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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承构推门走进院子,满脸堆笑:“六叔公,心情挺好啊。”
老人啊了一下,赶紧起身:“我说是谁,是二少啊!今天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吴承构提了提手中的东西,笑道:“六叔公,您老大了我两辈,就是我阿爹也得叫您一声六叔,您还叫我二少,也不怕折了孙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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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商议事厅。
原本按照蔡士文、谢原礼商量好的策略,局面完全不是如此,然而嘎溜被卢关桓挑动,出来一阵胡搅蛮缠,竟被卢关桓点出来“无圣旨、无圣喻、无监令”九字,那就是将蔡、谢竭力装乔的那张纸皮给戳破了。
虽然正如卢关桓所言,就算是没有圣旨、没有圣喻、没有监令,粤海关监督凭着历年所积的官威,也能逼着十三行众保商出钱还是可以的,可是两者之间是完全不同的。
若有圣旨圣喻,或者内务府正式行文,吉山能对十三行保商做的事情几乎就没有上限。甚至就是将满十三行都逼得破家,只要万岁爷默许,这事他也敢办。
然而若是没有圣旨圣喻,又无内务府正式行文,吉山靠着官威逼出来的钱就要大打折扣了。毕竟,广州这片神仙地还有两广总督,还有广东巡抚,还有广州将军…大大小小的官僚权贵盘根错节,每一尊菩萨的诉求都不一致,每一尊菩萨的背后又是山后有山,非是他吉山能一手遮天。
若非如此,蔡士文谢原礼方才又何必大费周章?直接把圣旨拿出来宣读就是了。
吴承鉴笑眼冷观,心道:“这个嘎溜,跟他搭伙,还不如跟一头猪结队,尽拉后腿。以前就觉得呼塔布蠢,现在看来,嘎溜这水平又比呼塔布差多了。”
呼塔布就是吉山的另外一个家奴,过去几年,就是他坐在嘎溜现在的位置上。
一个月前,粤海关监督吉山后院起火,七姨太和九姨太宅斗分了胜负,此乃是近几个月西关的一大新闻,此事说来似乎不值一提,然而九姨太得宠、七姨太失势,这个宅斗结果却牵连得吉山家的管事出现升降,这个嘎溜就是在此番宅斗中得了势,替代了呼塔布,奉命出来帮吉山监管十三行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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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行中,蔡、谢、叶、吴、杨五家,能够上位保商,全都走的是吉山的门路,潘家在吉山家也有门路,不过他家门路更广一些,不只是这条独木桥。
吉山身为粤海关监督,一边要从十三行行商身上撸毛捞钱,但一边又极其鄙视这些商贾贱人,所以平时也不会去跟这些保商接触,只让家奴代理传话,而在一个月以前,负责与这五家来往的,一直都是嘎溜的前任呼塔布。
在此番宅斗中,叶大林态度一直暧昧,而蔡、谢则在宅斗伊始就忽然“变节”,投靠了嘎溜,而杨家则到了宅斗分出胜负的最后一刻前,还在为呼塔布办事。
至于吴承钧,他一向信奉的经商信条是“以品、誉为根本”。
吴承钧认为,经商者当以货品为筋骨、以商誉为血脉:只要货物做得真、商品要做得正,这样自然就能保证客似云来,此之谓“以货品为筋骨”;只要公平买卖、有赊有还,约必行、行必果,则“牙齿当金使”,凭着信誉就能借得银流如水,此之谓“以商誉为血脉”。
吴承钧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因为有这样的认识,所以他是打心里看不起纯靠走门路发家的人,也就不想参与这些后宅斗争,在吴承钧心中,与监督家奴结交乃出于不得已,他心里也看不起这些奴才,之所以还是忍着送钱送礼,实在是世道行情如此,不得不为。
所以在他心里,呼塔布也罢,嘎溜也罢,都只是一个与粤海关监督沟通的渠道,故而对一个月前的这场宅斗他全不介入,反正等这些内宅分出胜负,到时候若是呼塔布胜,则事务照旧,呼塔布若是败了,以后自己便与新来的家奴来往就行。
吴承钧的这个观点,吴承鉴只赞成一半:货品为筋骨、商誉为血脉他觉得是对的,然而他仍然认为还必须用权略为皮相。粤海关也好,总督府也罢,甚至是京师江南之地,该结交的人还是要去结交。
