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仙草平定了心情,徐慈才又低低问道:“对了,皇上怎么要重修紫麟宫?难道是想要……”他看着仙草,迟疑着没说下去。
仙草垂下眼皮。
面对兄长,她心里一阵窘迫难言。
毕竟曾经是太妃……且徐慈也不知道其实先帝并没有真的宠幸过她。
虽然徐慈就她跟皇帝之间的关系从没有说别的,可仙草心里仍有些过不去。
当下低低道:“是,他想让我去住,我不愿意。”
徐慈一笑:“其实你不用太在意。”
仙草诧异地抬头:“哥哥?”
徐慈说道:“你不用在意别人想什么,只凭着自己心愿就是了。虽然说君心难测,但是……皇上看着,不像是寻常帝王,他对你势在必得,不会舍弃,而你也对他……”
虽是兄妹,但从不曾谈论这些儿女私事。仙草愣怔之下,脸上顿时红了。
徐慈停口,语重心长道:“总之,或许这也是天意注定的。如今你既然回了宫内,改日拓儿也自会回宫,你倒要好生为自己跟拓儿想想看。你心思玲珑,当然不用我多嘴再说别的。”
仙草本很是窘迫不自在,待听了徐慈这一番话,却蓦地震动,这几句,却跟先前雪茶劝自己的,有些异曲同工。
仙草渐渐地退去了羞窘,她轻声说道:“我明白哥哥的意思了。”
徐慈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拍:“我知道阿悯会很好,这次……一定会很好。”他的眼神温和,微微握紧她的手,像是要让彼此都深信不疑。
仙草眼中陡然潮湿。
就在此刻,外间雪茶的声音传来:“皇上回来啦!您去哪儿了?”
第 189 章
雪茶扬声过后, 皇帝便从外走了进来, 仙草便跟徐慈双双起身。
赵踞笑看徐慈:“怎么样,话说完了?”
徐慈道:“多谢皇上恩典。”
赵踞抬手:“不必如此, 只是紫麟宫修缮的事情,爱卿要多放在心上。朕已经交代了司礼监,以后爱卿可以带了腰牌, 若有需要也便于出入。”
仙草听到这里不由抬头,正对上皇帝瞥过来的眼神。
徐慈再度谢恩, 赵踞便叫雪茶先带了他离开。
在徐慈去后,赵踞咳嗽了声,在桌边坐了:“怎么眼睛红红的, 像是哭过?莫非是徐爱卿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仙草仍是站着,垂头道:“并不是,只不过是……见到兄长如今的模样, 想起先前他所受的苦, 一时感慨罢了。”
赵踞这才一笑,他复又起身走到仙草身旁:“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如今烟消云散,以他的能耐, 也定会很快地在工部出人头地, 也不辜负你们徐家的门楣。”
仙草屈膝:“多谢皇上。”
“好好的怎么跟朕客套起来了?”赵踞略有些惴惴不安。
仙草道:“只是想起先前一时无状得罪了皇上, 还以为皇上真心恼了我,却想不到竟是这样相待徐家。”
赵踞哑然失笑:“原来是这个,朕怎么会真心恼你呢?那些话, 也不过是你气头上说的,朕岂会不知?何况徐慈是有真才实干的,朕也不瞒着你,若不是怕那些人不服气、跳出来反对,朕还要让他身居高位呢。”
仙草的眼中流露感激之色:“徐家如何,倒也罢了,只是……兄长自有一身抱负,皇上能让他达成毕生所学,我心中真正的……”
仙草并没有说下去,赵踞笑道:“你心中、真正的感激朕,还是更加喜欢朕了?”
仙草轻轻地将头转开。
赵踞却探臂在她腰间一揽,低头道:“朕特意让徐慈进宫来修缮紫麟宫,他是你哥哥,他亲自给你修缮的寝宫,你也不愿意住?”
仙草咬了咬唇,不言语。
赵踞叹道:“非得要朕答应你那无理要求,你才肯搬过去吗?”
仙草想起徐慈所言,心中徘徊再三,终于低低道:“若是皇上的意思,自然皇命难违,我又怎敢抗旨不遵。”
赵踞听她的语气柔柔软软的,并不是那种拒人千里的冷然,心头微动:“你的意思是……你、你愿意?”
