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不小菜一碟。"金光耀咧嘴笑了笑。于佑安就把自己的心愿讲了,他要金光耀留意一下李西岳行踪,李西岳如果真要去北京,帮他把行程安排、选乘的交通工具等打探清楚。
金光耀说:"就这点事啊,我还以为……"
"对你是小事,对我可就比登天还难了。"于佑安逮着机会恭维了一句,金光耀受到嘉奖似的,说话的口气越发痛快:"没问题,包在兄弟身上,谁让咱是难兄难弟呢。"
一句难兄难弟,又让于佑安想起许多不痛快的事,过去几年受的种种委屈和不如意一股脑儿涌出来,差点把他的好心情破坏掉。

第17节:跑是一门综合功夫(17)
金光耀这边托付完,于佑安立刻让杜育武打听这个叫章惠的女人,不管怎么样,得把这个女人搞清楚。徐学谦那天暗示,章惠就在南州。于佑安猜想,李西岳到南州,指不定跟这个女人有关。
杜育武很快回过话来,章惠果然在南州,三十六岁,不过不在地方工作,在能源部南州工程局,去年年底不幸出了车祸,高位截肢,成了残疾。章惠丈夫姓高,在某工程兵部队任指导员,夫妻两地分居多年。章惠瘫痪后,她丈夫从部队回来,在很短的时间内办了离婚手续,目前章惠算是单身女人。
于佑安一愣,怎么会这样呢?正要问杜育武是不是搞错了,此章惠一定不是他要找的章惠,同名同姓的人很多。杜育武又道:"她父亲叫章学礼,以前在南州师范任教,五年前病故,她还有个妹妹叫章山,就在我们文化系统。"
章山?于佑安的神经绷住了!
如果不是这个章山,于佑安是不会相信杜育武打听到的章惠就是他需要的那个章惠,章山两个字出现后,他心里就一点疑惑也没了。别人他可以不记得,这个章山,岂能忘了的?她在南州文化系统也算个名人,以前是南州博物馆专职讲解员,人长得格外有型,属于那种看一眼便忘不掉的女人。讲解也独具特色,知识渊博、风格儒雅,再配上她那优雅悦耳的声音,听起来简直就是享受。于佑安在广电局时,就因喜欢她的讲解风格,特意让"厚重南州"节目组为章山录制过一期节目,节目带子到现在还保存着。章山现在调到了南州群艺馆,是南州群艺馆民间文艺科科长。
由章山的美于佑安一下想到了那个未曾见面的章惠,脑子里蓦然就冒出一个想法来,想想又觉滑稽,轻轻一笑,摇头晃了过去。杜育武又说:"李部长曾经在南州工程局挂过职,当时地方跟中央企业搞过干部交流。"于佑安紧忙制止:"道听途说,这种错误往后少犯!"杜育武还要说,于佑安放下脸来批评道:"你是不是精力太过旺盛,本分两个字知道怎么写吗?"一语呛得杜育武说不出话来。
杜育武走后,于佑安却又开怀地笑了。杜育武说得没错,三年前李西岳的确在南州工程局挂过职,当时他是省委政研室副主任,官职不显赫,加上在南州待的日子不多,所以人们也没怎么注意他。这些事他早已了解清楚,之所以不让杜育武多说,是他突然意识到他们在谈论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过了一会儿,于佑安想把电话打到群艺馆去,群艺馆是文化局下属单位,两年前南州机构改革,将一些跟文化有关的单位全都划到了文化局名下,作为二级单位由文化局代管。说是代管,其实还是各干各的,不过隶属关系上变动了一下。