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我挂上担架,对Shirley杨说,“你只管带路,能跑多快跑多快,我们跟得上。”Shirley杨捡起我和胖子遗落在地上的背包,大步迈向祭庙所在的方向。我们抬着担架,铆足了脚力,追在后边一路小跑。我低着头,沿着沟壑边缘小心翼翼地前进,没跑几步就意识到这片沟壑纵横的地形并非天然形成,而是后人刻意挖凿的。深沟边缘留有清晰笔直的挖凿痕迹,横纵每条壕沟之间大概有三四平方米的空间,填有类似蒙古包形状的圆形土包,土包比地平面高出许多,目测有半米左右。它们有规律地被安置在沟壑地中,如同一座座无主的坟头,静静地在地下沉睡了千百年。我无法推测这些土包在当时有何作用,到底是宗教祭祀仪式抑或日常生活中留下的某种痕迹。我艰难地扭头,看了看身后的胖子。他正专心致志地抬着担架,似乎尚未注意到我们身边的土包。我暗自松了一口,这要是换了平时,他肯定早就举着铁锹深入敌军找明器去了。担架上的老揣瞪大双眼,不知道是不是血液塞堵的原因,身体已经开始蜷缩发硬,如果不是胸口微弱的起伏,根本分不清他是死是活。我甩了甩头上的汗,叮嘱自己不能分心,与其花力气去猜测沟壑地中的秘密,不如加把劲儿。老揣一家的性命此刻全部寄托在我们几个人肩上,由不得半点松懈。
“老胡,干吗呢?前边没人了。”胖子忽然喊了一嗓子。我从沉思中惊醒,举目四下,这才发现自己跟Shirley杨拉开了距离。她的身影在土丘间不断晃动,和我们已经隔了五六道沟渠。我急忙抬着担架追了上去,可不知为何,我跑得越快,眼前的身影越是飘忽。我心中着急,抬着老揣,几乎脚不沾地地赶路。胖子早就在后边喘上了,他呼喊道:“真是吃水的不知道挑水的苦,让杨参谋等一等。快,快喘不上气了。”
我搁下担架,高呼Shirley杨的名字。她从对面的土丘那头探了个脸,似乎没有看见我们,紧接着又消失在圆顶的土包之间。此时胖子已经汗流浃背,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愿再动弹。我见不远处就是祭庙,就对胖子说:“歇五分钟,出了沟壑地基本就到了。我先去前边喊Shirley杨,这地方到处都是一个鬼样子,万一走散了反而耽误行程。”他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摆手让我快去快回。
我拿出匕首,顺手在沿途的土包上标了记号,以免回来的时候迷路,然后朝着Shirley杨最后露脸的地方寻了过去。我一边跑一边喊她的名字,无奈内城太过空旷,声音传到半空中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连我自己都听不清。我转了好几道横沟,始终没有找到Shirley杨的身影。我低头又看了一眼自己刻在土包上的记号,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从我离开胖子他们开始到现在,我一路已经做了不下二十个记号,算算距离,早就超过了Shirley杨最后出现的地方。十几分钟过去了,难道她始终没有回头,没有发现跟我们几个走失了吗?我急忙登上土包,站在高处瞭望,一望无际的沟壑地里堆满了半人高的球形土包,手电能照到的范围内,视野被挡住了大半。我再次高呼Shirley杨的名字,却始终没有得到一丝回应。我有些慌神,但随即想起入城前我们定过一份详细的计划应对走失。我掏出微缩地图,急忙寻找最近的集合点,发现正是不远处的祭庙。我稍微松了一口气,决定先和胖子他们会合,把老揣抬进尖塔庙里再说。依Shirley杨的身手,说不定已经在前边等着我们了。
