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间,帝陀龙坚厚庞大的身躯已被撞出了几十处灼裂的伤口,焦味弥漫。
丁洛河大急,照这么下去,用不着几分钟它就要被活活烧死了!心念一动,体内炁流滔滔涌向右手,“天神戒”绿光怒爆,按在帝陀龙的颈上。“嘟”的一声,它浑身鼓勇起一轮刺目的护身光罩,将围冲而至的疯鸟接连震飞。
那夜在伦敦街头,与“太岁”的哈雷骑士们激战时,他天人交感,利用暴风雪的天地之力,将体内炁流激发至最大形成坚不可摧的护体气罩。此时故技重施,感应周围的‘狂风、火浪’,将炁流顺势导入帝陀龙的体内,倒也立收奇效。
帝释天口琴微微一顿,眼中闪过惊讶的神色,接着口琴突然激烈,越来越高,尖利破云。兽群、鸟群如癫似狂,疾风暴雨般的朝他们扑去。
“轰轰”连震,帝陀龙周围的碧光气罩随之剧烈起伏,越缩越小。丁洛河呼吸如窒,贴在它身上的双掌触电似的簌簌颤抖,那凄厉的口琴声就像千万要尖针不停地扎入他的耳膜、头顶、心底……难受得就快爆炸开来了。
“死阿三,你玩儿真的?”玄小童脸色一沉:“好,你不讲情面,也别怪我不客气了!”拔出一只小巧的银色手枪,对着帝释天连开了五枪。
枪虽小巧,威力却强猛得难以想象。头两枪稍有偏差,一枪穿入他左侧的大树,第二枪则打中了一只非洲兀鹫,更连一根羽毛也找不着了。后三枪准确无误地击中了帝释天,但他身上显然也有护体气罩,猛地激荡开一轮刺目的光漪。
“轰!”枝叶乱舞,断羽缤纷,在这猛烈的冲击波下,周围几十米内的参天巨树、飞禽走兽全都被瞬间摧毁。帝释天却只是朝下微微一沉,依旧浮坐半空,巍然不动。
反倒是丁洛河抵受不住冲击波与轰鸣声的干扰,气血翻腾,双掌猛地震退开来。失去他真炁的庇护,帝陀龙顿时被疯狂的鸟群连续撞中,刹那间火焰狂舞,血肉焦灼。
它平张双翼,发出愤怒而痛苦的凄烈长啸,想要朝上飞去,却晃了晃,颓然翻转坠落。
“砰!”那庞大的身躯重重地撞击在巨坑边缘,将丁洛河、玄小童震得弹飞出数米,滚入坑外的草丛。那一瞬间,它黑色的眼珠仿佛蒙着水雾,留恋地瞥了两人一眼,继续悲鸣着朝下翻落。
丁洛河心里一紧,强忍住那百骸如裂的剧痛,全力爬到坑沿,朝下望去,那与他相识不久、却又亲昵如旧交的巨大龙兽,已经横亘在乱石堆里,停止了呼吸。在它生命的最后时刻,依旧奋起余力,将他们抛送到了安全的距离。
“混蛋!”丁洛河泪水模糊了视线,怒火却如岩浆喷薄,盖过了所有的恐惧与惶惑。踉跄爬起身,朝着远处树上的帝释天大吼:“你要杀我,就冲我一个来!有种滚下来单挑,别跟猴子似的躲在树上吹口琴!”
帝释天冰冷的双眼闪动着凌厉的光焰,似乎想要说话,却又强行忍住了。口琴声渐转低沉舒缓,听起来却更加阴郁恐怖。
鸟群凄厉狂叫,密密麻麻地当空盘旋。四面八方围拢来了无数野兽,瞪着血红的眼睛,流着口涎,朝他们发出排山倒海的狂吼,越逼越近。
“放心,他不敢真动我们的,”玄小童挡在丁洛河身前,低声说,“他只是想困住我们,彻底摧毁你的斗志。”眼波流转,假意观察着周围苍翠的森林,传音入密,“沿着峡谷再往前走三四公里,有一个空旷的平地,我在那儿藏了一架直升飞机,以防万一。只要能到那儿,我们就有机会逃走了。现在,我要你拔出我腰带里的匕首,架住我的脖子……”
“什么?”丁洛河一愣。
“洛河哥,”玄小童嘴角泛起凄楚而又嘲讽的微笑,接着传音入密道,“这个世界上,阿三只怪两个人,一个是我爹,一个是我。你挟持我脖子做人质,不管你说什么,阿三都会老老实实照做的。但既然是演戏,最好能演得逼真一些。我说什么,你就跟着说什么,如果他不听话,你就在我脖子上轻轻划上一刀……”话音刚落,她突然一转身,惊叫着跌入他的怀里,腰带里藏着的又软又薄的匕首也已鬼使神差地塞到了他的手中。她动作快如闪电,极为隐蔽,除了他们,谁也看不出究竟。
丁洛河只好一把勒住她的腰,将匕首横在她的颈前,照着她传音所授的话语,朝帝释天高声复述。“好!你既然要和我耍奸耍赖,那就看看谁更狠了!横竖都是死,大不了我拉上这位‘太岁’圣母来做垫背!”
