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其鸣的目光触到了茶几上的几页纸,那是写好的离婚协议。
“梅涵你冷静点,到底什么事,总得说清楚。”马其鸣抱住梅涵,将她硬拉了回来。
这一拉,梅涵的泪就像脱线的珠子,从她晶莹的眸子里噼里啪啦掉下来。
梅涵就是这样,在她心目中,自己是完美的,丈夫是完美的,爱情更是完美的,从没有一丝乌云遮挡住他们共守的蓝天。他们在彼此的世界里,共守着一个盟,爱情的盟、心灵的盟,他们曾经暗自发誓,决不让一粒尘吹进他们的眼睛。
现在,爱情坍塌了,誓言颠覆了,天空翻滚着乌云,沙尘暴扬,她看到血一般的滚滚恶浪,冲垮了他们共守着的那堵墙。
冲进这个家的,不只是第三者,不只是背叛,不只是偷情,是颠覆,是对她一生的颠覆。
她再也站不住,照片上那些无耻的镜头像无数只狼爪,锋利而又尖锐地撕裂她。
“马其鸣,你真狠毒啊。”她这样叫了一声,倒了下去。
等她再醒来,已是第二天早晨。晨光透过洁净的窗户,将一天里最美的希望洒进来,梅涵看了一眼,立刻疼得闭上眼。
马其鸣静静坐在床头,这一夜,他已将事情的起因和经过全弄清了,剩下的,就是将这只摇碎了的小船重新修好。
任何时候,夫妻都得同舟共济,这是马其鸣的逻辑,也是他对待家庭对待妻子的信条,可惜,现在他才发现,太唯美的船是经不住风浪的。
“你听我说——”他尝试着找一种途径,解释这些的确很难,很费劲,马其鸣还从没遇到过这种费劲事儿。
“我不要听!”梅涵的声音依旧尖利而嘶鸣。
“你必须听!”马其鸣猛地抬高了声音,他很少在妻子前用这种口气,现在必须用。
“凭什么?”梅涵的尖叫比他更高,几乎要让空气都疯掉。
“因为这是个陷阱!”
马其鸣的确跟唐如意有过幽会,如果说那也叫幽会的话。不是那一次,那次唐如意住了一宿便走了,马其鸣第二天赶到宾馆,只看到一张很精致的留言条,上面写着:看到你这么顺心,我真是开心,有缘再见。马其鸣拿着那张散发着暗香的留言条,仔细玩味了一会儿,然后轻轻一笑,将他扔到了窗外。
风吹香纸,舞在空中。
马其鸣觉得心随纸飞,飘啊飘的,迟迟不肯落地。
后来的日子,偶尔也会出神地想上一会儿,想着想着,一丝淡淡的苦,咸咸的甜便会很不经意地撞一下他的心,他感觉叫心的地方有一种轻微的疼痛。
再次见面是跟袁波书记谈话之后,那次谈话对他和袁波书记都有一种穿透的意义。是的,人和人之间,有时应该需要一种力量去穿透,那些貌似坚硬的壳,或者心灵的坚冰,打碎其实也很容易,只需拿出一样东西,真诚。
那个日子对三河也别具意义,正是人大程副主任视察三河的第一天。夜里十二点,袁波书记忽然打电话,问睡了没。马其鸣说睡不着,袁波书记也说睡不着。马其鸣说:“要不我过来,下盘棋?”袁波书记说:“下棋就不用了,你过来倒可以,到宾馆来吧,二号。”
每个领导都有一个特别代号,是他们在某个宾馆休息或办公的房号。
马其鸣赶到时,袁波书记正襟危坐,一点不像睡过的样子,一定是就那么坐了半宿。而且,烟灰缸积满了烟蒂。
袁波书记抽烟,一定是遇上了比杀头还难受的事。
“找过你了?”马其鸣问。
“两次。”
“都谈了什么?”
“一次是你,一次是李春江。”
马其鸣有点难受,是他折磨得袁波书记无法入睡。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是有打算,还叫你?”
