉:“这上头的吃食和食单没有出入啊,那这辣味从何而来?”
此时,四门学、律学等监生赶到,也闻见了这味。
薛恒振臂高呼:“走,咱们去问问!”
一呼百应,众人又哗啦啦冲向打菜处,气势汹汹,恍若大军压阵。
临到了跟前,他们纷纷开口,面色狰狞、“凶”相毕露。
“孟师傅是不是又做了什么新吃食啊,告诉我吧,我快馋死了!”
“哎呀,别藏了,赶紧拿出来嘛!我们保证不会抢……”
“咳咳,这位杂役,你看我都饿成这样了,要不偷偷给我点?”
“……”
他们软硬兼施、或求或闹,而站在他们跟前的杂役们无动于衷,口径一致:“孟师傅做的新吃食是蹴鞠赛的彩头之一,前三可得,暂不会添到食单。”
原本他们还会惧怕这些官员子弟,但自从孟师傅来了,他们就看透了这些监生的本质。
不过是一群馋孟师傅手艺的贪吃郎君罢了!
有一杂役敲了敲手边的大盆,冲着快怼到他脸上的监生,面露礼貌的假笑。
“今日暮食有红烧羊肉、油焖茭白、清炒山药,另配素汤。不知郎君是用餐盘,还是用碗盘分开装?可有什么不吃的?”
听到那句“暂不会添到食单”,大多数监生的心都凉了,随后才后知后觉回味起上一句。
蹴鞠赛彩头之一,只有前三才能尝到?
方才还怅然若失的众人,倏地就来劲儿了,所有人脸上都挂上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国子监的蹴鞠赛,那可是不限队伍数量、不限各学的。往年他们觉得这玩意踢起来黏黏糊糊的,一点也没有骑着马打球来的恣意,所以大多数人都懒得参与,甚至不想去观赛。
今年嘛……
众人飞快与身边好友、同窗交换眼神,或是挑眉,或是眨眼,或是露出“贤弟你懂的”的笑容。
据他们所知,直至明日下学,蹴鞠赛的报名才停止。
看来,今年是不得不下场了。
挤在最前头的监生,端着满满当当的餐盘,兴致勃勃地走出长队。他恨不得早点用完暮食,赶紧回斋舍去寻同窗组队伍。
而其余监生,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有条不紊地领起暮食。
翌日下学后,务本坊外一处食肆。
“什么!你说今日突然增了三十多个队伍报名?”
田肃感到无比震惊,拍案而起。
跟班苦笑:“对,我刚刚被博士喊去廨房一趟,正巧听见了沈祭酒正在与谢司业、各学博士们紧急商讨,要如何重新规划比赛日程。”
田肃整个人都傻眼了,只觉得原本已经落入囊中的彩头忽然飞走。
这都是从哪儿蹦出来的对手啊!
第51章 糖炒栗子
蹴鞠赛开赛前一日。
暮食时分,食堂内却不算太热闹,一眼看去几乎都是生面孔。
太学的刘监生试探着迈入食堂,见此景后,不禁诧异:“怎得人这般少?”
一旁桌案边坐着的方脸监生听了,了然道:“这位监生,你是头一回来食堂吧?”
刘监生一听,连忙走过去,略一叉手:“兄台所言不错,某是见许多监生对食堂夸赞不已,故而想着来瞧瞧。只是不知为何来的监生这般少,看着并不是他人口中那般受喜爱……”
方脸监生摇头笑道:“非也,非也!”
“那是因为会来食堂的那些监生啊,大多数都因明日的蹴鞠赛而去操练了,得再过半个时辰才会来食堂。届时,这食堂里到处都是人,热闹得很!”
那人又叹:“唉!可惜我不精蹴鞠,只能坐在这儿干瞧着了。”
今年参与蹴鞠赛的队伍数目暴增一事,刘监生也是晓得的。就是得知了这些同窗皆为了彩头之一的食堂吃食而参赛,他才终于生出兴致来食堂,想要瞧个究竟。
眼下听了方脸监生所言,刘监生这才恍然大悟,不禁对食堂吃食的兴趣更浓,同时又有些不解。
“经一整日课业,我等皆是疲惫不堪。缘何不是先用了暮食再去操练?”
方脸监生摆摆手:“孟厨娘说的,用完吃食后,不到半个时辰莫要去蹴鞠,否则易得急症。还让监生们先去操练,食堂这几日会重新安排吃食,暮食都会给他们留下。”
刘监生闻之颇觉稀奇,环顾四周:“一位厨娘,竟然懂得这些?那些监生无一人有异议吗?”
