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本无可厚非。

可眼下他想起,却开始犹豫。

不立皇后,为的就是吸取前朝外戚乱政的教训。而眼下萧氏一门正得他信任,萧龄甫又是群臣之首,论地位,已是举足轻重。若他再立淑妃之子为太子,岂非要令萧氏一门更显赫?

如此,那不立皇后以防外戚的规矩,就是形同虚设。

他虽对萧龄甫行事颇满意,却也不愿任由其成为下一个杜氏。

他的太子,若是个普通官家女子诞育的,自然最好。

思及此,他不由想起还在玉女殿的丽质。

若她先遇见的是他而不是六郎该多好,他定会将她生下的皇子立为太子。

可惜她如今的身份实在尴尬。

“朕的孩子,不论男女,都会亲自教导。”

他避开了淑妃话中的试探,却将态度表露了几分。

萧淑妃失望不已,勉强笑着转移话题。

父亲早说过,陛下是个外热内冷的人,对谁都不会全然信赖,偏她不信,今日却像是忽然明白了几分,心底慢慢凉下来。

……

玉女殿中,云雨初歇。

丽质浑身散架了似的,懒懒靠在池中,睨着裴济从池中步出,立在亭中匆匆穿戴。

无数水珠顺着他身上健硕的肌肉下滑,滑过左臂上的箭伤,滑过右腹处的刀伤,最后顺着两腿的线条慢慢滴到他脚下的石头上,渗透下去。

她看了片刻,直到他紧绷的面色有些泛红,才轻笑着移开视线,勉强撑着池边,赤着身从池中出来。

她一向不喜有人服侍,身边的宫人内侍已渐渐习惯,被她遣回去歇下,也不会过来询问。

裴济已将衣物都穿戴好,见她出来,便取了块大巾将她裹住,横抱起进了内室。

丽质双臂勾住他的脖颈,娇软无力地依偎在他怀里,用沐浴过汤泉后愈发柔滑细腻的肌肤不时地磨蹭着他。

他的身躯再度紧绷起来。

丽质却像没察觉似的,伸手去轻轻抚摸他近在眼前的喉结。

裴济眸色加深,垂头看她一眼,嘶哑着嗓音道:“贵妃莫动。”

丽质笑了笑,贴在他胸口,轻声道:“将军,替妾做一件事吧。”

裴济喉结滚动,心口狂跳:“何事?”

“替妾在扬州买一处宅子吧。”

她自决定要逃离这里开始,便一直在谋划着。除了要裴济的帮忙,她更需要打算好离开后的日子。

先前她借机在宫中的书籍中寻到了一幅大魏疆域图,又将梦里三年后的那场动乱细细回忆一遍,在地图上一一对应位置。

因动乱多集中在北方土地上,因此她若要安身,便该往南去。只是这时候的岭南、西南等地还被视为蛮夷之地,闭塞而落后,她身为女人,恐怕难以立足。

唯有扬州,繁华富庶,民风开放,听说也有不少未嫁或寡居的妇人谋生居住,正适合她。

前些时候,她并无银钱,即便有心,也做不了什么。

近来,她时常命人送些金银器物回钟家,其中有许多是给长姊兰英的。

叔父一家虽都是小人,可因她先前敲打过,也不敢真的将财物都据为己有,每一回都会留出些交给兰英。

她让春月亲自去过一趟,将自己的打算告知兰英,令兰英顾好自己的同时,找机会悄悄将一些值钱的金银攒下,到时姊妹二人相依为命时,也好用来傍身。

兰英本也是个果决坚定的女子,知道一向逆来顺受的妹妹竟有了这样的打算,吃惊之余,更多的是欣慰,自然不会反对。

如此,也不会引起旁人怀疑。

只是兰英是女子,又身有残疾,行事不便,不好替她再做其他事。

眼下有了裴济的帮助,她恰好事先暗中置些房产田地,日后若真能趁乱逃开,也算有了去处。

只是这些打算,她暂时不能告诉裴济。

裴济微微皱眉,想开口问她为何,到底还是忍住了,只点头道了声“好”。

不过买一处宅子,算不得什么大事,他倒也不必怀疑她的用意。

丽质笑着仰头吻了下他的下颚:“多谢将军。”

