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舒师傅询问情况,想知道此地是否有过类似的情况发生。老人家没好气地将我训斥了一番,说我们几个吃饱了撑的。我解释说地下的确有古怪,现在不调查清楚,日后吃亏的还是他自己。

“老胡,你别说话!”Shirley杨忽然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似乎有所发现,顿时大家伙儿都不再说话。漆黑幽深的洞中传来一阵阵呜咽声,又细又轻,如果不仔细听根本不会注意。

这次不光是我,所有人都听见了洞里传来的声响。舒师傅的脸顿时就变了色,老头儿连退了好几步:“你们听见了没有,洞里,洞里……有东西。”

我心说您这态度变化也忒快了点,刚才还一副慷慨激昂的神情,眨眼的工夫都快猫进墙角了。我被困在洞中时,仓促间手电早就不知去向。现在洞里一片漆黑,我们几个看着脚下那方黑漆漆的洞窟,心里都没什么底。四眼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火柴递了过来,我打开一看,只剩五根。胖子捡起昨天没来得及抡起来的铁铲,闷笑一声:“不错不错,聊胜于无。咱哥儿俩打个先锋,看看到底何方妖孽作祟。”

我们再次靠近地板上的窟窿,洞里不断地有呜咽声传来,那声音忽远忽近,在明晃晃的日头下听起来格外瘆人。胖子捏着鼻子凑到洞口,显然是被从洞中刮出来的腥风给熏到了。我点起一根火柴,用左手挡在火光前迅速地将手臂伸入洞中。因为有上升气流不停地朝洞外卷,眼睛还没适应地下的环境,火柴就熄灭了。我又点起一根,这次效果明显要好许多。胖子探头查探,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可太邪门儿了,舒师傅您老实交代吧,解放前是不是打过地道战,屋子底下的洞都够藏一个班的八路军战士了。”

舒师傅嗡嗡沉沉的声音从洞外传来:“别胡说,哪儿来的地道。地老鼠钻出来的洞早就被填上了。当时我亲自监工,眼瞅着给补结实喽。”

说话间火柴再次燃尽。我抬头换了一口气,又继续潜了下去。因为前几次对洞中的情况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所以这次看得更加真切,我第一次下洞时看见的几处地道被崩塌的泥土所覆盖,如果不是数分钟前亲眼所见,我几乎不敢相信它们曾经存在过。而胖子口中的洞都是掩藏在地底深处的岩结构洞孔,这些洞孔四周光滑没有开凿痕迹,应该是自然形成的。换而言之,在刚才发生的小规模塌方的作用下,犰狳逃窜时挖的通道已经被盖得严严实实,再也没有留下任何一丝线索,而岩层本身的地貌在无意间展露了出来。不管是巧合还是意外,总之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地方不能继续住下去,假以时日迟早会楼毁屋塌。如果不及时搬离就会酿成惨剧。舒师傅一家也算因祸得福,要不是那只捣蛋的犰狳四处做窝,这地层下的秘密恐怕到出事的那天也不会有人察觉。

塌方的问题解决了,可凭空而来的腥风还没有解释。火光在洞中不停地闪烁,火苗变换着偏离的方向,我始终无法分辨风到底是从哪个方向吹过来的。胖子晃了晃脑袋说:“是不是咱们太过大惊小怪,我瞅着洞里没啥特别的东西啊!”

“既然有风,那说明洞里的石孔肯定通到外面。附近又不近海,这股咸腥味来得太奇怪了。”我准备再次进入犰狳洞,Shirley杨不同意。胖子挥起铁铲说:“先把洞口破开再说,免得又被困在里面。”

舒师傅见我们又擅自搞破坏,猛地从沙发后面窜了出来:“你们这是强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一群强盗。”

我指着四眼说:“那您找我们的律师说话,这屋子我们还真就拆定了。功过自有后人评价。”他知道拗不过我们几个,索性一甩门走了。

胖子心虚道:“老头儿不会报警了吧?我听说老美的警察管得可宽了,你在太平洋上打个喷嚏他们都要管。”

