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领导好,字又大有长劲了吧。”孟东燃赶忙起身,笑容可掬地问过去。
“东燃啊,你来得正好,刚写了幅岳飞的满江红,你来评点一下。”
孟东燃跟着常国安往书房去,谢紫真老大不情愿地呶了下嘴,她跟孟东燃话还没没说够呢,老头子总这样,每次都不让她说个痛快。
进了书房,常国安习惯性地将门带上,指着桌上摊开的一幅墨迹未干的字说:“评价一下,看看我是不是在糟蹋纸?”孟东燃走过去,装作很投入了欣赏了半天,感叹道:“遒劲,有力,好,日见功夫,不愧是老领导,笔法就是不一样,我看盖过云山真人的字了。”云山真人是桐江名气最大的一位书法家,跟常国安交情不错。
“假,一听就是在奉承。”常国安走过来,盯着自己的墨迹看了半天,其实他的字离云山真人的还远,无论笔法还是神韵,都欠许多,不过孟东燃能这样标榜,他心里还是热乎。干什么事都需要别人的承认,真也罢虚也好,肯定总是比否定让人快乐。
第二章1(4)
孟东燃并不懂书法,在他眼里,越看不懂的字就觉越好,这些年,随着官位的提升,给他送画送字的人越来越多,云山真人的字别人求不到,他办公室却像垃圾一样堆着许多。当副秘书长时云山真人的弟子桐江画院院长毛生书还毕恭毕敬请他写书评,孟东燃推辞不了,只好让文化局一位同志写了,自己落个名送给毛生书,没想《桐江日报》第二天就全文发了出来,搞得他很尴尬。紧跟着他又被桐江画院聘为名誉院长,他知道别人是拿他当虎皮,目的是为了跟政府多要几个钱,但也不拒绝。官场就是这样,虚的东西越多,证明你越被重视。有人一个实职不过瘾,非要往身上再揽若干虚职,虚虚实实,你就搞不清他到底是什么官了,只觉得他是个人物,不能小瞧,其实类似心理,每个官员都有。就说常国安吧,练字并非出自爱好,一则是打发过剩精力,二来也是为将来退下来找退路,主席台上不能坐了,至少还有个活动圈子,不至于一离开位子就被打进地狱。前政协主席就是因为退下来啥也不会做,闷家里不久就闷出一身病,还没一年就一命呜呼了。
谈完字,常国安让孟东燃坐。孟东燃就知道,常国安带他到书房,并非让他看字,而是有正事谈。领导的书房就跟领导的办公室一样,永远是产生秘密或瓦解秘密的地方,能在这两个地方自由出入的人,就离领导不远了。
“柳桐公路定下来了?”常国安问。
孟东燃点点头,道:“差不多了吧,昨天我跟省里联系过,项目已经过了,就差省里配套资金。”
“想好没,让谁干?”常国安总是这般单刀直入,从不绕弯子。
孟东燃摇头,柳桐公路跟别的项目不一样,这是国家重点扶持项目,条条框框特别多,不是想让谁干就能让谁干的,到时候还不知要走多少程序,要经过多少轮搏杀才能决出那一个。可常国安这么问,分明是心里已有了人,孟东燃感觉今天没来好,要是常国安直接把人选敲定给他,那可就被动死了。
还好,常国安没学往常那样不假思索就把物色好的人道出来,今天他嘴上安了把门的,看来,他也深知这一项目的复杂性。只道:“这项目怕要争得头破血流,东燃,你这个发改委主任,这次可要经受一番大考验了。”
孟东燃发自内心地道:“我现在是想争取项目又怕争取项目,老领导,这个发改委主任,不好干啊。”
“这么快就怕了,想打退堂鼓?”常国安盯着孟东燃看了会,从他脸上看不到怕,不过忧虑却是显显的,朗声一笑道:“才干多长时间就出现这种皱巴脸,这可不是你‘孟合金’的性格。”
一句话说得孟东燃无言,要说这孟合金,是有典故的。