我心里有了主意,便跳下了土包,打算回去找人。就在我转身之际,眼角忽然瞥到一抹血红色的身影。我吓得差点停止了呼吸,“唰”地回过头去四下寻找。可周围漆黑静谧,刚才的人影就像我脑海中的幻觉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就近蹲在一处土包下,极力回忆自己刚才看到的人影,可他移动的速度实在太快,就像一块血红色的破抹布忽然从眼前飘过,根本来不及反应,更别提看清他的模样。我举起手电四下打量,始终无法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然后低头去找土包上的路标,可这一低头不要紧,我赫然看见一双血红的脚印,清晰地出现在我刚才所站的地方。这下我根本顾不上检查,扭头就跑,沿着事先刻好的标记一路狂奔,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古城,为什么总有各种各样的血印出现在我们周围。是人,是鬼?他们想要表达什么?黑暗中我被恐惧包围着,根本没有力气去思考这些问题,一心想着摆脱这股挥之不去的阴霾。我一口气蹿出老远,到后来已经顾不上去找土包上的记号了,全凭印象在逃。绕了一阵儿总算看见了挂在担架上的探照灯。胖子蹲在老揣身边,两人都低着头。
“胖子!”我挥舞着手电跨过脚下的横沟跑上前去,走近了才看见他俩都紧闭着双眼,呈蜷缩的姿势,一个蹲着一个躺着,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胖子!”我又喊了一声,这次离两人更近了。胖子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微微抖了一下,手中紧握着手电,猛地睁开了眼睛。
“操!你跑哪儿去了!”胖子说着跳了起来,他往前迈了小半步,随即又把脚缩了回去,紧贴着担架对我说,“你别过来,先看地上。”
他脸色发白,脸颊上挂满了汗珠子。我立刻停住了脚步,半弯下腰身,侧过手电筒打量地面。这一照不要紧,一圈又一圈血红色的脚印瞬间扑入眼眶。更可怕的是,这些脚印排列整齐规律,在担架周围绕成了密不透风的圈形,将那两人包裹在重重鲜血染成的脚印中央。我急忙跳过眼前的沟壑来到他们身边,凑到近处一看,血色的脚印更显诡异,大大小小几乎将担架周围的空地占了个遍。胖子掀起外衣,挤了一地的汗。他指着地上的脚印对我说:“你走了没多久,我就觉得不对劲,嗖嗖的阴风,直往脖子里灌。我拉着他走了一段,操,还跟上来了。围得到处都是,该骂的,该跪的,都试了。一点办法没有,怎么办?哥带着个伤残人士,不敢乱来啊!”我毫不犹豫地踩过那些脚印走到两人身边。胖子长舒了一口气,迈开了长步,踩着那些脚印来回撵了好几圈。
“妈的,吓唬你爷爷!”他气急败坏,又吐了几口唾沫,这才喘匀了气,“你怎么一人回来了?Shirley杨哪儿去了?”
“没找到她,先把人抬进庙里,救命要紧。”不知为何,见了他俩,我的心瞬间平静了许多。虽然一时无法解释眼前的景象,但大家平安无事比什么都要重要。看着躺在担架上的老揣,我又开始为Shirley杨忧心,不知道她是不是也遭遇了和我们同样的险境。胖子心有余悸道:“先是手印,又是脚印,咱们是不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我看老揣这模样,悬了。”
我检查了一下老揣的情况,他浑身的肌肉僵硬,呼吸微弱,整个人已经陷入昏迷。胖子和我抬起担架,马不停蹄地赶往祭庙。我每走一步都忍不住回头看上几眼,生怕有什么东西跟在我们身后。眼见祭庙顶端的尖塔离我们越来越近,肩头的重担忽然轻了许多。
“你别老回头看行不行,”胖子埋怨道,“搞得老子也跟着紧张,他妈的,你一路回了二十次头,老子跟着回了四十次了,脖子都快扭断了。”
“好好好,我不看,你注意点,有事就喊。”
“行行行,别废话,赶紧走。”
“小心驶得万年船,别着了道。”
“老胡!”
“怎么了,老子还说错了吗?”
“老胡!”
“你喊什么喊,我说了不回头,你还想怎么样。”
“老胡!”
