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你这条淫虫,胆敢小看我们吕府的人,活得不耐烦了么?”一个武师见公子悲怒交加,觉得正是立功的大好机会,猛地从后面跳了出来。叶羽微微皱眉,却并不说话。

“你们这对狗男女!”施武师的“狗男女”三字终于能够出口,心里爽快难言,“一个厚颜无耻,巴结富家公子,一个不知廉耻,在外面偷人养汉。人人得而诛之!”

“想不到堂堂谢家的小姐居然委身一个江湖上的狗杂种,这么淫贱的女人,真是丢尽了你们谢家的脸!”后面的话骂得越来越脏,花街柳巷里的肮脏词句也接二连三地来了,叶羽自然是盗匪加上淫贼,谢童也给骂得和街头的私娼一样下贱。

谢童原本心里大羞大怒,可是她抬眼一看叶羽的表情,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寒意。叶羽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越来越冷,眸子却越来越亮,亮得吓人。

“贱人,吃我一掌!”一个武师已经恶狠狠地扑了上来,一掌的去势竟然是向着谢童的胸口。

叶羽在这个时候忽然转头看着身边的谢童。四目相对,谢童微微摇头,眼中满是无可奈何。叶羽静静地看她,也是微微摇头。谢童再摇头,眼里已经有了恳求的意味。叶羽也依旧摇头,然后合上眼睛。谢童蹙着青黛色的眉,又是无奈,又是可怜。

此时那个武师已经扑到了桌前,叶羽猛地回头,目光森冷。他未动一丝一毫,可是那武师却不由自主地煞住了身子。叶羽那双眼睛让他心都寒透了。武师猛地打个哆嗦,腿一软,眼看就要跪下去。叶羽扬起右手,看也不看地打在那武师脸上,掌影变幻来往,也不知道一瞬间有多少巴掌,可是叶羽的手肘却不动分毫。一阵清脆的“劈里啪啦”,叶羽停了手,那大胖武师的胖脸已经肿得和猪头一样了。他“呜呜呜”地哼哼,就是说不出话来。叶羽扬手一掌击在他胸口,一股柔劲将那个武师推出四丈开外,把吕鹤延带的人压倒了一片,全部趴在地上不停地呻吟。

叶羽却始终静静地垂着头。

看着叶羽平静的样子,谢童又是想哭又是想笑。她用眼神再三示意叶羽不要动手,可是叶羽忍不住性子,还是不肯答应。现在人也打了,用的还是昆仑派的手法,如果真有高手看去了,猜测出叶羽的来历不是不可能。只怕再仔细揣摩,谢童终南弟子的身份也藏不住。不过虽然知道叶羽的一时气愤是何等危险,看着他为自己打人的样子,谢童又觉得心里很高兴。

吕鹤延又惊又怒,再也忍不住,双掌一架就要自己上来拼斗。

此时叶羽冷笑一声,猛然起身,一声龙吟,他已经拔出了龙渊古剑。这一起身如雷霆暴作,叶羽高大的身形完全展现在吕鹤延等人的面前,恍若天神一样不可侵犯。叶羽静静地盯着吕鹤延的眼睛,左手扣住剑锋,一步一步地逼近了吕鹤延。吕鹤延大惊之下双掌齐出,一股力道撞向叶羽的胸口。可是那股力道虽然不弱,在叶羽的冰寒剑气下却根本摧不动,剑上鸣声骤起,吕鹤延的力道被反压回去,将他自己逼退了一步。

叶羽步步逼近,剑鸣越来越响,剑气也渐渐强盛,剑上的寒光耀花了吕鹤延的眼睛。他全身都软了,随着叶羽的逼近步步后退。直到贴着墙壁再也退不了,吕鹤延拼命地把自己挤在墙壁上,眼睁睁地看着叶羽冷着脸,剑锋一尺一尺地接近他胸口。

忽然,吕鹤延身后松动了,他止不住势头,猛得往后退去,一退之下双脚已经悬空。不二斋老屋失修,墙壁不够结实,吕鹤延使尽全身力气退守,竟然把墙壁穿了一个洞。他刚刚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一只手已经抓住他的衣襟。叶羽从那个缺口探出半个身子,左手伸开把吕鹤延拎在空中,脚下相隔丈许才是土地。吕鹤延上下不得,大滴的冷汗滚滚而下。

叶羽歪着头,看了吕鹤延许久,一字一顿地道:“圣人曰三缄其口,其意深湛,吕公子回家好好研读诗书,记得下次嘴上积德。”他说完也就放手了,吕鹤延惨叫一声跌落二楼,“噗”地砸在地上。叶羽放手前已经看清了下面是泥地,下雨以后又松又软,以吕鹤延的武功自然摔不死。可是躺在几寸深的泥水里,素来仪表过人的吕鹤延却没有半分风采可言了。

叶羽缓缓收剑擦手,走回谢童身边坐下喝茶。众武师看到这里,连滚带爬地窜下楼去,抱起吕鹤延狂奔而逃。楼下的人声渐渐远去,叶羽一直不动声色地喝着茶。

谢童吐了吐舌头道:“终究还是昆仑派的少侠武功过人,那么我现在是不是该回去料理后事了?”

“不会有这么糟糕,”叶羽冷冷地说道,“他们认不出我的手法。不过我倒是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

“什么?”

