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河哥,”玄小童与那巨龙玩闹了一会儿,转眸凝视着他,双颊晕红,眼波里尽是温柔之色,轻声说:“你真的愿意放下所有一切,和我一起做隐居深山密林里的野人吗?”
丁洛河心底又是一颤。
仅仅半年前,他还是个普普通通的北京男孩,最大的梦想是成为一个画家,周游世界,画尽世间的美景与漂亮姑娘。如果那里有一个让他如此梦萦魂牵的女孩,问他是否愿意一起浪迹天涯,共度余生,他一定会心花怒放,回复得干脆利索毫不犹豫。然而经历了这一切,尤其是目睹了昨夜的种种惨状之后,一时竟惘然失措,不知该如何应答。
帝陀龙漆黑的眼珠直直地瞪着他,喉中发出低沉的鸣叫,似是极为失望。玄小童脸上的光彩也渐渐暗淡下来,故作轻快地拍了拍巨龙的脑袋,嫣然一笑:“好啦,你的主人还没倒过来时差呢。来日方长,咱们先吃早餐吧。”
她倒了一杯果汁,递给丁洛河,然后打开电视,系好围裙,哼着歌儿走到厨房,开始煎美味的鸟蛋与香肠。微风徐徐,阳光透过树阴,斑驳地在她的身上摇动,那景象如此静谧而美好,就像莫奈的油画,将瞬间凝固。
丁洛河胸膺里像被什么堵住了,愧疚与柔情将相激荡,刚想说知,眼角瞥见电视里的BBC新闻,心中猛地一沉,急忙抓起遥控器,将声音调到最大。玄小童的身子也陡然一僵,难以置信地转过身来。
“罗马消息,今日凌晨两点,教皇在梵蒂冈遭遇刺杀,生死不明。”电视上的女主播脸色凝肃,画面中出现了圣彼得广场人头攒动、哭声震天的景象,“目前梵蒂冈虽然还未对此作出回应,但根据可靠消失源,教皇是在子夜弥撒结束后,被发现钉穿于西斯廷教堂十字架上的……”
“知情人称,发现教皇时,他胸口有离奇的‘卐’伤口,火焰跳跃,像基督耶稣一样被钉在十字架上。祭坛上方的《最后审判》上,用鲜血涂写了阿拉伯数字‘730’,以及出自《旧约·出埃及记》的两句耶和华之语‘除了我,你们不可有别的神’、‘我指着我的永生起誓,谁得罪我,我就从我的册上涂抹谁的名’。”
“据称,这种伤口极可能是由一种螺旋双矛尖的长枪造成,酷似2000年前刺死耶稣的‘朗基努斯之枪’。自从耶稣受难之后,这支传说中的圣枪一直下落不明,有人称希特勒将纳粹党徽设为‘卐’,就是源于‘圣枪崇拜’,传说这支杀死耶稣的枪是魔鬼撒旦的武器,得到它,就能征服世界。此次教皇被此枪钉穿在十字架上,或与崇信撒旦的邪教有关。”
“耐人寻味的是,前天,国际刑警刚刚发布对‘盘古’、‘太岁’两大全球恐怖主义邪教组织的红色通缉令,42个小时之后,教皇就惨遭刺杀。根据国际刑警方面的消息,‘太岁’又称‘圣子’,是极端宗教恐怖主义组织,因坚信耶稣已死,等待复生,而被梵蒂冈认定为异端。但就此次惨案而言,崇拜人头蛇身东方邪神的‘盘古’或将是最大的凶嫌……”
丁洛河心里突突狂跳,难道真是高歌干的?苏晴说过,“太岁”的首领是“影子教皇”,操纵着全球的天主教组织,绝不可能自毁长城。而伦敦的苏富比拍卖会后,梵高的《最后一年》四幅绝笔全都到了高歌手里,能找到七件“上帝神兵”并可能以圣枪杀人的,就只有他一人了!