沉默。空气往下坠,开始压人,透不过气,接着,烟雾升起来,两股烟。
“少抽点。”袁波书记说。
“你不也在抽吗?”马其鸣说。
“我这是想不出主意。”
“依他的意思……?”马其鸣终还是忍不住,想知道。
“让你走,我找省委反映,他做工作。”
“李春江呢?”
“也调走,永远离开三河。”过了一会,又说,“有家农场,缺个书记。”
“这……”
长长的一声叹,又一声,接着又是烟。
“你到底……掌握了多少?”袁波书记的声音。
“目前还不多,但……再查下去,会牵出藤,带出秧,相信离大瓜不远了。”
“当初光远也这么说……”话简直伤感透了,听起来,就跟追怀死人一样。马其鸣不想闻这种伤感味,打断袁波书记:“光远太急,反走了弯路。”
“你不急?你以为你有多少时间,谁给你时间?”
“这事不能急,决不能!”
“可……他在等我答复!”猛地,袁波书记站了起来,“知道吗,刚才他还打电话,问我考虑得咋样,或许,他已经在动我的主意了,让我离开,让孙吉海上去,是件很容易的事。”
“这我知道。”
“知道你还磨蹭?”
“根太深,秧太乱,比你我想得都要复杂。”
“我不想听这些,我只问你,什么时候能有结果,怎样的结果?”
“……这……”
“算了,不说了,下棋,不下棋真能让人疯掉。”
棋刚摆上,电话又响了,是省里打来的保密电话,问袁波:“省人大或省政协,你选择哪?”
“我哪也不走!”袁波猛地扔了电话,转身一把掀了棋盘,喘着粗气说,“拿袁小安逼我,你们还算是人吗?”
马其鸣不知道袁波书记是骂他还是骂电话里的人,总之,事情已非常严重了。
第二天,袁波书记打电话给他,语气坚定地说:“该怎么查就怎么查,不过有一点,要是因为童百山毁掉三河的经济,我饶不了你!”
事情就那么巧,就在那天晚上,唐如意突然打电话,说想见他,她在牧羊人家等他。马其鸣以为她开玩笑,想想又觉不是,匆匆赶到牧羊人家,窗前的台子前,果然有一个如梦如幻的影子。
他们寄给梅涵的,就是在牧羊人家偷拍到的照片,背景很模糊,但两个人说话的样子却很亲蜜。
“那……那些呢?”梅涵指着另一堆照片吼。
“这你还看不出,电脑合成!”马其鸣也让心里的火给激怒了。
“电脑合成?”梅涵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要拿照片细看,马其鸣一把打掉那些照片:“这种东西你还看,不怕脏了眼!”
梅涵忽然间傻了,自己多聪明一个人,咋连这都想不到。
平息掉后院的火,马其鸣紧着往回赶,梅涵不让他走,说怎么也得庆祝一下。“庆祝什么?”马其鸣一脸不解,他让妻子的反复弄得有些迟钝。梅涵一脸讨好相,声音娇滴滴说:“庆祝我们破镜重圆啊。”
马其鸣真是拿她没办法,不过,这次他真的没时间。
坐在车里的马其鸣苦苦一笑,想想这场闹剧,心里止不住地感慨,这种手段,他们也想得出。
车子在路上飞驰,马其鸣的思绪也在一浪接一浪地翻腾,其实,那晚他跟唐如意谈的,正是关于三河投资的事,这也是马其鸣想急于见到唐如意的原因。他跟袁波书记保证过,决不会因为童百山就让百山集团垮掉,必要的时候,可以采用收购或兼并。没想话说一半,唐如意便摇头,说她更看好新疆,接着她便大谈到新疆去的感受。马其鸣再三恳求,一定要唐如意把窗口选在三河,情急之下,他忽然抓住唐如意的手:“就算帮我一把,好吗?”唐如意发出细微的颤抖,怔了一会儿,轻轻抽出自己的手,顽皮地一笑:“凭什么?”
马其鸣让她问得一愣,忽然有些慌乱。
是啊,凭什么?