馆长王林德跟于佑安关系不错,算是他这条线上的人。号拨一半,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人来,章山老公钱晓通,这人是文化系统典型的刺儿头,本事不小但毛病也不少。十年前南州提倡干部下海创办第三产业,钱晓通就从南州艺术剧院办了停薪留职手续,下海办了公司,一段时间闹得很红火,挣了不少钱,要不章山怎么会嫁给他呢?不幸的是婚后不久钱晓通就迷上赌博,把几年的辛苦钱输了个净。再后来,钱晓通创办了新东方演出中心,带着一帮演员四处走穴,这些年又在北京发展,事业搞得还算不错,可此人最大的毛病就是爱怀疑妻子,别人只要一跟他妻子接触,他就变着法子找人家麻烦。王林德就不止一次跟于佑安诉过苦,求于佑安把章山调走。"馆里有个花瓶,躲得再远也是一身骚。"这是王林德的原话,于佑安当时苦笑道:"她又没犯什么错误,你以什么理由把人家调走?"王林德叫苦不迭:"她是没犯错误,可他老公……不说了不说了,这种事,越描越黑。"

第18节:跑是一门综合功夫(18)
于佑安知道,钱晓通对王林德的怀疑缘自王林德向组织部门推荐,让章山做了那个科长,听说他还被钱晓通敲诈过,理由是王林德跟章山下乡时曾在县里住过几晚。于佑安并不相信王林德会跟章山睡到一张床上,不只是年龄的差距,王林德不好那一口。当今领导干部队伍中,像王林德这种洁身自好的人已经很少了,私下人们都叫他和尚。问题是这种事别人说了不算,钱晓通说他们有他们就真有了,王林德一生的清名差点就毁在章山身上。
于佑安笑笑,有些人在外面大蜜二蜜三蜜连着包,啥风波都没,照样外面彩旗乱舞家里根基牢固,王林德这种老夫子,一辈子不偷一次腥,反倒活得提心吊胆。
算了,还是不难为人家了吧,于佑安放下了电话。
第二天下午,金光耀兴冲冲找上门来,进门就说:"还是局长消息灵通啊,这么严实的消息也让你打探到了。"
"怎么,真的要去?"于佑安兴奋起来。
"不但要去,可能在北京还得停留一段时间。"金光耀说。
"怎么讲?"
"部长这次把神秘玩大了,我是通过章惠一位最要好的朋友打听到的,章惠母亲要做心脏搭桥手术,省里市里的医院都不放心,是部长提议去北京的。"
"太好了,时间定没,坐飞机还是坐火车?"于佑安几步从板桌后面跨过来,站在了金光耀面前。
见他心急,金光耀笑道:"至于这么激动吗,这可不像你于大局长的风格。"一句话说得于佑安又退回到板桌后面,心里也怪自己乱失分寸。金光耀这才道:"坐不了飞机,老人家身体不允许,只能委屈部长大人也坐火车,票已订好,下周二晚上七点四十。同去的还有你的下属章山,钱晓通那小子等在北京。"
"你消息倒蛮灵通的嘛,我看当秘书糟蹋了,搞特工对你更合适。"于佑安说笑着,拿出烟来,敬给金光耀。于佑安不抽烟,但金光耀是烟鬼,不过这小子也有过人之处,在李西岳面前从不吸,一旦到了于佑安这里,立刻就变成烟囱,恨不得一次把一周的瘾过了。
"还敢挖苦我,讲不讲道德啊。"金光耀猛吸几口,坏笑着道。他们两人既能同仇敌忾又能同流合污,属于讲话不藏不掖的那种,典型的死党加同盟。
"不敢不敢。"于佑安从柜子里拿出四条软中华来,包了放桌上,"走时别忘了啊。"
"我这瘾就是你惯的,拿别人的身体不当身体,你们当领导的能不能人道一点?"
