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犹豫了,想跑容易,但回来找药救人几乎成了不可能的事。何况胖子和老揣现在还被困在塔里,一旦暴露,谈判就更难了,弄不好反而会害了他们。最可行的计划就是带上这个沙老师往外逃,尽可能分散这群亡命之徒的注意力,替胖子他们制造逃跑的机会。可这条路同样难回头,找不到藏在镇库城中的秘密,老揣一样是死。天人交战之际,郭瘸子忽然放声大笑,老头儿的笑声十分具有穿透力,所有人都忍不住将视线或多或少地集中到了他身上。
郭瘸子似乎对这个效果很满意,居然自己硬扶着墙面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叉腰含笑,原本就肿得馒头一样的脸颊瞬间皱得连五官都瞧不清了。
“兵大头,我早说过,你还嫩了点。”
“老东西!”兵总瞪了我一眼,回头冲郭瘸子大骂,“我就知道是你捣的鬼,你别得意,我倒要看看凭他一个人能掀多大风浪。”
“兄弟,兵总发话了,要跟咱们玩狠的。你还不亮亮底,让他知道咱老爷们儿的腰板有多硬。”郭瘸子转过头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朝我挥手示意。那神色,跟他是我亲大爷似的,甭提多熟稔了。
我心里有苦说不出,这次是彻底撇不清了。可亏得他临时编出这么一段虚张声势的话,兵总那伙人的脸色不再像刚才那样游刃有余,视线不断地朝四周飘,生怕冷不丁地冒出一路程咬金,把他们给反包圆了。我深知机会稍纵即逝,立刻顺着郭瘸子的话接了下去。
“郭哥。我做事你放心,外面的兄弟都齐了,他们跑不了。”
听说外边有埋伏,那群迷彩服立马嘀咕起来,兵总的脸瞬间绿了,拔枪顶住了郭瘸子的脑袋:“别跟我耍花枪,老不死的还想玩新花样。”
我本来只是想吓唬吓唬他,为自己多争取点筹码,没想到这厮如此沉不住气,郭瘸子一死,我这戏更没法演下去了,当即喝道:“兵老板,大家出来求财,别把事做绝了。”
“少说屁话,大不了鱼死网破。”
“你想死,那诸位兄弟也得跟着你死?”我推着人质往前走了两步,“原本就是自己人,何必闹得两败俱伤。郭哥,你说是不是?”
郭瘸子十分机灵,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他昂起头迎着枪口,伸出血迹斑斑的双手,比画道:“我跟他算一份。出完货,五五分账,横竖你还是占大头。做人不能太贪,你说呢,兵大头?”
兵总脸色铁青,像下了巨大的决心,挪开了枪口:“做买卖可以,你们放人,外边的哨撤了。老子不习惯在别人枪眼底下做事。”
我缓缓地吐了一口长气,丝毫没有注意到怀里的沙老师被勒得已经翻起了白眼。他大声咳嗽,边喘边挣扎:“松开,谈拢了,都是自己人。”
“郭哥伤得不轻,咱们一块儿放人,大家坐下来慢慢谈。”我松开了架在沙老师脖子上的匕首,故作轻松地推着他走向那伙人。
郭瘸子勉强走了两步。周围的迷彩服听到了刚才的谈话,但一时也吃不准他们老大的意思,纷纷扭头看着兵总,见他没有指示,便不再阻拦郭瘸子,一个个如释重负,露出了略带尴尬的笑容。
我们四人走到一处。兵总像换了一个人,挂着爽朗的笑容,勾着郭瘸子的脖子打趣说:“哥儿几个不打不相识,之前的事一笔勾销。来来来,老沙,跟大家握个手。”
要不是亲眼看见他拷打郭瘸子,我简直快被他这副豪爽的模样唬住了。郭瘸子也是满脸堆笑,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大笑:“那些误会不谈了,兄弟,聊聊正事吧。”他说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过我手中的匕首,转身刺进了兵总的咽喉。这一下干净利落,周围的人根本没有反应。我挥拳放倒了愣在一旁的男人,夺过他手中的步枪。这时其他四个人终于反应过来。郭瘸子抄起兵总腰间的手枪,一连射翻了两人。
