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光明皇帝·业火上一章:第56章
  • 光明皇帝·业火下一章:第58章

“妙风!你是妙风!”他忽然喊出了这个人的名字,如同重病的人堵在喉咙深处的痰被咳出。

他感觉到一阵畅快,刚才那种近乎窒息的感觉几乎憋死他。不仅仅是寒风扑来,叶羽觉得自己有如身处暴风眼的中央,只要他微微一动,那股凝滞在他身边的力量就会把他摧毁。

“你很聪明。”白衣蒙面的人脚下不停,低低地说,“可是你不怕死么?”

“下得昆仑山,明尊教五明子已经见了三个,还真是叶羽的幸事。不知道剩下两个人和贵教的光明皇帝什么时候现身。你现在杀我,我不能反抗,只可惜未能见到贵教的全部神使,不免有点遗憾。”叶羽跌跌撞撞地退了几步,委顿在地下。

妙风看也不看他,径直而行。

“剩下的两个人,一个是老儒,一个是疯子,你见与不见,都没什么关系。我也不想杀你,你以为你是昆仑剑宗的门下,我就想杀你而后快?”妙风漫不经心地说,“在我看来,你和一只疲倦的野兽没有什么区别。明尊教吃菜事魔,这是你们自己说的,我从不杀野兽。”

“这种小小的伎俩就让昆仑剑圣的武功无技可施么?你的武功比我想的要弱。”妙风走过叶羽面前,停步一瞬,微微侧头,“真正的五明子,你一个都对付不了。而你能活到今天,是她手下容情。”

他走进小屋,看也不看谢童,上前到秸秆堆上把风红的头抱了起来,枕在自己的臂弯里。

“你来了。”风红低低地说。

“我听见你呼唤我的竹笛声,那时候我尚在一百二十里外的青泽县,当时我在月下散步,听见笛声越湖而来。”妙风的声音低沉优美,顿挫有致,仿佛歌吟。

“你距离我那么近,是来追圣物的么?”

“也是,也不是。”妙风说得随意,“清净气听说你半路截下了圣物,却没有在杭州交给他,心下不安,请我来问你索取。而带一件圣物回泉州,在我看来对你也不是什么难事,不必事事听命于清净气。我本想留在杭州和一位故人多住几天,不过各种消息传来,各路人马都正向着泉州而去,披甲佩剑,奉重阳道宗的旗帜。我担心你,所以前日就离开了杭州,跟上来看看。”

妙风抖开风红身上盖着的长衣,手指划过。指尖仿佛刀刃,带着一道锐利之极的风,风红褴褛不堪的衣袖完全被割落,露出血肉模糊的左臂。那些裂开了、又愈合、再裂开的伤口仍在不断流血,皮肤表面结了一层厚厚的血痂。

妙风低低地叹息一声:“果然是‘劫尽破碎空’之力,那是楚布寺传承千年的秘密法,摩柯龙王神通的基础。他一拳轰下,开山之力还在其次,更可怕的是这股暗劲,破碎万物,一切成空。普通人中此一记,自指尖而全身骨骼寸寸碎裂而死,尸体皮囊之中皆是脓血。”

“闭上眼睛,不必害怕。”

风红如言闭眼。

叶羽挣扎着进屋,看见妙风双手一合,嘴里低声唱颂,两掌缝隙间有一线光明,渐渐地光明流动起来。他双掌分开,掌面一层辉光,像是空气在他掌心中燃烧蒸腾。他以这双手抓住了风红的臂膀。

一切都静了短短的一瞬,妙风忽地低喝了一声,似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被灌注进风红的臂膀里。风红全身剧震,睁大眼睛,痛苦得几乎要嘶叫出声。而她胳膊上的血痂像是被一股自内而外的力量整个震裂,崩碎飞溅出来。谢童惊恐地退了一步,从背后死死地抱住叶羽不敢看。

而叶羽却没有看见血,血痂被震裂之后,露出的竟然是新生的嫩粉色皮肤,皱缩难看,有如新生婴儿的皮肤,没有一丝疤痕。妙风的手在风红胳膊上一扫而过,那些已经裂开却还未剥离的血痂被他像是快刀剔鳞那样扫去,风红的整条胳膊就像是新生的,皮肤细嫩得吹弹得破。

“不会有碍。”妙风再一掌击在风红肩上。

他放下风红起身。同一瞬间,风红睁开了眼睛,目光清澈明锐。叶羽明白那是妙风以无上的真力一瞬间打进了风红的身体里,昆仑山的剑气也有类似的法门,可是施用者无不如同伤及己身。魏枯雪剑气绝世,也曾在浮槎巷渡力为叶羽治疗,看起来却也没有妙风这样的随意。

“你拿走吧。”风红看着身边那件紫绫包裹,“剑、面、甲,三件圣物中只要有一件就不难找到剩下两件,裘禅想要已经很久了。”

“我说过我不是为了圣物而来。”妙风淡淡地说,“东西你自己带回泉州,人也由你带回泉州。我猜得不错的话,山下此时已经没有人了。一路之上,也不会有人再盯你的梢。”

“嗯。”风红低低地应了一声。

妙风沉默了一会儿:“我再问一句,你还是不愿和我同行?”