“还有你面前装饭食的盘子,我在外从未见过。对了,缘何是监生自己归还碗盘,不应是杂役来收?”
方脸监生笑了:“你不晓得,食堂能有如今之变化,皆因这位手艺精湛的孟师傅。哎呀,你不若先去领了吃食,咱们坐下细说!”
“兄台且稍等,我去去便来。”刘监生笑着应声,往打菜处去了。
而被他们提及的孟桑,正在小院与魏询、徐叔商议事情。三人面色都很严肃,便是一向笑眯眯的徐叔也不例外。
孟桑叹气:“也怪我思虑不周,未曾想到监生们会因辣条而纷纷参赛。如今,其他没来过食堂的监生听闻此事,陆陆续续都来了食堂。”
魏询板着脸,但口吻尚算温和:“这也怪不得你,谁能想到这出?况且,你已经劝动参赛的监生们先去操练蹴鞠,晚一个时辰来食堂用暮食,使得庖厨杂役们来得及准备,如此也算暂解一时之困局。”
孟桑神色认真:“决出胜负之日,沈祭酒会当场将彩头发给获胜的头三名队伍。到那时,只怕会引来更多监生。”
“好在参赛队伍太多,蹴鞠赛延长至三十日方才结束。咱们提早做准备,必然是来得及的。”
“眼下难处有二,一为打菜人手不够,二为餐盘不够。前者,纪厨子他们手下的人可以再匀出两组打菜的,趁着这个机会,或是魏叔对外找人,或是咱们去问问有没有监生愿意来以工换钱。至于后者……”
孟桑望向左侧的半百老人:“徐叔,民窑那边如何?”
徐叔点头,语气沉沉:“民窑那边回了信,说模子保存完好,做起来倒也不难,会分批次将餐盘往国子监运。”
“那便好,”孟桑本已安下心,可挪动视线时,敏锐瞧见徐叔眉心带着忧愁之色,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徐叔,是不是还有别的难事?”
徐叔长叹一声:“不错,确实另有难处,正想与你们说呢。半个时辰前,徐监丞亲自来告知我,这个月收上来的利息银子不多,只有过往的半数。”
换言之,国子监账上要没钱了。
闻言,孟桑和魏询同时心下一沉。
本朝各官衙的月料钱,皆是朝廷一次性拨下本钱,交由数位捉钱人去经营,每月将约定好的利息银子送到官衙。原本按照规矩,若是拿走五万的本钱,每月便得交四千文的利息银子。
当今圣人仁慈,体恤百姓不易,便将利息银子压了一半。
其余官衙的本钱大多在二百万文钱,而国子监特殊且人数众多,斟酌之后,朝廷拨了六百万文。
徐叔郁郁道:“若按往常,一月能有三十万文的利息银子交还国子监。哪怕是一千四百名监生悉数来食堂用吃食,算上往日余下的银钱,咱们也能勉力供得上朝食、暮食。”
“哪成想,有两三位捉钱人手底下的商队接连出了事。其中一个占了大头的,走的是西域生意,一月前在大漠里栽了个跟头,血本无归。致使这月收上来的利息银子,不足十四万,如今国子监的公账上只有二十一万银钱。”
魏询沉着脸:“那烧制餐盘之事,要不还是停一停……”
徐叔摇头:“这倒是无妨,哪怕再烧一千只餐盘,也花不到七千钱。更何况这是必须要花出去的银钱,没了餐盘,咱们拿什么给监生们装吃食?”
