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悄悄地从花丛后转开,从旁边小径转到亭中。

面前台阶中间便是小皇子,小家伙乖乖地坐在台阶上,好像正在出神地看着什么。

陈婕妤握紧双拳,目不转睛地死盯着他的背影,一步步逼近。

就在她伸出手的瞬间,脚下突然没来由地一滑。

陈婕妤连叫一声都来不及,整个人失控似的从台阶上往下冲去。

若是直直地摔落,恐怕也会带倒小皇子,可诡异的是,陈婕妤的身形,竟是不偏不倚地向着旁边那花墙似的大月季而去!

在陈婕妤绝望的惨叫声中,赶来的太监们正好看见了这一幕。

陈婕妤狠狠地撞入月季丛中,那又硬又尖锐的月季尖刺,如同天然的荆棘,争先恐后地刺入她娇嫩的肌肤。

最要命的是,陈婕妤的脸首当其冲。

太监们惊心动魄,唯恐皇子受惊,先冲过去护住。

而自始至终,拓儿都安安静静,十分乖巧地坐在台阶上,好像不知道自己才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儿似的。

第 196 章

众太监将拓儿护住, 又分出两人去救陈婕妤。

此刻陈婕妤已经昏死过去, 但当把她从花丛中拉出来之时,内侍们都吓了一跳。

那纵横的伤痕, 淋漓的鲜血,触目惊心。

这幅情形或许只能用“面目全非,惨不忍睹”来形容。

大家吓得心惊胆战, 忙一边叫人,一边请太医, 一边又分人手把陈婕妤从御花园带着送回扶诗宫去。

跟随拓儿的近身内侍唯恐惊吓着他,早在人把陈婕妤拉出来之时就忙先抱着拓儿离开了御花园。

很快皇帝也听到了消息,急忙亲自来到扶诗宫。

这会儿在陈婕妤的房中, 只有刘昭容一人还在,见皇帝驾到,忙跪地。

赵踞道:“她怎么样?”

刘昭容眉头紧皱面有难色:“皇上、看了就知道了, 只是……怕惊了圣驾。”

赵踞不发一言, 入内上前。

当撩起帘子看见陈婕妤的样子,连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也忍不住变了脸色。

他回头看刘昭容一眼:“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伤的这样重?”

刘昭容摇头道:“臣妾实在不明, 不过陪着陈美人的宫女已经押在外头了。”

皇帝定了定神,有些不忍心再看陈婕妤的样子。

当下来到外间, 喝问地上跪着的众人:“是谁近身跟着的?”

跪在前面的那宫女正是陪着陈婕妤前往御花园的, 她再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般情况。

此刻陈婕妤生死未卜, 她唯恐照顾不周的罪名落在自己身上,便战战兢兢地说道:“回皇上,是奴婢跟着。可是, 可是美人吩咐奴婢,叫奴婢在外头等着不许跟随,奴婢也不敢问别的,万万想不到竟会出事。”

赵踞皱眉道:“她没说去做什么?”

这宫女想起陪着陈婕妤的时候,看见拓儿一节,以及两人进了御花园后陈婕妤鬼祟的模样。

毕竟是陈婕妤贴身之人,宫女心中其实预料到一点点……可是那些隐私如果说出来,只怕自己死的更快。

当下只说道:“回、回皇上,多半是要去掐花之类,这些日子娘娘一直心情不佳,常常习惯一个人呆着。”

赵踞道:“那她怎么竟去见了大皇子?”

“这……这奴婢实在不知道,求皇上饶恕。”她深深低头。

赵踞盯着这宫女,还未开口,便听见里头响起两声凄厉的哀嚎,原来是陈婕妤终于醒了。

皇帝忙转身入内,却见床帐抖动,陈婕妤像是陷入噩梦般,挥手乱打乱动。

两名太医手足无措,不敢靠前。

刘昭容上前轻声道:“妹妹,你不要害怕,皇上看你来了。”

