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东燃捧起茶蛊,美美滋润了一口调侃道:“我这么做还不全是为了你们这些大财主,跑腿费都没跟你要,你还反过来跟我要好处,怪不得人家骂,有钱人就是无耻。”
“没你们官员无耻。”孙国锋乐呵呵地回敬了一句,呷了一口茶,挖苦道:“又耍无赖了是不,我说你们这些当官的能不能厚道一点,为搞这些礼品,我把老泰翁都坑了。”
“该坑该坑,不坑老丈人家坑谁?对了,嫂夫人不知道吧?”孙国锋老婆把孙国锋管得贼严,稍有风吹草动,就跑孟东燃这儿告状。
“不能让她知道,这事你嘴上把紧点,不然她到老泰翁那里告一状,我可吃不消。”两人说着,呵呵笑起来。男人总是有一些勾当瞒着妻子,越是关系不一般的男人,合起来做勾当的机会就越多,可怜老婆们偏偏要相信他们。
两人顺着调研组这个话题又往深里谈了一些,快要触及到桐江一些秘密时,孟东燃猛地收住舌头,拿玩笑话警告孙国锋:“想犯错误是不,想犯错误早点说,没听说下一步要健全你们的党组织么,到时好好跟你物色一位书记,管住你这张嘴。”
孙国锋接话道:“最好是位美女,老一点没关系,但要有品味。”
“想得美,把你家“狮子”派去最合适,看你还敢到这地方来。”
“没劲没劲,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看你现在是让教授妹子管出水平来了。”
“教授妹子?这叫法我可是第一次听见啊。”孟东燃笑笑,话题一转问:“对了,上次跟你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
孙国锋夸张地擂了一自己一拳:“该死该死,把主任交代的工作忘了。”
明知是演戏,孟东燃也不揭穿。他是让孙国锋为一家企业担保,这家企业到桐江不久,生不逢时,厂子刚建起,就遇到了这场危机,眼下只有靠贷款过日子。银行这边通融了好长时间,仍然坚持要让他们找一家实力信誉都牢靠的企业担保,才肯把已经说好的二千三百万放出来。孙国锋显然不乐意,但又不敢明着表示出来,牙齿打了会架,拐着弯儿问:“到底啥关系,你得跟我交个底啊,两千三百万不是小数字。”
第一章3(4)
“两个亿对你也不难。”孟东燃脸上微微露出一丝不快,糊涂事为什么非要弄明白,能弄明白么?要是换上别人,这事孟东燃就不往下说了,那不是他的风格。他喜欢那种一个字抛出去,对方就能接住整句话的说话方式,而不喜欢对方再把话题交过来。此路不通另择他路,发改委主任还愁找不到一家担保企业?又一想对面坐的是孙国锋,他老同学,换了语气道:“办了吧,你没必要知道的太多。”
“我说老弟,你不会……”孙国锋像是猛然醒悟什么似的,孟东燃在女人问题上一向把持得很好,目前还没听说他为哪个女人湿过鞋,因此他抛弃了孟东燃跟那家企业的女老板有私情这一猜想,而是想到了另一层,孟东燃会不会拿股?
桐江不少领导都在企业拿着股,特别是高新产业区开发以来,此举蔚然成风,野火一般燃烧。胆大的拿干股,胆小的象征性投点资,以便将来有个说法。孙国锋过不止一次鼓动孟东燃,他是怕孟东燃把心思动在别处,一再强调自己这儿才是最安全的。孟东燃每次都不拿这话当话,最近一次更是翻了脸,义正辞严地训孙国锋:“你钱多是不,钱多了捐到汶川去!”
难道?