果然又听新闻女主播说道:“根据国际刑警提供的信息,‘盘古’崇拜古蛇撒旦,是极为隐秘而邪恶的恐怖组织,20世纪以来,策划了至少120多起全球重大灾难。昨夜世界各地发生的种种匪夷所思的恐怖袭击,极可能与它有关。而教皇在遇刺,更是他们吹响的‘世界末日’的号角。目前为止,唯一可能拥有传说中‘朗基努斯之枪’、并被目击出现于梵蒂冈的,就是这个人——国际刑警通缉的‘盘古’核心恐怖分子——高歌!”
电视画面上出现了几个摄像监控的截屏影像,高歌分别现身于梵蒂冈的几处教堂与走廊内,时间则是凌晨一点至一点半之间。
“多项证据指明,高歌与23日伦敦苏富比拍卖行发生的爆炸袭击有关。当时苏富比正在进行梵高《最后一年》拍卖预展,据说此画隐藏了‘世界末日’的惊人秘密,并藏有七件遗失的‘上帝神兵’的地图线索。只有得到梵高绝笔的人,才能得到包括‘朗基努斯之枪’在内的‘上帝神兵’。而高歌恰恰是从伦敦警方与国际刑警重围中夺走油画的人……”
女主播似乎从导播室得到了什么指令,脸上喜色浮动,顿了顿,道:“我们有幸连线到了国际刑警的反恐主管露娜·阿葵芮雅思小姐,请她就此事发表独家评论。”
电视上出现了一张金白色短发的美女照片,伴随着略显嘈杂的电话声:“教皇遇刺与否,只能梵蒂冈方面最终确认。但国际刑警确实得到‘盘古’意图刺杀教皇的线报,而你们所说的高歌,也确是目前为止最大的嫌疑人……”
丁洛河心里一跳,这个“露娜·阿葵芮雅思”的声音似乎曾在哪里听过,再定睛审视那张照片,脑子里“嗡”地一响,周身血液全都涌上了头顶。
神秘人!这位国际刑警的反恐主管露娜·阿葵芮雅思竟然就是给他蛇戒,彻底改变了他命运的神秘女人!
虽然她的五官、头发的着色与那时伦敦飞机上所见的有些差异,但那双眼睛,那双深邃碧蓝如春水的眼睛,以及眼角那颗鲜艳如红梅的泪痣,都绝无二致!
“除了你们提到的几项证据,我们还有更确凿的人证与物证。‘盘古’的圣女苏晴,以及‘盘古’安插在国际刑警与美国FBI的卧底罗伯特·塞吉塔里亚斯,在潜入梵蒂冈击杀教皇时,已被我们当场捕获。经审讯,苏晴已供认了高歌夺取‘上帝神兵’刺杀教皇,以及在全球各地发动恐怖袭击,煽动撒旦教徒全面展开‘末日行动’……”
露娜·阿葵芮雅思的声音轻柔冷静,然而第一字第一句传入他的耳中,却都有如雷声轰鸣:“截至目前为止,‘盘古’核心成员已有七名被我们擒获,两名拘捕时被当场击毙。在逃的要犯中,除了涉嫌刺杀教皇的高歌,还有一位丁洛河。我们有证据表明,这位丁洛河是‘盘古’的最高领袖,12月23日曾乔化成东南亚王族出现在伦敦苏富比拍卖预展会的现场,昨日现身于佛罗伦萨,目前下落不明。他善于乔装变化,如果你发现任何与通缉照中相似的可疑分子,务请立即与我们联系,无论他是死是活,均可领取100万欧元的悬赏金……”
丁洛河越听越觉浑身发冷。如果阿葵芮雅思是国际刑警的反恐主管,必欲将“盘古”除之而后快,为何隐瞒性别、身份,赠送自己象征着“盘古”最高权力的蛇戒?为何引导着自己一步步地到达羽山,与鲧神骨同化一体,乃至不遗余力训练自己,破茧重生?
如果她真是自己一直梦见的、自小就有神秘关联的女人,并命中注定要给予他重生,又为何将自己列入红色通缉令,置于死地?
