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红药点头:“皇上说,保命要紧,横竖留点疤痕,强如冒性命之虞。”
太妃道:“就是这样,我原先也命太医按照皇上所说的去做,谁知道朱太妃突然赶到了,制止了众人。”
罗红药吃了一惊:“这是为什么?”
方太妃道:“朱太妃说,若是毁了朱充媛的脸,那还不如要了她的命。”
罗红药心头惊跳:“可是……这是皇上的旨意啊。”
方太妃道:“我也是这么跟朱太妃说的,只是她、好像太过着急了,丝毫听不进去我的话,我多说两句,她便指着我说,我是想害他们。”
罗红药吃惊不小:“那、那最后呢?”
方太妃叹道:“我又能怎么样?又不能跟她争吵,只能先按照她所说的去做了,但是我又怕朱充媛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没法儿向皇上交代。”
罗红药忙道:“太妃该把此事禀告皇上才对。”
方太妃道:“我难道没有想到吗?但是朱太妃逼着我,让我不许张扬,还说若是给皇上知道,动了充媛的脸,从此我就是她的仇人了。”
罗红药目瞪口呆。
方太妃面露忧愁之色:“幸喜皇上那次去过富春宫后,充媛比先前安分了好些,想来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碍,我这悬着的心才略安稳些,唉,这心事我谁也不敢说,今儿总算告诉了你,你也替我分担些许。”
罗红药道:“可是太妃……这件事若是给皇上知道呢?”
方太妃皱眉道:“那也是没有办法,朱太妃那边儿倒是也说了,一切都是她自己扛着,若是皇上问罪,也有她在,她向来这样不由分说的,我也只能暂时瞒着,能过一时是一时吧。”
罗红药离开方太妃宫中,往宝琳宫而回。
路上有许多宫女太监,并妃嫔采女等,见了她,纷纷避让行礼,显得甚是恭敬。
宁儿很是高兴,悄悄说道:“娘娘您看,他们对娘娘都跟先前不一样了。”
罗红药道:“又有什么不一样的,不要大惊小怪。”
安儿在旁说道:“我们娘娘现在是后宫里第一人,他们当然要恭敬些呢,进宫还不足一年,就升了昭仪,我看以后……”
安儿还未说完,罗红药已经明白了,忙呵斥道:“住口,不要胡说。”
宁儿也小声地说道:“你怎么口没遮拦的,这些话也敢乱说,幸而今日小鹿姑姑没有跟着,若她也在,看不打你的嘴巴子。”
罗红药听她们提起了仙草,又想起之前方太妃跟自己说过的,便想着要赶紧将此事告诉仙草。
于是急忙转回宝琳宫,才进宫门,小禄子迎上来说:原来江婕妤先前来了,此刻正在里头且等且跟鹿姑姑说话。
罗红药才走到门口,就听到里头江水悠道:“小鹿姑姑没有大碍,我也就放心了。你的病若好了,昭仪身边儿也多了个膀臂。”
此刻宫女打起帘子,里头已经听见,忙都站起来。
罗红药进门,微笑道:“江婕妤怎么在这里?本以为你会跟我一块儿往富春宫探望朱充媛呢。”
江水悠叹息:“我实在不敢过去了,那天看了朱姐姐的脸,回去就做了好几天的噩梦。何况我也知道,昭仪你去那边儿,少不得还跟方太妃商议正经大事,我就不用跟着添乱了。”
两人落座,罗红药道:“哪里有这许多的顾忌?我今日还跟方太妃说了,我原本担不起这些事情,倒是婕妤你比我更胜任,只是太妃说一时不好更换,要等太后好了些,禀告了太后再作打算。”
江水悠忙道:“我的好昭仪,你若是疼惜我,就不要推我,我哪里比你更胜任了?真真羞臊我呢。”
罗红药不说这些,只问:“先前你们在说什么?”
仙草道:“江婕妤送了些点心来给昭仪,是宫内没有的花样呢。”
罗红药早看见桌上摆着两盘子异样糕点,听仙草说是江水悠带的,不禁好奇:“姐姐也会做这些东西?”
江水悠笑:“我也是闲着无聊,瞎捉摸出来的,未必好吃,就先送给昭仪一些,你尝尝看合口就罢了,若是不喜欢就丢掉便是。”
罗红药也笑说:“姐姐真真的兰心蕙质。”
两人又说笑了半晌,江水悠便起身告退了。
江水悠离开之后,罗红药便问仙草:“她是特来送点心的?”