孟东燃见他又动歪脑筋,心里更为不悦,就想收住此话:“想像力别太丰富,孙大老板要是有难处,我就另找别人。”
“别别别,马上办,明天就办。”
一听孟东燃要撤,孙国锋马上着急。两人虽是老同学,这些年江里海里的也合着做过些事,按说早就到了合穿一条裤子的分上,孙国锋却觉得,随着孟东燃官职越来越高,以前彼此间那种轻松畅快跳到对方心窝子上说话的痛快味儿却越来越找不见,现在他是离不开孟东燃又怕跟孟东燃接触,不痛快啊,这种放着话不说非要你从舌头后根儿上咂磨味儿的游戏,不适合他玩,孙国锋喜欢真刀真枪。但他怎么着也不能开罪孟东燃,更不能把自己身上贴了多年的商标转让给别人,尤其现在。这次调研组来,明着就是往桐江丢钱,这点孙国锋比谁都看得透彻,要是家电下乡真能把桐江扩进去,顺带再砸下来几个大项目,那就不是十来件青花瓷和两千万担保款的事了。
气氛似乎淡了一些,但没关系,扯淡么,能扯出多少算多少。谁知话题又不明不白落到了胡丙英上,两人说笑着的脸突然僵住,一种看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扑啦啦冒出来,把刚才那股劲儿冲得一干二净。
没有哪种悲凉比官场落寞的悲凉更让人闹心,胡丙英遭遇的,并不是一般的落寞,比临老栽一大跟斗差不了多少。下午医院里孟东燃就想到好多事,回忆起很多人,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带着几分悲凉地想,自己某一天会不会也这样,那种感受就像有人拿刀刮他的心一样难受。孙国锋的痛苦是送给柳芝的,孙国锋跟柳芝走得近,他见不得女人像患上传染病一样患上这种官后仇恨症。柳芝眼里那股因失衡喷射出的反常,简直比她自己倒掉还可怕。
第一章4(1)
剩下最后一站时,出了问题。
最后一站安排在谢华敏那里,这是孟东燃反复思考后的决定,一来谢华敏的企业大,光华集团目前算得上桐江龙头核心企业,跟孙国锋的国风集团并驾齐驱,为桐江撑起一片天。国风集团做了第一站,光华就不能安排得随便,这跟央视春晚谁打第一枪谁压最后阵一个道理。二来,孟东燃隐隐约约觉得,市长赵乃锌跟谢华敏有些特殊,说话特殊,喝酒也特殊,个别地方,赵乃锌对谢华敏明显比对孙国锋要偏一点。那次去香港,一开始秘书处和发改委是没有安排谢华敏的,名单报到赵乃锌那,压了两天,孟东燃跑去请示赵乃锌,对名单有没有意见。赵乃锌沉默着,目光一直搁手里文件上没抬起来,孟东燃又谨慎地问了一句,赵乃锌像是从一道难解的数学题里跳出来,突然盯住窗前一盆花问孟东燃:“你知道它为什么败得那么快吗,它太漂亮了,东燃,你对漂亮花怎么看?”
孟东燃笑说:“市长考我呢,我对花一窍不通,家里光秃秃的一盆也没有。”
“摧花大王。”赵乃锌笑说了一句,拿出那份名单,递给孟东燃:“这事你们定吧,不要大事小事都问我,不就去香港考察一次么,搞得跟选配领导干部一样。”
这话听起来随便,细一咂,味道就出来了,联想到前面提到的花,孟东燃恍然大悟。下去之后,他把谢华敏叫来,征求她的意见,谢华敏话中有话说:“我怕是没资格吧,别跟去了,降低考察团的档次。”
“谢总过谦了,我们是考虑到光华目前正在上新项目,谢总腾不开身。”
“谢谢秘书长好意,这次我就不去了,下次如果有机会,还望秘书长高看一眼,给华敏一个学习的机会。”
越是说话客气的人,你越要小心,孟东燃毫不犹豫地在名单上补上谢华敏,结果,考察团皆大欢喜,不只市长赵乃锌,就连自己也觉得,团里多出一个漂亮女人,旅途的劳累都能少几分。