“都别动!”他威喝一声,怒目而视。剩下那两个迷彩服半蒙半惊,手忙脚乱地卸下了武器。兵总的尸体晾在一旁,瞪大了双眼,脸上的表情既愤怒又不甘。我上前查看中枪的人,发现两人均已毙命。
“愿意留下的,我当你们是自己兄弟,事成之后大家同富贵。不愿意留下的,现在可以走,崖上有车,但只一条,如果日后我听到半点关于今天的风声,咱们秋后算账。”
面相老实的那个立刻站起身来说:“郭爷,我们都是做粗活儿的人,没见过世面。有用得着的地方,你知会一声。小弟叫钟全,愿意留下来给您办事。”
“哼,别跟我来这一套。咱们不谈交情,谈钱。”郭瘸子捂着脸,捡起地上的枪交还他们,“姓兵的给你们多少,我照单全付。出完货,每个人再抽二成佣金。”
“郭爷爽快!”矮个子接过枪挂在肩头,拍拍胸脯笑道,“大伙儿叫我三狗,以后全听郭爷吩咐。”
“小子,待会儿有你瞧的。”沙老师轻轻地用胳膊肘顶了我一下,别有深意地笑了笑。
他那两个学生抱着灯盏大步走上前,看也不看地上的尸体。小四邀功道:“都收回来了。一盏不落,亏得我机灵,把火给续上了。”
短发女人脸色煞白,比鬼还难看。她瞥了我一眼,扭头问沙老师:“姓兵的死了,咱们怎么办?”
“他死他的,不耽误咱们干活儿。走,进去看看,地宫挖得怎么样了。”他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把立场表明了,然后胸有成竹地推了推眼镜,拔腿准备往铁塔深处走。
“先别忙着进去,里面那三个都是兵大头的心腹,家里带出来的把兄弟。他们挖地宫,没有个把钟头出不来。”
“这有什么,做了他们。”三狗挥了挥手里的枪,“郭爷,我打头阵。”
两个扛枪的急于表现,不等郭瘸子发话就冲了进去。大殿里顿时安静了下来。郭瘸子握着手枪,转过脸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缓缓开口说:“朋友,该你了。”
第十二章 母汤
经过刚才那场生死抉择,我心里七上八下,各种思绪搅成了一团。眼下形势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恶劣。虽然素未谋面,但郭瘸子的行事风格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老辣果决,而且懂得隐忍,比兵大头难对付许多。
为了稳住局面,我强作镇定,随口问他:“那两个兔崽子放回去,你不怕?”
“我有什么好怕的。他们没那么聪明,也没那么蠢。这个活儿,跟先前说好的可不一样。”他把玩着匕首,瞄了瞄地上的尸体,“当初兵大头四处支锅拉伙的时候,只说沙漠里有一处藏物丰厚的古墓。他对墓主人的身份只字未提,问起消息来源更是闭口不谈。工程做了小半个月,我在山上守着越看越不对劲。他妈的,老子做买卖最恨背地里搞鬼那一套。”他说着收起匕首,大咧咧地坐在尸体上,“人上了年纪,腿脚软,心肠也软了。要不是你小子搅一棍子,我老郭怕是难见明天的太阳。”
既然话已经讲开了,我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坦言此行是为了求药救人,至于古城里的文物古迹,一点兴趣都没有。
“有血性,做朋友没得说。”郭瘸子哈哈一笑,“老郭如果有你这样的兄弟,死也值了。这样,别说我亏待你,事成之后,你们也占一份。有财大家发。”
我本打算撇清关系,谁知道他三言两语就把我们几个划进了他的队伍里,根本不留任何拒绝的机会。我总算明白沙老师那句话的意思,郭瘸子确实够我喝一大壶了。
沙老师还嫌不够乱,插嘴说道:“小胡同志不远万里来到绿海基地,志在必得。看来对镇库古城下了不少功夫,研究得很透彻。敝人天资愚钝,学业不精,有些地方,希望指点。”
我被他酸出一肚子水,知道他还惦记着打击报复,只好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粗人一个,不比沙老师您,顶呱呱的专家。我刚才看您在壁画前面若有所思,这里边肯定有不少学问吧?”