帝释天脸色果然一变,口琴声戛然顿止,就连那轮飞碟也猛地停止了旋转,凝立空中。
玄小童涨红了脸,眼中泪水盈盈,咯咯大笑:“洛河哥,你杀了我吧,反正我们也逃不走啦。与其摸着你的水晶头骨,没日没夜地想你,倒不如和你、和这世界一起毁灭!”
丁洛河摇了摇头:“小童,你别怪我。你我一个是‘圣母’,一个是‘魔鬼’,注定只有一人能洛下去,这就是……这就是我们的宿舍。”明智是在做戏,说到最后一句时,眼眶却莫名一热,心潮激荡,声音险些梗在喉间。
玄小童暗暗地掐了一把他的手臂,以示嘉许。
他吸了一口气,接着高声叫道:“阿三,你给我听好了,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第一,你坐上飞碟,从我视野里消失,等我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会将小童放走;第二,如果我数到十,你依旧在我视野之内,你就等着向玄道明解释他女儿是怎么死的。”
帝释天凌厉的眼神就如两把冰刀,刺入他灵魂深处,探视虚实,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收起口琴,用一种同样冰冷而生硬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你根本不可能杀她。”
他回应得这么斩钉截铁,反倒让丁洛河有些不知所措了。耳畔传来玄小童细如蚊吟的冷笑:“洛河哥,他在诈唬你呢。你只管开始数数。”右臂忽然一抖,她迎着刀锋朝前微微一倾,“啊”地失声痛吟,脖子顿时沁出一道血痕。
丁洛河心里一凛,帝释天更是脸色陡变,猛地凌空冲来。漫天盘旋的鸟群随之狂叫俯冲。
丁洛河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将刀锋重新抵住玄小童的脖子,高声大喝:“一!”狂风呼啸,鸟群瞬时变向,擦着他的头顶急掠而过。
定睛再看时,帝释天已经落到了左前方的草地上,白色的裹裙、搭帕猎猎鼓舞,横握口琴,双眼怒火如烧。他的上空是滚滚如飓风的狂乱疯鸟,身后则是数不尽的狮子、鬣狗、大象、猎豹……龇牙咆哮,作势欲扑。
“二!”丁洛河心神稍定,接着又是一声大喝。
但这次帝释天并未退让,而是将口琴抵到了嘴边。那轮飞碟也摇曳着冲下来了,悬浮在他们左侧的巨型圆坑中央,气浪滚滚,如箭在弦。
“三!”丁洛河继续咬牙大喝。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赌上一赌了。玄小童闭上眼睛,发丝飞舞,后背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嘴角泛起淡淡的微笑,似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帝释天双手紧握着口琴,指节发白,就像从牙缝里蹦出一个个字节,慢慢地说道:“小童,你真的愿意为了这个人而死?为了他背弃‘圣子’,背弃大宗师,背弃你的天赋使命?”
玄小童眼眶一红,依旧紧闭眼睫,微笑着回答:“帝释天,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还不了解我吗?我喜欢的东西,谁也别想夺走;打定的主意,谁也别想改变。我才不管什么‘天赋使命’,才不管这世界毁不毁灭,只要活着,我就要痛痛快快地做我自己,痛痛快快地爱我想爱的人,哪怕只这么活了一分钟,甚至一秒,也好过在这漆黑孤独的宇宙里,做一颗万古长存的星星。”
丁洛河虽然知道她执着任性,对自己一往情深,但此时亲耳听见,仍觉得胸膺如堵,耳根如烧。深吸了一口气,哑声叫道:“四!”
帝释天听若不闻,冰冷的双眸仿佛跳跃着火焰,闪过愤怒、痛苦、妒忌、悲伤……种种神色。口琴突然“呜”地一声吹响了,尖利变调,就像泡沫刮擦着玻璃,让人头皮发麻,浑身毛孔全都炸了开来。
鸟群立即如惊涛喷涌,狂啸着层叠翻腾,盘旋在丁洛河与玄小童的头顶。四周的狮群、猎豹、象群、鬣狗……也全都咆哮着冲涌而至,最近的一只狮子距离他们只不到五米,猛一探爪,仿佛就能拍到他的右颊。
“五!”丁洛河高声大喝,盖过了口琴,心里却在突突打鼓,闪过了万千念头。如果帝释天不信自己会痛下杀手,数到十依旧不肯退让,他该怎么办?是抱着玄小童冲下圆坑,还是跳上那只大象的颈背,拼死杀出重围?