当年孟东燃在三江县做常务副县长,为了旧城区改造,开罪不少人,当时的县委副书记暗中操纵一股力量,对孟东燃施加压力,借棚户区改造,鼓动一帮拆迁户上访闹事。孟东燃做了许多工作,都不顶用,就在国庆节时,三江有名的上访专业户何成刚带着五十多号人到省政府门前静座,打着横幅,上面写着非常过激的话。孟东燃连夜赶到省城领人,何成刚扬言敢让他回去,他就在孟东燃办公室自焚。那次是把孟东燃逼到了绝境,省里有明文规定,哪个县如果发生群体上访事件,哪个县当年的社会综治及信访工作考核就不能过关,轻者做检讨,重者县里一把手和分管领导要丢官。丢官孟东燃倒不怕,他是怕此事连累到当时的县长于庆河,那可是个好人啊,一心扑在工作上,为三江的发展最后献出了生命。孟东燃当时是豁出去了,他让公安局跟去的一位副局长还有刑侦大队长强行将何成刚扭进车子,一路上他在想,怎么才能制服这个人呢,此人要是摆不平,他在三江的工作就甭想顺顺当当干下去。等回到三江,他的办法就有了。
第二章1(5)
他命令公安局副局长直接将何成刚带到他办公室,说:“你不是想自焚么,今天我就成全你,你要是敢反悔,今天我把你点了!”说着转向公安局副局长:“去,给我拿两桶汽油来!”副局长不明就里,以为他在开玩笑,没动,孟东燃忽然就发了火:“你也指挥不了了是不,还愣着做什么,我要两桶汽油,每桶十斤!”
副局长战战兢兢去了,何成刚一点不在乎,高翘着二郞腿,目光不屑地看在孟东燃脸上。孟东燃黑着脸,心里翻腾着一些东西。半小时后,公安局副局长拎来了两桶汽油,货真价实,是从加油站拿来的。孟东燃冲公安局副局长说:“没你的事了,你出去,劳驾你把门给我带上。”然后望着鼻子里插根葱充象的何成刚:“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何成刚依旧没当回事,这种把戏他见得多了,这些干部就知道唬人,他何成刚是谁,三江有名的上访户,省里干部都怵他三分,还怕一个副县长不成?况且他后面……
“倒啊,怎么不敢倒?”见何成刚仍然没有忏悔的意思,孟东燃火气更大,一步跨前,猛地提起汽油桶,拔了盖子,抡起来就往自己身上倒,边倒边说:“你不就是想看我孟东燃的笑话么,好,今天我索性让你看个够,你看我孟东燃怕死不怕死。”一桶汽油就那样浇在了他身上,然后他提起另一桶,朝何成刚走去。这时候何成刚怕了,趔趄着想往后退,孟东燃大笑几声:“想溜?晚了,今天我陪你一起自焚,你何成刚说得对,老百姓的命是命,当官的命也是命,今天我就拿我的命换你的命!”说着,抬起汽油桶,没头没脑就给何成刚浇下去。外面的公安局副局长一听阵势不对,想扑进来,门让孟东燃反锁了,情急之下,他叫来办公室主任还有孟东燃的秘书,砰砰砰使劲砸门。里面,孟东燃已掏出了打火机,面无惧色地望着何成刚。何成刚早已抖成一团,他见过不少共产党的干部,哪见过这种玩命的。就在孟东燃企图点火的那一瞬,何成刚两腿一软,扑通就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般道:“我不敢了,孟县长,我再也不敢了,我上有老下有小,哪敢跟你玩这个?你大人不计小人过,高抬贵手放过我吧,我再也不让他们当枪使了。”
“不行!”孟东燃高举着打火机,更加正色道:“姓何的,现在想后悔,太晚了,你不是扬言不让我孟东燃有好日子过么,你不是扬言要帮他们拔掉我这颗钉子么,好,现在我成全你。”说着,手指轻轻一摁,只听得空气分外紧闷的屋子里响出“啪嗒”一声,何成刚心想完了,自己已经变成灰了,大喊了一声我的妈呀,就往外奔,结果一头撞在门上,不知是太紧张还是撞得太狠,昏过去了。
屋子里并没发生可怕的一幕,公安局副局长一头撞破门冲进来时,浓浓的汽油味差点将他熏过去,他看一眼手握打火机的孟东燃,没命地扑上去:“县长不能啊,快放下!”
