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渐渐听不到了。我很快又进入了空灵虚无的境界,仿佛感觉自己和宇宙同化,变成了涡旋的银河:丹田那儿就是双鱼座星系,正在徐徐地转动……

右手无名指突然一阵刺痛,好像有一股电流从手臂蹿到体内,飞快地环绕了几圈,又沿着脊椎骨冲向头顶,脑袋疼得像要爆炸开来。我大叫了一声,差点从斜坡上滚了下去,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

“疼是正常的,不疼开不了窍。”他一把将我拉了起来,嘴角露出幸灾乐祸似的微笑,“就如同星星的轨迹一样,人体内也有很多电磁的运行轨迹,道家将这些轨迹归纳成‘经络’。经络中最重要的是‘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你可以将它们和天文中的‘黄道十二宫’、‘八大星系’印证。”

“比如这条‘手少阳三焦经’,就是人体内的十二正经之一,”他抓住我的右臂,用指尖在上面比划,“它起于无名指末端的‘关冲穴’,沿着手背、手臂、肩膀、脖子,一直到眉梢的‘丝竹空穴’。上次我戴在你无名指上的蛇形戒指,蛇口咬住的地方就是‘手少阳三焦经’的‘液门穴’,你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个部位,能感觉到什么?”

我从没学过什么经络,刚将意念集中到那儿,手指一跳,电流的烧灼感更加强烈了。

但疼痛之余,又有种酥酥麻麻的奇怪快感,好像右臂的肌肉全跟着膨胀起来,充满了强沛的力量。

“现在感受到了?”我以为他还要继续说些什么惊人之语,他却靠着岩壁坐了下来,淡淡地说了一句,“经络只是道家的说法,你可以将它们理解成人体的电磁线路,或者人体小宇宙内的星系轨迹。要想了解宇宙的奥秘,就先从这里开始吧。”

他闭着眼睛不再说话,好像睡着了。

我也重新坐了下来,尝试着双盘而坐,反复感受“手少阳三焦经”的电流感,那种烧疼而痛快的感觉简直让人上瘾。过了好久,我才带着新奇与兴奋,迷迷糊糊地堕入梦乡。

※※※

等他再次叫醒我时,己经凌晨四点钟了。

天色黑极了,除了泛着白光的雪山峰顶,什么也看不清。大风刮在身上,连骨头都仿佛被吹透了,我刚随着他跑了几步,就冻得浑身哆嗦,牙关不由自主地格格乱撞。

“你看过Fl赛车吗?”他转过身,面朝我倒着跑,“Fl赛车界中有这么一句话,‘谁控制好空气,谁就能赢得比赛’。阻止你跑得快的最大因素,是空气阻力与迎面的风力,如果你能将空气阻力和风力转化成动力,你的速度至少就能提高五倍。”

将空气阻力转化成动力?提速五倍?我一愣,如果这话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我肯定认为他是发烧说胡话了,但亲眼目睹过他快如猎豹的速度后,又没法不相信。

“最早的螺旋桨飞机,就是利用了这个原理。”他话锋一转,从赛车扯到了飞机上,“桨叶迎风高速旋转时,产生两个力,一个是牵拉桨叶向前的空气动力;一个是由桨叶扭角向后推动空气产生的反作用力,这个反作用力也是牵拉飞机向前飞行的动力。两个力的合力就是飞机向前飞行的总空气动力。”

他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飞机能上天,也是借助了气流在机翼上下方产生的压力差,将气流的阻力变成了上升的浮力。飞机起飞时,越是逆风高速滑行,就越平稳安全,这也是为什么送人登机时,千万别说“祝你一路顺风”的原因。

“不管是赛车,还是飞机,都在不断地改善设计,想方设法地利用气流,将空气阻力转化成动力。人体也一样。”他接着说,“你身上有几百万个毛孔,每个毛孔都像是汽车的引流气孔,同时还有心肺、丹田和经络,就像是引擎、电路、传动轴和变速器……只要你懂得控制自己的身体,就能将空气阻力源源不断地转化成动力。”

我从没听过这样新奇的言论,心里怦怦直跳。自从他出现在我面前开始,就仿佛在扮演着一个教练的角色,给我灌输各种闻所未闻的观念。

“如果把每个人比作一辆车,以你的发动机,完全可以成为兰博基尼,之所以现在还只是拖拉机,是因为你的电路还没接通,底盘没经过调校,变速器尚未进入自动切换的模式。电路就是你身上的经络,等你将所谓的‘十二正经’、‘奇经八脉’全都运转自如后,你的脚底就会像哪吒的风火轮一样,想慢都慢不下来了。”

他一边倒着跑,一边有条不紊地告诉我腿上经络的走向。我原以为“经络”是种玄之又玄的东西,经他深入浅出地一说,很快就弄明白了。

按他的说法,经络就像人体内的电路,连接脏腑、体表与全身各处,是人体功能的调控系统,穴道就是电路的一个个接点。以奔跑为例,迎面的气流可以经由数以万计的毛孔,通过经络,导入心肺、丹田这几大“人体引擎”,转化成巨大的能量,然后再通过经络,导入脚底的“涌泉”等穴位,产生强沛的推动力。