不过这时看了嘎溜的丑态,他又忍不住想:“哥哥的想法还是有道理的,若是可以,谁愿意低声下气地去搭理这种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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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一时间又陷入某种诡异的沉默,嘎溜忍不住又催促了几声,蔡士文才重新站了起来,说道:“大灾之后,必有大疫,需要谨防,这是第一。永定河堤防出现崩溃,去年崩塌处补了,难保明年又会在别的地方出现崩塌,若能筹集赈资,补缺补漏,岂不有增圣德?这是第二。”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跟着朝北边一拱手:“京师的贵人,在河边安抚灾民时,一边对赈灾的民壮指挥若定,一边对流离失所的灾民感慨哀伤。那位贵人,事后将当时的情景,写成了书信,寄给了监督老爷。监督老爷看了这位贵人的书信之后深为感动,连续几夜辗转反侧,觉得上头的人这么关心国家百姓,我们远在广东,别的事情办不了,但银钱上的事情却可以出一份力,这才召我前往监督府,交代了此事,于是才有了今日的聚议。”
蔡士文说到后来,一张黑脸七情上面,充满了感动。
吴承鉴听了这一番话,心中忍不住赞叹了两声,这才一眨眼的功夫,蔡总商就能编出这一番鬼话,听起来入情如理——这也就算了,更难得的是话里有话,将威胁的杀头刀藏在悲天悯人的言语里头,不露半点火气,这真是人才啊,就是吴承鉴也忍不住佩服不已。
他望向卢关桓,见卢关桓听了这番话,又恢复了之前的伛偻状态,吴承鉴不禁心里暗叹了一声:“老卢终究还是扛不住啊。”
吴、叶以下五保商,更是如同鹌鹑一样,不敢妄动了。
人人都知道蔡士文在编故事,然而没人敢戳破。
蔡士文的话里头提到了一个“贵人”,这个贵人是谁呢?
他在赈灾的时候,对各方民壮“指挥若定”,一封书信下来,就能叫吉山几晚睡不着觉,这得是位置多高的权贵啊!联系刚才卢关桓所说的话,“和珅”两个字几乎就呼之欲出。
第三十章一个信封,一个数字
然而对“和珅”这个名字,蔡士文没有说,从头到尾,他只是说了一个贵人为国忧心为民伤怀的故事,讲了吉山老爷因为这位贵人的情怀而无比感动,绝没有提及半个字眼与和珅和大人扯上关系。
但是在场所有人的心里,却都一下子就明白了造成眼前这个局面的那个“上头”是谁了。
没有圣旨又如何,没有圣喻又如何?没有内务府行文又如何?蔡总商的意思就是吉山老爷的意思,吉山老爷的意思就是和珅和大人的意思,和大人的意思,在大清,在乾隆朝,在今时今日,那就是主子万岁爷的意思——类似的话在嘎溜口里说出来大家都心里暗笑,但给蔡士文不露痕迹地点了出来后,在场所有人却都无不惶惶。
如果只是吉山老爷的话,在广东官场上还有多方牵制的情况下,或许还要有种种顾忌,但一个背后站着和珅的吉山,这种顾忌就要小很多很多。
今日众人若还敢顽抗,万一真惹恼了和中堂,这一位“上头”要找个由头随便弄死这间屋子里的几个保商,跟捏死几只蚂蚁也没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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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听到这里,已知道今日少不了要捐献一笔大钱了,是赈灾也罢,是犒军也罢,什么名目都不重要了,能让和珅和大人来信的事,这笔钱小不了。
保商们心里头滴着血,脸上却都不敢有什么异样。
康泰行易商主第一个站了出来,说道:“这位贵人悲天悯人的胸怀,委实令人感动。吉山老爷为国为民的一片赤诚之心也令小的敬佩不已。今日听了蔡总商的转述,我等深为我大清有这般股肱之臣而满心欢喜。金银财货事小,国家生民事大。永定河水涝牵涉京师根本,不可不重视,我等虽然是蛮难小贾,却也愿意一尽绵薄之力。”
他的货已经出完,今年收成不错,眼下正在做最后的盘点,但会有多少盈利已是心里有数,想必和珅要的钱再多,自己也能够应付过去。
中通行潘商主也马上应和道:“正是,正是。我等虽然鄙贱,在广州也算小有家财,大事当前岂能惜身?我潘某如今只一句话:只要是蔡总商站在前面的事情,我等必定追随。”
蔡总商道:“这样说来,诸位是同意解囊赈灾了?”
