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玉凤这回有了信心,捡起卦,合掌轻拜道:“婆婆,天雄哥一定会回来的,你若怪我,就赐个阴卦。若不怪我,就赐个阳卦。”
一卦下去,阳卦。
“谢谢婆婆。”龙玉凤喜泪长流。
“这卦今天出鬼了。”楚天英挠着脑袋,忽地上前把卦捡起来,叫道:“我来打,娘啊,哥不想要这个老婆,我也不想这个嫂子,你不要这个儿媳妇了吧,若准我,赐个阳卦,否则就赐个阴卦。”
一卦下去,扑扑两声,两片桃木扑翻在地上,是个结结实实的阴卦。
“娘难道真的知道?”楚天英又惊又疑,叫道:“娘,你若硬要这个儿媳妇,你就连赐三个阳卦。”
扑扑扑,连打三卦,竟然真的都是阳卦。
“我的娘。”楚天英一屁股坐到在地,半晌作声不得,暗叫:“娘看来真是铁了心了,到阴间还帮着她。”
龙玉凤合掌向天,暗暗祷告:“婆婆,谢谢你,我一定不负你的嘱托,好好的照顾小英。”在此之前,她虽下定决心,要遵照婆婆的嘱托,照顾好楚天英,但心中其实一点底也没有,然而这回打卦,那不可思议的灵验,突然就往她的心底注入一股强大的力量。她突然间就感觉到,她不再孤独,婆婆没走,公公婆婆在天之灵在帮她,在守护着这个家。有了这股力量的支持,她什么也不怕了。
楚天英打卦失败,无可奈何。但他心底里仍然不肯原谅玉凤,既然必须在一个屋顶下相处下去,他就专一和龙玉凤对着干,龙玉凤要他做的,他绝不做,龙玉凤苦口婆心劝他不要做的,他就偏偏要去做。气得龙玉凤抹泪,他却只是冷笑。
这一天,楚天英在外面玩到半夜才回来,进门,龙玉凤还坐在大厅上。他不回来,龙玉凤就不会去睡,这已成习惯了。他也不在乎,昂着头,径自往自己房里走,耳边忽听得龙玉凤一声低喝:“小英,你站住。”
平日龙玉凤总是陪着笑脸和他说话,口气软软的,今日却似乎有些不同,楚天英斜眼瞟过去,叫道:“做什么?”却忽地一呆,原来龙玉凤做了个古怪的举动,她先恭恭敬敬的在楚江龙夫妇灵牌前拜了三拜,然后把楚江龙的灵牌抱在了怀里,转过身来,俏面凝霜,喝道:“小英,跪下。”
“你?”楚天英又急又怒,却发作不得。原来那日姜氏临去前,叫龙玉凤把公爹的灵牌抱在怀里,叫楚天英下拜。并交代:“小英将来若不听话,你就抱着你公公的灵牌让他下跪,算是代公公惩罚他。”
“见牌如见父,你跪是不跪。”
“我没犯错。”楚天英扑通一声跪下,瘦脸涨得通红:“你若想故意为难我,我也自有法子对付你。”
龙玉凤并不理他,喝道:“金刚门七大戒律第三条是什么,背。”
楚天英不得不背:“凡我金刚门弟子,不得逛妓院、赌场,违者罚三鞭。”
“那好,你说,这几个晚上,你都到哪儿去了?”
楚天英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原来近段时间他学会了下赌场,这几个晚上都是在赌场混。
“你暗中监视我。”他又急又怒。
“说,你去了哪里。”龙玉凤俏脸发寒,厉声顿喝。
她再不留半分情面,楚天英硬不起来了,垂首道:“我去赌场了。”
“很好,自己趴到凳子上去。”龙玉凤随手取下了刑具,戒鞭。
金刚门弟子,从小苦练外门硬功,一般的刑具打在身上,权当给他搔痒,红印子都难得留下一条,但这戒鞭却是个恶物,原是天竺一种野竹的竹鞭,也不知吸收了什么邪恶地气,打在人身上,就象给烧红的铁条铬一下,那种麻辣火烧的痛味,能叫记性最不好的人也记上一辈子。楚天英大铁锤打一锤哼都不哼,但戒鞭一鞭子抽上去,立马鬼哭狼嚎。楚家下人把这叫“麻辣豆腐”。往日楚家便经常流行这样一段对话:“那猴儿今日怎么了,倒安静。”旁边便笑吟吟的答:“昨夜加菜,麻辣豆腐”。
“你不能打我。”楚天英腾地站了起来。
“你想造反?”龙玉凤举起灵牌:“趴到凳子上。”
看着龙玉凤完全没有半点通融余地的冷脸,楚天英只有极不情愿的趴在了凳子上。
龙玉凤低声祷告:“公公婆婆在上,儿媳不得已,今夜代公公执行家法,二老有灵,当能体谅儿媳的苦心。”
高举起戒鞭,还没打下去呢,楚天英忽地号啕大哭起来,哭声惊天动地,仿似黄河决堤。
他这种哭法,倒把龙玉凤吓了一跳,喝道:“鞭子还没打下来,你就先痛上了!你这是哭什么?”
楚天英哇哇叫道:“我才不怕痛呢,大丈夫杀头都不怕,还怕痛?”
龙玉凤奇了:“那你哭什么?”