"那好,你把我操作到实权部门,天天拿西洋参孝敬你。"
"让我操作,有没有搞错,我还指望着你升了拉兄弟一把呢。"金光耀嬉皮笑脸。
"那没问题,等我当了市长,一定让你做秘书。"

第19节:跑是一门综合功夫(19)
"操!"金光耀说了句脏话,嬉着脸道,"就知道你们没把秘书当人看。"
于佑安攻击道:"秘书原来也是人啊,第一次听说。"
两人斗了一阵嘴,金光耀回过话来,关切地问:"部长现在是刀枪不入,你的行动方案靠谱不?甭到时学了华局,枪口咱可撞不起啊。"
扫兴,哪壶不开偏提哪壶!华国锐现在成了瘟神,自己又不珍惜自己,有天晚上杨丽娟给于佑安打电话,说华国锐喝得烂醉,要跳楼。于佑安赶去后,华国锐倒在卫生间,于佑安都拉不起来。华国锐本来是不能喝酒的,肝有毛病,官一丢,就连命也不要了。
金光耀意识到失言,紧忙又道:"我的意思是此事千万要慎重,部长瞒得如此紧,会不会……"
于佑安无言地笑了笑,知道金光耀心里怎么想。身在官场,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份怕,金光耀说穿了也只是一秘书,秘书怕领导,天经地义。
3
于佑安一开始订的也是软卧,跟李西岳他们紧挨着,后来一想不妥,部长才坐软卧,自己怎么能坐软卧呢?于是紧着换了车票,订一张跟软卧车厢紧挨着的硬卧票。至于去北京的理由,自然难不住他,他让文化部非物质文化遗产司傅处长给局里发了一份急件,说是南州李家堰篆刻和石雕文化申遗还有许多要补充的工作,要他去一趟北京。申遗现在是大事,南州文化局现在也就这项工作还能引起市里领导的关注,他去北京,自然没人说什么。
周二下午六点半,于佑安早早来到火车站,为了不引人注目,他把司机小祁和杜育武提前打发了回去,一个人提着包,步态从容地进了候车室。南州艺术剧院院长尚林枫的老婆龚一梅早就候在那里,看到他,笑吟吟迎过来,从他手里接过包,殷勤地问:"这么早就来啊于局长,这才几点?"于佑安咳嗽一声,这话问得他不好回答,眉头皱了一下。龚一梅没察觉,依旧热情很高地说:"我家老尚刚还打电话呢,他真是想为您送行,于局长不给我们这个机会。我说等局长出差回来,一定为于局长接风。"于佑安淡然一笑:"不麻烦了,老尚他也挺忙的。"目光四下一瞅,不见有熟人,才落落大方地往贵宾室去。
龚一梅身材胖大,好像比于佑安要高出半个头,这女人平时就殷勤过分,逢年过节总拉着尚林枫往于佑安家跑,去年春节于佑安家的卫生还是龚一梅带着铁路上一帮姐妹打扫的。这次机会对龚一梅来说更是求之不得,自从于佑安打电话订票,她就一直跑前跑后地忙着。
于佑安并不想答理龚一梅,这一家人有点烦,当初尚林枫从艺术剧院副院长提升院长,龚一梅就围追堵截了他半年多,啥东西都往他家搬,差点把他家搞成百货仓库。后来尚林枫到了院长位子上,龚一梅似乎来得不那么勤了,可是今年上半年,也就是文化旅游分家后,龚一梅的步子又频繁起来,于佑安知道,文化局现在还缺个纪检组长,龚一梅想让尚林枫尽快挪到这位子上来。

第20节:跑是一门综合功夫(20)
位子不是他于佑安定的,于佑安对龚一梅的热情就有些警惕,但这次去北京,买票换票什么的,又不能不麻烦龚一梅,对龚一梅送上的热情,于佑安只好接受。火车摇摇晃晃驶出了南州,于佑安心里一阵阵紧张,他是要去为自己的仕途长途跋涉了,可李西岳呢,怎么望穿秋水还是不见人?难道消息是错误的,或者李西岳临时改变了主意?上车到这会儿,他已往软卧车厢去了好几趟,想装作无意地跟李西岳打个碰面,可是车厢里压根就没出现过李西岳,章山和她母亲苏萍也没看到,他几次都想打电话给徐学谦,想问个究竟,又怕徐学谦笑话他。人家也没让他跟着屁股往北京追啊。罢、罢、罢,如果到徐州,仍看不到他们,自己就下车。
"先生,你踩到我裙子啦。"一个不满的女声传过来,于佑安回身一看,一时髦女郎正在弓身翻腾自己的行李箱,他的脚正好踩住了人家裙子,让人家起不了身。
"不好意思,对不起啊。"于佑安冲女郎笑笑,挪开了脚。
"先生,能不能跟你商量一下,我头晕,睡不了上铺,行个方便好吗?我俩掉一下,差价我可以补给你的。"
于佑安还是头次遇上这事,也是,以前出门哪用自己操心,秘书或随行把一切都准备好,就等他上床睡觉,再说这些年也很少乘火车,更不会坐这种人挤人人踩人的硬卧。于佑安刚要说不行,自己哪能受得了上铺,猛见车厢那头闪过一影子,很像章山,他扔下满怀希望的女郎就往过道处跑去,那影子闪了一下又不见了,于佑安往前追了几步,被列车员挡回。