易、潘两位商主马上道:“当然,当然。”
梁、马两位商主看看卢关桓一语不发,对视了一眼,既然卢关桓不出头,凭他们如何能与蔡总商抗拒?便也道:“愿听蔡总商吩咐。”
蔡士文又问叶大林吴承鉴:“叶兄和吴世侄呢?”
叶大林道:“大家怎么做,叶大林就怎么做。”
吴承鉴笑道:“我未来岳父怎么做,我吴承鉴就怎么做。”
蔡士文道:“好,好。”
又问卢关桓:“卢兄?”
卢关桓长叹一声,他虽然重新攀上了新任的两广总督,但这种“攀上”还处在若有若无之间,只是一个虚势,如果对方只是吉山,这个虚势也够了,但对面换成和珅的话,朱大方伯会为了撑他而与和中堂对抗到哪种程度呢?现在卢关桓可没有一点把握——他至今连大方伯的面都还没见到呢。
叹息之后,他也只能低头:“卢某愿听蔡总商吩咐。”
蔡士文一张黑脸,总算有了一点笑意:“识时务者为俊杰,卢兄之谓也。”
卢关桓也道:“蔡总商不去考科举当进士,也是可惜。”
蔡士文不理会卢关桓的讥讽,败军之将的几声犬吠有什么好在意的?循例问了一声谢原礼,谢原礼自然也说支持,最后,他才问:“柳大掌柜,同和行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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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大掌柜一直是一语不发,这时才惜字如金地开口道:“临行东主交代过,今日之议,无论结果如何,同和行都追随众议而行。”
蔡士文连连点头:“潘商主深明大义,甚好,甚好。”
他打了声招呼,角落里的书记员便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信封,抬手交给了柳大掌柜,信封没有封口,柳大掌柜打开,拉出一张纸条来,上面是一个数字,字条的边上是一个签押,隐约看出是一个和字。
这个和字让人触目惊心,然而如果这张字条流了出去,却又谁也不能拿它来证明什么,这真是“诸法由心”的大学问啊。
柳大掌柜看到这个数字,目露诧异之色,却没有说什么,便将字条推回去,信封虚封,交给了边上的卢关桓。
卢关桓依样葫芦抽出字条一看,一双眼睛就瞪得如同寺庙里怒目的金刚,胸膛不断起伏,似乎是要气炸了肺,却终究没说什么,就递给了他下手的叶大林。
叶大林抽出字条,看到数字,嘴角也忍不住抽搐起来,看了蔡总商一眼说:“蔡兄,这是要白银,还是铜钱?”
蔡士文淡淡一笑,一张黑脸笑起来却看不出半点笑意:“叶兄说笑了。”
叶大林看了一眼边上的签押,终究不敢说话,胡乱将字条塞了回去,甩给了旁边的康泰行易商主。
易商主将字条拆开一看,吓得面无人色,他下手的茂盛行杨商主忍不住凑过头来,一看之下就哦的发出一声惊呼,牙齿上下打颤。
他二人都早就猜到这次的捐献不会少,然而这个数目,还是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意料之外。
对面顺达行的马商主已经坐不住了,搓着手急不可耐,书记员走了过来,从易商主手中接过信封字条,他也不敢看,眼观鼻鼻观心地就交给了马商主,马商主只看了一眼,堂堂一行之主,竟当场就哭出声来:“这,这,这…这是要我们削肉剔骨啊!”