“又怎么了!”我忍不住扭过头,只见胖子站在离我两米开外的地方,正死死地盯着我。原本应该由胖子抬着的担架那头,空荡荡漂浮在半空中,捆着胡杨木的把手两头赫然留有一双清晰的血手印。我吓得几乎松开双手,整个人险些因为腿软而跪倒在地。胖子咬牙道:“我动不了,有东西压着。”
说到此处,他挂在胸前的电筒忽然发出“咝咝”声,就在我搁下担架的瞬间,连同我挂在把手上的那只探照灯一同整个熄灭了。
黑暗瞬间将我们包围,胖子的呼喊声戛然而止。四周除了死一般的寂静之外别无他物。我试着朝他所在的方向走了两步,险些踩进路边的沟壑里。想起周围要人命的地形,我不敢再贸然前进。我沿着担架的支骨向前摸索,可不管我怎么喊,胖子始终没有回应。想起他刚才说的话,我忽然意识到他也许被什么东西控制住,无法呼救。这下我更加急躁,也顾不上眼前的地形,手脚并用,凭着记忆往他那边跑了过去。可事与愿违,我一脚迈空,整个人失去平衡,狠狠地摔进了路边的土包坑里。坚硬凸出的土包磕在背脊上,疼得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我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有这么一群不省心的牛鬼蛇神跟在我们身后阴魂不散,还不如在外边的时候就把事情给解决了。现在倒好,一群人散的散,病的病,相互间连个照应都没有。我担心胖子的安危,忍着剧痛试图从坑洞里爬上去,可四下一片漆黑,我根本找不到土坑的边缘,只好胡乱摸索,好不容易抓住了一处凸起的泥块,我使劲按着它,翻身往地面上爬。人工开凿的土沟内部修葺得光滑平整,我连踩了好几下,一直找不到施力点,两臂扒拉在土坑边缘,下半身一直悬挂在半空中,十分尴尬。我想起身后还有一座该死的土包,立刻扬起脚跟,朝后猛蹬过去。这一下十分有效,借着反作用力,我一下子跳了上去。还不等我站稳,一道刺眼的亮光从眼前射过。我本能地举起手臂挡在眼前,短暂的失明之后,我终于看清了握着探照灯为我照明的人居然是老揣。
他匍匐在地上,整个人呈弓字形,艰难地扭动着身躯,怀中抱着探照灯,两眼露着眼白,看上去十分痛苦。我急忙接过探照灯,然后将他扶坐在一旁。老揣用弯曲变形的手指紧紧地扣在我的肩膀上。
“他们就在这里,我看见他们了,就在身边。”他有如回光返照,意识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他们是谁,你看见了什么?”我反握住老揣,希望他能吐露更多线索,可惜他说完这句话之后随即昏睡过去。我抬起探照灯,高声呼喊胖子的名字,百十米的范围内始终没有发现他的身影。我沿着狭窄的小道找了一阵儿,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拐角处找到了昏迷不醒的胖子。他的样子十分奇怪,不知为何仰卧在土包上,四肢成“大”字形,腰腹高高隆起。我走上前,攀上土包,用力推了他一把。
“胖子!胖子!”我见他没有反应,只好使出绝招,照着他的脸“啪啪”连抽了两记响亮的耳光。
“谁他妈的敢动老子!”胖子猛坐起来,抡起胳膊,不问青红皂白笔直地朝着我的面门招呼了过来,我哪敢硬吃他这一记老拳,缩起脖子两手一架,勉强躲过了攻击。
“胖子,是我,老胡!”我高声呼喝。胖子抖了个激灵,睁开双眼,愣坐在土包上,迷迷糊糊地朝四周看了几眼,似乎尚未睡醒,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我连拍了他好几下,问了他一大堆问题,胖子好不容易清醒过来。“怎么回事,咱们不是在赶路吗,这是哪儿?”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屁股底下的土包,不解地向我询问事情的始末。我对此也是一知半解,推测说多半着了道,被什么东西给迷住了。好在有老揣,不然哥儿几个都得歇菜。
胖子回忆说,他跟我一块儿抬着担架,本想停下来系个鞋带,哪曾想一低头,就看见身后跟着一串血红的脚印。慌神间,手中的担架居然自己滑了出去。他眼睁睁地看着我一个人抬着担架走出老远,半天才喊出声。等我注意到不对劲,回头找他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已经动弹不得,像是背着一座五指山。
“手电刚一灭,我连站都站不住了,被一股怪力拖着到了这里,后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八成是晕了。”胖子说着将自己浑身上下摸了个遍,“老胡,你快看看,没少什么部件吧?”
“得了吧,就你那模样,送给人家估计也不会有人要。”
“呸!你俊,你俊也没见有哪个女鬼主动投怀送抱。”胖子恢复了往日的精神。他扭了扭脚腕,直接跳下了土包。我盯着眼前的土包,心中充满了疑惑,为什么总有东西跟在我们身后,如果真是恶鬼作祟,那我们几个为何还活着,费尽力气把我们引到这里来到底怀有什么目的?“凡事必有因,这地方太邪乎了。不管是脚印还是手印,它们的出现一定有原因。”我坚信这一切另有隐情,只是我们手头的线索太少太乱,一时还理不出头绪。
“行了行了。刑侦工作以后再做,老揣的命都快没了,你还想那些个鬼玩意儿干吗。”胖子挥动手电,四下扫视,“他人呢,在担架那里吗?”
我们回到了刚才失散的地方。胖子扶起老揣,又趁机探了他的鼻息,然后朝我点点头,表示人还活着。
“担架断了,瞧瞧还能修吗?”