这次安排也是一样,一开始孟东燃把谢华敏这里放成第一站,赵乃锌审查时问:“这样妥不,光华去年效益没国风好,再说光华离市区远,还是从近往远看吧。”孟东燃马上明白,赵乃锌是想让光华压轴,调研不同于参观,如果是参观,排第一肯定占便宜,大家的好奇心还有精神气都足,当然留下的影响就深。调研则不,第一站往往是带着挑剔的眼光去看,问的问题也多,弄不好就会被问出破绽。而到了最后一站,调研组心中早已有把握,基本上就带着欣赏的目光在看了,更不会有人无聊到挑你什么刺。更重要的,你可以借着最后一站的光,好好宴请一顿调研组,就是来点另类的节目也未尝不可,这样下来,你还愁留不下印象?确定将光华放在最后一站后,孟东燃将手下最得力的一位科长廖挺远派到光华,帮他们做工作。昨天晚上廖挺远专程到他家汇报,光华那边是一切就绪,就等结大瓜。
谁知调研组进去不到半小时,就出事了。当时赵乃锌和潘向明书记正陪着秦司长参观光华前年新上的SMT生产线,孟东燃对那条线太熟悉,没跟在后面,溜出来跟光华一位副总谈中午的安排,早上出发时梅英说,中午能简单尽量简单,最好不要上酒,秦司长有可能连夜回北京,国家发改委后天要召开一次会议,通知秦司长回去。光华原来把午饭安排在天鹅大酒楼,孟东燃嫌那儿繁杂,看光华方面能不能换个地方。比如出了桐江往省城东江去的陶渊明食府,他就感觉不错,以前当副秘书长,他在那里边还接待过国务院发展中心两个调研组。有次省里常务副省长苏洋来桐江,最后一顿饭也是那里吃的,到现在这家酒店还挂着苏洋跟酒店老板和厨师的合影照,苏洋已是海东省委书记了。
第一章4(2)
孟东燃还没跟光华副总把意思表达清楚,后楼那边的小广场忽然传来一片吵闹声,紧跟着,孟东燃就看到司机董浩飞跑的身影。董浩跑至孟东燃面前,气喘吁吁说:“主任,那边出事了,有个女工从后面车间里跑出来,说她们是黑劳工。”
“黑劳工?”孟东燃一边望着光华副总范思敏一边拔步朝那边走,董浩紧跟上来道:“孟主任,这家工厂不会是黑工厂吧?”
“乱说什么?!”孟东燃一句吼过去,董浩舌头打了个转,后面的话吓得没敢再说出来。
小广场位于光华的主车间和库房中间,两边是密密的林子,十几棵高大的梧桐和香樟遮挡着太阳,司机们在树下歇凉。孟东燃赶到的时候,那个不知从哪里逃出的女工正抱着一司机的腿,跪地上不肯起来。操场另一边,三个闻讯赶来的保安手提电警棍,样子很凶地往这边走。
孟东燃走上前,问司机怎么回事?
被抱住腿的恰是市长赵乃锌的司机王路,王路一看孟东燃过来,声音一下大了许多:“孟主任你快点,我一个小司机能解决什么问题,这场面要是让市长看到……”话没说完,保安已到了跟前,领头的保安留着一脸黑胡子,走到跟前,跟谁也不搭话,一把提起女工,不容分说就搧了两嘴巴。女工挣扎着,声音越发叫得响:“我不回去,好心人啊,救救我们,他们是黑工厂,我要回家。”另一个保安扑上来,想捂女工的嘴,孟东燃跨步上去,厉声制止:“放开她!”大胡子瞅了孟东燃一眼,非常轻蔑地骂了一句脏话,一把撕起女工,就往林子里拽。
“听见没有,放开他!”孟东燃冲大胡子吼。
“叫什么叫,想管闲事啊,我劝你还是安分点,哪边阴凉哪边歇着去。”大胡子用劲拖着女工往林子里去了,女工刚挣扎了下,就又挨了几个嘴巴。孟东燃情急地望着范思敏,想让范思敏出面制止。范思敏讪笑着说:“两码事,孟主任,两码事,他们是那个厂的,喏,就那儿。”说着,手指向树林。顺着范思敏指的方向,孟东燃看到一幢破旧的厂房隐在林子后面,如果不仔细看,还真瞅不见。
“两家企业?”孟东燃心里有数,只是碍着众司机的面,没把话讲出来,但他脸上,已分明挂了怒意。事实上他派廖挺远提前过来,就是担心光华里面藏着什么猫腻。
“是两家,他们承包了一个车间,做外加工。”范思敏哈腰解释道。
“可这是在光华的地盘上,范总不想陪我一道去看看?”
