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八月,你独自一人去梅里雪山写生,被雪崩困在峡谷里六天七夜,”她凝视着我,“如果你不介意,我想问问你后来是怎么逃生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我猛吃一惊,左手一抖,茶水差点泼了出来。2009年夏天,我考中央美院落榜后,结果接连遇险,差点死在雪崩与冰川之中。我怕父母担心,禁止我以后再单身远游,回家后这事儿只字没提,最铁的哥们也没说过,她是从哪儿听来的呢?
苏晴笑而不答。
那是我虽觉得惊讶,却还没到疑心的地步,心想她既然能得到梵高的这三幅画,可见是一个神通广大的主儿,想要掌握我的动向,对她来说肯定不是什么难事。说不定她早就知道我是怎么脱身的,只是借此来考验我是不是个诚实的人。在说梅里雪山的事情我憋了这么久了,也想找个人一吐为快了,于是索性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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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岁以前,我的日子一直过得波澜不惊平淡无奇,梅里雪山的经历算是最惊心动魄的一次。在遇见苏晴的之前,我从来没对别人说过,除了不想让父母为我担心之外,还因为在那之后的很长时间里,想起那段离奇的几乎恐怖的经历,我一直心有余悸。
这段经历说给任何人听,他们都绝不会相信。
那年八月,我在丽江呆了三天后,租了辆切诺基,独自开车上路,沿着214国道开了八小时,天黑时抵达飞来寺。
第二天一早,在烧香台看了日出,我驱车前往明勇冰川。一路风景壮丽,心旷神怡。沧澜江对岸几百里全是冰峰,直直从视野里竖切下来,势如刀削斧劈,连天纵横。
快到永民村时,下起了瓢泼大雨,土路突然塌方,切诺基滑陷在半坡。我给租车公司打了电话,等不及拖车赶到,就冒雨朝冰川步行。
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到了太子庙时,早已是晴空万里。那天上山的人不多。刚下过雨,栈道被骡子踩出了深深浅浅的坑,湿滑难走。好在我背的包袱不重,精神又很振奋,也不觉得疲惫。
我跟着几香港人走了一阵,越走越快,超过了他们。
空气清新,满眼苍翠,到处都是原始森林的参天古树,或横或立,树干长满了各种菌类。凉风吹送,远远的传来山谷里骡子叮叮当当清脆的铃铛声,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我一个人,所有的烦恼都被冲涤得一干二净。
路上随处可见经幡,五颜六色的在蓝天下猎猎飞扬。我不信藏密,但在这么陡峭险峻的地方,看着这么美丽的景象,听着山谷里潺潺的流水同意似有似无的歌声,敬慕喜悦之情也不免油然而生。
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见到了冰川。两侧是莽莽的绿林,一条银鳞玉甲的“巨龙”从雪峰上迤丽冲下,气势恢宏的横亘在我面前。
很难描述第一眼看见明永冰川的激动心情。蓝天、白云、卡瓦博峰顶上的皑皑白雪、冰川、绿野森林……构成一幅如此简单纯净。而又震撼人心的壮丽图景,让我突生一种既渺小有崇高的感觉。
那里每一处都可以如画。云雾在蓝天与峰顶急速漂移,光速变幻不定,我真想立即支起画架,将那阳光里灿烂如金的雪山捕捉下来。
我沿着冰川,在崎岖陡峭的山坡上攀行,寻找最好的写生地点。不知不觉又走了三个多小时,等我从周围雄奇瑰丽的景色中收回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远离栈道,来到一个幽深的峡谷中。
那是两个山脉交界的地方,地势深凹,形成一个U字形的盆地,两侧全是翠微高耸的雪峰。
峡谷中间是蜿蜒的冰川,对面的雪山向阳,融化的积雪飞泻而下,汇成溪流,又顺着冰川朝下流淌,在盆地低洼处形成了直径一里的堰塞湖。阴影里的湖水成蓝黑色,看不出湖的深浅。
右侧的雪山向阴,山体上到处都是晶莹剔透的冰墙、冰柱,冰锥林……千姿百态,极为壮观。右前方山顶上的冰雪越过坎口,形成了几个大小不一的冰瀑布,气势磅礴,冰体不停地断裂坠落,与冰川相撞,发出隆隆不绝的回响。在轻轻摇摆,不时迸出十几个冰石,噼噼啪啪地沿着峭壁滚落,冷汗顿时涌了出来。
虽然我地理学得不好,但凭常识也知道,一年中雪山最危险的季节就是夏天。冰雪融化气候无常,常常有雪崩发生。所以每年六月至八月没人登山。这里是U型峡谷,上方冰雪厚积,下方冰川滑动,对转弯山体造成持续的推动,再加上呼啸不止的狂风……正好是雪崩最容易发生的地方。
我看了看卫星地图,距离最近的旅游区服务站将近11公里,此时已经下午三点二十分,想要在天黑前赶回去肯定来不计了。况且要回去只能沿着峡谷往回走,万一真的来个雪崩、冰崩,人在下游,躲都没处躲。