裴济面色微红,脚步也乱了几分,匆匆将她抱到床边轻轻放下,默不作声地替她将身上水渍擦净,又将屋里的蜡烛一一吹灭,方转身离开。

第31章 狩猎

第二日, 裴济趁着处理公事的间隙,便吩咐石泉暗中命人南下往扬州去打听几处合适的宅子。

石泉诧异不已,仔细回忆片刻, 确信不曾听说他要到扬州任职,不禁问:“若大长公主问起——”

裴济看了他一眼, 摇头道:“非我自居, 不过是帮旁人寻问, 此事便不必让父亲与母亲知晓了。”

石泉仍有疑惑,却也不再多问,领命下去了。

扬州路远, 又要避人耳目, 寻问起来,总要一月左右才能有消息。

裴济吩咐过后,略一估量, 便也不急着要结果了。

数日后又将到官员休沐日,眼看秋日将尽, 李景烨便决定照惯例, 领近臣与皇亲贵戚们出温泉宫狩猎。

大魏受胡人风俗影响,人人尚武, 不但男人个个以擅骑射刀枪为荣,女人中也有不少骑射精湛的, 尤其贵族之中,女人也多爱打马球、外出狩猎。

天子出猎, 意在带动贵族间, 乃至民间这一阵尚武风气的延续,既展国之繁盛,又鼓舞众人勤练技艺, 日后到沙场上勇猛卫国。

狩猎两日,除了皇帝身边的近臣与不少勋贵子弟,后妃与女眷中也会有些同往。

夜里,李景烨歇在玉女殿,同丽质说起此事,自然也要她同去。

丽质欣然应下,转眼又迟疑:“可是陛下,妾不会骑马射箭,恐怕不能随陛下前去。”

李景烨一愣,随即想起她低微的出身,恐怕不能像其他贵族女子一般,从小豢养良马,有专人教习骑射。

他心底升起几分怜惜,当即搂着她道:“不怕,还有几日时间,朕亲自教你骑马,到时你只要跟在朕身边便好。”

丽质笑着称谢应下,柔顺地依偎在他身侧,心中却道他八成还是要食言。

李景烨身为天子,闺房之中答应过她的事,譬如要游太液池等,几乎都因政务繁忙而搁置,最后不了了之,这回恐怕也是一样的。

到第二日,果然如她所料,李景烨带着她出了北缭门,到了大球坊,命人将赠她的大宛马牵来,便匆匆回朝中去了,只留下两个擅骑射的女官来教她。

如此,反而正中丽质下怀。

没了李景烨,她不必再拘束,只跟着两名女官悉心学习便好。

良马温顺,她又因自小习舞,身段柔韧灵活,学了几日下来,虽称不上突飞猛进,终于也能自如地驾马奔跑了。

……

九月十二,天气晴好,宜狩猎。

李景烨夜里歇在玉女殿,一大早便匆匆起身,先往前朝去见近臣与贵戚们,待行完一应礼仪,方领着众人一同自津阳门出发,往猎场而去。

丽质则换上一身鲜亮骑装,与贤妃一同领着嫔妃与其他年轻的皇室女眷们一同跟随而去。

萧淑妃有孕,前两日又有不适,是以未跟来。而往年定不会缺席的李令月,因中秋之事,虽也跟着到了温泉宫来,却未获准参加狩猎。

嫔妃不过数人,加之二十多名皇室女眷,与浩浩荡荡数百人的男子相比,显得十分惹眼。

猎场距骊山不远,自津阳门出,未至半个时辰便到了。

秋日晴空下,此地依山,既有广阔辽远的平缓坡地,又有幽深苍翠的密林,也有蜿蜒流淌的溪涧,自古为帝王所钟爱的狩猎之所,豢养了不少飞禽走兽。

秋风猎猎,引场中营地边旌旗翻飞。

裴济身为羽林卫大将军,提前一日便领了两千羽林卫军到猎场附近驻防,安营扎寨。

此时一切就绪,他已领着部下等候在侧,一见御驾行近,便驱马迎上前来。

天子的队伍浩浩荡荡,可他几乎一眼就看到了行在陛下身边的那道艳丽的身影。

丽质本就生得貌美,此时跨坐在马上,一身骑装更衬得她比平日多了几分矫健与飒爽英姿。明媚日光下,她杏眼莹亮,红唇带笑,烈如火焰,一颦一笑间,尽显风姿,周遭的一切顿时黯然失色。