刚到三河,马其鸣就听到消息:成名杰死了。
尸体是在昌市往西的野马滩上发现的,野马滩是一片寸草不生的戈壁滩,偶尔除了有骆客子过往,平日很少有人烟。老曾他们赶到时,尸体已经腐烂,发现尸体的是戈壁滩上的一位狩猎者。经法医鉴定,成名杰是被人勒死后抛尸荒野的。
离尸体五米远的地方,丢着两块假牌照。
很显然,成名杰一跳上假军车,便被对方杀害,然后他们弃尸逃跑。
这已是第二条人命,马其鸣心情很沉重,真不知道接下去还会发生什么。他要求李春江务必提高警惕,切不可再给对方可乘之机。李春江伤感地叹气道:“眼下这形势,真是防不胜防。”
李春江的神情有些灰暗,说话远不如以前那么自信。
马其鸣暗自疑惑:李春江这是怎么了?马其鸣并不知道,就在他家后院起火的同时,李春江也遭遇了同样的尴尬。那天李春江刚到吴水,本来是想二次会会李欣然的,没想护工玉兰随后打来电话,让他立即回去。他赶到医院,叶子荷捂着鼻子哭,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任凭李春江怎么问,就是不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后来还是护工玉兰猜测:“是不是因为那个女人?”
“哪个女人?”
护工玉兰这才告诉马其鸣,有个外地女人上午来过,跟叶子荷寒暄了一个多时辰,走后,叶子荷就成了这样。
外地女人?李春江更感蹊跷,这事怎么越听越糊涂。他抓住叶子荷的手,紧问道:“子荷,告诉我,到底是谁?”叶子荷仍是摇头,泪从眼眶里涌出来,湿了一脸。
根据护工玉兰的描述,李春江仔细想半天,忽然,楚丹的影子跳了出来。前些日子,李春江收到过几条短信,写得很缠绵,很煽情,当时还以为是搞短信诈骗的,没理。又是几天后,他一晚上接连接了好几个莫名其妙的电话,接通,对方不说话,挂了,对方又很快打过来。李春江按对方号码打过去,对方却不理。号码显示对方是南方沿海一带的,具体哪个城市,李春江也搞不清。这阵联想起来,就断定这女人是楚丹。
“她来干什么?”李春江顿感事情复杂起来。
叶子荷像是成心跟李春江玩哑迷,除了哭,一晚上竟连一句话也没有。想想也是,摊上这号事,她还能说什么?
李春江跟妻子并没解释,有些事你最好不要解释,越解释越乱,越解释越有问题。这么多年,他跟楚丹一次联系也没,过去那档子事,早让他丢进博物馆了。至于她跟叶子荷说什么,是她的问题,想想,应该也不会说什么。
不过他还是很担心,叶子荷现在的身体状况是经不住这种刺激的。
他再三叮嘱护工玉兰,要是那女人再来,一定要阻止她进病房,而且要尽快告诉他。
见李春江一脸郁闷,打不起精神,马其鸣说:“找个地方,跟你聊聊天。”李春江也正想出去排遣排遣。两个人便去了牧羊人家,等彼此把心里的难过事儿都说出来,忽然吃惊地盯住对方,——会不会是有人刻意导演?
