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阴阳三合,何本何化?圜则九重,孰营度之?
惟兹何功,孰初作之?斡维焉系,天极焉加?
八柱何当,东南何亏?九天之际,安放安属?
隅隈多有,谁知其数?天何所沓,十二焉分?
——屈原《天问》
2010年12月25日,21点15分。
罗马,达·芬奇机场。
从舷窗朝外望去,机场航厦灯火通明,跑道上不断有飞机起飞、降落,繁忙有序,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罗伯特调整了下坐姿,转头瞥了眼对面的苏晴,苦笑着摇了摇头。想不出为什么到了这等境地,她居然还能如此从容不迫,一点儿也不像是被押解往IMU总部秘密审问的重犯,倒像是到这儿观光度假的游客。
自从早间新闻播出后,他就从年轻有为的美国反恐探员摇身变成了国际超级恐怖组织的卧底,以及刺杀教皇头号凶嫌。短短十几个小时内,他与苏晴至少被转移了六处安全屋,最后又被秘密送到了这架飞往伦敦的维珍航空的客机上。
这架飞机是“空客A330—300”,可乘坐将近300人,然而此时除了他们、两名驾驶员与六位空中乘务员之外,就只剩下头等舱里这八位乔化为乘客的国际刑警。如果他猜得没错,这些人的真实身份全都是光照会的秘密成员,之所以选用这架大型的民航客机,而没有搭乘国际刑警的专机,正是为了掩人耳目,躲开“太岁”与“盘古”的追踪。
飞机在停机坪上呆了一个多小时,仍然没有起飞的迹象,似乎还在等待着什么人。
苏晴似乎看出了他心底的狐疑与焦虑,微微一笑:“塞吉塔里亚斯,中国有句古话,‘既来之,则安之’。这世上发生的所有事情,冥冥之中都有定数,不用着急,着急了也没用,倒不如坦然接受。”
罗伯特心里一动,这女人是“盘古”的圣女,运筹帷幄,智计绝伦,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堕入光照会的陷阱。难道她早已留有后手,所以才如此胸有成竹?定了定神,问道:“苏小姐,你猜猜他们会将我们送到哪儿?”
“我想,一定不会是华盛顿的IMU总部,更不会是里昂或是伦敦,”苏晴瞥了眼坐在左侧面无表情的特警,故意提高声音,“或许是非洲,或许是南美,或许是北极……但不管去哪儿,肯定都会制造出我们空难身亡的事故。当然,我们不会真死的,他们还需要留着我们的命,来交换高歌手里的七件神兵……”
话音刚落,机舱走道里突然传来一阵掌声,露娜拍着手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和聪明的人做交易,真是件省心省力的事情。苏小姐,和你相识越久,就越舍不得杀你。‘盘古’原本就出自光照会,如果你和高先生愿意认祖归宗,重新融入我们的大家庭,那该多好。”
罗伯特望向她身后的年轻男子,心里猛然一震,这人的五官虽然与他看过的资料颇有不同,但不知为什么,他仍然一眼认出此人就是至为神秘的“丁洛河”!
那张原本开朗阳光的脸阴霾密布,低着头,眼神迷离恍惚,整个人仿佛沉浸在难以名状的悲怒里,对周遭一切充耳不闻,有如行尸走肉。
苏晴的脸色也微微变了,叹了口气:“阿葵芮雅思小姐,你赢了。你终于让他亲手杀死了挚爱,让他变成了自己不想成为的那个人。但看见他这么痛苦,你心里真的会感到快乐吗?”