裴济眼眸微黯,握着缰绳的左手紧了紧,随即强迫自己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冲一旁得李景烨拱手行礼。

李景烨今日也换下天子常服,穿了一身胡人戎装,干净利落,看来比平日的斯文温和多了些勇武爽朗。

他一挥手示意裴济不必多礼,朗声道:“近来的事,都辛苦子晦你了。往年你还不是羽林卫大将军的时候,尚能随朕一同狩猎,今年却拘着了。”

羽林卫大将军总揽此地防卫,裴济恪尽职守,早早便提出不参与今年狩猎,只在外围巡防,随时待命。一旦跟随而去的侍卫们发出信号,他便能即刻领军赶去。

“蒙陛下厚爱,这些都是臣的分内之事。”

李景烨笑着看向不远处的燕国公裴琰:“到底是裴相之子,与裴相一样,都是恪尽职守,一丝不苟的性子,将来定要成大器的。”

裴琰看一眼儿子,笑着拱手自谦了一句,眼底却是掩不住的自豪。

他这个独子,从小就显出超乎常人的坚毅心性,从不因出身勋贵高门,便自恃不凡,反而因此事事都比别人更用心。

虽因近年来天下安定,三郎还未曾立过太多天下人刮目相看的军功,可他十二岁便入军营摸爬滚打,在河东那四年里,军中提起裴三郎,无不交口称赞,言其不辱裴家将门风范。

如今回了长安,更成了勋贵子弟中的翘楚,他这个做父亲的自然欣慰不已。

尤其如今他与杜衡等老臣都与陛下不甚亲近,互相之间还隐隐有戒备猜疑,他这个儿子却凭着纯善的心性与幼时的情分颇得陛下信任,于裴家满门而言,实在是件幸事。

李景烨摆摆手,看一圈周围跃跃欲试的年轻子弟们,笑道:“今年子晦不参与狩猎,你们倒是可以争一争锋了。”

裴济素来骑射俱佳,往年有他在,旁人都比不过他。

众人闻言大笑,一面戏言要向裴将军道谢,一面又催着陛下快快发令。

李景烨驱马靠近丽质些,转头轻声道:“丽娘,朕一会儿要带着他们往远处去猎猛兽,你与女眷们在附近行猎,等朕回来,若是累了,便到营中去歇息。”

狩猎到底还是男人居多,女人虽也进了猎场,却不能去往远处多猛兽出没的地方,素来都只在附近的坡地与密林边缘徘徊。

丽质只学了骑马,射箭在平地站立时尚可,坐在马上却是半点也不敢的。她本也没打算行猎,只想趁此机会在外透透气罢了,闻言笑着点头,催道:“陛下快去吧,不必担心妾,妾可等着看陛下的猎物呢。”

李景烨难得豪爽大笑,大手一挥,便领着众人奔驰而过,往远处的猎区去了。

一时间,大队人马离去,只剩下寥寥数十名女眷。

徐贤妃仍是面色清冷,喜怒不辨,此时见皇帝离开,也不迟疑,直接冲丽质微微颔首,道:“贵妃恕罪,妾先去行猎了。”

说着,径直点了一旁的两个骑马的内侍跟着,掉转马头,往坡地方向去了。

其余人见状,也有些蠢蠢欲动,却碍于身份,不敢这般直接离开。

丽质知晓她们的心思,便挥手道:“诸位若要行猎,便也去吧,只多带几名内侍跟从,小心些便好。”

众人大约也都猜到她不善骑射,心中多少有几分轻鄙,只是不曾显露。唯有一个年纪尚轻,还有几分天真的小娘子问:“贵妃不同去吗?”