2
季小菲这阵子可算是忙坏了。吴水抢劫案胜利告破,她接连发了几篇大稿,在报界算是美美露了一回脸。接着,又跟着李春江和李钰,追踪采访这起大案,尽管目前写的稿子还不能见报,但相信有一天,会成为轰动性新闻。
这一天,她刚刚跟随老曾从戈壁滩回来,就接到父亲的电话。父亲说,母亲的手术做得很成功,人已经能吃进饭了。季小菲听了,心里真是高兴,她再三叮嘱父亲,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父亲哑着嗓子说:“小菲你知道吗,看到你妈好起来,我比吃什么都强。”这话一下打翻季小菲心中的五味瓶,想想父母同甘共苦这半辈子,真觉父亲不容易。她含着眼泪说:“爸,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妈妈,等忙完这阵子,我就赶过来。”老季在电话那头说:“菲菲你千万别扯心,好好干你的工作,对了,记着向马书记问个好,说我老季这辈子,从没打心里欠过谁的,这次,欠下他的了。”
合上电话,季小菲心里一片湿,不知不觉间,泪水湿了半边脸。她想起小时候很多事儿,想起父亲跟母亲吵架的那些个日子,忽然觉得,人生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父亲跟母亲,让谁看了也觉不般配,可就是这样一对夫妻,却风里雨里,相濡以沫,那些所谓的吵架,现在回头看竟成了感情的另一种表达。兴许,吵着闹着,才能这么磕磕碰碰把心融到一起。这么想着,脑子里突然冒出秘书小田,两个人又有些日子没在一起了,就在父亲跟母亲去北京的那个晚上,秘书小田傻模傻样地跟她求婚,她嘴上吃惊着,心里,却是格外地甜。
季小菲决计叫上小田,一道去乡巴佬吃沙米粉。乡巴佬的沙米粉味道纯正,跟她小时候在佬佬家吃的一模一样。电话刚通,季小菲突然眼睛一惊,前面车子里钻出来的,不正是童小牛吗?
童小牛怎么会出来?
到了乡巴佬,季小菲把街上看到的情景说给秘书小田,秘书小田毫不惊讶地说:“出来就出来,有什么奇怪的?”
季小菲让秘书小田呛住了,细一想,觉得小田定是有什么事瞒着她。遂不高兴地说:“这么大的事,你咋不告诉我?”小田故作惊讶地抬起目光:“不就一个童小牛吗,多大个事?”季小菲通地放下筷子:“不吃了,跟你这种人说话,真累。”
小田看着遮掩不过去,这才原原本本将童小牛出来的事告诉了季小菲。
原来,这是马其鸣跟李春江精心谋划的一步棋。刘冬出来后,原想吴达功会设法放掉童小牛,没想吴达功来了个到此为止,童百山那边也是按兵不动,好像他儿子度蜜月一样,一点儿不急。这让马其鸣跟李春江号不准脉:他们为什么能这么耐住性子?加上朱牤儿迟迟不说实话,躲在一个亲戚家不露面,气得马才都想把他丢进看守所了。这么熬下去不是办法,就是担点风险也要逼朱牤儿说出实话来,一番合计后,决计将童小牛放出来,看看他有什么动作。
“这太危险!”季小菲高叫道。
“你小点声,这儿不是你家。”小田低声斥道。季小菲伸了下舌头,低头吃起沙米粉来。心里却想:这恶棍出来,又不知怎么骚扰我呢。
两点多的时候,李钰打来电话,要她立刻到吴水,说是有好消息给她。
康永胜招了。
大约是觉得再抵抗下去已没一点儿价值,加之李钰又将成名杰暴尸荒滩的悲惨下场说给了他,康永胜的心理终于垮了。
康永胜交待,李华伟饭里的断肠草是他放的,是童百山逼他这么干的。康永胜跟童百山的交情,已有六年之多,最早是因李欣然引起的。康永胜一心想往上爬,可在吴水又没过硬的关系,后来听说童百山跟李欣然关系很铁,正好童百山有个手下在吴水犯事,落到他手上,借此机会他便跟童百山套上了关系,后来他将那个手下放了,童百山答应在李欣然那儿给他说句话,想不到童百山很讲义气,没出两个月他便得到提拔,从派出所所长升为副队长,后来靠着这层关系又当上队长。
但是他的人生也走上了另一条道,对此康永胜痛哭流涕,追悔莫及。
断肠草是成名杰给他的,关押李欣然的地方是他说给成名杰的。
康永胜还交待,小四儿从刘玉英家逃走时,李欣然让他拿五万块钱给了小四儿,后来小四儿跟刘玉英在垃圾场见面,也是他派人打昏刘玉英的,本来是奉童百山之命做掉小四儿,结果晚了一步,小四儿逃了,那两人怕回来交不了差,脑子一激动就将刘玉英打昏了。
事情竟是这样!
“李欣然还让你做过什么?”李钰喝问。
“他……他曾经让我查过郑书记。”
“什么?”