提及墙面上的彩绘,沙老师的脸上浮现出一股若有似无的笑意。这个时候,他那俩学生适时地打开了随时携带的探照灯,一左一右站在壁画面前。经过精细打理,石灰早就被清得一干二净,地上积了半寸厚的白面儿。我环视左右,忍不住想问那些清理墙面的人都上哪儿去了。但沙老师此时已经站起身,走到了壁画面前。
出于好奇,我迫不及待地寻找起祭台顶端供奉的物品。不料突破云层的石柱画风陡变,与安详庄严的祭祀风味截然相反,柱身上描有各式张牙舞爪的恶鬼,惨白色的人形骷髅漂浮在空中,围绕在祭台周围,冉冉升起。顺着石柱再往上,总算看到了藏在墙壁顶端的龛笼,上面供奉的正是我们找寻已久的双耳黑陶瓶。我心说摊上大事了,急忙移开视线,假装观察壁画中的其他部分。我和胖子来得匆忙,当时只看到了宣法僧跪拜诵经的片段,上百平方米的画卷如今赫然展现在面前,一时间目不暇接,不知道该从哪里看起。
郭瘸子算半个行家,看着墙面说:“没了保护层,最多半个月,这些壁画就会腐烂剥落,可惜壁画面积太大,不然带出去起码能回本。”
“镇库城,荣于一粒沙,毁于一粒沙。你们知道吗?镇库城是精绝人口口相传的荣沙之城,在这里,诞生过一位神灵。”沙老师聚精会神地描摹着墙壁上的画。他怀抱探照灯,直勾勾地盯着左角顶端上的组图。画中有散发着光芒的沙粒,以及无数跪拜的人,他们有的衣着褴褛,有的珠光宝气,有的肚肥腰圆,有的骨瘦嶙峋。每个人都带着敬畏的表情,跪在一粒小得几乎不存在的沙石面前,气氛说不出的诡异。我对鬼神之说始终持有保留态度,要说鬼打墙、活见鬼的事的确没少见过,可冷不丁跟我说神仙,太他妈的唯心主义了。我狐疑地打量沙老师,被他眼中狂热的光芒震慑,总觉得他已经走火入魔,重度晚期,救不回来了。
随着他富有渲染力的解说,我大致对图中描绘的故事有了一定了解。历史上,镇库城曾经有过二十四次大迁徙。每一次迁徙的原因,都和地脉有关,也就是图中的沙砾。这种习性与逐水追季的游牧民族相似,唯一不同的是,镇库人追寻的并非是自然的馈赠,而是一粒被神化色彩渲染的沙砾。我个人对此持保留态度。虽然中国历史上,有许多城市的兴衰与风水地脉有着千丝万缕、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如此频繁,不断迁徙变化的城市我从未听说。这种近似病态的执着,只能用信仰崇拜来解释。
“我们所在的镇库,是精绝历史上的最后一座,也是时间最长的一座。”沙老师回过神,语气正常了许多,“你说的东西,恐怕就是镇库人常年来一直追寻的沙砾。劝你别抱什么希望。知道这里为什么荒废了吗?沙泉枯萎了,他们被遗弃了。”
我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辩驳:“艺术创作往往带有夸张、渲染的成分,你口中的沙砾,类似于一种精神层面上的追求。古镇库人视为神迹,世代追寻地脉中的沙砾安邦立命,并不代表它本身具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来之前,我研究过一些史料,进来之后也看到了很多实例,镇库城的衰落,和过度开采、河流改道有着密切的关系,绝不是所谓的神罚。这种说法太荒谬了,枉你还是一个老师。”
“小胡同志,你有信仰吗?”沙老师推了推眼镜,很严肃地看着我,“也许你没有,但他们有。在镇库人的眼中,你的说法才荒谬至极。俗话说客随主便,如果你不能尊重他们、理解他们,那还留下来干什么?”