众人一时都噤声,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生怕丽质因被戳中痛处而当场发怒。

那小娘子见状,也意识到自己问得唐突,有些不知所措。

丽质没恼,只微笑着看一眼众人,冲那小娘子坦然道:“我不会射箭,就连骑马也是才学会的,自然不能狩猎。你们且去吧,不必等我。”

她知道许多人面上不显,心底却因为身份地位,对她颇多轻视鄙夷。

她到这里久了,渐渐习惯了人们以家世地位论尊卑,可打心底里,她仍是不时地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自己从何处来,不论如何都不能让最后那一点意志屈服。

面对旁人的轻视与议论,她坦然面对,却不必认同。

那小娘子听她如此说,暗暗松了口气,忙拱手行礼,跟着同伴离开。其余人见状,也无话可说,各自与相熟的同伴领着内侍们离开。

人群退散,丽质慢慢放松心神,招来一个内侍,领着她在密林边缘与坡地出小跑一圈,问清哪处安全,哪处恐有猛兽出没,便将那人也遣回去,只独自一人跑马观景。

她一手抓住身前的马鞍,另一手微松缰绳,也不拘着马儿往哪处跑,直到马儿小跑至林边,方勒住缰绳,翻身下来,沿着树林缓步前行。

此处被树冠遮住大半暖阳,隐隐透出几分幽寒之意。余下的半边天空中,一只落单的大雁孤零零飞过。

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羽箭划破长空,精准无比地射中那只大雁,带着一阵风声迅速坠落下去。

丽质侧目望去,但见不远处的坡地,裴济骑在马上,手持长弓,目光仍定在半空中,正慢慢收起方才张弓搭箭的姿势。

他身边随侍的石泉看了丽质一眼,见射中了猎物,便掉转马头,往大雁坠地的方向奔去。

四下无人。

丽质微笑,牵着马慢慢走近两步,唤了声“裴将军”。

裴济面无表情,仿佛没听到似的,由着马儿一步步行到她近前几步外,居高临下瞥她一眼,随即望向她身后幽深的树林,沉声道:“贵妃不该独自往林中来。”

第32章 深林

丽质挑眉, 仰头望着他,一张明媚动人的脸庞恰好被疏林间的斑驳阳光笼罩住,泛起一层耀目金光。

“将军怎如此说?别人进得, 妾怎进不得了?”

裴济瞥一眼她身旁温顺的大宛马,沉声道:“林中虽无猛兽, 却常有狐、兔等活物经过, 一不小心便会惊扰马匹, 贵妃才学会骑马,还是谨慎些好。”

丽质望着他腰背挺直,一本正经的模样, 眼波流转, 微微一笑:“所以,将军是担心妾,才一路跟随而来的吗?”

她不过随口一说, 想看看他的反应罢了,却不料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竟飞快地闪过一抹红晕, 眼神也微微闪躲, 似乎当真被说中了心事。

然而不过一瞬间,他又恢复沉肃镇定的模样, 抿唇道:“贵妃误会了,臣不敢逾越, 只是尽分内职责,保护此处所有人。”

实则方才众人四散离开后, 见她将跟在身边的内侍遣回, 他便觉不妥,就趁着巡视的时候,悄悄跟了上来。

丽质饶有兴味地望着他这幅不为所动地撇清关系的模样, 只觉惊奇不已。

分明他与她已有过肌肤之亲,可每回与她独处时,却还是一本正经,似乎一点私心也没有。

若换做个腼腆些的小娘子,只怕早被他的冷淡伤得心灰意冷了。

可偏偏这样一个表面沉稳刚毅,坚韧不拔,恨不能做个苦行僧的人,在与她亲密时,却总是强悍霸道,令她招架不住。

他与床榻之上的反差如此之大,想必也只是出于愧意,未对她有太多感情牵绊,更不像皇帝与睿王一般,对她有独占之心吧?

