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草把心中的话咽下:“咱们去别的地方玩好吗?”

这小风波看似已经过了,但仙草却没有再说别的。

只照看着拓儿,一路往前而行。

慢慢地,拓儿好像也忘了方才发生的事了,小孩子东张西望,显得饶有兴趣。

仙草见状,心里稍微安定:也许……这孩子眼尖,才看见那花树里头的鸟儿的。

她这般自我安慰。

如此走了半晌,谭伶轻声道:“娘娘可乏了吗?前方有个亭子,不如到里头暂时歇息。”

原来谭伶早看出仙草体虚,恐怕她累坏了。

当下便又穿过□□,往那凉亭而去,将到之时,却隐隐地听见有说笑的声音,穿过花墙而来。

仙草低低道:“怕是已经有人了,罢了,咱们别去惊动,还是往别处去吧。”

谭伶无奈,正欲转身,依稀地听人说道:“真是的,这就是所谓的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了。”

“是啊,”另一人跟着叹息说道,“本以为贵妃娘娘终于有了身孕,皇上总该想起咱们这些人来了吧,谁知道竟仍是只宠着德妃娘娘,明明皇子都生了,怎么还叫皇上那么舍不得呢。”

谭伶深锁眉头,怕仙草听见了这些会不喜欢,又听这些人说的不堪,正欲咳嗽一声警告他们,仙草却向着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谭伶只得隐忍。

只听那边笑了起来,说道:“兴许人家有咱们不会的手段……毕竟她也是紫麟宫的旧人,当初先帝在的时候就格外宠爱徐太妃,难保她也会些什么……不然,皇上怎么特又拨了紫麟宫给她住呢?住旧主子的地方,她倒也不忌讳。”

谭伶变了眼神,几乎按捺不住:“娘娘?”

仙草笑笑,轻声问道:“说话的是谁?”

谭伶放低声音道:“听着像是陈婕妤,另外一个……”他踮起脚尖透过那重重花影看去,说道:“像是李才人。”

仙草道:“好了,咱们走吧。”

两人说话的时候,仙草不住瞥着拓儿,却见拓儿并不在意他们说什么似的,只转身对着旁边的月季花墙,盯着上头的刺,慢慢地抬手好像要在上面碰一碰。

他的手很是娇嫩,哪里经得住这个,仙草忙握住他的小手,含笑道:“拓儿累了吗,咱们回去吧。”

回到紫麟宫后,仙草拿了湿帕子,亲自给拓儿擦了手脸,又叫他喝了点儿水。

拓儿乖乖地照做了,便又爬到了那面棋盘旁边,低头打量。

仙草想到他上次走棋拆局,怦然心跳,当下缓缓地坐在他对面:“拓儿可知道这是什么?”

拓儿看着她,顷刻摇头。

仙草迟疑片刻,终于把棋钵抱来,拿了几枚黑白子,轻轻地在桌上摆了个开局的样子。

拓儿只是歪头看着,并无动作。仙草见状,又接连下了几步,逐渐形成了一头被堵的棋路。

仙草见拓儿并无反应,这才缓缓停手。

不料就在她撤手之后,拓儿又端详了会儿,突然捡了一颗白子,轻轻放下。

但是随着拓儿的棋子落定,这一盘棋,便赫然形成了两条棋路,这本是有经验的高明棋手必会的套路,若是这样继续下去,就会出现一子双杀的经典局。

仙草盯着拓儿,拓儿却也在看着她。

终于仙草问道:“拓儿为什么……会这样落子?”

拓儿自然不能开口。

仙草一时竟也忘了他还不会说话。

正在发呆,外头太监通禀道:“娘娘,江贤妃来了。”

仙草听说江水悠到了,抬手在棋盘上轻轻地一扫,便将这棋局给拨乱了。

她随即起身,转到了拓儿身边坐着。

不多会儿,江水悠缓步入内,见母子两人坐在棋盘旁,便笑道:“妹妹是在做什么?莫非是教小皇子殿下下棋吗?”

这自然是说笑,却不知是歪打正着,只不过并不是仙草教拓儿,而是想弄明白他为何会下棋。

仙草道:“贤妃请坐。”

江水悠在下手落座,又细看拓儿:“小殿下真真的人见人爱。却好像比才回宫的时候白胖了些许。”

仙草自然最喜欢听这话,便笑道:“是吗,我却没有发觉。”

“妹妹跟小殿下朝夕相处,自然不易察觉,的确是白胖了些,”江水悠笑道:“可见孩子到底还是跟着娘身边儿才是最好。”

仙草忍不住把拓儿往怀中搂了一把:“是啊。”

江水悠看着她真情流露的样子,目光中不禁透出了些许怅惘之色。

仙草察觉:“贤妃……怎么了?”