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横穿冰川,沿着峡谷左侧没有积雪的山脉,尽快走出这个湾口,在天黑前找一平坦开阔的地方,支起帐篷过一夜,明天再做打算。
冰川上行走非常危险,冰面表层尽是大大小小的碎石和冰块,一不小心就会摔倒,沿着滑陡的斜面一直翻滚下去,有的地方冰层松动,万一踩3踏,可能就会坠入冰洞,或者卡在冰缝之间,后果可想而知。
我砍下一根树枝做拐杖,每一步都反复试探,小心翼翼地前行,走到中间时,突然听到“轰隆隆”的一声巨响,前方的冰瀑布竟然整体断落,冲撞在冰川上,猛地溅起几十米高的蒙蒙雪雾。
接着又听到头顶一声炸响,就像耳边同时打了几十个焦雷,右侧的雪峰迎头崩塌,无数的裂石,积雪,冰块……雹雨似的砸了下来。
我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就被高高推起,凌空翻了几个跟头,接着被几个大冰块接连砸中,立刻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屈伸半蜷,几经被埋在了冰雪地下。头顶上冰石交错,还留了一些空间,才万幸没有被闷死。更值得庆幸的是,我的额头、胸口、后背虽然受了伤,但都没有伤及脏腑和筋骨。
我口干舌燥,饥肠辘辘,全身都快冻僵了,一动也没动,就连像要抬头舔一舔上面的冰块也够不着。昏昏沉沉地过了一会,听见上面传来“咯啦啦”的声音,似乎有人正朝这里走来。
我急忙大呼救命。脚步声却突然停住了,直到我喊的喉咙嘶哑,几乎又要晕过去,才重新听到“咯吱咯吱”的响声。
到我上方时,脚步又停住了,冰块震动,冰碴簌簌地掉在我脸上。“嘭”的一响,亮光刺目,架在上面的几块大石、冰棱突然全部被掀开。我下意识的闭上眼睛,酸的泪水直流。
一片湿漉漉的东西贴到我脸上,热气扑腾,夹着难以形容的腥臭味。我浑身的鸡皮疙瘩全都冒起来了,大叫一身睁开眼睛,一个巨大的黑影背着光,矗立在上,一时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那个黑影发出低沉嘶哑的吼声,漫漫地朝后退了两步。余晖斜照在它身上,我猛地打了个机灵,长这么大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恐惧。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怪物,不管是纪实频道,还是现实社会里。它高三米,浑身白毛,身体像一个巨大的猿人,却偏偏长了一个狰狞的狗头,一双通红的眼睛阴冷的盯着我,吐着舌头,獠牙毕露。
“你是说……你在明永冰川遇见了狗头人?”听我说到这里,苏晴再一次露出了奇怪的神色,并打断我,“你肯定那不是幻觉?”
“绝对不是。”我摇摇头,撩起左臂的短袖,给她看肩膀上那三条紫红黑色的伤疤,“这个抓痕就是那狗头怪物留下的。它一把就将我从雪地里抓了起来,摔怪飞出十几米远,就算是姚明也没辙力气。”
苏晴伸出手轻轻的触碰我的伤疤,温软细腻的指间划过皮肤,酥酥麻麻,我心里一跳,从耳根到脖子全部烧烫。虽然以前也曾和女朋友有过亲密的举动,但从没有这种触电的感觉。
幸好她在低眉沉吟,没有注意到我的窘样。我定了神,继续描述当时的情景。
狗头人将我摔飞在雪地上后,并没有立即扑上来,而是双手捶胸,仰天发出凄烈可怕的怒吼。
过了一会,周围地上出现了几百条蜿蜒的长线,不断凸起陷落,朝我急剧地聚拢。
“噗”的一声,一条五颜六色的东西从几米外的雪堆里飞了起来,咬在我的手臂上。接着第二条。第三条……几十条全都腾空蹿起,咬在我的手上。脸上、脚上……疼的钻心入骨。
蛇!我寒毛直乍,大叫着跳起身,双手狂乱的拍打,将那些长虫生生揪了下来。那时我太惊慌,忘了蛇牙有倒钩,这么生拉硬拽只会将自己连皮带肉的扯下来。
那些蛇嗅到血腥味儿,更加发狂,接连不断的弹冲跃起,咬在我身上。不到半分钟,我全身上下已经被几百条长虫咬中。任凭我如何扑打、翻身打滚,它们始终死死咬着,绝不松口。如果有面镜子,我现在一定像只浑身长满长毛的惊恐野人。
我经常远游写生,知道不少野外求生与对付野兽的常识,蛇怕火怕烟,怕刺激性气味的东西,比如酒精、烟草、雄黄等等。我包里到时有打火机和一瓶二锅头,但那时惊怖如狂,只记得就拼命拍打,哪里还想得到这些?
雪地上的蛇越来越多,四面八方飞速游来。我朝着冰川下游狂奔,不断摔倒,翻滚,爬起来继续奔跑……那些蛇始终穷追不舍。狗头人到时没有追来,远远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来时的“路”已经被崩塌的冰雪封住了,冰川右边是大片的雪崩锥,再往下就似乎落差近四十米的冰瀑布,冰瀑布下是深蓝色的堰塞湖。
我在潭边缘踉跄急停,大风刮来,几乎站立不住。几个石子沿着冰面飞弹而落,溅起大多的水花,寒意从我的脚底直冲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