仙草说道:“送点心,又加上要坐一坐罢了。”
“没跟你说什么别的”罗红药问。
仙草笑:“又有什么别的?”
罗红药虽柔善,倒也不笨,先前御花园飞鸟袭人之后,江水悠在回来的路上特对她提起的那些话,隐隐约约仿佛有所指。
但罗红药见仙草并无异常,就也不再提,只把方太妃跟自己提起的那件事又告诉了她。
仙草说道:“这倒也是朱太妃能做出来的事。毕竟朱家好不容易推了一个绝色的女孩子进宫,又扶摇而上,这会儿怎能半途而废。”
罗红药问:“那要是朱充媛的情形不好呢?”
仙草道:“那也是求仁得仁。”
罗红药叹道:“难道真的有比性命还要重要的吗?”
仙草瞥她一眼。
罗红药出身寒微,并不知道为世家大族所累的苦楚。
朱冰清出身高贵,人人羡慕,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也不过是一颗锦绣华丽的棋子、肩负朱家的荣耀而行罢了。
这样想想,虽无什么家族依凭,但算来还是罗红药要自在些。
仙草一笑:“当然有了。只是……人各有不同,所以那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自然也各不相同。”
罗红药也笑笑:“那算了。咦,这些点心你尝过吗?怎么样?”
仙草忙叫拿了一根银针来先试了,自己吃了一块儿,倒是可口。仙草就叹道:“这江婕妤,也不知哪里来的这些机巧心思。怪不得皇上也对她另眼相看。”
罗红药道:“是啊,她又会唱曲,又会抚琴,居然连这些厨艺都会,实在叫人望尘莫及。”
仙草又捡了一块儿点心咬了口,含糊不清地说道:“偏偏先前在御花园为了救太后又立了功,只怕她也要好事临头了。”
果然如仙草所说,又过了两日,皇帝下旨,升了江水悠为二品昭容,仅次于罗红药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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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檐上的雪还没有化,地上的砖缝里也还有残存的积雪,阳光下凛凛反射寒光。
小太监在前领路,禹泰起不疾不徐地跟在身后。
绕过文华殿,正拾级而上,将到最后一级的时候,突然从旁边的白玉栏杆之后探出一只手臂,小手之中握着个纸包,向着他摇了摇。
禹泰起垂眸,并没有立刻去接,只是缓步上了台阶,才转头看向身侧:“小鹿姑姑?”
仙草从墙角处一探头,转了出来:“禹将军怎么知道是我?”
禹泰起凝视她嫣然的笑脸,道:“想必这宫里没有人敢做这样的事。”
仙草道:“禹将军的意思是……这宫内没有人敢对禹将军做这样的事吧?”
禹泰起道:“都一样。”
说着他又看向那纸包:“这是什么?”
仙草说道:“这是我喜欢吃的东西,送给将军一包。”
禹泰起这才抬手接了过来,轻捏了捏,纸包里刷拉拉作响:“小鹿姑姑是特意在这里等我的?”
仙草说道:“当然了,我又不知您什么时候来到,等了足足半个时辰呢。”
她的脸蛋跟鼻头都有些微红,就算没有半个时辰,一两刻钟也是有的。
禹泰起望着手中之物:“多谢小鹿姑姑一片美意。”
仙草说道:“不用不用,听古人说——‘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这也是投桃报李。”
诗经里说: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这是男女之间的定情诗。
她倒是格外大胆。
禹泰起微微一笑,将手中之物拢入袖中。
正在此刻,却有两名小太监飞快地从底下台阶旁旁边跑过,隐隐地有人问道:“着什么急?这是怎么了?”
其中一人气喘吁吁地回答:“出大事了,富春宫那边有人说,朱充媛不好了!”
仙草蓦地俯身在栏杆旁,双眸蓦地睁大。
禹泰起道:“怎么了?”
仙草张了张口,却不知说什么。
禹泰起转头看了一眼栏杆之外,忖度着说道:“这位朱充媛,就是之前在御花园内给乌鸦袭击的……定国公府的人?”