江水悠回过神来:“没、没什么,我只是、觉着有些羡慕德妃妹妹。”

仙草笑道:“是羡慕我有拓儿吗?不打紧,你也迟早晚会有的。”

江水悠听了这句,微微一震,却垂头一笑道:“托你的吉言,只不过,我是不敢多想的。”

仙草听她话中有异:“这是为什么?”顿了顿,便含笑道:“毕竟如今贵妃都有了身孕,皇上又宠你,自然也是迟早晚的。”

江水悠笑道:“这宫内的人若都像是德妃妹妹一般想法,那就好了。”

“难道还有人有别的想法?”仙草笑问。

江水悠一笑,轻声道:“罢了,还是不说这些。我今儿来,其实是想跟妹妹说,之前叫尚衣局给皇子殿下做的衣裳,都已经好了,明儿我叫他们送过来,娘娘可给殿下试一试好不好。”

仙草笑道:“有劳贤妃操心了。”

江水悠道:“原本是贵妃娘娘操理这些事,偏她又有了身孕,皇上特吩咐不许她劳心劳力,少不得又是我分内的。若能为妹妹跟小皇子尽一尽心,我自然也高兴。”

说罢此事,江水悠又道:“是了,皇上今儿召了西朝的使者进见,妹妹可知道?”

仙草道:“我隐约听谭伶说过此事。”

江水悠道:“说来古怪,听说那些使者里,有个女孩子,还说是什么西朝的公主……之前竟一点儿风声都不知道呢。突然的就来了。”

仙草诧异:“是吗?不是随着使臣们来的吗?”

江水悠道:“怪就怪在这里,据说之前的来朝名单中不曾有此人呢。先前我来的时候,听一些乾清宫那边儿伺候的宫女说,那小公主今日也是随着进宫的,据说生得不错,只是毕竟跟咱们这边儿的人长相不太一样。”

仙草微微颔首。

江水悠又同她闲话了几句,因起身告辞了。

仙草见江水悠去了,才低下头去,她无意识捡起棋盘上的棋子,握在掌心里轻揉。

突然,身上给人蹭了蹭,仙草转头,却见是拓儿抱着她的胳膊,向着她怀中挨了过来。

仙草忙又展颜一笑:“怎么了?”

见小家伙似乎有撒娇之态,这才转忧为喜,张开手臂将拓儿抱入怀中。

当夜,赵踞并没有来紫麟宫。

只是在次日,雪茶亲自前来,接了拓儿去乾清宫,据说是有外臣在。

仙草百般叮嘱,终于送了那小孩子出门。

眼睁睁看着雪茶带了拓儿去,仙草才对谭伶道:“咱们也出去一趟。”

谭伶意外:“娘娘要去哪里?”

仙草微微一笑:“去了就知道了。”

第 193 章

陈婕妤跟李才人所住的, 是刘昭容为主位的扶诗宫。

刘昭容是个内向低调的平淡性情, 平日里也从不惹是生非,讲究与人为善。

她的家世并不显赫, 父亲只是一名戍边武官。

但是陈婕妤就不同了,容貌出色,国公府的出身, 加上跟颜家的交情,所有人都知道陈婕妤将来一定会扶摇之上。

所以, 在扶诗宫里,虽然刘昭容是主位,可素日的行事规矩之类, 却都低了陈婕妤一头。

这若是别人自然早就闹出来,但刘昭容处处退让隐忍,这才一直都相安无事。

这日, 刘昭容的家里来人, 昭容便留在殿内说话。

刘昭容的父亲常年不在京中,今日前来的是她的母亲林氏。

本朝武官的待遇并不丰厚, 甚至可谓寒酸,在刘昭容进宫后, 她常常把自己的月例银子攒下来, 然后在母亲进宫朝拜的时候偷偷地交给她, 让她拿回家里养家度日。

这宫门也不是随意可入的,且又有重重规矩,所以母女相见, 格外的亲热多话。

坐了半晌,林氏终于起身告退。刘昭容颇舍不得,亲自送母亲出门。

他们两人只顾依依惜别,没有留神脚下,林氏在下台阶的时候,脚下踩空,身子往外一歪。

幸而外头正有一队人来,林氏正好撞在一人身上给阻了阻。

可与此同时,有一声尖叫随之而起。

原来这正是陈婕妤等人回宫,林氏虽因撞了一名宫女稳住了身形,但是她着忙之下随手往后一抓,指甲却正好在陈婕妤脸上擦过。

一瞬间,陈婕妤只觉着脸上火辣辣地,她心惊胆战,不知伤的如何,

此刻刘昭容知道闯了祸,忙先下台阶,上前道:“妹妹怎么了,给我看看。”