"先生,请回到您座位上好吗?我们要登记。"
这时候他的手机蜂鸣了一声,打开一看是金光耀发来的短信:部长已于开车半小时前进站,我亲自送上去的,祝福你啊于局。
原来提前进了站啊!于佑安心里涌上一股快意,感觉身子一下轻松,想着要是刚才那女人还跟他换铺就换给她吧,反正就一晚,也累不到哪。谁知回到座位,见那女郎已躺在他对面铺上,跟她换铺的是一中年男人,秃顶,目光有些贼,嘴一笑露出两颗黄牙。女郎见于佑安看着她,目光恨恨一剜,掉过身子听音乐去了。于佑安讪讪一笑,坐在铺上计划起来。
跟李西岳打照面是晚上十一点二十分,车厢里已经很安静了,于佑安装作抽烟候在过道口,他想李西岳不至于一次厕所也不上吧?苦候了两个多小时,李西岳终于从八号车厢走过来。于佑安扔掉烟,抖擞起精神迎了过去,在李西岳将要跟他擦身而过的一瞬,突然热情地说:"是部长啊,这么巧?"李西岳正在想着什么,于佑安这一声吓着了他,等镇定下来,他问:"你是--"

第21节:跑是一门综合功夫(21)
于佑安愉快地答:"我是文化局于佑安,部长不认得我的,不过……"于佑安本来要说,前些天我托金秘书给部长呈过一份报告,是谈文化兴市的,部长忙,一定还没看到。李西岳却打断了他:"怎么,你也是出差?"
"是,去北京参加申遗会议,部长您是去哪里?"于佑安站得笔直,就跟办公室里汇报工作一样。李西岳想尽快结束谈话,敷衍道:"我陪老领导去看病。"
抢在李西岳走开一瞬,于佑安又道:"有需要我帮忙的吗,我在七号车厢五十六座,如果需要……"
"不用了,你忙吧,我去见个人。"李西岳说完就走了,于佑安意犹未尽地站在那里,目光追随着李西岳远去的身影,心里道:"他不认得我的,也不想知道我是谁。"
回到座位上,于佑安心又踏实了,部长才来两个月,会认识几个人呢,再说这种场合,认识了人家也会装不认识,就跟自己到基层,一样怕别人套近乎。关键是这趟北京之行要充分利用好,一定要加深影响,要让李西岳牢牢记住,南州有个于佑安,这人工作扎实,安全可靠,值得信赖。
坐了一会儿,于佑安看见李西岳在列车长和两名乘警的簇拥下走过来,原来李西岳是去找列车长。他紧忙站起,远远地冲李西岳行注目礼。李西岳好像忘了他一样,一脸沉重地从他面前走了过去,目光扫都没朝他这边扫一下。于佑安自我安慰道:"行啊,能让他知道自己出差坐硬卧就行。"
肚子这时候叫起来,下午吃得不扎实。心里一有事,于佑安就吃不下饭,这是个坏毛病。不过有这坏毛病的人不只他一个,几乎官场上奔达的,都犯这毛病。于佑安顺手打开上车时龚一梅硬塞他手里的塑料袋,想找点东西安慰安慰肠胃,翻腾半天忽然翻出一信封来,吓得他立刻把手缩了回来。
怎么会有这个?于佑安仔细地向上下左右看了看,昏暗的灯光下,人们大都睡了,似乎没谁注意到他,他这才悄悄拿着信封,鬼鬼祟祟往厕所去。
里面是两万块钱。确定数字后,于佑安就不那么紧张了,只是有点惭愧。这笔钱显然是龚一梅临时准备的,老尚说不定还不知道。他清楚老尚家里的情况,拿这笔钱对他们来说并不轻松,文化系统的职工大都穷,不比建委啊规划局什么的,尚林枫虽说当个院长,可艺术剧院这几年不景气,他那个官,也就是个级别,平日还要受"艺术家"们的气,好在龚一梅能折腾,可这些年花在老尚身上的钱也不是小数目。
人只要一活动,这钱就老觉得不够用。但是人在官场走,岂能空着手。有句话叫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于佑安他们大多的时候就是这状态。
在厕所里待了一根烟的工夫,于佑安平定好心情,起身,将钱装好。既然给了就拿着吧,这次北京用钱的地方多,两万虽少但也能救急,至于尚林枫那边,就暂先欠他一个人情。

第22节:跑是一门综合功夫(22)
4
四月的北京还裹挟着些许的冷意,天公又偏偏下起了小雨,于佑安紧随着李西岳他们下车,他渴望李西岳能回过头来,最好像发现新大陆似的让他上去帮忙。可是李西岳被几位前来接站的人簇拥着,根本就想不到后面还有一个可怜巴巴的于佑安。章山推着自己的母亲,步伐迈得有些吃力。于佑安发现,自己的这位部下身材保持得还是那么完美,典型的小蛮腰、浑圆饱满又向上提起的臀、两条颀长笔直裹在牛仔裤里的腿,每迈一步都是那么的撩人,动感无限。于佑安痴痴地盯着章山背影望了好长一会儿,不知怎么就又想到她高位截肢的姐姐,想必章惠的姿色绝不在妹妹之下,要不然,能动得起组织部长李西岳的大驾?
