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喇嘛都在一瞬间明白了,从他们踏入军营的一刻,这里就静静的没有一丝风。可是就在他们头顶三丈的高处,山风锐烈!

全体人心神分散的瞬间,背后传来了缓慢的脚步声,那个脚步声就像是在两山间回荡一样,层层叠叠地没有止境。

喇嘛们听力不及失烈门。失烈门有闻声发箭的功夫,登时身体旋转,双腿在地上用力一弹,飞身倒退,就在同一瞬间,他锁定了目标,张弓发箭。退而发箭会为他争取短暂的时间,即便对手就在他的身后,也至少有几分胜算。这一拉弓是他毕生所学的精华,三箭齐出,他力量一滞,全身酸软。

然而他并不在意,对手若连拉弓的机会都不给他,则胜负难分;而箭一旦射出,失烈门就有十足的把握。要避开一支箭或者不难,要躲避平铺而去的三支箭,纵然是武功高手也不可能。

站在他背后的人影却没有试图躲闪,静静的仿佛一尊雕像。

“中!”失烈门暴喝。

可是箭没有射中,却也没有被闪避掉。最不可能的事情就在失烈门的面前发生,他射出的箭如万钧雷电,可是离弦三丈就再也不能推进。箭上凄厉的呼啸哑然而止,就像那声忽然中断的铜号,而箭也不下落,就这么停滞在空中,尚在剧烈的旋转着,仿佛大都城里玉工用来钻孔的水磨机带动着嵌了金刚石的锥子,却再也不能推进哪怕一寸。

失烈门一生射了几万几十万支箭,他也知道箭势带着旋转,可是当他真切细致地亲眼看到这一幕,却根本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箭镞所指,那个缓步而来的人白衣飞扬,头上扣着斗笠,遮去了他的面容。

“截住!”世子大喝。

他的声音如同撞上了墙壁,赫然中断。来不及想这是怎么回事,本愿寺七名喇嘛瞬间已经齐出,红衣飞扬,如同七道暗红色的风。

枯瘦喇嘛人在突进中,左手已经持杵做金刚怒喝相,右手凌空挥出一拳。拳力真劲凝聚不散,破风而去。对方依旧不动。枯瘦喇嘛看见失烈门那一箭,心里已经有准备,他不清楚对方用什么手段接下了失烈门的三箭,不过想来总是一种精妙的武术真劲,能够远距凌空发动,一举卸去箭上的力道和速度。他也并未指望自己一拳建功,不过是要拖延对方的时间,让他贴近对方身边。被摩柯龙王神通一拳贴肉击中,任何护身的力量都会被一举击溃,没有悬念。

果然,那一拳如同泥牛入海,仿佛击空。

喇嘛双手持杵,全身力量凝聚在臂弯中,他的速度已经到了极点,不过瞬息间就可以发动必杀的一拳。可是,他忽然像是冲入了水中,一股笼罩天地无处不在的力量正在耗减他的速度。那股力量柔和到了极点,只是压得他的胸口剧痛。

他愣了一下,意识到那是因为空气。冲到了这里,他周围的空气忽地变了,变得粘稠得仿佛胶水,令他无法动弹,也无法呼吸,即使挪动手指也万分艰难,像是在指尖上挂了重物。他勉强回头,看见六位师弟也全部被困住,其余六位喇嘛修为尚不如他,此时就像是被一团生胶裹住的虫子,无从挣扎。

而这一切还没有结束,一股压迫呼吸的力量随之而来,缓慢巨大,他只觉得一只巨掌在柔和地按压他的胸口,可是他的胸骨都要在这股柔和的力量下崩裂。

生死一瞬,他再无选择。心神一定,意识深处龙首菩萨的像观昂首咆哮,他一入此境,则与佛合身,双臂持杵全力推出,拳劲破除一切障碍,轰击出击的一刻仿佛雷鸣。

“摩柯龙王神通,好!”白衣蒙面的人赞叹了一声,手势轻扬,如挥琴弦。

枯瘦喇嘛全力击出的一拳和他指尖挥出的力量相撞,可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双方的力量扭曲了粘稠的空气,留下一道透明紊乱的气路。双方皆凝然不动,喇嘛双目暴突,眼眶欲裂。其余六名喇嘛忽地感觉到身上压力减轻,皆合十跪拜枯瘦喇嘛。他们第一次见师兄挥出如此无上力量,此时是人是龙是佛,也不再分得清楚,所以必须跪拜。