仙草转身要走开。
赵踞握住她手腕将她拉回来:“告诉朕一句实话,你真的愿意是不是?”
仙草深吸了一口气:“我愿意。”
赵踞盯着她,突然哈地笑了声。
仙草听他笑的有些怪,便抬头看向赵踞,却见皇帝拍着自己的额头,喟叹道:“朕这买卖做的有些亏了。”
仙草不解:“皇上在说什么?”
赵踞笑道:“早知道你同意了,朕又何必……大费周章地答应你的条件呢。”
仙草震惊:“皇上是说,您肯放了冯昭仪?”话虽出口,可心里却仍是隐隐地觉着不可能。
赵踞道:“朕本是不肯的,可谁叫是阿悯提出来的呢?”
仙草兀自不能置信。
正如雪茶所说,冯绛不仅是后妃,还是冯云飞的女儿,所以这不止是后宫之事,还关乎着前朝。
冯家有个女孩儿在宫内受宠,对冯家而言自是荣耀相关,因此仙草虽知道冯绛的心在宫外,可是沉下心来细细想想,自己的确有些逾矩了,似乎碰到了“后宫不可干政”的那道禁令。
可是……皇帝居然答应了?
***
皇帝先前无意中目睹了冯绛在宝琳宫“为所欲为”,心中很是恼怒。
虽然知道冯绛只是胡闹,但是看着她跟仙草那般“狎昵”,皇帝仍是无法忍受。
何况于他而言,自己所喜欢的女人自然无处不好,如果冯绛在宫内憋久了,突然移情别恋……那岂非糟糕之极。
当然,这些担心只是子虚乌有,皇帝的奇想而已。
让皇帝最终下定决心的,还是仙草。
皇帝先前留徐慈在宝琳宫,一是让他们兄妹自在说几句话,另外,却也是因为他有事料理。
赵踞前去见冯绛。
冯绛因为今儿终于得了乐子,又因看出皇帝脸色发黑,她便越发高兴。
皇帝开口说道:“以后不许你再去找德妃胡闹。”
冯绛道:“臣妾哪里胡闹了,明明是规规矩矩地去给德妃娘娘请安。”
皇帝嗤之以鼻,却并没有再开口。
他负手腰后,来回踱了半晌,终于说出让冯绛觉着石破天惊的话。
赵踞决定放了冯绛。
但是皇帝却是有条件的。
而且条件相当苛刻。
皇帝要求冯绛出宫之后,不可再用本名,不可踏足幽州,更加不可跟冯家的人相见。
简言之,她的出宫,是换了另一个身份。
对外,冯云飞之女仍留在后宫,仍是尊贵的“冯昭仪”。
仙草听着皇帝所说,忐忑之余忍不住问赵踞:“冯昭仪答应了吗?”
就算能够出宫,可是如果毕生不能跟家人相见,那又有什么意思?
赵踞说道:“你猜呢?”他想了想又道:“如果换做是你,你可会答应?”
仙草迟疑片刻,摇头:“我恐怕不会。”
赵踞笑道:“朕就猜你不会,但是……冯绛她跟你不一样。”
仙草微睁双眼:“她、真的应了?”
赵踞道:“是,她只考虑了半刻钟不到,就已经答应。”
仙草怔怔的:“这是、为什么?”
是因为太过狂热的喜欢禹泰起,所以宁肯抛弃旧日身份,抛弃家人吗?还是说有别的原因?