与他隔着一张椅子的潘商主道:“别抓着了,快拿来!”
梁商主这时看众人都是这般反应,也有些失分寸了,就一把抢了过来,潘商主等不及也凑过来看,一看之下,梁商主当场当场瘫在了椅子上,潘商主声音带着哭腔:“蔡总商,蔡总商…您看…这能不能商量商量?”
蔡士文的脸黑着:“快交给吴代理。”
潘商主不敢违抗他,就从梁商主手中将信封字条抽出,交给了吴承鉴。
这时信封字条都已经被捏皱了,吴承鉴摊开来看了一眼,心道:“这个亏空,比贻瑾预估的还大些。怪不得和珅要急。”
他把字条塞进信封,礼貌地交给上手的谢原礼。
谢原礼一边取出字条,一边道:“世侄倒是镇定如恒啊,难得,难得。”
吴承鉴道:“这很多吗?”
嘎溜忍不住大笑,就像看见了一个傻子。其他人虽然也感叹吴国英怎么生了这样一个败家儿子,但这时却谁也笑不出来。
谢原礼也嘿嘿了两声,说:“真是不当家不知油盐贵。世侄的名头,嘿嘿,名不虚传。”
谢原礼做做样子地看了字条一眼,就封好交给了蔡士文。
蔡士文道:“初议已经决定赈灾,这信封之内,便是赈灾所需的数目了,想必各位都想到了。”
潘商主哭道:“不行,不行!出不起!蔡总商啊,我们出不起啊!”
蔡士文喝道:“住口!成什么体统!”
潘商主中通行的生意,很多都依附着万宝行,所以不敢不住嘴,也不敢再哭。
谢原礼似冷笑非冷笑地说:“这里都是自己人,进到这个屋子的,装什么穷。”
卢关桓道:“谢兄倒是不穷,不如谢兄把这场赈灾包下来如何?我等感激不尽。”
谢原礼道:“这是广东保商为国为民做点事的好机会,若是谢某一个人把这好事独占了,那就没意义了。”
卢关桓干哈了几声,不再言语。
这一次,蔡士文先从同和行开始问:“柳大掌柜,对这个数字,可有意见?”
柳大掌柜神色镇定,语速缓和:“没意见。”
蔡士文又问谢原礼,谢原礼道:“只要有补于国,有益于民,自当竭尽所能。”
卢关桓冷笑道:“蔡总商能考上进士的话,谢商总至少也是个举人。”
蔡士文不理会打岔的言语,又问:“卢兄,你可是有异议?”
卢关桓反而不说话了,蔡士文道:“卢兄若不回答,蔡某就当卢兄答应了。吴世侄,宜和行这边呢?”
他问这句话时候,与谢原礼两人都看了过来,与问别人时神态微有不同。
别人没注意到,吴承鉴却都收入眼底,笑了笑说:“不如蔡总商先问问我未来岳父?”
蔡士文道:“那叶兄的意思?”
叶大林哼了一声,重重说道:“我没意见!”