孟东燃拿的是一只报废的打火机,能发出响声,但打不着火。
那绝不是一场虚惊,那天冲进屋子的每一个人,都被孟东燃脸上玩命的神情吓住了,县长于庆河赶来,一看被汽油浇透的他,脸上哪还有血色,痛叫一声:“老孟你这是干啥,你是在要我的命啊!”说着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他,嘴里不停地喊:“老孟,老孟,我的好兄弟,使不得啊——”
第二章1(6)
何成刚算是被彻底制服,再也不敢提上访两个字了,孟东燃一不做二不休,借着查上访原因,动用非常手段,将借旧城改造大发不义之财的县委副书记及城建局长等人送进了监狱。这事在民间传为好几个版本,有人说,孟东燃那天冲何成刚说的话是:“你不就一合成钢么,看是你硬还是我这个硅锰合金硬!”也有人说,孟东燃此举并不是冲何成刚,而是借何成刚要放倒县委副书记,他是“硅锰合金”。不管怎么,孟东燃打那以后,就有了一个“孟合金”的外号。
往事让人唏嘘,往事也让人感慨。这些年来,孟东燃深深悟出一层道理,当官主政,太软了谁也拿你当杮子捏,该不计后果的时候,就要不计后果。但是太硬了,你身边就会竖起无数座山头,有些山头瞬间会变成堡垒。当官为政,最高的境界是软硬适中,让人摸不透。可这个软硬适中,火候很难把握啊,面对不同的人,不同的力量,以及不同的事,你的温度、湿度还有软硬度都要不同。
孟东燃斟酌一番,依旧以谦恭的姿态和温顺的话语道:“让老领导费心了,这项工程不同别的,我会认真对待,再说到时有向明书记亲自挂帅,我肩上的压力也会小点。”
孟东燃不显山不露水就把潘向明引了出来,他说这话有两层意思,一是想封常国安的嘴,甭看他跟常国安这么近,但在更多的时候,他还是有所防备的,只不过这防备被另一样东西包裹,轻易看不出,这东西就叫知遇之恩,也可以理解成尊老。在官场,尊老是门学问,更是杀手锏,关键时候搬出一位老人,对对手是很有杀伤力的。当然,尊老更是品德,没听说哪个不尊老的人能平步青云,孟东燃这方面口碑异常之好,不只是常国安,那些已退出桐江政治舞台的老者,只要一提及孟东燃,往往就会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恋意,这份恋意特定时候,就成了民意支持,成了左右主宰他命运者的无形力量。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孟东燃也常常被尊老尊得精疲力竭,尊得进退两难,特别是这两年,常国安对他的干扰是越来越多,有时候甚至在越俎代庖。孟东燃能理解常国安,一个纵横沙场大半辈子的人,突然到了人大岗位上,尽管这岗位是弄虚作假换来的,大权旁落的感觉仍然折腾得常国安难受,只好借他这把刀,来用用余下的力。理解归理解,孟东燃还是不想让常国安到人大后空下来的两只手,一次次强行伸向他这边,自己的桃子自己摘,哪怕摘下来再孝敬常国安,那是另一码事,常国安无节制地掠夺,他心里受不了,影响工作不说,外面的说法也不好听。毕竟傀儡两个字,压谁心上都是一块石头,而且是臭石头。另外一层意思,他也是向常国安传递一个信息,这项目潘向明很重视,指不定潘那边早就有了合适人选。
果然,常国安脸上的笑不见了,潘向明三个字,他任何时候听了心都会抽,尴尬了那么几秒钟,打破什么似的忽然笑了笑:“不说这个,不说这个,怎么老在家里谈工作呢,东燃啊,今天是想跟你谈谈晓丽这孩子……”
第二章2(1)
从常国安家出来,孟东燃心事重重,常国安关于女儿常晓丽的一番恳谈,如同锤子一样砸在他心上。可怜天下父母心,不论多刚强的父母,一旦面对自己的子女,纵是合金做的心,也柔软成一团水了。
水里漂的,是常晓丽混乱而又惨败不堪的人生,还有父母的眼泪。