“毛主席就是我的信仰。”我毫不犹豫地抨击了沙老师的言论,“一直是,并将永远是。”
沙老师充满怜悯地看了看我,背过身去不再说话。郭瘸子听糊涂了,他拍拍手,眯起眼睛说:“吵这些有个蛋用,能当饭吃?书都读狗肚子去了。这画又带不走,你们研究得再仔细都是扯淡。等那俩兔崽子回来,咱们准备下地宫,好东西都在里边等着呢。这趟能不能光宗耀祖,全看下边喽。”
说着说着,钟全和三狗欢蹦乱跳地走了出来。“郭爷,收拾妥了,一个都没跑了,全撂底下了。您来过个目呗。”他们身上沾了血,说话带着喘息。
我大步冲向胖子他们藏身的地方,两人完好无损。胖子见了我,几乎要跳起来:“外面内讧,大好时机,快走。”
我苦笑道:“早就暴露了,现在跟他们拴在一条绳子上。待会儿别露馅,他们还不知道咱们的底细。”
胖子没有追问,估计自己心里也琢磨得七七八八。来不及细交代,其他人鱼贯而入。郭瘸子蹭到佛像边上,不清不淡地向胖子和昏迷中的老揣打了个招呼。沙老师那伙人看也不看,径直走到了地宫入口处。三狗忙着邀功,指着地上的尸体说:“郭爷,您验收,兵大头的死党都在这儿呢。”
郭瘸子点头,蹲到沙老师边上,迫不及待地询问入地宫的吉时。胖子拱我说:“怎么让一个酸秀才抢了基本业务?”我说:“你少嘚瑟,现在就怕贼惦记。”胖子看了看这伙盗墓贼,借口查看老揣病情,拉我到一旁絮叨。
“敌我悬殊,势同水火,胡司令你可想好了,咱们真的不需要战略性撤退?”
“王凯旋同志,战事吃紧,同胞的性命危在旦夕,这个时候我们不应当考虑个人得失,向前冲,黎明前的黑暗往往最可怕,也最脆弱!”我简略地介绍了一遍大殿里发生的变故。胖子心里有了数,神色轻松了许多。
“那老揣怎么办?他这个模样,肯定不能带到下面去。”
“按咱们本来的计划,他留在原地。我们跟郭瘸子下去,找到东西立刻撤。时间拖得越长,对咱们越不利。做好心理准备,下去之后可能随时要动刀子。”
郭瘸子言语间曾向我打听来路,我守口如瓶,对Shirley杨的存在更是绝口不提。他心中有猜忌,没有搞清楚我们几个的底细之前,不会轻易翻脸。但地下世界变数极多,必须时时提防这群杀人不眨眼的凶徒。
我本想尽可能多争取时间与胖子详细商讨计划,不料话到一半,后背骤然发凉,我转过身,发现那个叫小四的男学生正躲在黑影中,两只透亮的眼睛,毫无顾忌地盯着我们两人目不转睛。不用说,自然是沙老师安排盯梢的。他神色专注,见我回头,吓得吐出了舌头,急忙跑到老沙身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沙老师手里捏着本半旧的手抄本,见事情败露,一点脸红的意思都没有,居然还心平气和地冲我们点头微笑。我想起刚才讨论到一半的话题,就起身朝他走去。沙老师把书卷交给旁边的学生,迎身站了起来,打量道:“二位聊完了?咱们上路呗。别让其他人等久了。”我这才注意到,郭瘸子已经带着他那两个新的手下消失了。嘿,这老东西还真是要钱不要命,居然自己打头阵。前面有人探路,我自然没理由阻拦。跟他“呵呵”了几声,矮身钻入了地道。