“我们只是教友,却不是朋友。”

妙风点了点头:“回草庵吧,那里是你的家。”

“那里不是我的家,我没有家,我的家已经烧毁了。”风红疲惫地靠在麦秸堆上,侧过头去并不看妙风。

“有人等你回去的地方便是家,猪儿、猫儿、狗儿、兔儿不是都在等你回去么?”妙风的声音里带着低低的悦耳的笑,“我才是没有家的人,那些孩子都不会等我。”

他声音优雅,却带着凄凉。他低眼看着地下的女人,仰头看着外面的天空:“就要下雪了,每年这个时候,我就会想念泉州,可是草庵终究不属于我。”

风红愣了一下,默默地点头:“是啊,那里是我的家……”

妙风走出了小屋,就这么离去,也不道别。

“很多年前来这里传道的人,就是你么?他们认识我衣服上火焰蔷花的徽记,那个徽记只有我们五人可以使用。”风红在他身后问。

“并非很多年前。只是三年之前,我路过这里,曾经给这些人说过,只要对人以义、安贫克己,总有一天天地崩塌,光明现世,而他们将得拯救。他们听不懂,我也说不得什么教义,却没有想到只是这份希望,让他们执着至今。”妙风已经走远了,并不回头。

小屋中的三个人默默相对。不知道过了多久,风红起身拾起叶羽的长衣:“叶公子,你的衣服可能还需借我一用。”

叶羽不答,只是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我们还是去泉州么?”谢童看着风红眉间回来了的冰冷,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谢小姐,我们终究不是一种人,能站在一处并肩的时候本就很短。”风红淡淡地说。

他们走出了小屋,谢童忽地指着天空:“下雪了!”

这一年金华的第一场雪正静静地从天里落下,仰头看去纤细的冰晶在空气中无依无靠地飘舞下落,落到脸上就化了,变成一个个冰凉的水滴。

“真美啊……”谢童由衷地赞叹了一声,虽然前路难测,他们毕竟刚刚死里逃生。

“要是还有机会可以回昆仑山,那里的雪才漂亮。”叶羽握了握谢童的手。

风红什么都没说,她提着叶羽的长衣,却并不穿上,而是默默地走到老人的尸体旁跪下,轻轻按着她的额头,低声念诵了些什么,而后抖开长衣盖在老人的身上,回头说:“我们走吧。”

三个人走得很远了,叶羽回头。这时地下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远处风里,白色的长衣和雪色相混,再也分不清老人的尸身在哪里。叶羽愣了一下,他想着这个人从此就这样孤零零地躺在那里了,被雪掩埋,被人遗忘。一种萧瑟荒凉的意味在他心头升起,他觉得一种难言的酸楚一时间涌了上来。

敲门声传来,不花剌应了一声。门自己开了,世子进来,背手带上了门。

不花剌在床前看雪,雪已经下了一天一夜。他一身白色曳地长袍,头发束在头顶,倒像是个清雅绝俗的汉人书生,敞开的领口里看得见他嶙嶙的锁骨,确实削瘦。世子来到窗边和他并立看雪,窗外银妆素裹。

“恢复了?”世子问。

“并无大碍,你们来得及时,不过请医生调理一下。其他人的伤损如何?”

“不幸中的万幸,他一人不杀,只是救走了自己的同伴。”

“算是给我们留了些颜面。”不花剌点了点头。

“不是颜面,”世子摇头,“也许他是真的不想杀人。他身负神通,真的要大开杀戒,我们未必能有什么筹码和他谈条件。”

“是。”

“你父亲来信,召你即刻回大都。”

不花剌犹豫了一刻:“事情还没有办完,为何父亲大人急召?”

“也许是年纪大了,要给你说亲。”

“现在开这个玩笑可不好玩。”不花剌淡淡地说。

世子嘴角抽动,笑了笑:“波斯的使者来了。天相生变,波斯全境有明尊教信徒七万五千人已经准备前来东方朝圣。他们和当地的木速蛮部族冲突,相互攻杀,已经死了六千余人。即便这样,他们依旧不改来东方朝圣的心,波斯举国震惊。他们派来星相大师和使节,是要问明尊教下降的所谓平等王到底是什么人,也是要我朝表示态度的意思。波斯也不想看见七万余人弃国东奔吧?”

不花剌踱步良久,微微点头:“我明白了。这件事上关天相,我立刻回大都处理。不过波斯担心的弃国东奔,倒不是什么大事,事到如今他们还担心七万人的归属么?”

“铁神面怎么办?我带人追去泉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