怪得了谁呢?每个人都长着两只脚,走出来的路却是那么的不同。孟东燃自信,常晓丽的人生败局,跟他没多大关系,他不是常晓丽那个因,常晓丽也不是他的果,可是,眼见着一朵美丽的花日渐枯萎,随时都可能凋零,他的心还是狠狠地被什么咬着,平定不下来。一种久违了的对过去岁月无数种假想可能的幻想折磨着他,让他感觉到人生是如此荒诞,如此经不起时间考验。常国安被女儿境遇打垮了的声音一次次回旋在他耳畔,一个人的老原来这么简单,自己的手一生都涂不黑的脸让子女轻轻一描,就看不到原来的光亮了。还有谢紫真临别时久久握着不肯松开他的那双手,也在一次次给他传递着比语言更有摧毁力的震撼。
他无心打车,晚上他是很少让董浩出车的,大家都有家,该把别人的丈夫留在妻子身边时,他就尽量留给人家,不像某些领导,身边一旦少了司机或秘书,就觉自己的身份也没了。他喜欢无牵无挂地去做自己的事,而不乐意在笑脸中看到无尽的怨言。
孟东燃行走在街上,夜色如水,漫过他的心,也漫过不知从什么地方涌出来的惆怅。人到中年,太容易被岁月的伤感困扰,常常不由自主就会张望过去,审视别人的同时也会对自己发出一次次责问,有多少事可以重来,有多少情可以忘怀。这么忧伤着,他想起了妻子叶小棠。叶小棠当“驴友”还没回来,乐不思蜀,电话也不打一个,让他在这冰凉的夜色中忽然感受到爱情的寂寞,望着街头或是树阴下忘情拥在一起的年少的恋人以及趁着夜色出来偷情的对对假鸳鸯,孟东燃对自己的生活连连发出一片叹。有多少辉煌就有多少落寞,有多少鲜亮就有多少阴暗,他掏出手机,想主动给叶小棠拨过去,也好让这夜色下突然涌出的相思成为两颗心的共鸣,号拨一半,突然又放弃。算了,还是让她开心地玩吧,别让常晓丽身上传染来的感冒殃及到叶小棠,怎么快乐怎么来,这是他对婚姻生活的解读,更是送给叶小棠的一句发自肺腑的话。
走着走着,孟东燃眼前一惊,过街天桥上手拉手走在一起的不正是跟叶小棠一起出去爬山的丁克么?他紧着往前走了几步,确认那男人就是丁克,正在借天桥的掩护肆无忌惮地拿手在女人怀里乱蹭油呢,孟东燃看不清那女人是谁,凭感觉,觉得那女人在三十岁左右,身材一流,个子足有一米七五,比丁克还要高出半个头,因此丁克侵犯起她来就显得有些困难,好在天桥上有台阶,聪明的丁克很快将怀里女人降下一台阶,这样他的手就从容多了。
丁克回来了,莫非?
孟东燃没了继续步行下去的兴头,伸手拦车,着急而又情绪激昂地往家赶。
家里清冷依然,一点没因丁克的出现而多出一丝意外的温暖。孟东燃叹息一声,斜靠在门边,凄凄然伤着神。过了一会,他笑笑,发什么神经啊,她跑出去又不是一次两次,以前你怎么没这个心劲?
第二天早上七点,孟东燃正要出门,家里电话响了,接起一听,是叶小棠。
第二章2(2)
“老公,想我了没啊,想坏了吧?”叶小棠一上来,就像机关枪一样啪啪啪地给他发射爱情。孟东燃被子弹命中,周身突然涌出一股热量:“想,不想你想谁,赶快回来吧,再不回来我可就旱死了。”
“就要旱你,看你能熬多久。”叶小棠撒了一声娇。旱是孟东燃老家的土话,意思是女人耍心眼,不让男人近身,故意把男人放太阳下晒着。
“不行,再旱我可就跳别人家池子里洗澡了。”孟东燃来了情绪,故意拿话挑逗叶小棠,说话间身体某个地方有了反应。也难怪,他跟叶小棠已经好久没那个了,不是叶小棠外出,就是他喝醉,或者累。都说政府官员的生活没规律,其实最没规律的是夫妻生活。工作也好,人际关系也好,哪一样不折腾得人筋疲力尽。真到了床上,就想呼呼大睡,反把人生中最不该荒废的事给荒废了。
听见孟东燃调情,叶小棠格格笑出了声:“好啊,你去跳啊,省得我费劲,不过老公你要跳一家水清点的,你老婆有洁癖,带了细菌回来我会一辈子旱着你。”
孟东燃说:“旱着就旱着,谁怕谁啊。”
玩笑开得差不多了,孟东燃换了口气,认真问叶小棠啥时回来,学院那边谎可一定要编好,甭到时露了馅,又让他去说情。叶小棠也认真回答,说学院那边不会有事,这次她是带着公干出来的,正好有个学术会议在这边召开,院长点名让她参加。
公干?孟东燃愣了一下,这事怎么没听叶小棠提起过,一股不快涌上来,差点让他失态,不过他还是很好地控制了自己,装作什么也不在乎地道:“早不说,连你老公也瞒。”
叶小棠随后说出的一席话就让孟东燃彻底无言。叶小棠说:“老公你就再忍耐几天吧,本来今天要回,可丁克昨天爬山时拐了脚脖子,痛得下不了地,在医院治疗呢。不能把他丢下,否则你老婆不够哥们。”
丁克?