陈婕妤眉头紧锁,疼不可挡。

林氏也惊魂未定,忐忑地跟着上前:“娘娘伤的如何?是我刚才冒失……”

话音未落,陈婕妤一巴掌甩了过去,正好打在林氏脸上。

林氏猝不及防,踉跄后退。

刘昭容大惊:“母亲!”忙过去扶住。

这会儿陈婕妤旁边的宫女仔细一看,却见她脸颊上有两道红肿,当下也回头道:“你们干的好事!把娘娘的脸都抓花了!该当何罪!”

陈婕妤本正惊心,听了这句,越发怒火冲天,捂着脸咬牙道:“这帮狠毒该死的东西!竟敢如此对我。”

刘昭容虽自知理亏,可陈婕妤竟动了手!刘昭容心疼母亲,眼泪都在眼中打转,闻言便要跟陈婕妤理论,却给林氏死死地抓住。

原来林氏也知道陈婕妤出身显赫,不敢轻易得罪,当下忍着委屈反而陪笑道:“是、是我不小心的,不是故意……”

陈婕妤怒不可遏,见林氏衣着寒酸,素日她就很瞧不起刘昭容,当即道:“什么野猫野狗、下作东西也敢擅自进宫里撒野来了!”

刘昭容再能隐忍,闻言也无法忍受:“陈婕妤你太过分了!我母亲并不是故意的,你却如此咄咄逼人,是不是欺人太甚了!”

陈婕妤冷笑道:“我如何过分?她伤了我的脸,我还没有命人追究她的过错呢,你反而骂我?”

她上前一步,狠狠盯着刘昭容道:“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鬼鬼祟祟的偷做些什么勾当,把宫内的东西偷偷拿到宫外去?我没有跟内务司检举你,是我的大度,却不是让你更加肆无忌惮的!你如今敢这样对我,就不要怪我无情了!”

刘昭容见她说出症结,心头狠狠一颤,一时语塞。

林氏毕竟胆小,忍着泪还要上前求情。

陈婕妤却不等她沾着自己衣袖就用力将她推开:“滚开,别碰我。”

正在这时候,只听身后有人道:“这儿在闹什么?”

在场众人一愣,回头看时,却见是谭伶在侧,其他十几个宫人簇拥着一顶肩舆。

高高地坐在肩舆中的正是仙草,眼神淡淡地睥睨着众人。

刘昭容浑身止不住的发抖,少不得忍了泪上前行礼。

陈婕妤反应却快,当下委屈地捂着脸道:“参见德妃娘娘,娘娘来的正好,是昭容母女一块儿撒泼,把臣妾的脸都打伤了。”

刘昭容哽咽道:“求娘娘明鉴,着实不是故意的。”

“竟有这种事?”仙草温声道:“快让本宫看看,婕妤的脸是不是给打坏了。”

陈婕妤闻言得意,便将手放下,果然脸颊上两道指痕肿的更高了。

刘昭容看在眼里,心里更慌:“娘娘……”

仙草抬手制止了她,只皱眉说道:“果然是伤的很重啊,看样子,好像要毁容了呢。”

陈婕妤一怔,继而忙道:“恳求娘娘给臣妾做主。”

“你要本宫怎么做主?”仙草淡淡道。

陈婕妤道:“自然是……”

“你的脸毁了,自然是不能再伺候御前了,”仙草不等她说完便淡淡道,“让本宫好好想想,以后该把婕妤你安置到哪里去呢?”

在场众人听了这句,均都大惊。

此刻正好里头的李才人等听见动静,也出来看热闹,突然瞧见这一幕,都愣住了。

陈婕妤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娘娘?!”她勉强笑问:“娘娘是……在跟臣妾玩笑?”

“本宫像是玩笑吗?”仙草冷冷地一笑。

陈婕妤双眼睁大,几乎窒息。

幸而她不是个蠢人,当即忙道:“娘娘!其实臣妾的伤还没有到那种地步,这不过是……给轻轻地擦了一下而已!那个、刘昭容,你说是不是?”

刘昭容也愣住了,见她突然问,张了张口,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陈婕妤催促道:“是不是啊!”

刘昭容战战兢兢道:“是、是?”