于佑安在心里已牢牢地把那个没见过面的章惠跟李西岳捆在了一起,尽管这种联系有点牵强,也有点恶俗,但有一点他深信不疑,那就是漂亮女人故事多,漂亮又多情的女人,怕就不只是故事多了。怎么会想到多情两个字呢?于佑安笑笑,感觉自己真是俗不可耐,你就不能往好处想啊,指不定要看病的苏萍还真是李西岳什么人呢?
一股冷意袭来,于佑安打了一个寒战,目光却又意外地被走在前面的章山吸住了。不管从哪个角度看,章山都算得上美人,说风姿卓绝,一步三态一点不为过。脑子里忽又闪出以前的片片断断,记忆中自己似乎对这个女人是动过心的,甚至还有过那么一种欲望,如果不是后来生活中闯进另一个跟章山姿色不相上下的女人,怕是……
男人啊,怎么就这么点出息,总也过不了美人这一关。于佑安把自己嘲笑一番,就又往前走。跟章山的距离越来越近,那妙曼多姿的身影也就越来越折腾他的心,以至于他想,此时此刻的李西岳,心里也一定不是滋味吧。如果他真跟章惠有过什么,此时的章山对他来说,就是一种折磨了。
跟章山一起照顾她母亲的,是一位四十出头的中年妇女,看上去有点怪。车上的时候,于佑安研究过这个女人,虽然判断不出她的身份,却发现这女人对李西岳不怎么友好。刚才下车时,李西岳想从女人身上拿过一个包,替她减轻点负担,女人却狠狠一甩将李西岳的手打开了。于佑安当时就冒出一身汗来,这在官场,是想都不敢想的事,谁敢冲部长做出如此愚蠢之举!
于佑安又盯住章山,奇怪,怎么总感觉看不够呢?在火车上于佑安本来有跟章山说话的机会,半夜时分他去过车厢过道,章山孤零零地站在那儿,带几分悲伤。那样子忽然就引得于佑安也有了伤感,他想,一定是苏萍病得严重,不由自主地就想过去安慰几句。就在他企图开口的一瞬,猛发现软卧车厢那扇门开了,闪出李西岳的身影。于佑安赶忙躲在自己这节车厢里,将自己藏在了门后。李西岳来到过道处,掏出一支烟,没吸,拿在手里,章山问了他句什么,李西岳声音很低地回答了,两人就站在那里。于佑安想走开,回车厢睡觉,一股好奇心又驱使他,站在那儿没动。他想偷听章山跟李西岳说什么,可火车摇晃的声音太大,他一句也听不到。后来他看章山跟李西岳好像发生了争执,低声争辩着什么,李西岳明显是怕章山,不停地做出息战的手势,章山却得寸进尺。她的脸上挂着泪,李西岳掏出纸巾,章山居然没要,她用自己的纸巾拭干了泪。

第23节:跑是一门综合功夫(23)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就在于佑安费力去想的时候,李西岳伸出手,轻轻揽住了章山。这个动作吓了于佑安一跳,心的某个地方好像被李西岳恶毒地捅了一下。章山这次居然很乖,身子温顺地贴在李西岳怀里,头轻依在他胸前。于佑安长吸一口气,神情灰暗地离开了过道。
站内人流如织,于佑安空着身子,还被人挤来挤去,跟了没多久,竟把章山他们跟丢了,等他再次看到他们时,两辆挂着北京牌照的黑色奥迪已载着他们缓缓离开,这时候接他的车子也到了,于佑安看见了身材短小肚子高高腆起的傅处长傅华年。