天桥上那一幕哗地闪了出来,难道他见了鬼?
柳桐公路项目批复很快就到了,比原来预想的还要好,省里又追加投资五个亿。梅英在电话里说,为争取这五个亿,她磨破了嘴皮,最后把邻市一个项目的追加投资抢了过来。孟东燃赶忙说谢,梅英开玩笑:“嘴上说谢就谢了啊,你不知道你大姐有多辛苦。”孟东燃笑笑:“大姐的情我记着呢,啥时我有长进了,一定好好报答。”
“长进,你还不满足啊,发改委屁股还没坐稳,就想溜号,我可不答应。”
孟东燃笑说:“我是想溜,可没地方要我啊,还得把这把椅子坐牢。”
梅英正经道:“东燃,这项目可不能搞砸,我怎么听说项目还没到,市里已经乱许愿了?你可要记住,项目对你来说就是政治生命,千万不敢马虎。”
孟东燃的心重了一下,是啊,最近一段日子,围绕着即将开工的柳桐公路,桐江四下已经有了动静,那种强烈的气味已经让他感觉到,自己这个发改委主任,又要处在风口浪尖上了。
孟东燃拿着项目批复来到市委,市委书记潘向明刚刚送走一拨客人,心情显得很愉悦。“东燃啊,你来得正好,刚才开发区管委会老季跟我说了件事,正想找你商量呢。”
一听潘向明用了商量两个字,孟东燃心里一热,潘向明不比赵乃锌,向来对他都是官话原则话,如此亲切他还是第一次遇到。他往前迈了一步,站在潘向明桌边:“我是急着跟书记汇报工作。”
第二章2(3)
“项目的事吧,先放放,不急,高新区这家台资企业,你怎么考虑的?”
潘向明说的,是高新区一家叫嘉良集团的台资企业,老板陈嘉良是台湾富商,这家台资企业是赵乃锌担任市长后不遗余力引来的,目前掌握着至少五项世界一流的核心技术,而且旗下聚集了一大批精英。陈嘉良有两个太太,一是原配,明的,在台湾岛上。另一位是到桐江投资时认识的,暗的,女人名叫何碧欣,很年轻,目前是嘉良电子总经理。陈嘉良本来在桐江干得野心勃勃,嘉良电子发展迅猛,可惜年前他太太突然去世,这事对陈嘉良打击深重,也许是良心发现,陈嘉良认为在桐江投资的这几年,冷落了太太,把全部热情给了何碧欣,于是毅然做出一个决定,回到台湾岛上,守着妻子的亡灵。念在赵乃锌当初坦诚相待,真诚相邀的那份情上,陈嘉良找到赵乃锌,想把嘉良电子低价转让给国内企业,但前提有两个,一是这家企业有足够的生命力和竞争力,另一个就是必须无条件安排好何碧欣,何碧欣原来是总经理,企业转让后仍然是嘉良电子这一块的总经理。消息传出,想争到这块肥肉的企业不下十家,都是在高新产业区叫得响的。但真正具备资格的,怕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谢华敏,另一个就是国风集团孙国锋。
孟东燃知道,市长赵乃锌一心是想把嘉良嫁给谢华敏的,纵然孙国锋跟赵乃锌关系也不简单,但谢华敏更占优势。这事之所以耽误着没定下来,是陈嘉良的小情人何碧欣不知让孙国锋采取了什么手段,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给套热乎了,怎么也不肯把嘉良股权转让给光华,赵乃锌做了不少工作,仍然没把两个女人的手牵在一起,相反,何碧欣现在对谢华敏是成见越来越深。
但孟东燃没想到,书记潘向明忽然关心起这事来,看来刚才送走的管委会主任季栋梁没少给潘向明吹邪风。
季栋梁这个人,阴着呢,仗着跟潘向明距离近,轻易不把谁放眼里,高新区又是桐江的黄金地盘,政绩中的政绩,他就像封疆大吏一样在桐江显得牛气十足,有时赵乃锌面子都不给。
孟东燃暗暗吸了一口冷气,道:“方案已经讨论过几次了,目前能吃得下嘉良的,无外乎国风和光华,当然最终谁有这个福,还要看何总那边怎么想。”
孟东燃的话说得既婉转又圆滑,几层意思都表达到了,而且他还特意把国风提在了前面,正好跟赵乃锌面前说时的次序打了个颠倒,因为他判断着,书记潘向明是倾向孙国锋的。没别的原因,外界都在传说,谢华敏跟赵乃锌有点那个,跟市长那个的,书记这边当然不痛快,这也是官场一大特色吧。
潘向明哦了一声,笑看着孟东燃,语气依旧畅快地问:“那你呢,觉得哪家合适?”