听见“皇上”两字,陈婕妤好像才醒了过来似的。

但是对她而言,眼前却模模糊糊,一只眼睛虽完好,可另一只,却怎么也看不清,只觉着面前一片血红。

“皇上,皇上在哪儿……”她才叫了声,突然觉着唇角也剧痛。

陈婕妤突然又想起自己在御花园经历的,一时浑身发抖。

正在恐惧之极的时候,眼前隐约出现一张脸,浓眉凤眸,依稀闪烁。

陈婕妤愣了愣,终于慢慢地将那张脸看清楚了。

“皇上?真的是您?”她喃喃地唤。

赵踞在床边落座:“朕在这里,别怕。”

陈婕妤心头一阵酸楚,眼中便有泪涌出,但是她本就伤了眼睛,泪水浸没,更加疼的钻心。

“皇上,”陈婕妤疼的抖着,颤声道:“臣妾,臣妾的脸是不是……”

赵踞看着她的样子,原本如花似玉的容颜,这会儿却仿佛支零破碎。

他突然间想起了一个人。

“你没事,”赵踞微微一笑,握住了陈婕妤的手,“好生安心地给朕养伤,不许想别的。”

陈婕妤定定地看着他:“皇上……你不嫌弃臣妾?”

“你好好的,有何可嫌弃。”皇帝的笑似乎是上好的麻药,令人迷醉。

陈婕妤忘了伤口的疼,一时舍不得流泪,免得看不清眼前的人。

直到皇帝问道:“你告诉朕,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有人对你如何?还是别的?”

陈婕妤蓦地想起来,她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臣妾、臣妾……”

仅存的完好的眼睛闪烁,终于她忿然不甘心地叫道:“是她,是她害臣妾的,皇上!是她,求您给臣妾做主!”

泪从她的伤眼里流出来,却是血红的一抹。

****

在太监送了拓儿回紫麟宫后,便飞快地将御花园中发生的事告诉了仙草

仙草听的惊心,来不及管陈婕妤如何,低头细细打量拓儿:“拓儿无恙吗?”

那跟随拓儿的内侍也有些惶惶不安:“当时我们本要护送皇子回娘娘寝宫的,可是皇子突然指着御花园的方向,奴婢们便只好陪着他前去,皇子的意思又是不许我们跟着,我们觉着院子里没有别人,所以只站了一会儿,没想到……”

仙草厉声说道:“以后不管怎么样,不许离开大皇子身边。”

内侍们慌忙答应。

仙草叫他们退了,才问拓儿道:“他们说的是真的?”

拓儿点点头。

仙草摸着他柔嫩的小脸:“好好的,你突然跑去御花园做什么?且又不叫人跟着,是什么道理?”

拓儿眨了眨眼睛,伸手探入袖子里。

仙草正不知如何,拓儿在袖中摸来摸去,手抽回来的时候,小手中居然多了一朵很小的半开的月季。

仙草无法置信,双眸陡然睁大:“这个是……”

拓儿把粉红色的月季举高,直送到了仙草的面前,一阵沁甜幽香扑面而来,沁入心脾。

“拓儿这是……给母妃的?”仙草若有所悟,却又着实难以相信。

小皇子乖巧地点了点头。

仙草的眼睛顿时潮润起来,看着那娇艳半开的花儿,强忍着悲欣交集的冲动感,抬手将花儿接了过来。

“你这孩子真是……”仙草几乎忍不住,泪在眼中泫然欲滴,怎么会有这样懂事的小孩子?

就算是亲身经历,她也有不真之感。

拓儿见她接了月季,便张开双臂,抱住了仙草的脖子,将头靠在她的颈间,是全身心依赖的模样。

仙草搂着他,目光掠过眼前的月季,突然间觉着有些异样。

起初她并不明白这种异样从何而来。

直到送了拓儿入内,叫宫女拿了这月季插瓶。

小慧从旁接过来,笑道:“哎呀,小皇子真是聪明伶俐,我原先还担心他给刺儿扎了呢,可巧,这月季还是半开的,刺儿也是软的呢。”

仙草蓦地明白过来,忙走近了细看,果然,这是初长高的花苞半开的月季,所以刺儿并不坚硬,她方才接过来的时候,本能地是记得月季有刺,是想避开上面的刺的,可是因为太感动便忘记了,但真的握住的时候却没有给刺伤,所以她当时才觉着有些古怪之感。

可是现在……

仙草回头看向拓儿的方向,心中响起一个声音:是巧合,一定是巧合。

她按捺思绪,不愿再想。

半个时辰后谭伶回来,说了陈婕妤如今的情形。

仙草道:“可知道她是怎么跌伤了的?”