“是、是她。”仙草喃喃,突然有些乱了心神。
禹泰起倒是不觉着惊讶,只淡淡地说:“若是这样,皇上只怕也要过去富春宫,我倒是不用立刻去乾清宫了。”
仙草呆呆地,竟然没有接口。
禹泰起问道:“小鹿姑姑好像心神不属,是为此事难过?据我所知,你们好像跟这位朱充媛并不十分的亲近。”
仙草低声道:“是啊。”
禹泰起垂眸看向眼前少女,他生得很高,比仙草足足高出了一个头还要多些,从这个角度看去,清清楚楚地看到那毛茸茸如丝缎般的青丝,衬着那极为白皙的肤色,看着如个精致的小瓷娃娃般,似乎自己一根手指头就能拿捏她的生死。
禹泰起目光望远,又见几个小太监在宫道上乱跑而过:“各人自有命数,纵然这位充媛娘娘就此死了,你倒也不必太过伤心。”
仙草只顾出神,听了这句,才转头看他。
每次要看清楚这位禹大人的脸,都要竭力仰头。
禹泰起的容貌跟他的行事一样,五官鲜明而浓烈。
察觉仙草在打量自己,禹泰起说道:“我只懂带兵打仗,女人的事儿并不了解,只不过这宫廷并不比别的地方,后宫却好像也是个战场,只不过女人间打仗,并没有真刀真枪罢了,但既然是战场,明争暗斗,你来我往的,伤损自不可避免,小鹿姑姑且想开些就是。”
仙草想不到禹泰起竟会发出这般的高论:“后宫亦是战场?将军说的可真对极了。”
禹泰起挑唇:“我也是歪打正着,想这世间的道理都是一以贯之的,一理通,百理融,古人曾有一句话,叫做‘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不知小鹿姑姑听说过没有?”
仙草原先给朱冰清危殆的消息震的有些魂不守舍,此事毕竟是她经手的,但她没想过朱冰清会真的去死,只是要她从此再嚣张不起来,至少不能再去处心积虑的害人而已。
此时神智慢慢回归,听到禹泰起这几句,心头震动。
禹泰起的话,竟好像是在劝解自己。
他把后宫比做战场,又说“慈不掌兵”,隐隐地好像在暗示她若是想在争斗中立于不败之地,就不能心慈手软似的。
对上那双不怒而威的眸子,仙草定定神:“听说过,只是从将军口中说起来,越发的振聋发聩了。”
正说到这里,突然又见一个小太监豕突狼奔地往前跑去。
仙草认出来,忙叫道:“小福子!”
这人果然是宝琳宫的小福子,他几乎要跑过去了,闻声扭头,看到仙草的时候,忙忙奔到跟前:“姑姑!”
小福子先跪地给禹泰起行了礼,才抬头对仙草道:“姑姑,富春宫那里不好了,咱们娘娘已经先行过去,娘娘派奴婢来告诉您此事。”
仙草微微屈膝:“禹将军,我且先回去了。”
禹泰起道:“请。”
仙草正要下台阶,又仓促间回头。
禹泰起还站在原地,正在看着她。
仙草迟疑了片刻,终于问道:“禹将军,那天你在乾清宫里,为什么要跟皇上讨我?”
禹泰起目光微动:“小鹿姑姑甚是聪慧,你难道不知道原因?”
四目相对,仙草看着对方深沉的眼神,终于莞尔笑道:“我想,一定是禹将军看中了我的美色出众,人亦聪慧难得。”
禹泰起嘴角一抽仿佛要笑,却又敛住了:“小鹿姑姑果然秀外慧中。”
仙草也笑了一笑,转身走了。
不管禹泰起是因为什么而向皇帝讨自己,那绝都不可能是因为看上了她。
方才目光相对的瞬间,仙草看出了这位节度使大人的眼中半点私情都没有,有的只是淡漠高冷。
横竖她也不是因为对这位将军大人一见钟情才刻意接近的,要的无非是想这位禹大人能当作自己跳出宫去的跳板而已。
但是现在仙草顾不上寻思这个问题。
朱冰清真的不好了?先前听说她的情形稳定了好些,太医们也松了口气,觉着复原有望。
怎么情形居然急转而下?
仙草疾步而行,来到富春宫外,见许多宫女太监都立在宫门口,望内张望。
其中一个认识的宫女看见仙草,忙说道:“姑姑也来了,你们昭仪才已经进去了。”
仙草点头:“现在怎么样?”