丽质暗暗觉得安心不已。

她从不相信男女之间的情爱,像这样各取所需,若要断,也干净利落。到时,他要做忠心耿耿的节度使也好,要趁乱称雄也罢,都与她无关,她只管借他的势离开,从此自由潇洒,度过余生,了无牵挂。

至于此刻,她忽然生了几分玩笑的心思。

“啊——”

她惊呼一声,双腿站不稳似的朝一旁跌去,倚靠在一块巨石上,妩媚杏眼求助般望向裴济。

裴济身躯微僵,却仍是薄唇紧抿,岿然不动地坐在马背上,黑黢黢的眼眸微微眯起,冷冷俯视着她。

多日前在海棠汤,他便是那样着了她的道,今日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贵妃好好站着,怎忽然跌倒了?”

他语调冷淡,带着几分看穿了似的轻讽。

丽质晶莹的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失望。她轻咬下唇,移开视线,扭头望着一旁的深林,轻声道:“妾没事,只是这几日学骑马,腿有些酸痛罢了。将军既不担心妾,便请走吧,猎场里还有那样多人需要将军保护呢。”

她语气娇娇柔柔,委屈不已,听得人心肝发颤。

裴济没说话,握着缰绳的左手紧了紧,定定看了她一眼,随即掉转马头,慢慢离开。

身后静悄悄没有丝毫动静,她似乎真的留在原地,没有追上来。

他暗暗蹙眉,心中忽然有几分不确定。

初学骑马时,的确会因不适应而双腿酸痛无力。她才学会了几日,今日便跟着队伍从温泉宫一路骑行而来,恐怕有些勉强。

他心中疑虑渐深,左手不禁又紧了几分,扯住马儿前行的步子,悄悄回眸。

只见丽质软软坐在巨石边,一双含春杏眼不知何时已染上了一层泪意,正委屈巴巴地望着他,连小巧的鼻尖都要哭不哭的泛红了。

裴济只觉心口一拧,酸涩刺痛的感觉便慢慢涌起。他不由望天,无声叹息,默默闭了闭眼,随即翻身下马,大步走到她面前,半蹲下身子,沉声问:“还能回去吗?”

丽质望着去而复返的男人,忍住眼眶里的泪,伸出双臂紧紧圈住他的脖颈,软软地靠上去,委屈道:“妾还以为将军要将妾一个人丢在这里呢。”

她俨然已经忽略了原本就是她自己一人到这林中来的。

裴济被她靠得僵硬不已,犹豫片刻,方伸手回抱住她,哑声道:“臣只是以为贵妃又在戏弄臣。”

她总是真真假假,难辨心意,令他不得不谨慎。

丽质凑近他耳边道:“裴将军总是这样冷漠,妾如何戏弄?妾这两日学骑马,身上还留着伤呢,将军若是不信,大可亲眼看看。”

这话不假,她的确腿脚酸痛,只是还没到影响行走的程度罢了。

裴济身上微微发热,面颊也有些红。

他按住她轻蹭着他的身躯,嗓音里又多了几分干涩:“别动,臣信。”

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尝过云雨后便会食髓知味,此刻美人在怀,颇有几分克制不住的意动。

丽质觉出他的异样,果然听话地停住不动了。

此处虽无人,可到底是野外,她原本也没打算与他如何。

二人静了片刻,只紧紧抱着。

裴济慢慢平复,身子退开些,蹲在她面前,伸手替她按揉双腿。

丽质静静坐着,只觉双腿慢慢好了许多。

她望着他额角渐渐渗出的汗珠,伸手拉着他一同站起来,笑道:“多谢将军,妾已好多了。”

说着,她眼波流转,见到他背在身后的那张紫衫木长弓,赞道:“方才忘了说,将军箭术了得,竟将远在天边的大雁也射了下来。”

裴济始终沉着的脸终于掠过一阵笑意。

他见她目光好奇,便将背后长弓取下交她手中,道:“那不算什么,年轻的儿郎们但凡勤练几日,都能做到。”