仙草淡扫着众人:“既然是轻轻地擦了一下,为什么陈婕妤你方才要打要杀,对一个老人家还动了手?”

陈婕妤越发窒息:“臣妾、……是臣妾一时鲁莽冲动,求娘娘恕罪!”

仙草冷笑道:“她虽然是刘昭容的母亲,但后宫妃嫔均为一体,她的母亲,你亦该尊敬!何况‘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你难道没听说过?”

陈婕妤急得冒出汗来,汗滴沁过伤处,更加疼的钻心。

自打入宫来,就不曾受过这种委屈,可如今她只能含泪强忍道:“是、是臣妾的错。”

仙草道:“你平白无故的羞辱刘昭容,又动手打了老人家一巴掌,如今只一句错就能揭过?”

陈婕妤身子乱颤:“臣妾……”

眼冒金星之时,她突然意识到,对方是在故意地针对自己。

陈婕妤索性跪在地上,俯首婉声道:“娘娘容禀!臣妾、臣妾是真心知错了。不知臣妾……哪里有疏忽不对之处,还请娘娘高抬贵手,宽恕臣妾这一回。”

“婕妤这是前倨后恭啊,宽恕,你还需要人宽恕吗?”仙草笑道:“你跟人嚼舌说本宫会那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什么占了紫麟宫之类话的时候,我可不晓得你竟这样规矩谦和,竟还懂得尊卑呢!”

门口的李才人给她的目光瞥见,顿时双腿发软,也随着跪在地上,颤声道:“娘娘饶命!”

当时在御花园听见陈婕妤跟李才人说的那些话,仙草不曾当场发作,是因为还带着拓儿,她不想在孩子面前喊打喊杀、疾言厉色的。

但是仙草也知道,拓儿要在宫内长大,绝不能让这背地嚼舌的风气蔓延,这样的话会对拓儿极为不利。

她本就想来找茬好杀一儆百的,没想到心想事成,现成儿的撞见这一幕。

陈婕妤再也想不到仙草竟知晓此事,顿时眼前发黑:“娘娘……”

“你倒是擅长欺软怕硬,两面三刀,可知我眼里最容不下这种人,”仙草在肩舆上微微倾身,看着匍匐在脚下的那人以及她身后的李才人等,缓声说道:“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侯府还是国公府的出身,既然入了宫,就要遵守这宫内的规矩,谁若坏了规矩,撞到我手里,我一个不饶!”

仙草说完:“陈婕妤冲撞主位,目无尊长,背地诋毁,即日起降为美人,罚俸半年,以儆效尤。”

陈婕妤猛地抬头,这会儿她也知道仙草有意针对,绝不会善了,索性垂死挣扎道:“娘娘你不能这样,只有、只有贵妃娘娘才能如此处置……”

“是吗,那你就看看本宫能不能处置。”仙草不以为然地笑道:“谭伶,陈婕妤不思悔改,尚且顶嘴,你说该怎么让她长长记性。”

谭伶做思忖状,眼神却冷冷的:“奴婢记得,前朝也出过这样一件事儿,当时那个冲撞妃位的嫔妃,给打了三十板子,活活打死了。”

陈婕妤脸色煞白,竟无法出声,旁边众人更是噤若寒蝉。

仙草道:“是吗,原来还有这种‘先例’呢!……不过,本宫毕竟心软,不想要人命。就拉去琳琅门下,打上十板子罢了。”

小太监拉着哭喊的陈婕妤去了,那边李才人早就吓得晕了过去。

刘昭容跟林氏跪在地上,如同死里逃生般,朝上叩谢。

仙草这才命人降下肩舆,她上前亲自扶起林氏:“老人家受惊了。”

林氏满眼泪水,无法出声,只念着佛道:“多谢、多谢娘娘!”

仙草又对刘昭容道:“让老人家歇会儿再去吧。”

刘昭容强忍泪水领命。

仙草转身要走之时,回头问道:“昭容的父亲,在哪里当差的?”

刘昭容道:“回娘娘,臣妾的父亲是、是在幽州。”

仙草点点头,这才又上肩舆,一行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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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琅门下,太监痛打陈婕妤。

这里正是人来人往的地方,大家指指点点,都在询问缘由。

经过今日,以后乱嚼舌的人只怕会少很多。

谭伶道:“娘娘向来韬光隐晦,今日是怎么了?”

仙草道:“我大概太久没有欺负人了,所以都以为我好欺负起来,以前倒也罢了,如今有了拓儿,总不能让孩子跟着我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