谭伶道:“虽然有个陪着的,可是一时还说不出什么有用的来,皇上已经命把她送去慎刑司拷问。”

仙草却看出他的眼神有些闪烁,便道:“别瞒着我。”

谭伶微微皱眉,才小声说道:“我没有进扶诗宫,只是刘昭容派人悄悄地出来告诉,说是陈美人她在皇上面前,嚷嚷着……‘她害的’之类。”

***

午后,皇帝来至紫麟宫。

仙草正在伏案写字,拓儿便乖乖地坐在她的身边,昂着头看她一笔一划。

皇帝命人不许通传,但他才进门,拓儿便已经察觉了。

皇帝也正望着这小孩子,两个人的目光在瞬间对上,这瞬间,皇帝心中竟有些许莫名的寒意。

拓儿看着皇帝,却又转头看向仙草,抬起小手拉住她的袖子。

仙草察觉,先是含笑跟他对视一眼,继而转头。

当看见皇帝的时候,仙草才搁下手中的笔,缓缓地站起身来接驾。

赵踞道:“是在写什么?”

仙草道:“闲着无事,抄点儿经。”

赵踞走上前去,见抄的却是《金刚经》,他一笑:“好好的怎么想起抄佛经了?”

仙草说道:“佛经可以让人心宁,也当作积攒功德罢了。”

赵踞瞥着她淡然的脸色:“怎么,你的心不宁吗?”

仙草说:“今儿发生了这样的事,拓儿当时也偏偏在场,我如何能够心宁,幸而菩萨保佑他有惊无险,所以正好抄抄佛经,也算是感恩上天庇佑了。”

赵踞颔首道:“有道理。”

皇帝转到书桌背后,席地而坐,又叫拓儿在自己身边挨着坐了:“今儿好好的,拓儿为何要去御花园啊?”

拓儿愣愣地看着他,却并不回答。

仙草说道:“皇上问他做什么,他还不会说话,这不是为难他么?”

赵踞一笑:“是啊。是有些为难他了。”

仙草又道:“何况拓儿是个小孩子,小孩子做事又什么道理可言,想哭便哭,要笑就笑,任性妄为而已,他想去御花园玩耍罢了,这也值得问?”

赵踞笑看她道:“朕只问了一句,怎么你就说了这许多?”

仙草淡淡道:“因为我知道,皇上跟我一样,都为今日的事捏着一把汗。所以我想,请皇上准许,以后让谭伶跟在拓儿身边,毕竟谭公公最为精细,有他在必然无碍。皇上跟我也都安心。”

赵踞道:“也好。就如你所说。”他说着,不知不觉又转头看向拓儿,却见拓儿正低着头,在默默地拉扯着自己的衣角。

仙草见皇帝打量拓儿,便道:“是了,皇上去过扶诗宫么?不知道陈美人的情形怎么样?”

皇帝的眉头皱起:“她的情形很不好。”

仙草道:“隐约听说是伤了脸,那可有性命之忧?”

“嗯……也看她造化就是了。”皇帝话锋一转,道:“今日看着陈美人的样子,朕、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你猜是谁?”

仙草垂了眼皮,片刻说道:“难道皇上想到了朱妃?”