玄小童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又将脖颈朝着刀锋微微一挺,蚊吟似的传音道:“洛河哥,阿三能感应到你的情绪波动,所以你绝不能有半点动摇。从现在开始,你只能反复想一件事——如果数到十他还不撤退,你就杀了我。”
丁洛河咬了咬牙,喝道:“六!”
然而帝释天却仿佛看穿了他们的心思,冷冷地吹着口琴,直到他喊出“九”时,依然没有退却半步。狂风鼓舞,周围的飞禽走兽随着口琴声越逼越近,互相推挤,咆哮如雷,震得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紧握着刀柄,心已悬到了嗓子眼,最后一个“十”也仿佛卡在了喉间,怎么也发不出来。
混乱中,忽然听到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在他耳畔轻轻地叹了口气:“你也说了,你和她之间注定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但你要多久才能真的明白,不管时空逆转多少次,这都将是无法改变的命运……”
神秘人!
丁洛河心里猛地一沉,又惊又疑。她怎会到了这里?转头四望,到处都是狂乱穿梭的鸟群,起伏如浪的林海,以及不断地朝他咆哮跳跃的猛兽,那里能辨出她的身影?
她的声音回旋耳边,继续说道:“你和水晶头骨合而为一,却依旧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宇宙的终极奥秘,是因为在你心底,始终抗拒真实的自己。如果你不杀了她,你永远不会释放出囚困在你心牢里的那只猛虎,永远不会真正地蜕鳞破茧,化作苍龙。”
丁洛河呼吸窒堵,如果她真是国际刑警反恐组的主管,是否意味着国际刑警已经包围了此处?但凝神扫望,除了斜后方那滚滚盘旋的飞碟,并未察觉其他任何飞机或车辆。
换作以前,在这绝境里听见她的声音,必定备感振奋,然而自从今天早晨得知了她的身份,又亲耳听见她将自己列为“盘古”首领,全球通缉,就再也无法确认她究竟是友是敌了。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要么杀了她,释放真正的自己,和水晶头骨彻底融合为一,要么束手就擒,被砍下脑袋,到死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谁……”露娜·阿葵芮雅思顿了顿,一字字地说道:“杀了她!”
丁洛河猛然一震,那轻柔悦耳的声音就像尖利的楔子,瞬间钉入心底。汹汹激越的口琴、嘈杂狂乱的鸟叫、轰鸣如雷的兽吼,惊涛骇浪似的在他耳边激荡,一声声、一阵阵,仿佛全都化成了同样喧嚣恐怖的呐喊。
“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
他就像被无形之手紧紧勒住了咽喉,憋涨欲爆,难以呼吸,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心底慢慢地爬上喉管、爬上鼻腔、爬上头顶,最后终于在脑海里层层炸散开来,眼前一片炽白。
那一瞬间,他仿佛被炸散成了无数的碎块,仿佛有另一个自己从废墟里扶摇而出,他仿佛听见自己的肌肉骨骼寸寸爆裂,炁流透过鳞甲,听见自己发出痛苦而狂暴的怒吼,在狂风里激荡。
“十!”
然后一切全都顿止了。
口琴、鸟鸣、兽吼、飞碟的隆隆引擎,就连狂风也仿佛停止了呼啸。
他仿佛感觉到玄小童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身体,温热的液体溅在他的眉睫,仿佛感觉到她在低声呼唤他的名字,手却慢慢地从他脸上滑落。
当周遭一切从那炽白的强光里渐渐恢复,他才发现手里的匕首沾满了鲜血,而玄小童软绵绵地蜷在脚边,睁着眼,嘴角凝着微笑,澄澈的双眼仿佛仍在凝视着自己,已经停止了心跳与呼吸。
“恭喜你,你已经斩断所有羁绊,可以真正地破茧重生了。”从那天旋地转、急速闪耀的纷乱光影里,传来露娜·阿葵芮雅思温柔恬美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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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穆朗玛峰上,狂风鼓舞,雪沫在万里蓝天下悠然飘卷。
高歌目瞪口呆地望着冰湖边的那块石碑,僵若石人。
独孤洛、玄道明、华静之、高恒、苏正宇……这几个名字分别属于“光照会”、“太岁”、“盘古”全球最有势力的三大秘密组织,彼此间势不两立,为何竟会于1989年携手登上这世界屋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