宫女见无人留意,就在仙草耳畔低低说了几句话。
正在此刻,又见江水悠跟方雅也各自带了宫女急急赶来,江水悠见了仙草便道:“小鹿姑姑也在,随我们进去吧。”
当下仙草就随着两人往内而行,不料才迈步,就听到富春宫内传来一声惨叫。
有人叫道:“冰清,冰清你醒醒!”竟是朱太妃的声音。
这声音极大,在门外都听得清清楚楚,大家不约而同地毛骨悚然。
刹那间,里头又有哭声传了出来。
颜太后调养了数日,近日正有些起色,听人说朱冰清不好了,当下忙乘坐銮驾来到了富春宫。
这会儿朱太妃已经哭的晕了过去,太医们正忙的火星乱窜。
太后进门后,浑身乱颤:“朱充媛怎么了?”
方太妃双眼通红前来回禀,太医跟富春宫的嬷嬷、宫女太监等跪了一地,都在低低地哭泣。
太后最不禁吓:“昨儿不是还说大有起色了?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们伺候的不尽心?”
颜太后情急之下,指着地上跪着的众人。
大家忙都磕头求饶,方太妃道:“太后息怒,倒不是他们不够尽心,连我也一天过来看两三次呢,这充媛……”
正说到这里,突然间地上有个人大声叫道:“太后娘娘给我们充媛做主,我们充媛死的冤枉,充媛是给人害死的!”
太后正在唉声叹气双眼潮湿,猛然间听了这句,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方太妃也惊得一颤,忙回头道:“你在胡说什么?”
这会儿偏偏朱太妃幽幽地醒了过来,一时分不清状况,就只瞪着眼睛看。
出声的此人竟不是别的,正是原先跟在朱冰清身边当差的宫女芳儿,之前是她绊倒了罗红药差点儿害死她,后来给仙草伤了手,却给赵踞打发人送去了慎刑司。
后来却又给朱冰清找了个机会将她救了出来,仍是留在身边儿。
此刻芳儿抬头看向站在罗红药身边的仙草,咬牙切齿地说道:“太后娘娘,是她!就是鹿仙草这个贱婢,是她害死了我们充媛!”
太后跟众人都惊愕地看向仙草,罗红药最先反应:“你、你胡说!”
这会儿朱太妃直着眼睛问道:“你、你为什么这么说?”
方太妃也道:“空口无凭,你可别随便冤枉人。”
芳儿叫道:“奴婢不是胡说,也没冤枉她,就是鹿仙草,那天在宝仪门那里,她亲口对奴婢说过,说会向充媛报仇,说充媛一定会有报应的……”
“真的是你?”朱太妃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踉跄地冲过来,扬手向着仙草挥落。
满殿之中不是太后就是太妃、后妃众人,仙草自然不能堂而皇之地躲开,何况,朱冰清竟死了。
朱太妃一掌挥落:“你这贱婢……”怒意不休,抬手又狠狠地打了过来。
电光火石的瞬间,罗红药合身扑了过来,她以自己的身子挡住了仙草:“太妃娘娘息怒!”
朱太妃不知是故意还是刹不住,一巴掌打在了罗红药的头脸之上,把她的发钗都给打的跌落地上。
朱太妃厉声叫道:“给我把这个贱婢拿下,今日本宫要将她活活打死!”
罗红药忍着痛叫道:“太妃息怒!”
仙草吃惊地抬头看向罗红药,却见她不顾一切地,正竭力张手护着自己。
看着罗红药拼命挣扎的一刹那,让仙草突然想起当初自己身边儿曾跟着的小鹿,那同样义勇的小鹿。
“昭仪!”眼底突然有潮生,仙草张手抱住罗红药,拼力想将她推开。
正在乱作一团,外头有太监扬声:“皇上驾到。”
话音未落,皇帝挺拔的身影已经在殿门口出现。
第 59 章
皇帝负手身后, 大步走了进来, 双眼不动声色地在殿内掠过。
朱太妃虽然正在发疯,听见皇帝驾到, 却仍是忌惮的。
她讪讪地停了手,却还是哭叫道:“求太后跟皇上为冰清做主。”
事发突然,颜太后看呆了, 还未开口,是赵踞淡淡说道:“太妃伤心过度就罢了, 你们都是死人?还不扶着她?”
这会儿跟随朱太妃的那些人才纷纷涌过来将太后搀扶住,仍旧回原来的椅子上落座。
赵踞上前给太后行礼:“太后身子才好些,怎么就着急赶过来了?”
颜太后眼中含泪, 这才哽咽道:“踞儿,好好的,朱充媛就没了……”
赵踞顿了顿, 回头看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