“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反动言论。快快快,铲子给我,我来挖。”我三下五除二将洞口破裂的木质地板卸去大半,胖子接过工具埋头苦干,在犰狳洞的基础上又清理出一个土墩,勉强可以同时容纳两个人并排站立。我率先跳了下去,脚一着地,就响起金属声,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擦亮火柴一看,原来是先前遗失的手电筒。Shirley杨也跟着我跳了下来,她推开手电,弯下腰开始检查天然石孔,我则顺着坍塌的方向摸索。胖子和四眼两人趴在地板上,朝我们喊:“怎么样,有收获吗?”

“暂时没有,犰狳挖的那几条道都堵上了。你们做好心理准备,要是真查不出个一二三,咱们可得向舒师傅负荆请罪了。”

胖子不屑道:“胡八一同志,难道我们不是最最亲密的革命战友吗?俗话说得好,一人做事一人当,这可都是你想出来的馊主意,你要道歉自己去,千万别拉我下水。”

我手中的火柴所剩无几,Shirley杨那边也没有什么新的发现,前一趟出现的异状似乎不曾存在过一般,成了我们几个人脑中共同的幻觉。我当然不会就此妥协,寻着被泥土掩埋的痕迹,捏起一小搓凑到鼻子底下嗅了嗅,土壤本身并没有问题,除了长期积压在地底的土腥味之外,一切再普通不过。Shirley杨有节奏地敲击着岩层,我仔细辨听,发现岩层结构分布平均,呈自然形态,并没有意外的收获。胖子他们低着头关注了好一会儿,见我们一直没有收获,渐渐也失去了兴致。他皱着眉头问:“老胡你行不行啊?要不换我下去看看?”我正要出言反击,耳朵边上忽然有一丝凉意掠过。我急忙摆手示意他别出声,侧起身子去寻找那股叫人捉摸不透的微风。我手中的火苗随着气流的翻腾忽明忽暗,Shirley杨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我们两人屏息凝视,大气都不敢多呼一口,生怕错过了火光微妙的变化。这根小小的火柴棒在众人的注视下不负众望地扑闪了一阵儿,在我们调整着寻找风向时“噗”的一声彻底熄灭了,窄小的洞窟里只剩下微弱的手电光。Shirley杨大步上前,我们面前的土层却猛地开始倾塌,黑色的泥土如同决堤的潮水自上而下迎面扑来,我下意识地将Shirley杨推到了身后,挣扎中两道骇人的精光从暗道中笔直地射了出来,我心中大惊,一时间无法分辨对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地下忽然钻出两道灯泡一般亮的精光,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直奔面门扑了上来,我手头捏着火柴盒,小腿以下全都埋在泥土里,一时间进退维谷,情急之下劈手夺过Shirley杨手上的电筒铆足了力气朝着那东西猛地拍了下去。阴冷的手电光下,我只看见一巨大的黑影不停地晃动,可我那几下重击失了准头,如坠泥潭,并没有起到任何防御作用。紧接着我只觉得胸口一沉,那巨物居然飞身而起整个压了上来。这个泰山压顶少说有百来十斤的分量,我来不及反应,整个人朝身后倒了下去,Shirley杨侧身本能地挡了一下,可惜那点阻力根本抵挡不住迎面而来的重物。我们两人几乎同时惊叫了一声,然后就并肩陷入了松散的泥土之中。我深知一旦遭到活埋生机渺茫,何况Shirley杨一直被垫在下边,我与这怪物加起来好歹有大几百斤的重量,她那小身板还不一压就垮。我挣扎着将她托了起来,混乱之中也分不清抓的是胳膊是腿,反正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混乱中唯一的念头就是把她送出去。而压在我身上的怪物丝毫没有停手的打算,变着法儿地扑腾翻滚,疼得我就差当场吐出一口老血。

