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不知道,安梅这六师兄叫卜算,最是精明多智,安子平在日,有什么事时,也总找他商量。
到酒店来,安梅果然叫了一坛酒,一只鸡,另有几样小菜,请楚天英吃。安梅一行人另叫了几桌,卜算却对楚天英道:“大叔,我来陪你喝两盅。”
楚天英知道他心中的想法,怪笑道:“好咧,咱爷俩碰一杯。”撕了半只鸡,一碗酒一口鸡,大快朵熙。
正吃着,远远的听得脚少声轻点,楚天英知道是乌鸦道人来了,怪叫一声道:“晦气,晦气。”
卜算一直留神看着他,道:“大叔吃得好好的,如何叫晦气。”
楚天英道:“我自吃得好好的,偏偏有乌鸦来怪叫,乌鸦进门,不是晦气是什么?”
话未落音,嘎嘎一阵怪笑,店门口堵了一个人,楚天英自然知是乌鸦道人,斜眼看去,但见乌鸦道人一身黑色道袍,头顶通天冠,身材高瘦,一双黄眼睛,在眼眶里深凹进去,鼻子却尖尖的凸了出来,前端微呈钩状。
楚天英暗叫:“这老道真不愧姓了这个号,果然是一副乌鸦嘴脸,别就是乌鸦成精吧。”
辽西剑派的人自然都识得乌鸦道人,纷纷跳起来,拔剑在手。安梅一把将安飞拉到了身后,但安飞却偏偏跨开一步,执剑在手,怒视着乌鸦道人,倒也气势凛然。
乌鸦道人黄眼一扫,仰天一阵怪笑,道:“安子平已死,老道也不想动手,安子平据说收得有一枝千年雪参,你们拿了雪参,到金鸦观来换还这小鬼吧。”说着一步斜跨,伸爪便向安飞抓去。
“贼道看剑。”安梅一声娇叱,一剑向乌鸦道人胸口刺去。
乌鸦道人在安梅脸上一扫,淫笑道:“安老鬼果然生得好女儿,何不随老道去快活。”喝声:“撒手。”伸指去安梅剑上一弹。
安梅身子一震,退了一步,宝剑却并未撒手,楚天英在一旁冷眼看着,暗叫一声:“不赖,这一干人中,多半以她功夫最好。”
安梅深吸一口气,唰唰唰,连环三剑,当胸刺去,同时喝道:“六师兄,带了小飞快走。”
辽西剑派众人这时一齐攻上,王晓一声大喝,一步跨上桌子,凌空刺下。
楚天英暗叫:“这是个拼命三郎,功夫比他师妹可差远了,不知他这大师兄是怎么当的。”
群剑齐至,乌鸦道人全然不惧,怪笑声中,长袖一扫,将攻来的十余把剑尽皆荡了开去,左手一把捏着王晓劈胸刺来的剑招,叫道:“臭小子敢来送死。”一抖一送,王晓撒手放剑,给乌鸦道人一剑柄撞在胸口,顿时鲜血狂喷。
“大师兄。”安梅悲呼一声,左手挽个剑诀,一剑刺出,剑到中途,突地爆出三个剑点,分刺乌鸦道人头脸胸腹。
楚天英暗暗点头:“这一剑有点意思了,追魂剑享誉关外,确实还有点名堂。”
安梅这一剑,叫“一剑三星”,是追魂剑中的杀手绝招“七步追魂”的第一剑。“七步追魂”共有七剑,乃是追魂剑的精华所聚,尤其最后三剑,威力最大,向来只传掌门人。
对着这“一剑三星”,乌鸦道人倒也不敢托大,身子斜走,右爪陡伸,已搭到安梅左肩。谁知安梅不挡不架,“七步追魂剑”第三式“五鬼索命”使出,宝剑一环,挽起一团剑光,圈向乌鸦道人脖子。乌鸦道人若不避这一招,固然能拿住安梅肩井穴,但自已的脑袋可也要和脖子分家了。
乌鸦道人始终未用全力,安梅如此不顾性命狠扑,终激起他无边孽火,一声怒叫:“臭丫头,真个想死,道爷就成全你。”
左手袖子一卷,右爪当胸抓来,这一全力出手,声势大是非凡,指尖竟然发出哧哧的气流声,不愧名列四邪八怪的老魔。
谁知安梅这会儿却不拼命了,扭身就走,乌鸦道人哪里是个肯放手的,一步跨出,对着安梅头顶一爪抓下,便在这时,安梅忽地下蹲,身子左旋,右手剑在左手衣袖的掩护下,闪电般松手射出,直射向乌鸦道人胸口。
安梅这一招,乃是“七步追魂”的第三式“嫦娥望月”,名字好听,却极是厉害。她于转身奔逃之际突地反身,这是出人意料之一;右手执剑,却向左旋,剑从左袖下射出来,这是出人意料之二;一般来说,使剑之人都是剑不离手,她这一式却是将剑象暗箭一般射出,这是出人意料之三。
安梅这式,果然将乌鸦道人打了个措手不及,眼见白光一闪,剑已及胸,登时将乌鸦老道吓出一身冷汗,但老道不愧身经百战的老魔,前冲的势子往下一沉,一张口,竟硬生生咬住了剑尖。
楚天英暗叫一声:“可惜,小丫头功力再强得两分,非把乌鸦老道胸口射一个透明窟窿出来不可。”
