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寄桑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个阴影一点点地向自己这边移动过来,心中不由有些紧张。现下他内伤未愈,功力丧失大半,遇到危险便是自保也是问题,更别说护住年迈体弱,身无武功的魏省曾了。

  转眼间那黑影已经慢慢地到了他面前十丈处。

  云寄桑提气凝神,聚集功力,然后吐气扬声道:“叱!”这是他师门的独门绝学“齿间雷”,与佛门狮子吼有异曲同工之效。即使是一流高手,若不运功护耳而遇此神功,也会头晕目眩,心神俱散。虽然云寄桑此时功力不足以退敌,但一来可以以此试探对方功力深浅,二来卓安婕离此不远,若然听到,必会赶来。

  他的念头转得极快,心思不可谓不细,只是那黑影对他的“齿间雷”似乎全无反应,依旧那样慢慢地向他移动着。

  怎么会?难道此人竟是绝顶高手?云寄桑暗自疑惑。鬼神之说,他倒未放在心上。受他师父公申衡影响,他自幼便不信世上有鬼神。

  乌云散去,月光渐渐清晰。面前的黑影也露出了真容。

  那是一张恐怖丑陋至极的面容,披散的头发长及膝盖,脸色蜡黄,面无表情,双眼瞎了一只,另一只独眼怪异地从脸上凸出,斜斜的嘴巴抿成了一条长长的细缝。那种惊悚感在刹那间直入云寄桑的体内最深处,饶是他久经沙场,心中也是一颤。

  怪人走到他的身前,缓缓地向他伸出双手。月光下,那双手白得颇为诡异。云寄桑扶着魏省曾退后了一步,警惕地望着那个怪人。那人却是一动不动,仿佛雕塑一般站在了那里。

  “你是何人?深夜在此,意欲何为?”云寄桑沉声问。

  那人僵立在那里,并不回话。

  “我再问你一次,你是何人?”云寄桑的左手轻轻一抖,一滴“罗刹泪”已经滑入掌心。这是他的恩师公申衡特意赐给他防身的师门至宝,乃深海寒玉所制,其质透明,小巧宛如红豆,在他内力的催发下足可洞金穿石,且无影无形,最是凌厉不过。

  见那人仍不出声,云寄桑的中指弯曲,拇指将那滴罗刹泪轻轻扣住。只待这怪人再上前一步,便发出御敌。就在此刻,一个幽冷的声音在他身后不远处响起:“那是我的表弟……”

  云寄桑猛地回身,不远处的月光下,一个细长身段的妇人提着灯笼站在那里。她穿着月白衫子,表情淡漠,仿佛刚才说话的并非是她。

  “你,你是徐嫂吧……”云寄桑犹豫道。

  “真难为云少爷还记得我,是夫人让我来给您领路的。夜深了,园子又大,没个灯火,夫人怕您一时找不到老爷的屋子。”妇人说着,悄无声息地走到他的身边。

  云寄桑凝神望去,只见记忆中窈窕多姿的少妇如今已经四十出头的年纪,脸色苍白,眼角眉梢是淡淡的皱纹,神色郁郁,容颜憔悴。

  那怪人见了徐嫂,口中嗬嗬有声,比划起来。“别胡说,这位云少爷是老爷的得意弟子,你以后要恭恭敬敬的,晓得么?”徐嫂打着手势叮咛道,注视着那怪人的目光无半分恐惧厌恶,却充满脉脉温情。

  那怪人点了点头,瞥了云寄桑一眼,又蹒跚地去了。

  “云少爷,请随我来吧。”说着,徐嫂挑着灯笼走在了前面。

  云寄桑扶着魏省曾一边走着,一边和徐嫂聊起来:“徐嫂,师母何时嫁入府中的?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得到。”

  “这可怨不得老爷,当年云少爷刚离开不到一年,大少爷就病倒了。老爷从那时起就再也没露过笑脸,直到遇到了夫人才好些。他们三年前才成亲,那时少爷正在高丽,老爷还一直和夫人叨念您呢。”徐嫂解释道。云寄桑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不知师母是哪家闺秀?”

  徐嫂犹豫了一下道:“这些事不是咱们下人应该说的,等会儿见了夫人,您自己问吧。到了……”

  云寄桑抬头望去,却是极清雅的一间主房,原来说话间已经到了魏省曾的居所——铿然居。这间他极为熟悉的房舍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唯一的改变却让他心中一悸……一只小小的铜铃悬挂在屋檐下。

  这遍布小镇的铜铃究竟意味着什么,竟然连老师的住所也是如此,鬼缠铃……这个诡异名称的背后到底有着怎样的秘密?

  “叮——”铜铃的声音打断了云寄桑的思绪。原来却是门开了,带着那铜铃轻轻摆动。门越开越大,一团橘黄色的灯光扩散开来,在冬夜中分外地柔和温暖。人影微动,一个素衣女子从光晕中迎出来。

  “夫人,老爷喝醉了。是这位云少爷搀他回来的。”徐嫂淡淡地道。

  “老爷怎么又多饮了?可无碍么?”女子忙上仔细看了看魏省曾,抬头又道,“你便是幼清吧?老爷常提起你的,夸你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呢!”声音淡雅婉转,仿若清谷鹂音。

  灯光昏暗,云寄桑看不清这位师娘的面目,只能微微躬身行了个礼:“云寄桑见过师娘。”

  “不必多礼,快进来吧,外面风大,小心着凉。徐嫂,去把我给老爷煨着的醒酒汤端来。路上雪滑,小心别洒了。”那女子柔声吩咐道。

  徐嫂应了一声,转身去了。云寄桑扶着魏省曾进了屋子,将他搀到床上安置好,这才转身重新见礼。

  才一抬头,便觉眼前一亮,恍若少年时清梦方醒,推窗望去,却是千云堆雪,梨花开过的一片月下情怀。又如同云雾朦朦中河下浣纱时,在水一方那缥缈婉转的歌声。好一个清雅的女子!

  却见她走上前,从云寄桑手中将魏省曾搀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将他扶在一张红木太师椅上坐好,一边用蘸了热水的手帕为魏省曾擦脸,一边轻声埋怨道:“老爷怎地又喝醉了?郎中不是说过了么,您身子初愈,这酒还是少饮为好。”

  “……是清芳吗?幼清,来见过你的师娘。她呀,可是为师我上辈子积……积了天大的福分,才……才能娶到的好女子啊……钱塘小谢,兰姿清绝……小谢……清芳,为夫寿诞之时,可……可要再为我舞上一曲啊……”魏省曾醉态盎然地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