“你们中国的哲人庄子说过,‘子非鱼,焉知鱼之乐’。”露娜从乘务员手里接过一杯红酒,嫣然一笑,“他还说过,‘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只有当他知道自己究竟是庄周,还是蝴蝶时,才能体会到生命的价值与真正的快乐。”
“庄子也说过,‘子非鱼,安知我不知鱼之乐’?他究竟是庄周,还是蝴蝶,取决于他愿不愿意醒来。”苏晴凝视着丁洛河,淡淡地说:“我猜你一定告诉他,要想复活他亲手杀死的挚爱,就必须从高歌手里抢回‘耶稣裹尸布’。但你不没有告诉他,‘耶稣裹尸布’能‘复活’的仅仅是肉体,不是灵魂?就算玄小童从裹尸布里‘重生’,她也绝不可能是从来的玄小童了。”
听到“玄小童”三个字,丁洛河身子微微一震,双眼突然厉电似的朝他们扫来。那双眼睛冷酷陌生,杀机凌冽,只此一瞥,竟让罗伯特头皮发麻,猛地打了一个寒噤。
但他很快又重新漠然,怔怔地坐在舱椅里,一言不发地端着白兰地,就像与周围的世界完全隔离。
飞机一震,徐徐驶上跑道,终于开始起飞了。
丁洛河凝视着漆黑的舷窗所映照的那张脸,忽明忽暗,忽隐忽现。这张脸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他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他仿佛记起了许多,却仿佛在回忆着一场接一场的梦。
或许人生就是一场接一场的梦,无所谓醒来,无所谓睡去。就像这趟不知将飞向何处的航班,无所谓尽头,无所谓方向。那样或许他就能忘记了玄小童,忘记了自己,忘记了那些锥心彻骨的痛苦、惶惑与悲伤。
然而他不能。他的眼前耳边始终回旋着玄小童的音容笑颜,那些温馨美好的片景,那些酸涩甜蜜的话语,似真似幻,分不清来自哪一个梦境。一想到她已经死了,在这个时空将永无法相遇,所有的甜蜜就全都幻化成了百倍的痛楚,然后转化成隆隆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回荡;不管怎样,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一定要让她重新复活!
他深吸了一口气,扫除所有杂念,将白兰地一饮而尽。甘洌醇香的酒水入喉如烧,在体内腾起了熊熊烈火,整个人也仿佛瞬间清醒了。
机舱里的电视正在播报着BBC新闻,新闻里尽是昨夜以来世界各地的惨烈景象。日本已经被规模空前的地震与海啸彻底摧毁了,东南亚、南美洲则被连续爆发的火山烧成了片片焦土。欧洲与北美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暴风雪,以及至为诡异的恐龙等太古猛兽的袭击。
除此之外,各种爆炸、枪击的恐怖事件层出不穷,各国全都陷于一片混乱,打、砸、抢如火燎原,已处于完全失控的状态。大量的难民出逃,引发了更加激烈的冲突,战争一触即发。
悲观惊恐的情绪也已蔓延到了那些电视主播与专家们的身上,个个神情凝肃惨淡,近乎绝望。没有一个人能说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无法解释为何这么多的天灾人祸竟会在一夜间集中爆发,将整个世界化为炼狱。
尤其那些从天而降的怪兽,更将世界末日的谣言推波助澜到了白热化的境地。从新闻所采访的民众反应来看,绝大多数人笃信《圣经》所预言的末日审判即将到来,各地邪教趋势裹挟纷起,新闻里处处可见歇斯底里的人群。
“阿葵芮雅思小姐,”苏晴的声音将他从震骇中重新拉了回来,“你为了一己之私,搞得天下大乱,现在满意了?”
“大乱之后都有大治,”露娜轻轻摇动着杯中的红酒,似笑非笑地凝视着丁洛河,仿佛是说给他听的,“再说,就算是太平盛世,这些愚贱的人类也注定是刀俎上的鱼肉,永远无法理解这个世界的真相。神与魔的战争,从来都和他们无关。”
丁洛河心里一跳,听她的口气,似乎将他们都隔绝在了“人类”之外,想起自己身上的蛇鳞,想起玄小童说过的那些话,想起几个小时前从他体内爆发的恐怖威力,遍体忽然一阵发冷,如果自己真的是魔鬼“撒旦”,那么她又是谁?机舱里的这些人呢?
“人类?”罗伯特被露娜轻描淡写的口气激怒了,忍不住皱着眉头插口:“那么你又上什么?难道你以为自己是上帝吗?”