“我哭……我哭……”楚天英略一犹豫,终于冲口而出:“男子汉大丈夫的屁股,怎么可以给女人打呢?”
龙玉凤愣了一下,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她再想不到,这家伙小小的脑袋里,大男子主义思想竟这么重。
笑了一回,重又扳起脸,道:“既然这样,今夜我看你男子汉大丈夫的面子,就先记下这三鞭,但有一条,从明日起,你得听我的话,乖乖的学好。”
听说不打了,楚天英喜出望外,一咕噜爬起来,连声道:“多谢嫂子,一定,一定。”
第二天果然一早起来,龙玉凤早给他定下了功课,上半日习文,下半日练武,楚天英乖乖照做。
看着他诚惶诚恐的样子,龙玉凤又悲又喜,暗叫道:“小英,我知道你恨我,我本不想这样,我也想做个温柔体帖的好嫂子,但不这样不行啊,不这样你不学好。”
原来龙玉凤与楚天英磨了一个多月,发现软办法根本行不通,无论她付出怎么样的诚心怎样的努力,楚天英都是油盐不进,眼见他越来越野,没办法,终于一咬牙,扮起脸,做起了恶人。不想还真管用。当然,她知道这样做楚天英会更恨她,但她宁可楚天英恨她,也不能辜负了公公婆婆的在天之灵。
龙玉凤自经放下脸来,楚天英的日子就不大好过了,既要尽兴顽皮,又要想保住他男子汉大丈夫的屁股不挨打,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日自思:“整日提心吊胆,看这泼妇的脸色,可不是个事,还是找大哥去。”想起母亲不赞成自已出去,心里道:“妈,我不是要离开家,只是去找大哥回来,不算违背你的意思。”
他也不做声,知道夜里容易被发觉,他就安心睡觉。这日吃了早饭,钻个空子,将一身换洗衣服,一柄宝剑,先藏在外头的茅草堆里,再回头装个幌子,见龙玉凤并未起疑,说声:“玩儿去”。拔脚就溜,直奔长江边。
他生怕龙玉凤发觉赶来,不走大道,见小路就岔,到午饭时分,估计赶了五、六十里,却长江的影子都没见着,心下慌了,肚子里又叽哩咕噜直闹,自思:“这样走可不是个事,遇着人家,我得问问,顺便要碗水喝。”肚里叽咕一叫,因又想:“说不定有哪位好心的大爷大嫂,见我个子小,就留我吃饭呢。”想得倒美。
拐过山角,前面一个村落。到近处,只听得人声嘈杂,哭声,喊声,叫声,响成一片。这小子天生爱管闲事,好奇心一起,倒把正经事给忘了。循声而去,老远只见一座大院子,熙熙攘攘,围着不下二、三百人。
楚天英个子小,到近前,只看见人家的屁股,不知道前边的情景。焦躁起来,在人缝里,硬钻进去。三钻两钻,到了最前头,已是人家大门口。只见大门前席地坐着一个老者,在呼天抢地的大哭,那老者六十上下年纪,衣着富气,想来是此屋主人,此时披头散发,老泪纵横,已全然不顾体面。有两三个老者在劝他。边上人议论纷纷。“可怜,申老爷五十岁才得这一点骨血,这一给强盗掠了去,便是羊入虎口了。”“那也不然,强盗打的是申家宝物的主意,献出宝贝,小公子不就换回来了?”“说得轻巧,申老爷若肯献出宝贝,早升官发财了,还用得着在这乡下做土财主?”“说的是,小公子虽是申老爷的心肝肉,这宝贝却是申氏一族的命根子呢。”
听这一回,楚天英已明白了其中底蕴:这老者姓申,家藏一个什么宝贝,强盗绑了他儿子去,要他拿宝贝换人,正是江湖上典型的绑票案,楚天英从父亲口里听得多了。楚江龙说的许多江湖典故,关键之际,总有一位大侠客挺身而出,大施神勇,化危解难。此时楚天英心里痒痒的,寻思:“未必别人做得到,我就做不到,这十多年苦功岂非白费了?”正要挺身而出,反过来又想:“我个子太小,这一出去,寒酸呢。”眼珠一转,计上心来,钻入人堆里,弓着头一阵乱窜,口中鬼哭狼嚎:“强盗来了,杀人了,放火了。”他个子小,嗓门却大,叫得又凄惨,一干村民,哄的就炸了窝,呼爷揽女,东奔西窜,一瞬间走了个干干净净。
那申老儿是吓破了胆的,忙要爬起来,心慌手颤,又到了这份年纪,一时怎挣得起?正惊慌,只觉腋下伸过一只手来,腾地托起,脚不点地,进了院子,忙叫:“快关门,快关门。”下人手忙脚乱关了院门,闩上大栓,心下稍安。先以为扶他的是自家仆人,看一眼,却是一个生脸娃娃,不暇多想,只命:“好生呆着,莫出去。”又命管家,召集家里健壮佣仆,各执家伙,守住院墙,楚天英看着一干蠢笨大汉,慌慌张张,奔来跑去,心下好笑。大笑道:“没什么强盗,我逗你们玩呢。”
申老儿侧耳细听,林中静悄悄地,并不闻杀叱哭叫之声,遂命下人架梯窥看,也报:“不见强盗。”这下恼了,提起手,便在楚天英头上撮一个爆粟:“哪里钻出你个小老爹来,拿强盗糊人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