我看了一眼断裂的胡杨木:“修个屁,拦腰断,绳子都在背包里头,Shirley杨拿着呢。”担架是彻底不能用了,看来剩下的路只能由我们背着老揣继续前进。
我被不断出现的问题搅得心神不宁,神差鬼使地朝先前摔落的横沟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我那一脚太过用力,土包顶部居然露出了一块碗口大小的窟窿。
“胖子,我把古迹给踩烂了。”我咋舌道,“回头可不能告诉Shirley杨,她要是知道了非吵翻天不可。”
“哟,开天窗了,这可是好彩头。”胖子搓了搓手背,“让胖爷试试手,不知道里头埋的是什么宝贝。”
“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摸金。”我吃力地背起老揣,对胖子喊道,“别磨叽,过来帮忙,Shirley杨还在前头等着咱们呢。”
“摸一下又不耽误事,老子受了这么多罪,怎么着也得收点利息不是?”
“行行行,你摸,你摸。要真是坟头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咱们身上都沾着血呢,万一起尸了,要你好看。”
“我呸!”胖子白了我一眼,“净挑晦气的说,这横竖上千个坟头呢。真起尸了你胡司令也跑不了。”
我实在拿他没办法,只好将匕首丢了过去,让他小心查探土包内的情况。胖子单手握着匕首,一脚站在路边,一脚踩在土包上,弯下腰将匕首慢慢地插进了顶端的窟窿里。我原本就对这些圆形土包充满了好奇,这次能有机会一探究竟,也忍不住伸长了脖子等待胖子探查的结果。
“哎嘿,有了!”胖子喜道,“摸到了,还挺沉。老胡快来帮忙。”
我一听急忙跑上前,拉住了胖子的手臂。他兴奋道:“是个布兜,里面还包着东西。”
“不管是什么,先拿出来。你小心点。”
胖子奋力提起右臂,整个人险些仰倒。我俩迫不及待地去看他摸出来的布兜。不想,他手中紧握着的却是一只无比熟悉的行军包。
第十一章 虬珠灯
“Shirley杨的包,怎么跑进那个鬼地方里去了!”
我拉开拉链,药品、铁镐、地图,Shirley杨随身携带的物品半样不少,尽数洒了一地。
“真是Shirley杨的包?”胖子撂下空包。两人不约而同地抄起家伙,刨开了那座漏顶的土包。
沙土夯造的圆顶包比我想象中结实许多,沙土间混有树根、枯草,与古城外围的防风隔离带有异曲同工之妙。我急着寻找Shirley杨,手下没个轻重,土包很快就被卸去大半个弧顶,碎成了渣。与先前估计的一样,土包中空,可以填物,但内部容积偏小,明显藏不下一个完整的大活人。
我跳进坑里,翻动碎裂的土块,没有发现任何线索。胖子也跟着跳了下来。他扫视道:“你刚才不是去找人了吗,就没点不对劲?”
“沿途有标记,她是在前头走散的。你注意到没有,我们费了半天的劲才把它刨开;可先前,我光蹬了一脚,顶就破了。”
“那说明顶上原先就有裂痕,背包是被人故意丢进去的。”
“要么是Shirley杨自己,要么,古城里另有他人。”我站起身对胖子说,“如果是Shirley杨,那肯定会留下其他线索。她不会无缘无故消失,一定发生了别的事情,她无法脱身才会甩下我们单独行动。”
“我怎么听着那么玄呢?Shirley杨有什么事,非得背着咱们?这想想也不可能嘛。”
“现在管不了那么多,老揣还躺着呢,先走吧,相信Shirley杨。”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一点底都没有。古城里发生的事情一件比一件离奇,叫人直摸不着头脑。Shirley杨的失踪对我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出了沟壑地,一条笔直的石砖御道赫然出现在眼前。我和胖子抬着老揣,一路无话,径直朝着高耸的庙堂大步前行。我心里边乱得很,不知不觉间居然已经走到了大殿前。我独自走上台阶,庙堂大门紧闭,外有三道落锁。我敲了敲石门,里头传来短暂急促的震动。
“石套。正门还在里面,这是外面的套门。”
胖子在台阶下守着老揣,不停地拍打他的脸。老头原本血色全无,被他抽得两颊发红,也算是好事。他站起身,举起手电,仰望庙塔。
“上边倒是有窗,不过老揣这个鬼样子,肯定爬不了了。”
“这样,你在外边守着,把落锁先解决了。我进去看看能不能从里边打开它。”