孟桑长呼一口气:“我来改食单,将每日暮食的那道荤菜,改成小荤,或者大荤与小荤穿插着来。至于时蔬,也多改用价钱便宜些的。”
她苦笑:“怕只怕,蹴鞠赛一过,每日涌进食堂的监生至少要有一千名。即便咱们再怎么改食单,也架不住来的人太多,撑不到下个月收利息银子。”
“即便朝廷再拨下本钱,但依着规矩,这钱只能分出去给捉钱人,不能直接动用,根本解不了燃眉之急……”
再者,食单受制于银钱,纵使孟桑可以多变化着来,但架不住食材单一。几道菜式来回上,时日久了总会吃腻,必然会流失许多监生。
先前的努力,悉数白费。
就在三人愁眉苦脸之时,沈道身边的书吏来了小院。
书吏叉手:“沈祭酒请孟厨娘去廨房商议事情。”
孟桑三人面面相觑,彼此心里都有了猜测。
沈祭酒会在这个节骨眼找孟桑,不是为了蹴鞠赛彩头,便是为了月料钱的事。
孟桑应了一声,没有耽搁工夫,立马起身跟着书吏去往廨房。
谢青章从廨房走出,未曾想到一拉开门却望见了孟桑正跟着书吏朝着这儿走来。
此处已是廨房所在小院的最里头,监丞、主簿、录事共用西边一间屋子,谢青章与卢司业的廨房在东边,而沈道身为祭酒,独占正中的一间屋子。
走在孟桑前头的书吏是平日跟在沈道身边的,所以……是沈道因为月料钱的事儿寻她?
没等谢青章细想,孟桑二人已走到了跟前。
谢青章与孟桑互相见过礼。
他们还没说上话,沈道拉开廨房的门,从屋内走出。
沈道望见谢青章,笑道:“刚想亲自去寻你,不曾想你们在这儿撞上了,都来我廨房说事吧。”
片刻后,众人在沈道的廨房内坐定。
沈道温声道:“此时寻你们来,是为了月料钱一事。”
他一字一顿道:“今次我不欲再找朝廷取本钱。”
孟桑和谢青章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贸然开口,都在等着沈道接下来的话。
沈道冲着孟桑笑了:“承包一事,我也是听孟师傅说的,不若仍由你来讲?”
闻言,孟桑有些诧异,却还是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地说起承包制,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沈祭酒不会是想直接在国子监推行承包制吧?
孟桑向谢青章说清楚了何为承包、如何承包等等细处后,末了,对着沈道惭愧一笑。
“沈祭酒,此举虽然可以变出为入,但也有许多致命的短处。譬如是否有人监管,譬如承包之人做吃食是否偷工减料,譬如吃食定价是否合理,譬如照顾不到家境贫寒的监生……儿这些日子也细细想过,觉着将承包制全盘拿到国子监用,并不妥当。”
谢青章听完,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忽而开口:“虽还有很多不足,但其本质仍然不失为一个好法子,也并非全然没有可取之处。”
“私以为,这比捉钱更有利于民生。”
“不错,”沈道颔首,敛了笑意,显出几分高官的气势,“捉钱之制,原是为了供应各处官衙的公廨钱,从而出现的付本收利之制。然而究其根本,富户既免其徭,贫户则受其弊,实乃盘剥百姓之举。”①
“虽然圣上已经削减一半的利息银子,但是民间贫农仍有二倍、四倍乃至十倍归还银钱给捉钱人的。甚至借债者本人虽死,则子孙代偿;子孙已无,则由亲戚旁支代偿;宗族已亡,则保人代偿……最终被逼到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谢青章轻叹一声:“从国库散入民间的本钱越多,就会有越多的贫户被牵扯进无穷无尽的还利之事,自此不得解脱。”
沈道颔首:“圣人早就有意取缔捉钱,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更好的法子。国库尚算充裕,却也养不起这么多的官员和监生。”
“而承包之制虽有诸多问题有待解决,但终归是有法子能约束,且不涉及百姓。以此来解决公廨吃用,比之捉钱之制,实是一桩善举。”
沈道面向孟桑,目光温和:“我欲在朝会进言,提及先在国子监施行承包制一事。”
“取缔捉钱一事,牵涉甚广,动了许多人的钱袋子。不过你放心,修远是可信之人,老叟亦会管住嘴,绝不让任何歹人知晓此事是你出的注意,免得让你身陷险境。”
孟桑听到这儿,心中百感交集,呼出一口郁气,缓声道:“儿以为,即便在国子监里施行承包制,也不能完全取缔原本的食堂。”
“监内尚有许多家境贫寒的监生,应付笔墨纸砚已是不易,并没有多余银钱来购置吃食。”
“不若各分一半,以承包所得利润来供给食堂。既可消去捉钱之恶,也不会波及大多数监生,让他们能安心课业。”
孟桑莞尔一笑,眨了眨眼,缓解了屋内凝滞的气氛:“而对于那些国子学、太学的监生来说,无非是将食肆搬进了监内,实质上并无差别。”
“只要吃食足够好吃,他们自然会心甘情愿地付钱。”
闻言,沈道也忍不住笑了:“这正是我之所想。倒也不瞒孟厨娘,此事之关键其实在你。”
孟桑有些诧异,指向自己:“我?”
