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雹、雨点密集地打在舷窗上,乌黑如墨的云层里不时地闪起一道道亮光,雷声轰鸣。飞机剧烈地颠簸着,就像跌宕在惊涛骇浪里的小船,随时都可能被掀沉撞碎。
※※※
我坐过十几次飞机,从没遇到这么恐怖的天气。
舱窗外漆黑如夜,除了机翼上闪烁的灯光,什么也看不见。闪电亮起时,才发现玻璃上结满了冰品,不断迸裂飞散,又不断凝结。
机舱内一片死寂,许多人都闭上了眼睛,默默祷告。只有玄小童依旧兴致勃勃地和我聊着天,若无其事。
“你不怕吗?”机身猛烈摇晃时,我忍不住低声问他。
“怕什么?我命大。”他掰开头发,让我看他头顶的一个米粒大的小伤疤,头发很香,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洗发水。
接着他又卷起裤管,露出雪白细腻的小腿,列数几个淡得看不出痕迹的动物咬痕,笑吟吟地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我觉得我就是老天爷将降大任的这种,大任没完成之前,肯定死不了。”
“我看小强也是这么想的。”我忍俊不禁,受他乐观精神的感染,忧惧也消减了不少,“那么玄小强,你觉得你的‘大任’,到底是什么呢?”
玄小童咳嗽了一声,还没回答,舷窗外的云层里突然闪过一线刺眼的金光,雷声隆隆。
那一刹那,我心里忽然掠过一种奇异的不祥预感。那条金光绝不是闪电。它形状如圆弧,在黑暗里上下摇摆闪烁,忽快忽慢,就像一个巨大的陀螺随风回旋飞转……
“飞碟!飞碟!”有人突然惊叫起来,沉寂的舱内瞬间又沸腾了。临窗的乘客纷纷贴在舱窗上朝外凝望,唯独玄小童一把关上窗盖,扭头趴在我的肩上,我下意识地将他紧紧抱住,恐惧填膺。
难道我要死在这架飞机上了?那道金光是什么?真的是飞碟吗?还没来得及多想,那道金光猛地炸散成几十束炽白的亮光,刺得我泪水直流,睁不开眼。
机舱内惊呼如鼎沸,接着飞机猛烈地摇晃起来,越转越快,仿佛随着那轮金光在空中旋转。头顶的行李架乒乒乓乓一阵乱响,几个箱子、手提包滑了下来,不知道撞在谁的身上,尖叫四起。
接着有听一声轰隆巨响,眼前亮白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等到视野回复漆黑时,机身也慢慢平稳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头顶的阅读灯一盏盏亮起来,广播也恢复正常了。舱窗外虽然仍是乌云密布,偶尔还会亮起一道电光,但比起刚才世界末日似的恐怖景象己经算是冰火两重天了。
乘务员让我们坐在原位,扣紧安全带,不要离开。每个人都惊魂未定,面面相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转头一看,冷汗霎时全冒了出来。
玄小童呢?他怎么不见了?
※※※
旁边的座位空空荡荡,玄小童竟然凭空消失了!从那道金光出现到现在最多三五分钟,我明明一直抱着他,就算刚才震动时松开了,他也不可能在飞机颠簸旋转的状态下,从我身边挤出去而毫无所察。
我解开安全带,站起身来四处眺望,又大步朝洗手间奔去。空姐拦住我:“先生,前方可能还有气流,麻烦您回到座位坐好。”我一着急,大声地叫了出来:“有人不见了,大家快帮忙找找!”
乘客们转头四顾,纷纷表示没有发现异常。更奇怪的是,空姐查看了飞机上的每一个角落,包括事先已经关闭的洗手间,也没有看见玄小童的踪影。
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无端端在飞机上消失?我不相信乘务员告诉我的搜寻结果,坚称人命关天,要她们再仔细找一遍,并要求他们打开行李舱,让我进去看看。
乘务员们劝说无果,只好由乘务长陪同我进入行李舱转了一圈,依旧没有任何收获。
他就像是在这三万英尺的高空突然蒸发了。
“丁先生,”最后,乘务长将信将疑地问我,“本次航班没有名叫玄小童的乘客。你确定身边确实坐了人吗?会不会因为刚才的突发事故,让你……让你将上次的飞行的记忆与今天混淆了?”
乘客们交头接耳地看着我,低声议论,估计都把我当成精神病了。
我又急又气,飞快地画了一张玄小童的速写,给空姐和邻座的乘客辨认:“飞机起飞后,他一直在和我聊天,叫了两份早餐,三杯可乐和一杯橙汁,你们难道都没印象了吗?”
几个空姐迷惑地互相对望,神情茫然。
邻座的老头更绝,居然冒出一句:“年轻人,一上飞机,我就看你对着空气气自自语,还和我老伴打赌,说你到底是背台词的演贝员呢,还是神经……”
“我说不是神经病!”旁边的太拍了他一下,冲我慈祥地说,“小伙了,被女朋人甩了吧?下了飞机打个电话,好好和她道个歉,是你的跑不了,甭着急!”
我被堵得块垒郁结,哑口无言。
这时我才想起,和玄小童聊了一个多小时,几乎都在说我自己的事儿。关于他,除了从小父母离异、孤身去找姥爷外一无所知,就连他的名字都可能只是小名儿,否则乘客名单里也不至于找不着了。再这么无凭无据地坚持下去,估计他们得联系精神病院了,我只好郁闷地坐回位子。
难道我大白天撞了?还是真的出现了幻觉?但他甜美的笑容、银铃般的声音,包括身上的香水味和体温,都那么真实,绝对不可能是我臆想出来的。仔细回想着发生过的一切,却找不着任何合理的解释,我脊背上一阵阵发凉。
舱窗外还是一片黑暗,乌云飞掠。玻璃映照着我的脸,时隐时现。我突然又想起了那个伪装成夏董的神秘人说的话,“千万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眼睛最会欺骗自己。”
※※※
过了十几分钟,乌云越来越薄,舱窗外已能看见一片蓝天。广播里传来机长的声音,告诉我们飞机已远离气流和雷雨云,不用担心。舱内顿时响起一片欢呼与掌声。
然而还没高兴多久,又听见有人尖叫起来:“你们看,下血是什么?”我朝窗外往下望,呼吸骤然顿止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周围惊呼四起,整个机舱瞬间又陷入震骇与恐慌之中。
下方那茫茫云海上,露出了几个尖尖的金字塔,被阳光一照,灿灿如黄金。云涛滚滚奔腾,时开时合,仔细凝望,就能发现那几个“金字塔”居然是雪山的峰顶!
飞机是从上海飞往北京的,途中怎么会有雪山?最近的雪山也在青藏高原一即使从上海机场出发,立即朝西飞,也要三个小时才能到达西宁,现在不过一个半小时,又怎么可能看见雪山?
还没来得及多想,飞机突然一沉,又开始猛烈震动起来。这次震动比先前更加厉害,就像有个无形的巨手抓住了机尾,上下左右地挥甩摇动。
行李架上的箱包全都飞了出来,哐当乱撞。我紧紧地抓握着扶手,整个人像要被颠散架了。几个没绑安全带的乘客大叫着脱甩而出,有的撞上舱顶,有的和其他乘客抱在一起,还有的紧紧抓住座椅,连喊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