“李欣然怀疑陶实那场车祸有假,他让我查出当时开车的是不是郑书记。”
“有这事?”李钰惊了。不敢再审下去,马上将情况报告了李春江。李春江叮嘱道,此事到此为止,在他来之前,先不要将消息透露给任何人。
“包括季小菲?”李钰慌了神,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是!”李春江重重道。
康永胜的供述的确把李钰和李春江吓坏了,幸亏当时没有外人,一同参加审讯的是李春江刚刚派给李钰的一位年轻警员,小伙子很可靠,没有李钰的允许,他绝不会多说一个字,甚至康永胜交待的那些话,他也没往笔录上写。
他已从李钰脸上看到这些话的危险。
况且,他还是桃子一个远房亲戚。
李春江赶到吴水,第一句话就问:“这事你信不?”
李钰摇头,这段日子,他跟郑源的关系已相当亲密,内心深处,他对这个大他多岁的县委书记充满了敬意。郑源在吴水口碑相当不错,走到哪儿都是赞誉,这在当下的干群关系中,算是相当弥贵的了。李钰自己也常常被郑源鼓舞,郑源身上,总是透着一股干实事讲真话的坚韧劲儿,吴水如此复杂的环境下,能产生这么一位县委书记真是不容易。
“不能让他乱说,这是典型的乱咬人!”李春江有点情急。李钰说知道,已警告了他。说完又觉不妥,怕李春江多虑,紧跟着道:“这家伙,到现在还不老实。”
李春江没接李钰的话,他的心在郑源那儿,这事非同小可,一定得找他谈谈。这样吧,他将房门锁起来,给李钰做了一番交待,最后叮嘱道,这事很敏感,你我一定要谨慎。李钰走了很久,李春江还陷在巨大的恐惧中醒不过神。凭直觉,他认定康永胜没说假话,一个人到了这份上,是没有必要再撒谎的,更没理由将郑源拖进泥沼中。
那么……李春江不敢想下去。
郑源的电话一直打不通,不是没信号就是呼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李春江急得都快要疯了。如果不尽快想到一个万全之策,这事很可能会引发更大的混乱。
就在这时,季小菲突然找上门来,进门便说起了康永胜,言辞兴奋得很,说这下又能挖出几条大鱼了。听了没几句,李春江突然暴躁地打断她:“你说够了没有?”
一语呛得季小菲怔在了那。
坐了片刻,季小菲看出李春江很不欢迎她,讪讪地起身告辞。出了门,长吁一口闷气,心中很是纳闷,这是咋回事?
她掏出电话,问小田:“李局长怎么怪怪的?”小田在那边不高兴地说:“你怎么啥也打听,现在是不是被宠上天了?”季小菲心里叫屈,嘴上却说:“是他们叫我来的,又不是我——”
“我说了多少遍,跟领导要会跟,这是学问,不像做记者,别那么好奇行不行?”小田将季小菲多说了几句,又怕她小心眼,宽慰道:“要不你回来,等他们有了结果,自然会给你消息。”季小菲气鼓鼓道:“我偏不,我还找他去!”小田很是担忧,他曾多次提醒季小菲,不能给鼻子就蹬脸,人应该始终记着自己的身份。可季小菲老是改不了,一激动就把什么也忘了。
直到晚上十点,李春江才跟郑源联系上。郑源说他刚从乡下回来,土沟乡的洋芋卖不出去,是年初乡上鼓动农民大量种的,农民跟乡上闹事,要乡政府承担责任,这事儿闹得乡政府里外不是人。好在农科所那边他有个关系,人家答应收购一部分,折腾了一天,到现在晚饭还没吃。“我看你还是先不要吃了!”李春江哪有心思听他说这些,恼怒地打断郑源,告诉他一个地方,说自己在那儿等他。
电话那边的郑源像是让李春江擂了一闷棍。
一见面,郑源就情急地问:“出什么事了?”
李春江不作答,目光冷冷地盯住这位多年的朋友,这一刻,他的心情真是复杂极了。郑源被他盯得极不舒服,莫名地就有了一种紧张。
“干嘛那么看我,说,啥事儿?”
“郑源,你跟我几年了?”