丽质睨他一眼,显然不信。

方才听李景烨的话也知道,从前狩猎,裴济一人能压过所有人的风头,可见他骑射精湛,远超常人。

她细细打量着手中的长弓,指尖从光滑的紫衫木与粗粝的弓弦上慢慢抚过。

远看觉得不沉,此时握在手里才觉得有几分沉重。

她前两日也略试过几张短弓,眼下将这一看就十分不凡的长弓握在手里,不由也侧立直身子,端平双臂,一手握弓,一手拉弦,摆出个架势。

可这张弓十分硬,任她如何用力,弓弦都纹丝不动。

裴济轻笑一声,在她斜睨过来的视线里上前两步,立在她身后,取出一支箭,一手覆住她握弓的手,另一手带着她将弓弦拉满。

丽质睁大双目,看着他毫不费力的模样,几乎能听见弓弦被一点点拉开的声音。

两人身躯再度紧贴在一处,若有似无地摩擦,带出一阵热意。

裴济目光顺着箭镞方向远往,在她耳边道:“这张弓是我祖父过世前赠我的,那年我八岁,尚体弱多病,别说拉满,便是举也举不动这弓。直到后来到河东,在军营里苦练了一年多,身强力壮时,才慢慢能用此弓。”

丽质听着耳畔低沉的声音,不由侧目去望他。

在极少的独处时间里,他鲜少说话,今日是头一次在她面前说了这么多关于他自己的话。

裴济察觉她的动作,也恰垂首向她望去。

二人本就离得极近,此刻更是鼻尖相触,呼吸交缠。

空气一下又热了,方才平复的异样再度翻涌而出。

裴济握着她的手一松,只听咻的一声,羽箭猝然射出,力道十足,狠狠钉入了不远处一棵树的树干上,恰好将那碗口粗的树干射穿。

四下又静了。

裴济垂眸望着被他半圈在怀里的女人,终究没抵住心底沉沦的念头,搂着她的腰,俯身含住她的唇瓣,激烈地亲吻。

丽质半阖着眼,攀住他坚实的臂膀,任由他带着靠在粗壮的树干上,被他从唇瓣一路亲吻至脖颈。

他原本还能控制的动作渐渐有些蛮横起来,连落在颈间的吻也用了几分力道,锢着她的双手更是用力地拉扯她的衣襟。

丽质轻推他,喘息着摇头。

此地虽暂时无人,却并不隐蔽,她不想冒险。

裴济慢慢停下动作,一动不动伏在她肩窝处克制着自己。

丽质看了他片刻,忽然道:“将军,抱妾上马吧。”

裴济心中疑惑,却仍是依言将她打横抱起,极力克制着身体的反应,将她送上马去,正要坐上另一匹马,却被她拉住示意,踩着马镫坐到她身后,与她同乘一骑。

她掉转马头,往深林方向慢慢行去。

裴济蹙眉,吹了声口哨,示意自己的马儿跟上,正疑惑要问,却忽然浑身一僵,热血上涌。

丽质横坐在他身前,一只柔软纤细的手不知何时已悄悄钻入他的衣物间,慢慢下滑,轻轻握住。

“你——”他的眼神遽然幽暗,想说什么却如鲠在喉,只觉一切感官都集中在了一处。

丽质没说话,只继续动作,令他越绷越紧,情不自禁又俯身与她吻在了一起。

两匹马儿在林中悠悠行走,时不时颠动两下,带出阵阵轻微的暧昧声响。

幽暗处,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窥伺着,既震惊,又愤怒。

……

约莫半个时辰后,二人才缓缓分开。

裴济将二人衣衫整理好,将她送回树林边缘,望着她独自骑马回了营地,这才掉转马头去寻石泉。

缓坡边,石泉早已等候多时,本该拽在手中的大雁已不知所踪,一见他回来,不由有些吃惊地打量他一眼,随即在他迅速变冷的视线里收敛神色,道:“将军,方才陛下已派人送了两头才猎的鹿回来,说是今夜要吃炙鹿肉,饮鹿血酒。”

裴济闻言蹙眉,一面往回去,一面问:“陛下怎要饮鹿血酒?可有说是谁的主意?”