苏萍住进了阜外心血管病医院,于佑安第一晚住在友谊宾馆,第二天消息确定后,他跟傅处长简单说了下,搬到了平安里西大街远通维景国际大酒店。出门在外,是不能给南州丢面子的,再说他也怕哪一天李西岳或者章山他们来酒店。住得太简陋,让人家猜疑,毕竟是受部里邀请过来的,细节上一定要注意到,多年的干部当下来,于佑安这方面堪称经验老到。傅处长这边好说,于佑安谎称这次来主要是陪组织部长办点私事,傅处长便笑呵呵道:"不简单啊于局,跟部长出来,马上要提升了吧?"于佑安谦虚地笑了笑:"还能往哪儿升,到顶了,混完这届就退二线。"傅处长装作舍不得地道:"别别别,你老弟要是一退,南州那边我们可就全陌生了。"于佑安奉承道:"怎么可能呢?只要申遗工作不结束,南州就永远是傅处长的。"傅处长眉开眼笑,真就把南州当成了自己的根据地。
有关阜外医院的消息是于佑安大学同学郑新源提供的。在大学时代,于佑安跟郑新源是死党,郑新源当时担任学生会主席,于佑安是学生会宣传部长,两人不但性格相投,志向目标都很一致。可惜大学毕业,郑新源考了研究生,到北大深造,他呢,因为父亲突然病故,回到了老家南州市东湖县,在县政府做了一名秘书。人和人的差距往往就是这么拉开的,当年于佑安跟郑新源几乎分不出上下,几年之后,郑新源进了国家人事部,娶的又是当时的校花,比他们低两级的曹冬娜,而他却在离京城很远的东湖成了一名小政客。再后来,郑新源的职务突突突往上升,不只是他升,妻子曹冬娜也跟着往上升,于佑安自惭形秽,再也不敢跟老同学联系了。直到他从广电局长挪到文化局长那一年,郑新源突然打来电话,说一家人到了南州,要他接待。于佑安以为是玩笑,没敢信。后来另一位老同学把电话打来,他才屁颠屁颠往酒店跑。那一次,于佑安让郑新源狠狠教训一通,郑新源还是原来的郑新源,并没因当了副司长而在老同学面前摆官架子。他老婆曹冬娜也是性情中人,说不就一个破屁官,有什么值得显摆的,在北京城,像他们这样的芝麻官,一扫帚下去就是一大堆。

第24节:跑是一门综合功夫(24)
"还是老同学亲啊。"郑新源大发感慨,他并不是在仕途上栽了什么跟斗,而是觉得当官太缺少激情,远不如大学时代激扬文字、意气风发来劲儿。曹冬娜也是这观点,她比大学时代更干练也更直接,当年的小学妹现在已成了政界女强人。在痛骂了一通当今官僚体制和云山雾海的政治现象后,她倏尔一笑,顽皮道:"哥们儿,别当真啊,牢骚这东西只有一个用,排气,气排畅了,该怎么用劲儿还得怎么用劲儿。
于是他们就又谈了一大堆跑的奥妙,曹冬娜的观点是,跑是一门综合功夫,比送高雅,比买合法也富有人情。跑离不开送,但只送是送不出前途的,官场上玩的不只是钱,还有体面,还有高层之间的相互照应,还有情。买只能买一次两次,一辈子不可能永远做这交易。天下的官不都是拿来卖的,那是愚人玩的游戏,真正的智者,是把权力当成种子,去撒、去播,等到收获时,满世界都就冲他笑了。
住进远通维景的第二天,于佑安装作看病来到了阜外医院,在住院部五楼,他找了一位姓何的大夫,去年陪省文化厅汪副主任来阜外检查身体,曹冬娜介绍他跟何大夫认识。何大夫看到他,笑笑:"是于局啊,这么快就赶过来了?"于佑安也笑笑,将一包茶叶递过去,顺便塞上一个红包。何大夫说不用,干吗这么客气?于佑安说:"看你工作这么辛苦,我都不好意思来麻烦你。"何大夫说:"哪跟哪啊,曹局的老同学,我盼还盼不来呢。"说着,将于佑安带到医生办公室,关了门,悄声道:"前晚曹局都跟我说了,那个病人就住在我们科,不过不归我管,她真是你们部长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