仙草恍惚不懂,但是赵踞却极明白。
冯绛跟徐悯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对徐悯而言,家人大过一切,她自始至终所做的,都是为了自己的家人。
可是冯绛不一样,她的选择,可以说并不完全是为了禹泰起。
或许,她只是为了她自己。
冯绛想要自由自在。
为此,不惜一切。
可皇帝并没有跟仙草解释。
他甚至……暗中庆幸仙草不是冯绛那样的人。
****
随着紫麟宫的修缮逐渐大功告成,宫内众人也都知道了,紫麟宫是给德妃预备的。
大家有些摸不透皇帝的心意。
而就在仙草终于搬入紫麟宫后,宫中传出了一个“喜讯”。
颜贵妃有了身孕。
不仅是后宫惊动,连太医院都震动起来,每日五六个太医不间断地往富春宫跑。
颜珮儿也格外谨慎小心,从诊出有孕开始,便足不出户,静心调养。
众妃嫔们因得知消息,纷纷前往恭贺,贵妃宫中的嬷嬷也都给拒绝了,只说贵妃要安心养胎,暂时不便接见。
妃嫔们悻悻而归,在返回的路上,不免有些窃窃私语。
有人道:“怪不得贵妃这般小心这一胎,德妃娘娘虽然生了一位皇子,只可惜大家谁都没见到影儿,皇上只说在夏州,可什么时候回来还不知道呢。”
又有人说:“可不是吗?听说那位小皇子的身子有些不妥,说句不好听的,万一……再者说贵妃娘娘毕竟身世显赫,如果她也生下一位皇子,那将来、只怕还会母以子贵呢。”
原来,之前皇帝对外曾说过,小皇子留在了夏州。
这说辞自然有些不足为信,甚至有大臣一再谏言,希望快些把拓儿带回,毕竟,虽然禹泰起算是“娘舅”,可毕竟是一方之霸,好好地把皇子丢在那里,实在是有些微妙。
面对忧心忡忡的臣子们,皇帝只召见了内阁的几位大臣,同他们说了“真相”。
皇帝只说是因为仙草身体的缘故,之前又在行宫受了惊,所以小皇子身体虚弱,这才留在了夏州调养,待有所起色,立刻就会接进宫内。
又特别说了是高五跟谭伶在近身看护着,朝臣们听说是高五……那毕竟是个一等精细的狠人,有他出马自然万无一失,于是才都停了口舌。
这些妃嫔们私下里正说着,突然噤声。
原来是江贤妃从前方而来,大家忙都换了笑脸上前请安。
有人道:“贤妃娘娘可是要去富春宫?还是不必去了,贵妃娘娘此刻谁也不见呢。”
江水悠道:“本宫自然知道。”
大家诧异:“那娘娘是往何处去?”
“紫麟宫。”江水悠淡淡说了一句,迈步要走的时候突然回头道:“是了,如今贵妃娘娘有了身孕,对后宫之事只怕不会太过上心,但是各位也该更加的谨言慎行,有些话可千万别说出口,小心祸从口出。”
大家听着贤妃暗藏锋芒的话,噤若寒蝉,慌忙称是。
江水悠一笑,这才转身去了。
众妃嫔小心翼翼地目送,果然见江水悠往紫麟宫而去。众人不由道:“怪事,贤妃是最会做人的,今儿不着急去巴结贵妃,怎么反而去烧冷灶了?”
“谁知道呢,也许如今……是跟德妃惺惺相惜吧。”
众人抿嘴而笑,却又因知道江水悠的厉害,不敢多言,便自顾自散了。
且说江水悠来到了紫麟宫,才到殿门口,就听见一阵悠扬的琴声传来。
江水悠便止步不入,只是侧耳倾听。
如今这紫麟宫已经修葺整齐,气派雅致,竟比宫内其他的殿阁都见韵致。
尤其是殿前的一株百年杏树,摇曳风中,更有几许世外桃源的意味。
江水悠耳畔听着这出尘的音律,又见风摇着杏树,杏花之中已经有青青的杏子若隐若现,就算她满腹心事,此刻也忍不住有心旷神怡之感。
正在悠然神往,里头琴声停住,是德妃的声音响起:“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内?”
江水悠一怔,这才回身迈步进门,她往内殿而行,走了十数步,见仙草坐在琴桌之前。
如今她已经换了宫装,早不似先前那个跳脱无忌的小宫女模样。
云鬓花颜,星眸朱唇,身上极薄的素色云绡纱闪闪烁烁,朦朦胧胧,衬得她如同人在云端雾中一般。
江水悠盯着仙草,心中却突然想起了之前的胡漫春。
她当然没有亲眼见过徐太妃的模样,可是那胡漫春已经够美的了,所以当时皇帝假作动心的时候,以假乱真的几乎让江水悠也有些吃不准、皇帝是否真的迷上了胡漫春……
直到现在,看见紫麟宫中的“德妃娘娘”,江水悠心中恍惚想到:就算生得一模一样又如何,这般的天生气质,又怎能是赝品所能有的?