下面的情况一片混乱,外边也跟着乱成了一锅粥,我隐约间听见胖子在高声疾呼“挺住”、“别怕,我来了”之类断断续续的句子。我心说地下巴掌大的地方,要是连你都跑来搅和一通,我还不彻底被压成五指山下的孙猴子?他大概也意识到洞里没有下脚的地儿,所以只能在边上干着急,扯着嗓子为我呐喊助威,声称无产阶级的铁拳能够粉碎一切敌人,他只能在上面给我强大的精神力量支持。我遭了半天罪,心里早就毛了,恨不得一拳将这怪物抡死。这会儿虽然周围的情况并没有好转,但最初那股突如其来的紧张感已经被平复了。我见Shirley杨翻身从土堆里爬了出来,立刻抽回手臂,不管三七二十一,逮着胸前那团黑影,左右开弓一顿暴拳。

冷静下来之后,我很快发现先前那两颗灯泡一样的发光体并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从动物瞳孔中反射出来的光。当时火光和电筒光一齐照进洞中,它受了惊吓才会忽然爆起伤人。我双臂一紧,将那东西死死地箍在怀中,定眼一看果然是那只狡猾的九带犰狳,可奇怪的是,它背脊上的裂痕不知怎么回事,居然变得光滑如新,瞧不出一丝受过伤的痕迹。我勒紧了犰狳,借着它挣扎的势头越身而起,曲膝顶在它的脖颈部分,一个劲儿地朝死里按。这畜生力气极大,似乎并不甘心就此服软,甩着钢棍一样粗的尾巴不断上下拍打。我的背脊挨了它几下,火烧火燎的疼,可手底下不敢有丝毫的松懈,生怕一不留神叫它再次脱身。Shirley杨从泥堆里爬起身,一看我和犰狳打得难解难分,忙上前帮忙。她似乎对这畜生十分了解,一手托住它的下颚,一手握拳照着犰狳的鼻头捶了过去。她这一击力道十足,犰狳浑身一颤随即瘫软下去不再挣扎,两只粗壮有力的前爪死死护在鼻前不敢动弹。看样子是被她击中了罩门,一时间剧痛难耐无法造次。

我趁机拎起它的尾巴将犰狳整个反转过来。

“胖子,快找根绳子来,越粗越好。把这只挖墙脚的反动派捆了。”

胖子早就按捺不住,眨眼的工夫就丢了两条麻绳下来。

“快快快,弄上来看我怎么收拾它!”

Shirley杨虽然吃了苦头,可嘴上还念着优待俘虏。我特意留心检查了犰狳背上的伤,发现果然几近痊愈,只剩下一道浅灰色的接缝覆盖在它那身威风凛凛的盔甲上。我说真他妈的活见鬼了,才一夜的工夫,这恢复能力比狗还快。Shirley杨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刚准备做进一步的检查,就见胖子迫不及待地将犰狳提溜了上去。他双手叉腰狞笑道:“你小子挺活跃啊!今天落在你胖爷爷手里头,就让你见识见识马王爷到底有几只眼!”

他光顾着扯淡,把我和Shirley杨彻底遗忘在洞里,好在四眼是个有良心的人,他见我们一时难以从洞中自行脱身,便急忙招呼舒师傅搭手,一老一少费了不少力气才将我们从地洞里拽了上去。

五花大绑的犰狳似乎感觉到自己就要大祸临头,一个劲儿地扭动身躯,可惜四肢被缚,难以施展遁地绝技。它转而示弱,翻着它那双漆黑透亮的小眼睛,不断地看着Shirley杨。

“嘿,这小畜生还成精了。”胖子踮起脚尖轻轻一踢,将它翻了个底朝天。然后又恶狠狠地道,“别在老子面前扮红脸,你现在已经被划分到人民群众的对立面上了。瞧瞧这一屋子无法抹平的伤痕,想想大家被你伤透的心,你赔得起吗?”