寂静盘桓了一刻。只听隐隐约约地有一声爆雷,微微一炸。

敌人小退了一步,挥手掸了掸身上的灰尘。

“你……你怎么知道我们楚布寺的秘法?”枯瘦喇嘛声音嘶哑。

“一法通,万法通,摩柯龙王神通本来也不是多么深奥的东西。不过你精诚所至,能在如此平凡的一套武功中练出如此金刚力,便是石上开花、灰中生火这样的难事。你做得很好,很好。”对方首肯。

枯瘦喇嘛缓缓坐下,双目缓缓流下血泪,合十不动。

“谢你不杀我。”这是他仅能说出的话,他已经失去了双眼。

“你这一招出手虽然有金刚神力,却是魔道,你入中原,已经失了佛心。你此时若死,不得成佛。”对方道。

“我未失佛心,而你是外魔,你力量远大于我,要诱我入魔,我没有办法。”枯瘦喇嘛摇头,“这是我自己修为不到。”

“也算一个说法。”对方的声音里有一丝笑意。

他转向世子和失烈门:“相会幸甚。”

“你是明尊教的人?我们的人被你弄到哪里去了?”世子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他目睹了昨夜的烈火,对于鬼神之力已经再无疑惑,此刻又看见这个人出手的方式,就明白了原委。如果对方能够压制一切的风和声音,那么无声无息地消灭数百人并非不可能。

“我是妙风,你的同伴知道我的名字。”妙风坦然承认,“你的人都没有死,只不过我用了一点办法把他们移到了军营后面。现在他们感觉身上如同压了千万斤,不能动弹,所以也不会发出任何一点声音。你不必担心,不到别无选择的时候,我不动手杀人。”

“好!”世子点头,“那是要谈条件了?但不知我有什么条件可以令你动心,你神通高强,我们都不是对手。”

“你需要先听完我的筹码。”妙风比了一个手势,“请。”

世子点了点头,席地而坐,妙风也盘膝坐下,两人隔着十丈相对。

“我不诈你。我来之前过了一次金华县,金华县里有一个人,我现在制住了他的气息,以他的身体,如果没人去救他,撑不过两个时辰。而你也明白,没有人能轻易进他的房间。”妙风道。

“不花剌……”世子低声道。

“是,无论他用什么名字,就是那个人。”妙风淡然道,“而我也不轻松。我知道你手段高超,这一路上的州县有不知道多少人听命于你,要夺回我教的圣物,还要杀死我们的教友。可是她受伤只怕已经很重了,即使有我保护,也未必能够万全。我现在以你的朋友换我的教友。我只要你一个许诺,放她带着圣物南下,这算不算公平的条件?”

“公平。”世子的回答简单直接。

“那么成交?”

“成交。”

“现在带着你的人离开,你会在营后找到你的军队。这样可以么?”

“悉听尊便。”

“和世子做交易,真是痛快。”妙风起身。

他转身而去,走了几步复又回头:“有人说兵家诡道,没有信义二字,世子是兵家,所以我还缺一点信心。为给世子提个醒,毁一件世子心爱的东西吧。”

他扬手忽地向半空中挥出。谁也看不见他手中拿的是什么,可是仿佛有一团巨大的雷霆被他握在手中掷了出去,雷刀交割发出几乎撕裂耳膜的巨响。半空中飘震的大旗忽然间像是被无数看不见的刀割裂了,碎成不到巴掌大的无数碎片,飘洒而落。

所有人仰头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直到最后一片碎片飘落在世子手心里。

他们这时候回头,妙风刚才所站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他走时依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世子……”失烈门凑近世子身边。

“他是妙风,大旗是被风刀割裂的。”世子漠然起身,把那片碎旗交给失烈门。失烈门抓在手里看了看,碎片边缘如被利剪剪开,清晰得没有一丝毛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