“那么…”蔡士文还没问完,吴承鉴就道:“既然未来岳父都没意见了,小婿自然跟从。”
蔡士文笑道:“贵翁婿倒是合拍。”他又对余下潘易梁杨马扫了一圈,说:“想必诸位也不会有意见了。”
潘易梁杨马面面相觑,他们怎么可能没意见?然而前面六家都已经没意见了,他们若是抗拒,下场只会更糟,于是也都沉默了。
蔡士文道:“若如此,那么我们接着讨论下,这笔赈灾之资该如何分配。”
第三十一章摊派
每次摊派到十三行头上的捐献,一般来说会以三种形势再分摊。
第一种是各家平摊。这样的话,对大保商有利,对小保商不利,这几年蔡总商经常这么做。
第二种是按照财力多寡而承受,如四大家族承担大头,吴叶次之,潘易梁杨马又次之。这样的话,则对小保商有利,以前潘震臣都这么办——这也是时至今日,十三行还有不少人怀念潘震臣的缘故之一。
第三种就是承揽,由一家或者数家把事情全包了,比如上一任总商潘震臣便曾包揽过许多摊派,因此在十三行内部建立了极大的威信,又比如粤海关监督做寿办喜事,为了拍马屁一些保商也会抢着承揽。
然而这次的事情,数目太过巨大,怕是谁都包揽不下的。除了同和行深不可测之外,在场其他十大保商,任谁包揽,马上就得破家——便是蔡、谢、卢,也都难例外。
卢关桓心里已经算过,就算是平摊,那数字落到四大家族,都算割下好大一块肉,放到潘易梁杨马,那都是伤筋动骨,说不定还会影响明年的再投资,若是家中资金不继,甚至可能埋下破产之忧,这就是潘易梁杨马惶惶不安的原因。
货物已经出完的易、杨还好,潘、梁、马三家都还在与洋人交涉的紧要关头上,在这个当口,只怕这三家谁都拿不出这笔钱来,勉强要拿出来的话,资金链当场就要断。
蔡总商似乎看到了众人心里的想法,说道:“上峰那位贵人,以及吉山老爷都体量大家的难处,所以这次的捐赠,虽然要在近期敲定,但钱嘛,可以在半个月后交付。”
众人听了这话,大都松了一口气,半个月后秋交基本上就都结束了,没在那之前逼捐,这总算不是杀鸡取卵,然而想想那个数字,众人还是都一张苦脸。各家平摊下来的话,破产或不至于了,然而接下来几年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潘易两家都巴巴望着谢原礼,梁马两家则都望着卢关桓,都指望着这上四家能多承揽一些,也好给自己缓口气。
卢关桓心软肚肠热,叹了一口气,就要建议以资产之多寡分摊。
忽然叶大林道:“刚才原礼兄说过,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蔡总商也说做这事是积阴德,既然是好事,那大伙儿自然是要利益均沾,就平摊吧。”
潘易梁杨马一听这话,肚子里都在骂娘,就都要反对却又不愿意当出头鸟,梁、马又看向卢关桓,潘、易又看向蔡士文谢原礼,要看他们的“马首”是什么意思。
平摊损的是小家族,阶梯摊损的是大家族,小家族虽然要争取自己的利益,但如果反抗太激烈得罪了大家族,回头更没好果子吃。
卢关桓道:“叶兄,还是给他们一条活路吧。都在西关混口饭吃,大家都不容易。”
梁商主马商主立刻帮腔:“正是,正是!”
叶大林冷笑道:“既然大家都不容易,那更应该平摊。他们的钱是钱,我们的钱难道就不是钱?大家都是保商,拿的是一样的执照,朝廷也没给我们叶家发俸禄,现在既是做好事,凭什么不是平摊。承鉴,你说对不对?”
吴承鉴打了个哈哈,道:“对,对,没错,没错。”
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最后都望向蔡士文,希望他能支持自己,拿个主意。
蔡士文道:“这两个办法,若是大家都不满意的话,那就只能包揽了,不如我们就公选一家商号,承揽此次捐献,诸位以为如何?”
潘、易两家一听这话,忽然眼神一亮。
对啊,包揽!
若是有人将此事包揽了去,则自己就不用再出分毫,这其实是比平摊、阶梯摊对自己损害最小的事情——当然前提是承揽此事的人不是自己。他们是蔡士文的人,料想蔡总商不会卖了自己。
潘、易的眼神是亮了,梁、马却同时一惊,他们素来唯卢关桓马首是瞻,自是极担心最后承揽之事会摊到自己头上来,然而他们很快就又想起还有另外一人比自己更加危险——潘易梁马,四个人八只眼睛,同时向茂盛行杨商主望去。
只见杨商主额头冷汗如水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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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园。
金钱鼠尾家奴这一次脸上带着喜色,急步奔到凉亭外,打了千请了安,再将前面的事情一说,吉山逗着鸟,笑道:“蔡士文还是可以的,这事办的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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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盛行杨商主和蔡谢之间有矛盾,十三行中谁不知道。尽管茂盛行在十三行排名较为靠后,但这位杨商主也是个有野心的,从两年前开始就在呼塔布那大下功夫,而呼塔布那边也觉得蔡、谢没有杨商主听话,于是两相凑合,杨商主便排挤掉了蔡、谢,成为呼塔布跟前第一红人,茂盛行也因此过了一年多的好日子。
谁知道监督老爷家里一场宅变,不仅将他打回原形,甚至形势比起之前更危急是了十倍。
杨商主知道,茂盛行和自己全家的生死祸福在此一役,只得顶着压力,挣扎着道:“这…这不公平!刚才杨商主不是说了,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必须利益均沾,怎么能都压在一个人的头上?”