“那个吕公子,他刚才向我出的那一掌是明尊教的摧光明使神力,他既然有资格习练这种武功,恐怕在明尊教里的位置不会很低。”

“当真?”谢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不错,再喝口茶,我们回去,也许从他身上还能找到点什么。”叶羽冷着脸,历波澜而不惊的样子。

“嗯……”谢童脸好像有点红,“不是我不想喝,不过叶公子你要先把我的杯子还给我才好,我又不能用公子的杯子。”

叶羽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仔细一看,才发现自己一时走神,真地捏着谢童的杯子在喝她的残茶。他满脸尴尬,冷酷的神色也顿时瓦解,手忙脚乱地把谢童的杯子搁回了桌上。

月夜,已经过了二更。开封城早已是一片寂静。

吕家长宽各两百步的后院,吕鹤延一身短靠,还在练掌。他的掌法平庸之极,是一套八卦游身掌,而且未得真传,寻常镖局里一个趟子手怕也打得比他地道。可是他掌劲吞吐,气势和力道都极其沉雄,常人非十余年的修炼是不可能达到如此境界的。可其实吕鹤延修习这种内力不过是九个月的功夫,但以他此时的功夫,已经比吕家高价聘来的武师们更胜一筹。确实如师父传授的时候所言,九个月间,吕鹤延已经是“脱胎换骨”!

可是即便如此,在叶羽的手下居然走不过一招!想到自己在叶羽的剑鸣之下吓得面无人色,被丢到水洼里,又想到谢童看叶羽的时候那般柔柔的笑意,吕鹤延一腔悲愤,双掌齐出,将丈许外的七个酒坛一起化为粉末,心里狠不得将叶羽砍成肉泥去喂狗。

不二斋一事已经过去半个月有余,谢童这些天坦然换了女装,一时杏黄的百折裙,一时深青的束腰裙,一时又是紫纱的潇湘水裙,领着谢家的贵客叶公子在开封城内游玩,围观者众,万人惊艳。吕鹤延没脸再去骚扰,却知道得一清二楚。只因为他特意聘了几个先生,轮流追踪谢童和叶羽,将每天的所有事情无论巨细都整理成册,然后交给吕鹤延批阅。

偏偏那些先生史书读得不少,大有模仿起居注的心思,呈上的册子都作:

十月甲子朔,大火犯角宿。谢小姐青石色纱裙,仿宫样,携叶先生游铁塔。取延庆道,观者塞道。谢小姐封银赏乞丐,众欢腾。

十月丙戌,雾,大寒。谢小姐狐貉衣裘,红裙,会叶先生羽于汴梁故宫。设食于故宫之畔,宾主相让,共饮梨花酒。宾主谈论尽欢,酉时乃去。窃闻其论及黍离,有悲意,疑思宋也。

十月丁巳,谢小姐紫缎袄,雪纱裙,宴叶公子于不二楼。宾主相洽,尽欢而散。谢小姐若不胜酒力,车载以归。吾窃以为谢小姐醉后有前朝寿阳公主之风,遥想当年,千载之下,令人唏嘘。

……

看得吕鹤延心里一阵无明业火,却又不知道烧向哪里去。

门前一个黑影闪过,吕鹤延面色凛然,左右看了一眼,发现无人守在附近,急忙悄悄的闪到门前。一人正躲在门边的黑影里,叉手胸前对吕鹤延行礼。

“熊熊圣火,同归光明。”吕鹤延低声道。

“明尊照耀,暗魔不生。师兄,是师父让我来找你的。”那人应道,声音还颇为稚嫩。

“师父现在在何处?”

“事情紧急,师父现在在王楼山的火部地堂,要召集众位师兄。”

“何事?”吕鹤延惊问道。

“我也不清楚,听说好像是泉州出了事,有重阳宫的高手到了泉州,水部的天、明二堂都被毁了。”

“妖人!”吕鹤延低了声音,狠狠地喝道,随即对那少年道,“你带路,我们这就前去!”

那少年不再说话,在前面领路,两人的身影极快地消失在黑暗里。

到了城门口,居然只有一个卫兵在那里执守。吕鹤延上前叉手行礼道:“熊熊圣火,同归光明。”

“明尊照耀,暗魔不生。”那卫兵急忙回答,又悄声道,“其他的人在城上睡觉,教友要出城就尽快去罢,只怕不到明早是进不来了。”

吕鹤延点头,和那少年一起出城,直向王楼山的方向去了。

进了山,又越过两重小岭,两人才停在一栋静静的宅子前面。在这山里本来只有少数山民,不该有这么大的宅子。而宅子的四窗里看不见一点灯火,死气沉沉的倒像根本没有人居住一样。吕鹤延疑惑地看了少年一眼。少年却点头道:“没错,公子不知道,这就是我们火部的地堂了。”说着就要上去喊门。

吕鹤延却忽然拉住他道:“我看你的相貌,似乎以前见过。你又叫我公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少年道:“我是师父座下第七个阿罗缓,比公子迟了三个月入教。公子见过我的,不过次数不多。我平时就在公子家的厨房里烧火洗摘,名字叫李豆儿。”

吕鹤延恍然大悟,松了手道:“原来如此,既然是我教中的教友,便不必再以公子称我,你叫我师兄,我叫你师弟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