我虽然记不清这套“电路系统”的回路图表,但依照他所说,摒除杂念,调匀呼吸,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丹田的位置,身体果然越来越暖,也不知是电流还是气流,时不时酥麻麻地从体内穿过,脚底就像穿了气垫鞋似的,越跑越轻快。那种感觉真是奇妙极了。

四野漆黑,没有任何参照物,不知道自己跑得到底有多快,但从耳边呼呼的风声来判断,肯定远远超过了我从前的速度。

“很好,你现在己经可以参加全世界大学生运动会的1500米赛跑了。”他转过身,突然朝前提速飞奔,消失在黑暗里。

我顿时慌乱起来,只能两眼一抹黑,凭着本能全速追赶。过了一会儿,终于又看见他的背影了。他显然是故意放慢了步伐,等我追上来后,才又继续加速飞跑。

就这样一快一慢、一前一后地跑了十几分钟,右前方忽然远远地传来狗叫,伴随着似有若无的直升机引擎声,我心里猛地一沉,但他却似乎不为所动,继续往前奔跑。

又过了十分钟左右,从左边传来火车隆隆的声音,由远而近。天色渐渐转亮了,隐隐约约能看见一条细长的黑影正朝这里急速驶来。

看了下手表,4点37分,我愣了一下,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如果如他所说,裂谷距离铁路10公里,那么我岂不是在短短37分钟内跑完了全程?按这速度跑下去,都可以参加世界男子马拉松的决赛了!

“呜——”没等我多想,火车轰鸣声越来越近,昏暗的晨曦里,己经能看见指甲盖人小的列车头了。

“快上来!”就在火车从我们眼前呼啸而过时,他从斜侧方追了上去,一把抓住最后一列车厢的把手,牢牢地站在车沿,朝我伸出手。

我奋力狂奔,几次差点够着他的手指,却始终不能抓紧。眼看着列车越驶越快,又是绝望又是焦急,喉咙里腥甜直涌,双腿累得都快抽筋了。

“集中意念,想想经络,把你身上的气流贯注到脚底,”他朝我笔直地伸着手,那双眼睛在黑暗里灼灼如星,“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相信你自己,你就一定能够做到。”

火车呼啸着擦身而过,转眼间他离我已经有十几米远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按照他先前教导的方法,摒除杂念,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几条经络上。就在那一瞬间,仿佛有神灵附体,几道电流似的酥麻感觉从全身蹿向脚底,风火轮似的推着我前冲。

我脚下一个趔趄,不由自主地大叫一声,朝着列车高高跃起。

这一下跳得又高又远,竟从他的头顶越过,肩膀重重地撞在车厢上,疼得我眼冒金星,骨头仿佛全都碎了。如果不是他及时抓住我的胳膊,我整个人势必会被凌空弹飞出去。

火车隆隆疾驶,脚下是疾速倒掠的土地。我浑身虚脱,冷汗淋漓,刚松了口大气,又听见直升机的隆隆声从对面传来,几道炽白的探照灯从车顶越过,明晃晃地照在铁轨边的草地上,心里一下又揪紧了。

神秘人的手掌就像长了吸盘,抓着我一点一点地贴着车厢移动,就在直升机即将越过车顶的瞬间,他猛地掰开车门,将我一把推了进去。

※※※

最后一节车厢是倒挂的列车头,倒数第二节才是硬卧车厢。

车厢内灯光昏暗,只有当探照灯扫过时,才会突然一亮。所有的乘客都在沉沉酣睡着,呼噜声此起彼伏。就连列车员也歪着头趴在乘务室的桌子上打盹,丝毫没有觉察到我们进来。

不少卧铺仍是空着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我蹑手蹑脚地跟在他身后,在两个无人的铺位前坐了下来。他往左边的铺位一躺,打了个手势,示意我躺下休息。但我心里依旧七上八下,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从窗帘的缝隙朝外看,三架直升机正打着雪亮的探照灯,形成一个“品”字形,紧紧地跟随着火车;另外还有十几辆越野车沿着铁路风驰电掣地疾驶。

三束探照灯突然一晃,齐刷刷地朝这儿照了过来。

难道被他们发现了?我吓了一跳,急忙低下头。好在那三架直升机只是隆隆地从窗外掠过,在上方盘旋了几圈后,又继续朝前飞走了。

直到那几道白光彻底消失在黑暗里,吊在嗓子眼的大石才算落了地。我往枕头上重重一靠,全身又酸又痛,累得跟垮了似的,疲惫、惊惶、愤怒、委屈……全都潮水似的涌了上来。想起爸妈,想起莫名其妙地卷入这一系列怪事,成为国安局和IMU追缉的疑凶,想起自己从此以后再也不是自己,更是悲从心来,真想他妈的放声大哭一场。

“每个人都有自己注定要走的路,就像河水注定要朝东流;太阳注定要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这列火车注定要从拉萨到北京,再从北京回到拉萨……”神秘人闭着眼睛淡淡地说,“与其怨天尤人,东躲西逃,倒不如发掘真正的自己,直面命运。活要活得明白,死也要死得痛快。”

他不说倒也算了,一说我心里的怨怒更加涌了上来。所有这些将我生活搞得乱七八糟的谜团,这家伙明明都能解答,却偏偏不告诉我,还假惺惺地教我“活得明白、死得痛快”?装什么人生导师与超能教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