地宫入口原本封有混杂着树根杂草的青泥,砖道顶层与四壁涂满了极度易燃的动物油脂。我不经意间粘了满手油膏,慌忙蹭在衣襟上,心中不禁后怕。为了节约电池,本来打算带火把下来,后来因为找不到合适的木料只好作罢。胖子跟在我后面,唏嘘说:“亏得没带明火,要不然哥儿几个亏大发了。”
“看来镇库人民在封闭庙殿的时候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古时候可没有其他照明设备。假设入侵者打开了地宫入口,那下一步可想而知。”
胖子点头称是:“够狠的,这一把火要是烧起来,别说地宫里的东西,弄不好整座城池都得跟着遭殃。他们这是铁了心,要跟敌人鱼死网破。”
我不禁打了个战。如今的我们,对于这座古老的城镇来说与入侵者并无差别,不知道前边还有多少陷阱正等着我们自投罗网。郭瘸子他们三人先众人一步,必定早就发现了火油的秘密,可他们一声不吭,根本没有提醒半个字。这其中的居心细思极恐。我忽然感觉每走一步,都有可能随时迈向地狱。好在砖道并不长,每隔十米左右,就有一道拱形门框。我留心计数,前后走过二十三道拱门之后,眼前慢慢有了光亮,视线也跟着豁然开朗。郭瘸子等人站在砖道尽头正四下打量。我大步迈出砖道,发现我们正置身于一座影殿当中,殿中四角挂有照明用的冷火,与先前在将军墓中见到的荧光材质的沙土极为相似。胖子见了冷火立刻捂住口鼻。我拉起防风巾,对其他人说:“这灯里的沙土有古怪,一旦吸入非常容易引起幻觉,离它们远一点。”
沙老师准备得十分周全,自背包中抽出防毒面具分发给众人,我和胖子居然也有份。郭瘸子绕着四壁走了一圈,东敲西打,始终找不到出路。他转头问我们:“路怎么到头了,地宫里的宝藏呢?”
我解释说:“这间屋子是影殿,一般大墓里才有。多用来宣裱墓主人生前的画像,相当于陈列遗像的地方。按制来说,下面应该还有一间斋殿,用作祭祀供奉。我们要去的地方,是正殿,基本布局和带壁画的那间大殿差不离。”
郭瘸子点头称道:“小胡果然有两把刷子,谈起地宫里的东西如数家珍。我没有看错人。那你再说说,现在四壁封死了,进斋殿的入口藏在哪里?”
沙老师瓮声瓮气地说:“这里布局中的含义有待商榷,还是不要贸然前进比较妥当。”
胖子一直看不上这个酸秀才,不屑道:“哟,听沙教授的意思,还有别的解释。那敢情好啊,劳烦您多讲两句,让大家伙一块儿长知识。”
沙老师举着厚瓶底,竖起食指反问:“这是什么?”
我们几个齐刷刷地抬头看天,圆形宝顶高悬在头顶上,绘有带着象征意义的巨大的单目花纹。眼球在精绝文化中具有极其重要的代表性。再次看见这个不祥的标记,我内心一阵反胃,记忆中痛苦的往事再次浮现。除了我和胖子,其他人似乎是第一次见到单目花纹。郭瘸子仰着脖子,比画说:“房顶上好像画了一颗眼珠子,咋了,里边有什么说法?”
沙老师摇头:“迂腐迂腐,谁问你们上面画了什么,我问你们这里是什么地方!”
胖子立刻反问:“难道不是影殿?”