更让他寒毛直竖的,是露娜在电视中透露的另一个讯息,她声称“盘古”刺杀教皇、发动全球恐怖袭击,都是为了与“太岁”争夺世界的控制权,为此目的,他已经绑架了“太岁”大宗师的女儿玄小童,随时都可能将其杀死,引发不啻于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恐怖风暴。
玄小童从背后将他紧紧抱住,在他头顶上轻轻一吻,柔声说:“洛河哥,别管他们怎么胡说八道,也别管这个世界怎么看待我们。只要我们知道彼此是谁,真心相待,就足够啦。”
她的话语就像指过冰河的春风,在他心里激荡一阵暖意。
丁洛河握住她的手,定了定神,正想告诉她有关露娜·阿葵芮雅思的来龙去脉,窗外突然传来“帝陀龙”的怒吼,隐隐夹杂着远处兽群的惊嘶与啸叫。
两人一凛,转头望去,只见北方天际银光闪耀,一轮飞碟正贴着碧浪般汹汹起伏的草原,朝这儿狂飙冲来。
“是‘圣子’!”玄小童的脸色瞬时变了,原以为此处是莽荒隐秘,难以追踪,想不到他们竟来得如此之快!
她了解父亲的脾性,虽然对自己百依百顺,对“盘古”却是恨之入骨,更毋论拥有鲧头骨的丁洛河了。
一旦落入其手,就算她以死相逼,也救不回心上人一命。而这正是她背弃一切,带着丁洛河流亡天涯的原因。
“快走!”她抓起桌上的遥控器,拽着丁洛河从窗口高高跃出,骑乘在“帝陀龙”的颈背上,冲天盘旋,朝着东南边那莽莽苍苍的密林峡谷低掠而去。
“轰!”“轰!”就在她按下遥控器密码的一瞬间,埋藏在这片非洲草原、山野下的几十处炸弹一齐爆炸了,巨大的冲击波将土层掀起三十多米高,遮天蔽日,地动山摇。
灼热的狂风扑面鼓卷,泪珠刚涌出眼眶,便已蒸腾消散。她辛辛苦苦花了一个多月建成的秘密栖所,就这样炸成齑粉,随风而散,犹如昨夜的美梦,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
高歌混混沌沌,似醒非醒,就像悬于无边无际的黑暗宇宙,又像沉于冰冷彻骨的极地深渊,寒意从每一个毛孔渗入心底,憋闷欲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猛地打了个寒战,大口大口地吸着气,睁开眼睛。
狂风呼啸,漫天扑卷着纷乱的鹅毛大雪,白茫茫一片,看不清十米外的景象。他坐在积满了厚雪的镇魂棺里,胸廓以下都已被冰雪掩埋。
丽莎缠绕着裹尸布蜷在左侧,脸色苍白,紧闭双眼,双手紧紧地环抱着他,仍在昏迷沉睡。
在他左侧,是斜插于雪地里的朗基努斯之枪,右侧是竖立如墓碑的真十字架。
而他的双手依旧紧紧地抓握着那颗水晶头骨,被冰雪凝结,仿佛已黏连为一体。
他陡然松了口长气,却又感到一阵无法言语的失望。
这颗水晶头骨终于还是没有化入他的骨颅。这说明他体内并未流淌着“耶稣”的血液,命中注定无法成为这颗头骨的“寄体之身”。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依靠着这颗头骨逃出了坍塌的“上帝之殿”。只要用朗基努斯之枪摧毁这颗“耶稣头骨”,就能彻底断绝“太岁”复活“圣子”的野望了。
他精神一振,意守丹田,将体内真炁循行经脉,慢慢地游导全身。过了一会儿,冻僵的身体渐渐转温热,掌心的冰雪也融化成水,丝丝滴落。那颗头骨受真炁所激,不断地变幻出奇丽的光芒,映得四周雪地炫彩流离。
又过了大约十几分钟,他身上的积雪都已融化,四肢也能自由活动了。但此处不知在几千米的雪山之上,又值狂风暴雪,温度至少在零下三十度。他伤势未愈,真炁难以为继,如果不尽快找到藏身之所,很快又会被重新冻僵。