沈道点头,坦然道:“食堂有你在,寻常的酒楼食肆哪里敢来打擂台?必然是要亏本的。”
“故而,我欲出银钱来做本钱,另请孟厨娘掌勺。同时,也劳累你监管食堂的吃食,权衡好两边,尽量让所有监生都能安心享用可口吃食。”
沈道笑了:“工钱方面,孟厨娘尽管安心,必不会少了的。”
孟桑与谢青章互视一眼,两人眼底不约而同地闪过笑意。前者略一挑眉,后者微微颔首,无须言语就完成了沟通。
“儿不愿应您之邀。”孟桑朝着沈道淡淡说道。
沈道讶然,连忙道:“孟厨娘有何难处,尽管说来。哎呀,这在国子监推行承包一事,没有你这手艺相助,必然是成不了的……”
孟桑璀然一笑,站起身来,叉手行礼。
“非也,是儿要自己出银钱承包。”
今日已是九月二十八,正是决出前三名的日子。
蹴鞠场上,正赛得热火朝天。一队来自四门学,一队来自国子学,两队人互不相让。
孟桑和叶柏占了一处观景位置极佳的地方,一人手中捧了一只油纸袋,正在边吃糖炒栗子,一边在看比赛。
场上,四门学那方监生接到了毬,经过几轮传毬之后,毬到了一人脚下。只见那人顶着众多包围,用力一踢!②
“哎呀,没进!这个可惜了!”孟桑惋惜一声,将手里剥好的栗子递给叶柏。
叶柏乖巧接过,捏着栗子肉,小口小口吃着。
孟桑瞥了他一眼:“好吃吗?”
“嗯!”叶柏轻轻点头,圆眼里俱是满足。
孟桑莞尔,继续给自己剥糖炒栗子。
手中的栗子颗粒饱满,一个个开了口,露出里头澄黄色的栗子肉,与深棕色、泛着油光的外壳形成鲜明对比。
经过了炒制,栗子外壳很脆,双手指尖卡住那道缝隙,微微用力一掰,就能将里头的栗子肉剥出来。
她将栗子肉直接扔进口中,细细咀嚼。口感是粉糯的,栗子香味和麦芽糖的甜味混在一处,随着不断咀嚼而越发浓郁,直至香味充斥口鼻之间。
孟桑边吃边笑着点头,美美地剥着下一颗。
啧,果然想要吃到美食是需要努力的。
如果不是她寻到长安城中专门铺地面的匠人,又是花银钱,又是花工夫挑出大小合适的鹅卵石,那可吃不着这么香甜可口的糖炒栗子!
孟桑给自己剥了一颗,又给叶柏剥,就这么轮替着来。
她眼睛在紧紧盯着场上焦灼的赛事,心里头却还在数着个数。约莫觉着数目差不多了,就没再给叶柏剥。
孟桑“翻脸无情”地从叶柏手中拿走用来盛栗子壳的油纸袋:“好了,你年岁还小,这玩意吃多了不好克化,容易胀腹。”
叶柏再怎么聪慧,眼下也不过是一位七岁小郎君,正是嗜甜的时候。这糖炒栗子吃得正欢呢,就被孟桑无情宣告了结束,他只觉得委屈又无奈。
小郎君扯了扯孟桑的衣袖,一本正经地撒娇:“再来一个,就一个。”
“不可以哦,”孟桑笑眯眯地扯回袖子,很是铁面无私,“下回再吃。”
“哦……”叶柏幅度极小的努了下嘴,忧郁地叹气,继续看蹴鞠赛了。
哎,他真想快些长大,这样既不会掉牙,也可以尽情品尝桑桑做的吃食。
就在这时,站在他们旁边观赛的监生,忽而开口,语气讨好又小心:“孟师傅,我年岁不小了,可以多吃一点的,能给我几颗吗?”
顶着对方满是希冀的双眼,孟桑一时有些心软,从袋子里抓了五六颗糖炒栗子给对方。
那监生眼睛都亮了,乐滋滋道:“多谢孟师傅!”
话音未落,前后各处忽然传来声音。
“孟师傅,也给我点吧!我闻着这香味,馋得蹴鞠赛都不想看了!”
“孟师傅,我也要!”
“我的队伍昨天落败,孟师傅你看我都这么难过了,给我几颗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