郑源越发摸不着边,刚坐下的身子倏地弹起:“春江,你今天咋回事?”
“我问你,你跟我几年了?”
“有话直说,少跟我兜圈子。”
“那好,我问你,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
“瞒你?”郑源的目光陡地紧张,在李春江脸上碰了几碰,然后无声地跌落下去,散在了地上。
“我要你跟我说实话。”李春江的心紧起来。
“春江,这……?”郑源已经意识到什么,但一句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
李春江从郑源脸上已得到答案,他的心瞬间从希望的半空中坠下,沉沉地落到了谷底。
郑源想说什么,李春江摆摆手,他已没必要知道答案了,眼下,他兴许要好好问问自己:到底怎么办?
这一夜,李春江没睡,郑源也没睡。
而在三河郑源家里,桃子更是睡不着。
桃子已先后三次给了那个叫黄大伍的男人二十五万,这个贪婪者竟然仍不满足。二十五万啊,该借的地方都借了,该找的人也都找了,桃子从没觉得钱这东西这么难人。
可他居然还不满足!
就在晚上七点,黄大伍再次打电话,问钱准备好了没。桃子近乎疯狂地吼:“姓黄的,你有完没完?”
“没完。”黄大伍嘿嘿一笑,“想这么快打发掉我,我有那么傻?”
“姓黄的,你不得好死!”
黄大伍一点不生气,阴笑了一阵,接着说:“好死赖死我不管,我只管要钱,记住了,再给你宽限几天,到时我给你打电话。”
桃子恨不得冲出去,将这个无耻的男人一刀剁了。可是一想黄大伍上次说的话,握着话筒的手臂颓然垂了下来。
黄大伍是在那个晚上逃离开自己的村子的,他的村子就在高速路边,不远,十几分钟的路程。所以等讨债的赌徒们追进他家时,他已站在了高速路边。那个晚上的黄大伍有点可怜,不只是可怜,几乎被赌债逼得没有活路了,要是让赌徒们抓住,虽说不会死,但砍掉一根甚至两根手指是一点也不用怀疑的。黄大伍左手的小拇指已没了,一年前砍的,一个手指值五千,这是村子里的赌价。要是右手再被砍掉两根,黄大伍这辈子就没法赌了。没法赌活着还有啥劲头,比死了还难受。黄大伍不甘心,说啥也要坚持着赌下去,不信背运总跟着他。
“老子也有翻身的一天!”站在公路边,黄大伍恨恨吐了一句。接下来,他要考虑往哪逃,这次得远点,最好找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缓个三五月,凑点本钱,再杀回来。
望着公路上一辆接一辆的车,黄大伍的手不由得就伸进口袋,空空如洗的口袋告诉他,他哪儿也去不了,只能等着让债主们抓。他抬起手,黑夜里不时闪过刺眼的车灯,映得那只手忽有忽无,跟鬼灵一样。这是我的手啊,这是让我越赌越输输得就剩老婆还没输掉的手!但老婆也绝对保险不了,这阵子还不追过来,一定是让老婆拌住了。这么想着,他的心疼了一下,很尖锐,不过很快就过去了,远没有钱输掉那么疼得长。他想,他们会把老婆扒光还是留下一件遮羞的衣裳?他们是一个一个上还是三个一起上?这些问题其实都不重要,也不是他非要想的问题,他只是必须靠这些不重要的问题来扰乱自己,不要往重要的问题上想。
重要的问题是他没一分钱,坐车逃命是要钱的!
他恨恨地蹲在路边,双手抱住头,这时候他如果有勇气,真能一头撞在那些飞驰的车上,如果运气好,还能撞来一笔款子。
可他有勇气吗?娘的!
刚骂完,奇迹出现了,真有一辆车横冲直撞过来,输红眼似的,啥也不管了,直直地就朝他扑!妈呀,疯了,输疯了,他一弹,跃到了路边沟下,接着,听到一阵响,很猛,很尖,就像银元撞碎瓦罐一样。等他再次抬起头,就看到一滩血,还有飞起来的一辆摩托,车上弹出来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