庙堂是日常祭祀供奉的场所,像我们眼前这座巨大的供庙,由献殿、塔楼组成。依我的经验,一般在地下还会设有地宫,主要用于储藏贵重物品以及民众避难。而阻挡我们的这层石套在当地宗教文化中又被叫作“佛睑”,佛落眼睑,日下西山,带有末世的象征意义。这一点更从侧面证实了镇库城曾经遭受过巨大的劫难。以我们目前掌握的考古资料来看,这座千年古城多半毁于兵祸。献殿外围虽然密不透风,但后方的塔楼上却有不少落脚的地方。我试着爬了一段。塔身冰凉入骨,外围脊骨是由金属打造,保存得非常完好,没有半点锈迹。古塔四角飞挂,雕有各式佛像,大小不一,几乎占满了整个塔身。我对佛学没什么研究,只知道踩着这些凹凸有致的雕像,爬起来异常顺畅,很快就到达了宝塔上层的通风口。我蹲在窗口,迫不及待地朝里看,木制的横梁上布满了灰尘,透过盘结的罗网能看到塔壁内镶有不少龛室,里面似乎均供有物品。我挂好L型手电,抬脚使劲跺了几下,横梁发出“吱吱喳喳”的声响,抖起一屋的灰尘。我爬上半人宽的粗梁,攀着大橼慢慢落到了地面上。宝塔底层比想象中狭促,除了生灰的大佛和案台之外,几乎可以用寒酸来形容,空得像一座荒窑。我径直穿过厅堂来到大门前。
塔楼直通献殿。我来到落锁处,用力敲击大门,胖子嗡嗡地应了一声。我确定了自己的位置便开始思考要如何启开面前的庞然大物。献殿正门分三对,共有六扇。左右的侧门已经被石膏封死了,唯一能通往外面的就是我面前的正门。我试着抬起门上的横栏,这玩意儿看着重,抬起来却不是那么一回事,想想也是,献殿每天都得落锁闭户,真换了百八十斤的门销,谁还高兴干这看门的活儿。不过门外的石套我倒是真没辙,鬼东西跟封门砖一个道理,而且设置得颇为精巧,由一块完整的花岗岩打造,里外找不到一丝缝隙。
胖子在外边等得不耐烦了,大喊道:“找到机关没?这要是个死扣,咱们老揣可就要歇菜了。”
“你留点口德,好好看着他。我就快摸着门道了。”我沿着石套的四周摸索了一圈,确定墙壁之间装有起重装置,心里稍微松了那么一口气。既然不是摆设,那肯定有用。我细心地敲打墙裙,很快找到了藏有开关的暗格。
“咯吱咯吱”的齿轮声伴随着大量的灰尘响彻献殿内部,我捂着耳朵躲在一旁,眼见沉寂了多年的镇库城发出了低沉威严的嘶吼。石套缓缓落入地底,胖子半拖着老揣飞快地闪进了门。
我搭起老揣的胳膊,发现他整个人已经呈现出不自然的僵硬,如果不是胸口尚存微弱的起伏,我几乎以为他已经翘了辫子。
属于我们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胖子举着手电胡乱地扫视大殿。这地方荒得厉害,除了灰尘基本没剩下什么东西。
“我操,这是被八国联军洗过啊,连个屁都没剩下。”他来来回回跑了几圈,悲愤道,“胡司令,咱这趟血本无归,看样子赔了夫人又折兵。”
“别瞎扯,还有地宫呢。”我从大佛下来的时候就发现铜像中空,这么大的地方,下边必定有备。我绕着大殿内部又看了看,发现事情不像胖子说得那么简单。这里确实遭到过洗劫,但时间隔得不长。有些地方存在明显的拖拽痕迹,深浅不一的灰尘清晰地说明了一切。
考古队早就验证了镇库城的存在,当时的工程虽然停了,但知道此事的人不在少数,事后遭人捷足先登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联想到详细、精准的考古记录,我甚至认为,当年考古队已经深入过古城内部。从外部特征与地理位置来看,记录中那座地标性的黑铁塔,也许就是我们所在的这座嵌铁宝塔。与此同时,另一个问题出现在我脑中。
如果他们已经得到了足够的资源,为什么隐瞒了考古发现?难道当时有什么突发情况,迫使考古队员们宁可被解散,也不愿意向外界披露镇库城的存在?想起小龚同志那张充满激情与愤怒的脸庞,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样的力量能够阻断那群年轻人的考古热情。
“老胡,你来看看,这里有壁画。”胖子的叫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合起记录本,顺着他的声音走了过去,可到了佛像下边根本找不到胖子的人影。
在我疑惑之际,他的声音忽然从佛像后边传来。我凑到近处仔细一看,这才发现在雕像与墙壁之间居然还留有一条窄小的缝隙,勉强可供一名成年人侧身通过。
“你他妈的真能折腾,这么隐蔽的入口都被你找着了。”我蹭着冰冷的墙壁,螃蟹一样往缝隙里钻。胖子站在莲花座底下,缩着肚子、扬着脑袋说:“这叫职业敏感。快瞧瞧,我看着眼熟,将军墓里是不是也有这么一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