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安婕向一边的明欢努了努嘴。
云寄桑看了一眼睡得像一头小猪一样香的明欢,摇头苦笑起来。
梁樨登住的地方离他的住所并不远,云寄桑赶到时,这位富商正悠然地坐在院子里,一本正经地背着双手,摇头晃脑地欣赏着雪景。雪地上布满了他凌乱的脚印。看那样子,已经有好一阵了。见他来了,这位老兄露出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哎呀,是云少侠,真是难得,贵客啊!刘福!快泡一壶上好的银针来!云少侠,里面请!”
云寄桑客气了一番,随他进了屋。
抬头打量时,发现这位商人的住处却出乎意料地简朴,被褥也毫不考究,只是青布棉被,看来他自己没有随身带什么应用的家什。
“梁兄,原来你并非是喜好奢侈之辈……”云寄桑四下打量着道。
“梁某行商各地,风餐露宿的时候多了,原也不在意这些。”梁樨登笑吟吟地坐了下来,一个伙计打扮,颇为年迈的老者托着茶盘进来,为二人斟茶。
云寄桑细细地打量那老人,只见他双目微合,看似没什么精神,步履却极为沉稳,斟茶时手更是丝毫不抖。
“刘福,下去吧。”梁樨登挥了挥手。
老人微微躬身,退了下去。
“梁兄的伙计果然不凡啊,想必这生意一定做得很大吧?”云寄桑笑问。梁樨登尴尬地一笑;“哪里哪里,我梁某人经营茶叶多年,也不过是小本生意而已。”
“噢?梁兄原来是茶商?那可最好不过了。前些日子我刚买了些天池,不过有行家说是盗叶,里面夹了桴槛叶,我自己也辨不出个真伪来,还望梁兄指点一二。”云寄桑兴奋地道。
梁樨登微笑道:“云少侠开玩笑了,若是天下第一智者的徒弟买错了茶叶,那我们这些茶商不早已是天下无敌了?何况天池本非绝物,我这里有上好的万春银叶,等会儿走的时候云少侠不妨带上一些。”
云寄桑笑道:“那可多谢梁兄了。”
“不知云少侠此番前来,有何见教呢?”梁樨登托起茶盏,沏着茶沫,不经意地问。“不知今日里在血案之处所言,又有何深意呢?”云寄桑将碗盖放到一边,举起茶盏,漫不经心地反问。
“哪里有何深意,不过是梁某人随口一说罢了。”梁樨登啜了一口茶,合上双眼,紧闭双唇,许久,才满足地叹息了一声,“好茶。”
“果然是好茶。”云寄桑也赞道,“梁兄经商多年,见多识广,这般诡异的事情,想必听说过不少吧。”
“不少倒是未见得,不过……”梁樨登突然一顿,压低了声音道,“不知云少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
云寄桑凝视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也是,毕竟是崇山公的弟子么,何况这鬼神之说原也缥缈得紧。只是……”梁樨登显得有些犹豫。“梁兄有话不妨直言。”
“梁某有一好友曾去滇边买茶,那里本是山夷所居之地,山水险恶,族类繁杂,民风彪悍,稍有不和,便拔刀相向,是朝廷历来的心腹之患。这些山夷土人往往行迹诡异,风俗古怪,其中有一族据说祖先是女子受鬼孕而生,是以其族人都是半人半鬼,最擅招魂之术,因之被当地土人称为毕摩。”梁樨登的声音低沉而幽然,不带一丝色彩,似乎在诉说一个另一个世界的传说。
“毕摩?”
“不错。当地人死后,必须由毕摩指路进入阴府天国,否则必定会化为厉鬼害人。而这毕摩为鬼魂指路之法,便是在死者腕上悬一鬼脸铜铃,鬼魂闻之,便可循音而去,直到阴府天国。”
“鬼缠铃?”云寄桑脱口道。
“不错,正是鬼缠铃。”梁樨登的声音更加地空洞,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古怪起来,“我那好友本来不信乱力怪神,便当众斥为笑谈。当晚,下了一夜的暴雨,有下人在雨中却恍惚听得有铃声穿房而过。第二天下人去唤我那好友时,却发现他人已经死了,其死状极为可怖。”云寄桑沉思道:“可与长明兄一样?”“一模一样。”梁樨登一字一顿地道。
从梁樨登处出来,云寄桑边走边思忖:这梁樨登所言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那魏府中如何来的半人半鬼的毕摩?他们又为何害人?若是假的,他又为何撒这弥天大谎?
心烦意乱之下,又向老师的书房走去,他想问一下魏省曾,这些年来朱长明究竟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乃至遭人杀害。
到了苦味斋,却发现魏省曾并不在房中,只有年迈的魏安佝偻着身子,吃力地收拾着屋子。
“魏安……”云寄桑笑道。
“云少爷,你过来了,快坐,我这就去叫老爷去。”老魏安忙不迭地道。“不用了,我随便来坐坐,你忙你的吧。”说着,像数年前一样,云寄桑从书橱上随意抽一本书翻翻,摇摇头,又扔在桌子上。
“云少爷还是老样子,到处乱扔书,小心别让老爷看到了,免不了又是一顿骂。”魏安笑吟吟地道。
云寄桑微微一笑:“骂倒是不怕,就怕老师又将那把看家的铁尺拿出来,我现在只有一只手,打肿了可吃不了饭了。”说着,又从书架上抽出一卷诗稿,仔细一看,却是朱长明的大作。他心中顿时一惊,将诗稿展开仔细读了起来,谁知一读之下,却大失所望,诗稿中并没有任何线索,无非是些风光花鸟之作,词藻虽然依然华丽,显得才气纵横,内容却无甚可取之处。云寄桑摇了摇头,心想:我乱扔书没什么,可长明拿这些稿子给老师看,依老师的脾气,才真的会被一顿臭骂。正待放下,目光却突然停在了一篇小诗上:夜悲爱子方弱冠,少年英如烛。夭促难长燃,亡之命矣乎!
诗中语气悲怆,却是魏省曾的手笔。云寄桑心中一叹,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温良恭谨的少年身影。魏省曾的独子魏继儒,实在是一个善良的少年。当年众学子意气风发,棱角峥嵘之际,唯有他总是在一边微微地笑着,从不与任何人争论。但云寄桑知道,他的内心深处,却对世事看得极为透彻,对于自己心中的理念,更是异乎寻常地坚定。可惜,这个足以成为国家栋梁的年轻人,就这样早早离开了人世。这样想着,突然道:“魏安,继儒兄是得什么病去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