我心中一惊,陡然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为何在一座专门用以收藏物资的地窖里,会出现本不该出现的影殿。除非,地下另外建有墓室。
其他人尚未想明白,纷纷报以疑惑的眼神。我急忙举起手电,四下寻找画像。如果这里真是一座影室,必然会挂有墓主人的遗像。一旦印证,那在前方等待我们的将不仅仅是藏有镇库秘宝的地窖,还有身份成谜的千年古尸。
胖子听说有墓,两眼精光大射:“有墓好啊,明器可比那些乱七八糟的壁画强多了。”
“小胖子有点意思。”郭瘸子对胖子的坦荡十分欣赏,也摆出一副大无畏的态度说,“升棺发财,财源广进。有墓可挖是好事,大家别慌,兹当多了一项进账,哈哈哈!”
我心说你一个大老粗当然不觉得有问题,可墓室毕竟是不寻常地方,忌讳颇多,稍有不慎就会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到头来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更别提升棺发财这种春秋大梦。
“事情没你们想得那么简单。”沙老师双手背在身后,故作神秘地说,“我们在古城里转了小半个月,从未找到过半寸白骨。城里大半领域都已经探查过,既没有群葬墓也没有官葬陵。当时我就觉得奇怪,镇库城迁徙至此,少说有数百多年的历史,新旧交替,城池内外居然连一块墓地都没有。往玄了说,难道镇库城就没死过人?”
他话音刚落,不知从何处吹来阵阵凉风,墙角的冷火忽明忽暗,照得众人的脸色可怖异常。我只觉得喉头发紧,呼吸不畅,也顾不上别的,立刻脱下防毒面具,开始大口喘息。他们几个见我没有发生中毒迹象,也纷纷摘下面具。钟全和三狗满脸是汗,脸色煞白,不时偷偷回头环顾四周,生怕一不留神会从哪里蹿出些什么东西来。胖子趁机吓唬他们,两人一惊一乍,拔出枪来,险些走火,害得众人捏了一把冷汗。郭瘸子顿时觉得失了面子,大骂他们没见过世面。我佯装数落胖子,心里忍不住偷笑。郭瘸子找来的白眼狼外强中干,这点场面都罩不住,更别提往后捣墓开棺的事了。
这个小插曲,使得影殿内的气氛更加紧张。我琢磨着沙老师的言论,觉得他还有言外之意,对镇库城的事有所保留。可惜他故意卖关子,死活不肯再往下说。我也懒得跟他磨叽,因为心里惦记着墓主人的身份,便举起手电,专注查看挂在四壁上的遗像。
昏暗的灯光下,一幅羊皮质地的画卷缓缓映入眼眶。我不禁屏住呼吸移动手电,让光柱停留在羊皮卷中央。古老的画卷中,没有出现我们期待中墓主画像,而是一副头脚错位的嶙峋白骨。
遗像中赫然出现一堆白骨。小四几乎跳起来,他夸张地打量着羊皮卷:“沙老,画上是骷髅,没脸没皮。”
众人都不说话,不约而同地看着我,像在等待解释。我心里也纳闷儿,往常在影殿中找到的遗像,总有几分修饰美化的成分,古时候又没有照相机,谁知道你生得俊还是丑,多添点喜丧钱,让画匠正面宣扬墓主人的形象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谁也不希望子孙来祭拜的时候,看见一个长得歪瓜裂枣一般的老祖宗吧。我们在地宫中发现的羊皮卷却反其道而行之,悬挂在影殿中央的居然是一副脱皮去肉的森森骨架。把墓主人画成这副鬼样子,还供奉于影殿当中,我不禁好奇,修墓的跟死者得有多大仇。
“郭爷,咱们挖的是谁的墓啊,怎么长这模样?我三狗子从小在坟堆里钻大,死人见得多,可鬼……”
“嘘!没规矩。”郭瘸子也知道墓中严禁谈论鬼神之事,他推开三狗,走到我边上,细声说,“咱们不是来搞学问的,画中的古怪弄不清楚也罢。进主墓室的路在哪儿,找到没有?”
他说的话不无道理,可这个当头,恐怖紧张的气氛已经在人群里弥漫开了。如果不把事情弄明白,继续深入下去,只能是适得其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