蔡士文淡淡道:“大家分摊一次捐献,是利益均沾,多次捐献大伙儿轮流承揽,一样是利益均沾,也就是说,此次承揽之后,下次轮流承揽时,他就不用轮上了。大家以为如何?”
好几个商主齐声道:“好,好,正应如此,这样也算公平。”
杨商主跳着吼了出来:“什么公平,什么公平!你们谁不知道,哪家承揽了这次捐献,今年就得家破人亡!还哪里有什么下一次!这哪里是公平啊,这是赶尽杀绝啊!”
他举目四望,去年他攀上呼塔布得势之后,潘易马三家也曾向他示好,然而此时看向他们,目光中的求助之意表露无遗,那三家商主却避之唯恐不及。
杨商主几乎绝望了,扑到卢关桓脚边,叫道:“卢商主,卢大哥,你救救我,你救救我们全家!”
卢关桓素知杨总商的脾性与事迹,知道他也不是什么好人,当初得势之时的小人嘴脸,固然看了可气可恨,这时这般景况,却也可怜,便道:“蔡总商,就算将茂盛行整个儿都充公了,只怕也凑不齐这次所要的数字吧?”
蔡总商点头道:“此次捐献数额巨大,一家无法尽揽。”
卢关桓道:“既然一家无法尽揽,这个法子就没意义了,不如另外设法吧。”
杨商主脸上才流露出一点死里逃生之希望,紧跟着蔡总商的一句话又将他打回地狱:“一家商行既无法尽揽,那就公选两家商行来承揽吧。”
这话一出,各大保商再看那杨商主就像看到一条蛆虫,人人嫌弃厌憎,唯恐被他沾惹上了。
卢关桓也脸色微变,道:“再选一家?选谁?只怕潘易梁马四家再选一家出来,加上杨商主,也承揽不起北京那位贵人定下的这个数字。”
蔡总商道:“那更简单,下五家既然都不够格,便从上六家新选一户出来,多半就够了。”
此言一出,卢关桓和叶大林同时脸色大变。
蔡士文问潘易梁马:“四位,这个提议如何?”
潘易梁马立刻道:“蔡总商此议最是公正!”
下五家中已“内定”了杨家,再从上六家中选取一家,那他们就彻底没危险了,当然要立刻赞成。
蔡士文难得一天露出两次笑容,又问谢原礼:“谢老弟以为如何?”
谢原礼微笑道:“公正,公正。这就是大小兼顾嘛。”
蔡士文又问柳大掌柜,柳大掌柜道:“已有六家认同此议了,既然已经过半,就是公论,同和行愿附骥尾。”
十一家保商,加上提议者的蔡总商,已经有七家赞同,卢吴叶杨立刻便成了少数派,蔡士文就没再问他们意见,反正他已经得了保商“公议”,这就有了名分,其余诸家若再敢反抗,届时再用强就师出有名了,谁敢反抗这个“公议”,蔡总商就能借吉山的权势先灭了谁,料想卢吴叶三家无论谁先站出来做出头鸟,另外两家都会乐观其自跳火坑。但三家若不能同心联手,则更要任凭蔡士文宰割了。
这时杨商主也不再攀着卢关桓了,知道对方也已自身难保。
卢关桓心中盘算着形势,目光闪烁不定;叶大林阴沉着脸,更是没有一点活人的样子。只有吴承鉴摇着折扇,非常违和地嫌弃厅内太热。
“那就这样吧。”蔡总商道:“五日之后,咱们再行聚议,选出两家保商来承揽此事,到时候无论选出来的是谁,生死祸福,全凭公议,与人无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