安梅随手拾起王晓落在地下的剑,回身又斗,其他师兄弟也一齐杀过来。乌鸦道人给她刚才那一剑杀出了真火,长袖飞舞,乌鸦袖全力展开,刹时间但见满屋宝剑乱飞,安梅一干师兄弟大多握不住宝剑,有两个更给他长袖打得飞出店外,鲜血狂喷。
安子平当时因儿子太小,对安梅悉加栽培,安梅悟心又极高,因此剑术远在同门师兄弟之上,但与乌鸦道人这等称雄黑道数十年的老魔头比,终于差得太远,先前三招打了老道一个粗心大意,这会儿可再没这等好机会,给老道一双袖子拂得东倒西歪,苦苦招架,再递不出剑去。
但她最关心的是弟弟安飞,百忙中厉声长叫:“六师兄,快带了小飞走。”
乌鸦老道一声冷笑:“谁也走不了。”一袖将安梅拂开,左爪径来抓安飞小手。安飞人虽小,胆气却足,昂然不惧,唰的一剑,急削乌鸦道人手腕,力道虽弱,功架却是十足。
卜算坐在楚天英桌上,始终未曾动手,也未依言带安飞走,因为他摸不清楚天英的底,如果楚天英是敌人,他一离开,楚天英解下弓箭一顿乱射,师兄弟死伤必重,这时眼见安飞初生牛犊不畏虎,不但不知退避,反而直送上虎口去,知道再也迟疑不得。安飞勇气虽佳,但勇气不等于实力,绝对连乌鸦道人半招也接不住,不过卜算知道就算自己上去也同样是白搭,他脑子灵活之极,霍地端起一碗汤,劈脸就向乌鸦道人泼去,口中大叫:“看我淋湿你的乌鸦毛。”同时一伸手,将安飞拉到身后。
一碗汤泼到身上,不痛不痒,但卜算算定,似乌鸦道人这等凶名贯江湖的老魔,必定自重身份,虽然淋上一碗汤无关紧要,但面子上下不来,必然闪避。
果然,乌鸦道人一声狂叫,闪身急退,一掌将一名辽西剑派弟子打得鲜血狂喷,复又扑将上来,安梅迎头拦截,给他袖子一拂,连人带剑扫出数步。
卜算知道此时拦是拦不住,跑可也跑不了,眼珠急转之际,忽地对楚天英道:“前辈,你说请我师弟吃乌鸦的……”
他这是冒险赌一把,楚天英身有武功他是绝对肯定的,只是一则不知道是友是敌,二则更不知道是不是乌鸦老道的对手,但这时再无办法,想起先前楚天英的话,便就来搏上一搏,反正是死,死马权当活马医。
“这时候才想起我老人家,笨哦。”楚天英将口里的鸡骨头拿出来,对着乌鸦道人一伸手:“慢来。”
似乌鸦道人这等高手,自然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始一进来,店中有些什么人就全收在了眼底,楚天英怪模怪样,人人惊慌失措,就他一个人漫不在乎的大吃大喝,这一切都过于反常,乌鸦道人便摸不清他的路数。这时若是别人这么伸手一拦,他绝对不理不睬,但楚天英这么一伸手,他却心生迟疑,步子一停,冷眼看着楚天英道:“你是哪条道上的?”
楚天英哈哈一笑道:“我是外面那条泥巴道上的。”
他的话过于滑稽,便是在这种凶险情况下,仍有几个辽西派的弟子笑出声来。
乌鸦道人黄眼凶光毕露,冷哼一声道:“你想找死?”
楚天英大大摇头:“找死?不,我为什么要找死,啊,我知道了,你这老道不安好心,想我死了好给我做道场赚老汉的银子,哈,我为什么要给你生意做?”
他装疯卖傻,乌鸦道人越发看他不透,冷眼将楚天英上下扫视两通,眼见他打扮不伦不类,心中暗叫:“莫非真是个老疯子,给个老疯子吓住,我乌鸦道一世的威名往哪里放?”
暴叫一声:“我毙了你这个老疯子。”挥袖欲上,楚天英却又是一伸手:“慢着。”乌鸦道人便又停下。
这次他怒火中烧,为什么还肯停下,因为他赫然发觉,楚天英那手虚摇两摇,指的却恰好是他的空门,虽是虚招,也已弄得他惊魂不定。道:“又想做什么?”
楚天英嘻嘻一笑,突地一抱拳,道:“我想求道长一件事。”
他前倨而后恭,乌鸦道人全然摸他不透,道:“什么事?”楚天英道:“是这样,我老人家穷极无聊,刚才在外面路上打这位小哥儿的春风,说好了,小哥儿请我吃烧鸡,我请他吃乌鸦,现在烧鸡落肚,只剩骨头半根,但乌鸦却全无着落,所以只有求道长,借乌鸦一用,待老汉拔毛煮沸,放上油盐佐料,还了小哥儿的鸡债,千万帮忙,拜托拜托。”他抱拳连连作揖,安飞首先笑了起来,安梅等人一齐轰然大笑。
到这会儿,乌鸦道人终知道楚天英是戏弄他了,一张脸黑得就象乌鸦背,冷笑道:“好呀,只要你牙口好,胆子大,不妨就来吃吃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