“亲爱的罗伯特,你读过《圣经》吗?”露娜没有回应,而是浅嗓了口红酒,嫣然一笑,“你相信《圣经》所讲述的历史吗?相信有一个全能的上帝,用七天创造了世界,创造了亚当,又用亚当的肋骨创造了夏娃?相信夏娃听众魔鬼古蛇的诱惑,偷吃了智慧果,因此和亚当一起被逐出了伊甸园,生下了该隐和亚伯?相信上帝为了处罚人类,降下了大洪水,独独教诺亚一家造出方舟,躲过了浩劫?相信上帝以天上的彩虹为记号为人类立约,人类却背弃誓约,那么了通天塔,再次遭到了神的惩罚?相信摩西听从神谕,借助神威,带领族人冲出了埃及,并且与神立下了‘十诫’?相信处女玛利亚生下了神的独子耶稣,耶稣为了赎还人类的罪孽,将自己钉于十字架上?相信耶稣死后复活,并向世人显灵,当世界末日来临时,他将对所有人进行最后的审判?”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反倒将罗伯特噎住了,不知该怎么回答。
露娜瞟了苏晴一眼,扬起眉梢,“如果我告诉你,我和你身边的这位苏小姐,体内都流着夏娃的血;告诉你,你和这机舱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半人半神的、亚当与夏娃的子孙;告诉你撒旦是真实的,他就活生生地坐在你的面前,你会不会相信呢?”
类似的话语,罗伯特也曾从苏晴的口中听过,但此时此刻,经历了这许多不可思议的恐怖事件后,听来格外毛骨悚然。他心里突突直跳,忍不住转头望向苏晴。
苏晴微笑不语,似乎在等着露娜说下去。
“《圣经》是真实的,但又不完全是,它是一部加密过的历史。只有当你明白人类真正的历史时,你才明白自己的身份,明白你是谁,来自哪里,去向何方。”露娜握住丁洛河的手,温柔而又悲欣地凝视着他,“现在我就要告诉你这个世界的所有真相。”
她的左手指尖在桌面镶嵌的触摸屏上轻轻一滑,液晶电视面板徐徐收入舱壁,四周灯光转暗,一道彩光从隐蔽的微型投影仪里射了出来,投映在徐徐降下的白色幕布上。
众人这才发觉,这架飞机的外表虽然仍是维珍客机,内部却经过了大幅改装,除了可以收看卫星电视、拨打电话之外,还能上网甚至进行视频会议。只需通过镶嵌在桌面上的这块小小触摸屏,就能控制飞机上的所有高科技设备。
幕布上的画面是一系列岩洞的照片。这些岩洞的石壁上刻满了各种笨拙制质扑的原始壁画,依稀可以看出一群人正在围着羚羊狩猎,天上悬着两个太阳,一个正圆、一个椭圆,光芒四射。
“这些岩画分别来自中国、印度、中东、非洲、北美,风格迥异,年代也各有不同,但画面上都有两个‘太阳’。事实上,椭圆的这个不是太阳,而是飞碟。它们所描绘的,正是各地的人类第一次看见‘神’的情景……”
露娜顿了顿,一字字地说:“而这些所谓的‘神’,就是远古时候抵达地球的外星人。”
神是外星人?丁洛河呼吸一窒,这简直是他听过的最离奇的事了!想要说些什么,眼前却金光乱舞,闪过万千纷乱的景象,头又开始撕裂般的疼痛起来。
罗伯特更是错愕得睁大眼睛,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是说‘耶和华’是外星人?‘安拉’‘佛陀’‘盘古’全都是外星人?”
众人冷冷地望着他,似乎丝毫没觉得这有什么可笑。露娜淡淡地道,“亲爱的罗伯特,你在IMU呆了这么多年,其实心底也早已有答案了,只是你不愿意相信而已。你可以问问苏小姐,他们为什么要以‘盘古’命名?中文中的‘盘古’倒过来念作什么?是不是喻指‘古代的飞碟’?”