“行了,行了。贫两句就算了,一只畜生你跟它说了也是白说,浪费唾沫。不明白的,还以为你是那头牛呢!”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胖子又抬手拍了几巴掌,这才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来。Shirley杨看了看我,然后开始询问舒师傅如何处理,毕竟这里是别人的家,我们几个做不了主。

折腾了这么老半天,舒师傅也不愿意再继续纠缠下去,老头儿一摆手,颇为豁达地说:“你们愿意带走最好,眼不见心不烦,我懒得计较。”

我见舒师傅如此洒脱,顿时松了一口气,不过还是当面叮嘱四眼,回头从店面的账目里头把赔款结算出来,所谓亲兄弟明算账,何况我们跟人家还隔着辈儿呢。那小东西十分机敏,它歪着脑袋一副精怪模样,似乎能听懂人话一样,不再像刚才那般拘谨。Shirley杨和胖子将它合力抬上长桌,她指着鳞甲间的裂缝说:“这道缝合线是我昨天亲自缝上去的,你们看伤口部分,不但长出了新肉,连断裂的甲片都已经愈合了。我从没见过有什么动物拥有如此惊人的恢复能力。这太不可思议了。”

近看之下,九带犰狳周身的鳞甲更显得光鲜,如同抹过油的玄铁宝甲,乌黑锃亮透着一股迫人的光泽。与昨天那只狼狈窘迫的困兽相比,简直就像二郎神家牵出来的狗一样威风。我们几个陷入沉寂之中,大家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秦四眼忽然推了一下眼镜,抬头问:“它既然已经逃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啊?”胖子眨了眨眼,鄙夷道,“你这颗榆木脑袋,又转到哪国去了,咱们连最主要的问题都没搞清楚呢,干吗还费力气去想那些不相干的事?你说它一夜之间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连个疤都没结,伤口就自个儿好了。这科学吗?这不科学!”

“不,这个问题很重要。”Shirley杨语气坚定地说道,“犰狳本身并没有如此惊人的恢复能力,它一定是借助了某种外力才得以在极短的时间内痊愈。而答案很有可能就埋在我们脚下。”

我点点头:“你的意思是说,它连夜逃窜是为了替自己疗伤,而冒险折返很有可能与背后的真相有关?”

胖子一听来了精神:“照你们这个分析法,莫非这地底下藏着什么化腐生肌的宝贝?我觉得Shirley杨说的有道理,要不,咱活动活动,研究一下?”他朝我做了一个下铲的动作,然后嘿嘿一笑。胖子脑袋里那些个鬼主意我怎么会不知道,可如果真当着舒师傅的面,把人家的房子给掀了,那未免也太不厚道了。回头薛二爷问起来该怎么交代呢——“我们觉得,舒老爷子家地下可能埋着古墓,里头有些好东西,所以就顺手挖开来看看”?

真这么说了,保不薛二爷直接提枪把我们几个给毙了。我心里为难,闭口不谈下地的事,为了转移话题就扭头问老爷子:“怎么闹了半天没见罗六来帮忙?”

“他早上要去照料菜园子,本来以为你们要多住几天,还特意嘱咐他多采两棵新鲜蔬菜。现在老头子我是没这个心情了,各位收拾收拾,带上这小畜生请便吧。”

虽然舒师傅下了逐客令,可我心中对地下洞窟还是十分在意,于是就厚起脸皮说:“我们不忙,都是八九点钟的太阳。您看房子弄成这样,大家心里都过意不去,要不我们再多留几天,帮着修补一下?不瞒您说啊,以前在部队里的时候,我当过工程兵……”

“免了!”舒师傅板起面孔硬声说道,“才一夜的工夫房子都快叫你们拆了,再多待几天,那还不要上房揭瓦。都给我走!”