孟东燃不敢贸然作答,潘向明绝不会平白无故问这个,一定是他听到了什么,或者季栋梁让他吃了什么定心丸。斟酌词句道:“要说两家企业差不多,各有特色吧,国风管理有方,负债轻,开拓劲不足。光华相对超前,但管理上漏洞不少。”孟东燃这样说,是有前面黑用工那事垫着底,虽然这事没掀起什么大的波澜,但难保不会在潘向明心里留下疙瘩。
潘向明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听他拐着弯儿不肯让话着地,打断道:“还是直说了吧,刚才老季跟我讲,嘉良这边对黑用工一事颇有看法,认为现代企业不该这样,人家外企的觉悟就是高,法治意识也强,这是我们需要学习的地方。嘉良现在有困难,我们不能辜负陈老先生一片厚望,要尽快把问题落到实处。老季刚才跟我提到一家企业,叫什么科兴电子,回头你再跟老季核实一下。在嘉良收购这件事上我们要掌握两个原则,一是强强联合,一定要把这支花嫁接到最有生命力的树上。另外要充分尊重何碧欣意见,不能搞拉郞配,更不能违背人家心愿搞什么填补工程,我们自己的企业有困难,要自己克服,突围战要自己打,不能拿人家的优势来掩盖我们的劣势,更不能拿人家的子弹来喂我们的枪。还有,你们要多听听管委会的意见,毕竟他们是婆婆,哪个媳妇勤快哪个媳妇懒惰,谁的脸上有麻子,谁的鼻子是隆过的,他们掌握得透,有发言权,千万不要搞成两张皮。”
第二章2(4)
孟东燃一边侧耳倾听,一边不住地点头,潘向明话说完了,他的汗也下来了。潘向明这番话,听着像是没有批评的意思,但仔细一揣摩,不满的成分占了一大半。特别是后面点到跟管委会的关系,批评的意味还是很浓。孟东燃跟季栋梁关系一直不怎么融洽,两人算是老同事,更是老对手,当年孟东燃在桐坝区任区长,季栋梁是区委第一副书记,合作的少,拆台的多,特别是桐坝区几块地的处置上,两人分歧尤其大,孟东燃是区长,他有决定权,季栋梁只能把不满搁在心里。后来到市里,孟东燃担任市府副秘书长兼办公室主任,季栋梁担任市委政研室主任,同级不同权,季栋梁还是输给了孟东燃。发改委主任调整时,两人的心思又碰到一起,季栋梁也虎视眈眈盯着这位子,可惜江上源不知暗中使了什么劲,让一向对他不怎么的潘向明为他说话,反把季栋梁这边给冷落了。季栋梁最终败北,但他没轻易缴械,而是迅速调转枪头,又瞄向高新区,这次潘向明帮了他,将原来管委会主任调到市人大常国安手下吃闲饭,腾出这个相对实惠又夺目的位子,安抚住了季栋梁那颗失落的心。潘向明让孟东燃多听管委会的,定是季栋梁抢先一步告了黑状。卑鄙小人,还不知在书记面前说了多少没影子的话呢。孟东燃心里恨着,嘴上却道:“下去之后我们就抓落实,一定按书记的指示办,多听季主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