高歌将丽莎斜倚在棺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将水晶头骨小心翼翼地放在裹尸布上。除了“时间之沙”,也只有这声裹尸布能兜住水晶头骨,避免它如“人参果”般蓦地消失了。
他往掌心呵了一口气,双手握紧朗基努斯之枪,奋力往水晶头骨上刺去。“呯!”枪尖就如刺到了坚不可摧的钢铁,他连退了几步,双臂发麻,虎口流血,那颗水晶头骨却巍然不动。
高歌不死心,又奋起周身之力,握枪猛刺了几次,震得全身剧痛,水晶头骨依旧分毫无损。
他又是懊恼又是沮丧,转念又想,如果朗基努斯之枪真能毁灭“耶稣头骨”,两千年前,光照会盗走耶稣尸体的那一刻,就可以将之彻底毁灭了,何须在“上帝之殿”藏放千年,等到今天?既然暂时无法摧毁,就只能将之收好,等与苏晴等人会合之后,再另杨办法了。
风雪越来越猛,难以呼吸。转眼之间,镇魂棺全被白雪覆没了,丽莎更俨然成了一尊冰人,只剩下了微弱的心跳与呼吸。
天地茫茫,身在数千米高山之上,找不着方向,更找不出任何离开此处、抵达山谷的途径。要想活命,必须先设法取暖,躲过这场暴风雪。
于是他用裹尸布紧紧包裹住水晶头骨,系在腰间,挥舞圣枪,将周围的冰块切割成大大小小的冰砖。而后将冰砖环绕四周,一层层地朝上叠放,不到半个小时,就做成了一个简易的冰屋,仅留下一个半米多高的狭窄出口,推移镇魂棺,将之堵住。
有了这冰屋阻挡狂风,寒意大减,但屋内的温度仍维持在零下十度左右,如果风雪不止,他们迟早仍要被冻僵,再也无法醒来。
高歌在冰屋里跺着脚,徘徊往复,咬了咬牙,又跳回镇魂棺,解开丽莎冰雪凝结的外套,将她紧紧抱住。真炁在他经络里循行环转,将热力源源不断地传入丽莎的体内,冰霜融化,她僵冷的身体也渐渐变得温软起来。
丽莎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几个寒战,下意识地朝他怀里钻去,发丝拂过他的脖颈,麻痒难耐。从上往下看,她的睫毛又黑又密,鼻尖小巧,红润丰满的双唇微微张启,就像等人采撷的蜜桃。
高歌心里一荡,突然又想起了亲吻她时那销魂蚀骨的甜蜜滋味。
即使到了此时,他仍无法解释前夜将她按倒在“手术台”上时,为何遏制不住强吻她的狂暴冲动,无法解释那种想要撕裂她,将她与自己同融一体的强烈渴望。
不,那绝不仅仅是源于对里奥·阿波罗的刻骨仇恨,更不仅仅是夺占仇人挚爱的报复心理,也不仅仅是出于男女之欲或征服这冰山美人的虚荣……而是她那双眼睛,那双温柔澄澈、充满了悲悯与怜爱的眼睛,那双像母亲一样包容一切、将他内心的钢铁壁垒层层摧毁的眼睛。
在那双眼睛面前,他仿佛突然赤条条无所遁形,变回了从前那孤独无助的脆弱孩子。除了如狂潮席卷的悲恸、羞耻、恐惧、愤怒……还有一种从未有过的、依恋母亲似的强烈情愫,让他忍不住想要偎在她的怀里痛哭。这些莫名的情感交织在一起,瞬间如火山般爆发失控,让他变成了一个连自己也不认识的陌生野兽。
但他为何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吻她呢?
为何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救她?
为何总忍不住想要保护她、占有她,让她浮于这最澄净的雪山的云端,又忍不住想要将她撕裂,将她如花凋零践踏成泥?
狂风怒号,冰屋里越来越冷,他迷迷糊糊地抱着她,浑身打战,脸上却热辣辣如烈火烧灼。
他突然想起了苏晴,想起很多年前的某个夏夜,他和她躺在草坡上看星星。
那时他们只是孩子,纯净得犹如那缀满星辰的夜空。他紧握着她的手,对着流星许愿,希望这个世界永不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