鹿血益精补阳,养气散寒,素来为贵族们奉为珍品,于身体亏空者大有裨益。可也正因如此,不能随意饮用。

古来不少帝王贪图享乐,因饮鹿血后,能觉精神十足,身强力壮,便时常饮用,其中不乏饮多后反而滋补过甚,身亏而亡的。

如今李景烨不过二十六的年纪,正身强力壮,如何需要用这些东西?平日里他大多知晓节制,按理说不会主动要饮此物。

果然,石泉道:“说是萧将军说起在吐蕃征战时,曾尝过一回鹿血酒,滋味甚妙,效果绝佳,令陛下来了兴致。”

萧将军说的便是宰相萧龄甫之子,因吐蕃一战,虽并无实际军功,却已从长安令升做了左金吾卫将军。

这父子二人一向喜欢揣度圣意,阿谀谄媚,偏陛下又信任他们。

裴济几乎能想到当时他父亲与杜衡二人极力劝阻,却被陛下不耐打断的情景。

陛下虽看来温和,却多疑固执,一旦认定,旁人劝说只会适得其反。

他心中不赞同,可无奈之下,只好不置一辞。

第33章 鹿血

一整日的狩猎未出什么意外, 到傍晚时分方结束。

李景烨领着众人驾马返回,开怀不已。跟从君侧的侍卫们带回许多猎物,狐、兔、豚等林林总总十余种, 收获颇丰。

丽质领着众后妃与女眷们一同相迎,才要躬身行礼, 李景烨已经朗笑着翻身下马, 伸手将她拉起, 道:“丽娘,朕今日打了头狐,毛色甚好, 与你正衬, 恰好给你做件裘衣。”

他说话时,眼眸微弯,少了平日的斯文, 忽而显出几分真诚来,仿佛是个要给妻子送礼物的年轻郎君。

丽质眸光闪烁, 不好扫他的兴, 于是笑着道谢:“陛下有心,竟还想着妾, 倒令妾有些受不起了。”

一旁的大臣与勋贵间,一个略年轻的男子躬身道:“陛下的箭术, 着实令臣等佩服,射狐时, 一箭穿其颅脑, 竟半分未损身上皮毛。”

此话甚是恭维,李景烨听得眉眼间有几分舒坦,却不好应承, 只摆手道:“今日子晦不在,你们又都让着朕罢了。”

丽质悄悄看了一眼那说话的年轻男子。

只见他一身朱色衣袍,身量尚算长,只是身板有几分单薄,看来不像擅骑射的,一张面孔虽能称得上俊俏,只是一双微微上扬的眼眸时常半眯着,唇边更是挂着刻意的笑,看来有几分谄媚之相。

此人正是左金吾卫将军萧冲。

只听他道:“陛下何必谦虚?今日所猎之物,数陛下最多,臣等有目共睹。”

李景烨这回没再自谦,面上笑意又深了些,俨然十分受用。

倒是一旁的裴琰等人,眼眸低垂,不曾开口。

嫔妃之中,王昭仪素来会揣测旁人心思,方才见陛下眼里只贵妃一人,正有几分酸意,见状忙上前大着胆子道:“陛下猎了这样多,怎好如此偏心,只贵妃一人有赏?”

韦婕妤与她从来一道,也跟着附和。

李景烨平日虽不与她们亲近,却大体温和,闻言一面领众人往营地去,一面笑道:“罢了,都有,明日让贤妃给你们分下去吧。”

一句吩咐下去,却未如往日一般得到回应。

众人不由都看向仍是面色清冷,却有些出神的徐贤妃。

“贤妃?”李景烨微微蹙眉,方才的笑意淡去几分,“可是今日累了?”

徐贤妃这才回过神来,却没有羞赧之色,只淡淡冲他躬身,道:“陛下恕罪,妾今日的确有些累了,明日会照陛下吩咐,将今日所得给诸位姐妹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