赵踞笑了笑:“你果然跟朕心有灵犀。”

朱冰清当时也是伤了脸,却跟今日的陈美人异曲同工。

仙草略一忖度便猜到了。

对上皇帝的眼神,仙草却又走到拓儿身边,俯身道:“拓儿,你先到里头去歇息会儿。”

拓儿看看两人,终于站起身。

雪茶一直都跟在皇帝身后,一反常态地沉默,此刻眼中带着些许忧色,上前陪着小皇子往内去了。

殿内只剩下了赵踞跟仙草两人。赵踞道:“你大概听他们说了当时的情形吧。”

仙草说道:“是。好像是说美人失足。”

赵踞道:“朕叫人去查看过,在陈美人失足跌落的台阶上,有一朵给踩烂了的月季。”

仙草的心头倏忽泛起凉意,面上却还波澜不惊:“月季……这是什么意思?”

赵踞道:“那一朵是半开的月季花苞,陈美人大概是一脚踩上,这才导致她滑了一跤,往下跌落重伤。”

仙草蹙眉道:“原来如此,我记得上午的风有些大,兴许是风折了花枝吹过去的,也是不巧的很了。”

赵踞道:“那花枝倒是极新鲜的样子。”

仙草道:“皇上是说,不是风折,难道是人折的?”

赵踞道:“多半是人折的,毕竟,两下隔着有些远,风是吹不过去的。”

仙草皱眉:“那也许是什么小宫女太监,随手折花,随手扔掉。”

赵踞道:“你忘了朕说的,花枝很新鲜?”

“那又如何?”仙草冷笑,“人且走且扔,要多新鲜,有多新鲜。”

赵踞长叹了声:“阿悯……”

仙草深深呼吸:“皇上到底要说什么,索性就直说罢了。”

终于,赵踞一字一顿道:“这、不会是你的手笔吧。”

仙草的眸子微微睁大了几分:“我?”

赵踞道:“朕是不信什么巧合的,可是若论起宫内的人,能有这样巧夺天工的用心的,除了你,朕想不出有别人。”

仙草咽了口唾沫:“皇上这般抬举我。我实在是受宠若惊。”

赵踞一笑:“朕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仙草道:“那我也有一事不解,不知陈美人为何突然去了御花园的凉亭?”

赵踞说道:“谁知道,许是她要去乘凉。”

“跟随拓儿的那些内侍就在不远处,陈美人是偷偷避开了跟随拓儿的那些内侍去乘凉的?”

赵踞道:“你在说什么?”

仙草道:“我是说,我当初痛打过陈美人,她自然对我记恨在心。当时拓儿一个人在凉亭的石阶上,据跟随他的内侍说,陈美人当时是从背后靠近拓儿的,难道皇上觉着,她是要过去跟拓儿亲近示好?”

“不然呢?”

仙草道:“后宫女子,被嫉妒所逼会做出什么来都不足为奇。所以我并没有皇上这样乐观。”

赵踞道:“你是说,陈美人当时想害拓儿?”

仙草道:“毕竟没有十足证据,我也不敢如此说。”

赵踞道:“那么,她到底是怎么反而深受其害的呢?”

仙草想到皇帝说的那个给踩烂了的花骨朵,目光转动,往旁边桌上扫了一眼。

拓儿给的那一枝花还放在天青色的瓷瓶内,亭亭玉立,花朵半开,妖娆美丽的无法形容。

仙草道:“皇上不是猜到了吗。”

赵踞深锁眉头:“你说什么?”

仙草道:“皇上在怀疑我,据说,陈美人也指认了是我,真有趣,皇上看着她的时候想到了朱妃,可当时朱妃身死的时候,也曾指认过我。”

赵踞默然:“你是承认了?”

仙草说道:“我承不承认有何区别,皇上既然开口问我,那就是疑心我了。”她转身看向皇帝,“可是,我还是觉着,皇上不该在此刻出现在紫麟宫,纵然出现在这里,你应该做的,是询问你的儿子有没有收到惊吓,并且好生安抚他,而不是在这里质问什么别的。”

赵踞道:“陈美人有性命之忧,国公府也不会善罢甘休。毕竟你先前针对过她,朕是想问明白,朕也是为了你好。”

仙草说道:“皇上若真的为了我好,那不如就去询问陈美人,好生问问她,当时怎么会那么巧地出现在御花园,就算这件事是我设计的,我如何能够未卜先知的猜到她的一举一动?”

说这些话的时候,仙草看似极为镇定。

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只斑斓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