江水悠上前行礼:“参见娘娘。”
“贤妃请坐。今日怎么有暇来紫麟宫?”仙草手抚在琴桌上,无意的动作,却风姿绝佳。
江水悠道:“往日自也想来,只怕叨扰了娘娘的清净,方才听了琴音,真正的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仙草笑道:“实在过誉,不过是自娱自乐罢了,且我也听说贤妃在器乐上颇有造诣,还会许多宫中都闻所未闻的乐器,以及一些未曾流传于世的乐调,不知能否有幸领略一二?”
江水悠道:“我那不过是哄哄外行的罢了,不敢在娘娘面前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仙草道:“我也明明听皇上夸过贤妃的才艺,怎么如此自谦呢,怕是跟我生分之故。”
江水悠听如此说,才选了一首曲子,当着仙草的面给她弹奏了一番。
果然曲音动人之极,虽然弹奏的手法的确不如仙草这般行云流水技艺高超,但胜在曲子动人。
仙草道:“怪不得皇上赞扬,这果然是极好的,叫什么?”
江水悠道:“其实这一首是温庭筠的《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只不过谱了新曲而已。”
仙草动容,当下便自己试着弹了起来,果然极为和韵。
江水悠见她只听了一遍,居然就能立刻弹奏成曲,更是叹为观止,心服口服。
****
两日后,贵妃情形见好,众妃嫔一同前往贺喜。
江水悠特先到紫麟宫,原来那日她跟仙草说定了,要于今日一块儿前去富春宫给贵妃道贺。
两人来至富春宫,却见除了冯昭仪外,众妃嫔皆都在场,正在说些吉利话。
见了两人来到,大家才停口,纷纷起身相应。
仙草跟江水悠上前给颜珮儿行礼,各自落座。
颜珮儿笑道:“正有妹妹在问,贤妃跟德妃怎不曾来呢,本宫只说你们必来的,话音未落你们就进门了。”
江水悠道:“娘娘的大喜,我们怎会缺席?前儿我便跟德妃娘娘说好了,今儿定要来的,也是沾沾娘娘的喜气呀。”
陈婕妤笑道:“真真的还是贤妃娘娘口齿伶俐。”
颜珮儿含笑又看向仙草,突然道:“是了,德妃一向身子安泰吗?”
仙草道:“多谢贵妃关心,向来安好。”
颜珮儿道:“这样本宫也放心了,先前皇上好好地命人修缮紫麟宫,本宫还有些担心呢,毕竟那紫麟宫曾经……出过事儿,生怕对德妃不利。只是皇上的意思坚决,本宫也不好劝。”
仙草也道:“这自然是贵妃的好意,不过大可不必忌讳这些,毕竟若细说起来,富春宫昔日也不甚太平,可娘娘依旧是坦然不惧,如今更是有了身孕,可见那些子虚乌有的不必在意,横竖心底无私就是了。”
颜珮儿听她这般说,自然是指的富春宫昔日的朱冰清之事,脸色微变。
只不过事情是自己起头的,倒也不便如何,只也一笑道:“不错,心底坦然,自然万福相随的。对了,说到这里,本宫忘了问皇上,妹妹的小皇子什么时候回宫啊?”
在座众妃嫔原本就屏息静气,听了这句,愈发地目不转睛看向仙草。
对仙草而言,最不能碰触的自然是拓儿,如今当着众人的面,她正欲振作答话,却听江水悠笑道:“德妃娘娘仁慈怜爱,小皇子自然也是万福万寿相随,何况,若是小皇子知道宫内要有个弟弟妹妹出生,我想他一定也会尽快回宫来的。”
颜珮儿淡淡瞥向她。
仙草微笑,向着江水悠一点头。
突然陈婕妤道:“可是臣妾怎么听人说,小皇子似有弱症,不知严不严重?”
她看似一脸关切,问的却居心险恶。
仙草的手微微紧握,几乎色变。
就在这时候,外间有一名太监匆匆进内:“奴婢参见贵妃娘娘,德妃娘娘,贤妃娘娘。”
颜珮儿道:“何事这样惊慌?”
那太监定定神:“是乾清宫来人,请德妃娘娘速去。”
颜珮儿微微皱眉:“可是有急事?”
“是,”小太监深吸一口气,却难掩激动之情:“听说是、是高公公带了小皇子回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