苏晴依旧微笑不语,但从她的神色来看,显然认可露娜的说法。
罗伯特一凛,想起这八年来IMU调查的种种难以解释的超自然现象,想起那些无处不在的飞碟,想起深埋在司马台地底、无所不包的“鲲鹏号”巨型飞船……沉埋在心底深处的种种疑惑突然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罗伯特先生,你有没有发现所有的宗教都有一个共性?他们都在宣扬:这个世界痛苦并充满了罪孽,只有努力修行,才能回到天堂或极乐世界。而这恰恰是因为,创立宗教的‘神’原本就是外来者,他们不过是被流放地球的外星人,对于这些犯了重罪的外星流囚来说,离开这个莽荒险恶的星球,重返高度发达的文明世界,是他们至死不休的心愿……”
露娜将画面切换成了浩瀚无垠的宇宙,那徐徐旋转的银河系仿佛盘旋在丁洛河的脑海里,越转越快,将他骤然卷入了光怪陆离的时空隧道。
“地球上的所有‘神’,来自银河系中十三颗高度文明的星球。大约几百万年前,银河系的星际大战结束之后,战败的罪民被流放到了各个偏远荒凉的星球,这十三个星球的罪民则被送到了这里。”
“那时地球正值冰川期,恐龙尚未完全灭绝,气候严寒,生存环境极为恶劣。运输流囚的飞船离开后,这些‘神’被迫留在地球,依靠他们先进的文明与远超地球生物的能力,征服了这个星球上的其他生物。当时的原始人类茹毛饮血,和猩猩没有太大的区别,但他们学习得最快,也最为恭顺,很快就臣服于‘神’,成了他们最忠实的子民。”
“这些‘神’为了统治地球,开始用各种手段神化自己,并利用基因技术创造新的物种,甚至改良人类,维护他们的统治。渐渐地,在人类的眼中和记忆里,是这些‘神’创造了他们,创造了这个世界。”
“人类一代又一代的口口相传,从前的历史逐渐地变成了含混不清的神话传说。但如果你细心地比较各国神话的规律与共同性,就能找到揭开上古奥秘的密码。比如,几乎全世界所有民族的上古神话里,都有着人类与神和睦相片的记载。希腊神话称为‘黄金时期’。人类的古籍则说成‘人之初,天下通,人上通,旦上天,夕上天,天与人,旦有语,夕有语’。”
“古巴比伦的历史学家拜罗斯在著作中说过,远古时,一位名叫‘奥安奈斯’的人定期出现在人们那里,教他们文字,讲解几何学原理,传授各种技术,甚至教会他们如何建造城市、寺院,制定法律。”
“古代的秘鲁神话中,也有一位名叫‘比拉科奇里’的天神,他从太阳降临到地球,创造了人类,还教以他们各种知识。印第安人的神话里,同样也有一位‘从太阳升起的地方来的人’,他长相奇特,留着同头发一样美丽的长须,传授给当地人各种各样的知识。”
“就连基督教的经典《爱诺克书》中,也有向人们传授知识的神奇人物的故事。这些神奇的人被称之为‘天使’,教会人们如何制造武器,观测星辰。古埃及、古希腊……几乎所有的古代文明,都将人类早期的成就归功于神对人的启蒙,而这些同样能在考古史上得到映证。”
“考古证明,人类在漫长的历史时期内基本没有太大变化,却在一夜之间突然变得聪明起来,他们突然学会了制作精美的石器,学会了原始农业、畜牧业、酿造业、烧陶业、冶金业、天文数学……唯一合理的解释,是高度发达的外来文明教会了他们这一切。”
露娜引经据曲,逻辑合理,罗伯特虽觉得难以置信,却无从质疑,又听她说道:“然而好景不长,为了争夺地球的控制权,这些从外星系来的‘神’频频爆发战争,这就是各国神话里的‘众神之战’。战争伤亡惨重,满目疮痍,最后,来自‘双鱼星系’的‘ηιλ’(浩瀚星空:原文打不出来,近似文)战胜了其他各部,成了唯一的‘神’。‘ηιλ’是希伯莱语标注的名字发音,也就是《圣经》中的‘耶和华’。‘耶和华’为了团结各部族,警醒他们不要忘记了自己的来历,又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做‘盘古’……”
罗伯特心里一颤,忍不住又问:“你是说‘盘古’就是‘耶和华’,来自‘双鱼星系’?那么这来自十三个星球的‘神’和我们所说的十二星系又有什么关系?你该不会说这十二个星座就是‘神’的故乡吧?”
露娜微微一笑:“你猜对了,我们所说的十二星座,正是这些‘神’真正的故乡。古时候的‘黄道星座’原本有十三个,‘耶和华’为了笼络各部族的‘神’,让这十三个部族推选长老,组成长老会,与他共同治理地球。来自‘蛇夫星系’的撒旦,由于后来反抗‘耶和华’,被剥夺‘神籍’,‘蛇夫座’也随之从‘十三星座’里取消了,只剩下了‘十二星座’,在中国,则演化成了‘十二生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