Shirley杨脸皮薄,她羞愧难当地瞪了我一眼,转身上楼收拾行囊。胖子磨磨蹭蹭地移动着步伐凑到我边上悄声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三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找个机会再来就是了。”

我回忆了一下以往的作业经验,压根儿就没有在民宅地基上动手的经验,一个不留神挖塌了怎么办,再说就算地底下真有东西,那也是美国人民的东西,撑死了四百年的历史,跟咱老祖宗留下来的那些没得比。与其花那个时间琢磨还不如早点上路陪Shirley杨回老家上坟扫墓。我低头看了一眼趴在桌上的犰狳,暗自叹了一口气:“你这鬼东西倒会卖乖,要不是为了你小子,哪儿来这么多屁话。”

犰狳见我对它说话,居然像人一样侧起耳朵倾听,它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忽然仰了仰脑袋,拱起背脊将上身体直立起来。这家伙的个头本来就大,挺身之后更显巨硕。我怕它暴起伤人,立刻抄起铁铲迎了上去。可犰狳没有进一步动作,更不像有攻击我们的意图。我继续观察,只见它腹部有节奏地张弛上下,然后大力地晃动起前爪。我们都不明白它这个举动有什么含义,大家面面相觑,都想看看它到底要做些什么。可犰狳晃动了好一会儿,看得人眼都花了依旧摸不着半点头绪。

秦四眼说:“会不会是某种讯号,就像蜜蜂的八字舞一样,代表某种含义?”

舒师傅接过话头又说:“我店里宰过不少这类野味,从未见过有此举动,奇,真奇。”

我一想这群人里头也就Shirley杨见多识广,对犰狳有一定认识,就让四眼去找她过来瞧瞧门道。不想他刚一转身,那犰狳忽然发出一声怪叫,张开长嘴朝空中吐出一团黑泥。那摊黑灰色的烂泥“啪”的一声落在地上,空气中随即弥漫出一股刺鼻的腐臭味。我用铁铲挑拨了几下,泥中露出一丝光泽。胖子眼尖,惊呼道:“铜钱!”

犰狳的呕吐物里出现一枚古币,这是谁都想不到的怪事。我本以为是胖子看错了,可仔细辨认之下,发现泥中包裹着的果然是一枚古铜色的孔方兄。四眼跟随薛二爷多年,对鉴定古物很有一手。他向舒师傅取了两支旧牙刷,又接来半杯清水、一勺滚油,两者交替刷洗,很快将铜币外面的黑泥处理得干干净净。Shirley杨本来在楼上收拾行李,听见我们嚷着发现了古币就立刻折了回来。她见了古币背面的年号,摇头道:“这种字体我从没见过,你们能看懂吗?是哪个朝代的物件?”

我和胖子在古玩行里也算混过一段日子,见过的奇珍异宝不在少数,就算不知道的也能编个七八九。眼前这枚古币看似再普通不过,可面上的年号居然连我们都叫不出个所以然。整个币面只有一处标记,横看竖看都不像汉字,繁复错综的笔画看起来比甲骨文还要扭捏几分。

“你们说,这会不会是镇库钱?”四眼捏起古币,放在掌心掂量了几下,“店里以前收过不少稀罕的镇库钱。一般来说都是新币铸模时,为了讨吉利、供奉鬼神特意打造的非流通币。通常在重量和刻度上与普通钱币有明显区别。我看这枚古币没有通宝字眼,一时也猜不透年月。说不定是番邦小郡间才有的币种,又因为是罕见的镇库钱所以无人知晓。不过为什么会出现在犰狳的腹中,我倒是想不通。”

“这更加说明我之前的推测十二分的准确啊!”胖子激动地唾沫星子满天飞,“古币哪里的?地里埋的呀!它肯定是打洞的时候把古墓给挖穿了,趁机叼出来的。我说什么来着,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咱还等什么,抄家伙挖啊!舒师傅我跟你说,这可是天大的好事,送到家门口来的好处,不要白不要。”

舒师傅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老人见家中果真埋了古币,对洋楼地下的洞窟也来了兴趣。他犹豫道:“我在这里住了大半辈子,还从没听说过有古墓一说。当初搬来的时候,也是因为老薛断言风水极佳。这,这要是挖开了,会不会坏了此地风水?”

我见老头儿有些动心,急忙凑上去干起了老本行,搜肠刮肚编了一套风水之说:“古人说宅者,乃是阴阳枢纽,人伦轨模。咱们凡人所居住之所,无论大小皆阴阳有殊。纵使同一间屋子里头,也有祸福善恶之分。咱们摸金校尉除了寻龙点穴之外,平日里对阳宅凶吉也有研究。就拿您这套洋楼来说,龙头在亥位,龙尾在巳,与山势延绵照应本来是好事,可现在龙肚子上破了一个洞,地下的阴宅露了头,而巳位又被上移,一下子就破了地利,如果不想办法补救,后果可不堪设想,这里就会变成一座凶宅。”

舒师傅对勘兴一谈十分迷信,见我说得头头是道,脸上的神色顿时就变了,惶恐地望着地上的洞口道:“难不成真要掀个底朝天,将阴宅移动出来?”

“您这话一听就是外行。先人安居已久,哪有让他们给活人移坑的道理。我有一套祖传秘法,专门用来安宅定魂跟死人谈判。不割地不赔款,坐享风水宝地。不过此法忌讳颇多,需要深入地宫与先人面谈,所以难免大动土木。”

“那事后不会再出什么意外吧?”

“您放一百二十个心,保证没事。”

我和胖子一唱一和费了半天口舌总算做通了舒师傅的思想工作。Shirley杨觉得我们私自发掘的行为很不靠谱儿,提出要走正规渠道,打算回博物馆向有关部门要申请。我说等你请来文书黄花菜都凉了,舒师傅又不是傻子,等他想明白了,咱们可就没机会了。胖子跃跃欲试地握起拳头:“参谋长,别犹豫了。你要是急着回老家就和老胡先撤吧,这里就交给我和四眼,一样把敌人拿下。”胖子一边说一边撸着胳膊,看着马上就要动工破土似的。

Shirley杨哭笑不得地辩解说:“咱们手头只有一把培土种花用的铁铲,就算真要开掘,起码得找人先回店里取了工具再说。何况犰狳吐出来的古币也有可能是从别处衔来的,咱们贸然开凿,万一扑了个空,那不是叫人家看笑话。”我们三人各执己见,围在洞口一时难以抉择。此时大门口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我们几个吓了一跳,纷纷朝门口望去,只见罗六脸色惨白,浑身是血,他步履蹒跚地扑进屋中,嘴里喃喃道:“死了人,洞里死人了。”

失魂落魄的罗六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踉踉跄跄地走进了客厅,他两眼无光,脸颊衣角还有裤腿上都沾有血迹。舒师傅被他这副模样吓得脸色发白,忙上前询问详情。可罗六好似丢了魂一样,见了我们也不说话,颓坐在门边,一问三不知,嘴里喃喃自语。我凑上前去仔细分辨,始终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我提起丢在一边的菜篮说:“我和胖子先去菜地里看看,你们照顾一下罗六。舒师傅您先上楼坐着压压惊,下边的事让我们这些小辈来处理。”

可老头子贼倔,他从衣帽架上取了风衣,然后又打开保险柜取出两把手枪,一把交到我手上,一把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你们又不认识进山的路。走,跟我来!”

舒家洋楼比邻山泉,出了小院树林之后顺着溪泉的方向很快就找到了一片种在山峦间的自留田。田块面积说大不大,举目望去不过两三亩地,顺应山势依次分成了四块,里头既有瓜果时蔬也有含苞的菜籽花,最远处依稀可见一座微型塑料棚。我站在田垦上四下眺望,发现离我们五百米左右的地方,有一块遭到破坏的菜田,地里的菜秧倒了一大片,似乎被什么东西碾过。我问舒师傅那片地里是什么情况。他眯起眼睛说是犰狳打洞的地方,田里的作物还没来得及清理。我记得罗六进门时一直在嘟囔着地洞,所以这处犰狳洞成了我们重点排查的对象。一行人快步走到田里,来到近处一看,泥地里果然有大片凌乱的脚印,估摸着罗六早晨就是在这里出了事。舒师傅在菜园边缘处转了两圈,指着散落在地上的麦秆说:“当时洞口开得很大,已经露出地面了。你们看,这是我亲自做的标记,本打算天气转暖之后再找人修补。这下面有多深我也不清楚,罗六平时胆子不小,看他今天的模样,只怕这洞中可能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