“这有啥看的,孟主任我们还是回去吧,别耽误了正事。”范思敏一边讨好孟东燃,一边冲司机们挥手:“大家进贵宾室休息吧,没事没事,一点小误会。”
恰在这节骨眼上,孟东燃的手机叫响了,刚一接通,就听廖挺远在里面叫:“主任你快来,他们……”话说一半电话啪地断了线,孟东燃本能地意识到出了事,顾不上多想,三步并做两步,往林子那边赶去。
藏在树林后面的那幢低矮的厂房的确是光华对外租出去的,孟东燃赶到的时候,里面正发生荒唐的一幕,范思敏的弟弟也就是这车间的承包者范思锐正指挥着五、六个酷似打手的人,将车间里刚刚闹起的一场风暴制止。范思锐的两个保镖正使出蛮力扭着廖挺远,往外轰。廖挺远的手机摔在地上,看样子已经踩坏。车间里头,三十多位小姑娘缩成一团,被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呵斥着。刚才逃出去的那女孩还捏在大胡子手里,哭喊着让孟东燃救命。
第一章4(3)
孟东燃瞅着这一幕,不知该冲谁发火,范思敏笑呵呵走过来:“这些工厂都这样,高新区多的是。”
“都这样?”孟东燃怒瞪住范思敏,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承包人就是范思敏弟弟。
“大家都为了讨生活,包括她们。”范思敏指着墙角阴暗处瑟瑟发抖的那些女工说。
“你这里可是骨干企业,桐江高新区的窗口。”
“我知道,我知道,主任您消消气,等会呢,我好好教训他们。”范思敏边说边冲自己弟弟使个眼色,范思锐极不情愿地走过去,让两个保镖放开了廖挺远。
“典型的黑工厂,我找了几天,就是找不到,今天总算把这个黑窝给找到了。”廖挺远边擦嘴上的血边愤愤道,刚才他让人家搧了嘴巴,腰上还美美挨了几下。
“你胡说!”范思锐一步跨过来,想再次教训廖挺远,一看孟东燃脸色,没敢,愤愤地收回拳头,不过他那眼神,分明是在警告廖挺远,再敢乱说,小心你的舌头。
廖挺远哪能受得下这份气,为找这个黑车间,他费了不少劲,可惜前些日子这边看守的严,根本无法靠近,今天若不是调研组来,怕是仍然不能摸进来。
“姓范的,你干的好事,非法拘禁女工,克扣她们工资,高新区的脸让你丢尽了。”
范思锐一听廖挺远又要揭短,扬起手掌就给了廖挺远一下,两个保镖见势,扑过来再次扭住廖挺远,一点不把孟东燃当回事。孟东燃不能沉默了,刚才他还想息事宁人,先把调研组应付过去再说,一看对方如此张狂,心头那股火腾就燃了起来。
“都给我住手!”未等孟东燃发火,谢华敏的声音先响了过来。孟东燃惊讶地扭过目光,一身工装的谢华敏已经来到他面前。
“主任受惊了,真对不起。”然后转向范思锐:“还不把廖科长放开,胆子不小啊你们?!”
范思锐恨恨剜了孟东燃一眼,手一挥,两个保镖放开了廖挺远。
“这里到底怎么回事,思敏,希望你能给上级领导讲清楚。”谢华敏冲身边站着的副总范思敏说了一句,然后朝那一堆可怜的女工奔去。
孟东燃目光紧随着谢华敏,他倒要看看,谢华敏怎么演这场戏?
谢华敏先是奔到那个逃出去的女工身边,仔细讯问了一阵,冲跟在身后的范思锐发了通火,接着又去看被管工管制住的那些女工。孟东燃发现,谢华敏跟这些女工交谈的时候,眼里居然浸了泪。是演戏,还是?
这些女工来自河南和甘肃,以前在高新产业区打工,金融危机爆发后,她们打工的厂子倒闭,工厂没发她们工资,回不了家,就让一个叫阿东的桐江男人带到了这里,说好一月发两千工资,管吃管住,哪料到她们进了一家黑工厂,打骂不说,一天强迫干十六个小时,稍有不从,就拳脚相加。有个叫桃子的女工病了,加不了班,让管工打断了一根手指,桃子的妹妹也就是那个女孩曾燕子这才冒死往外逃……
孟东燃一声不发地跟在谢华敏后面,“参观”了女工的们“宿舍”,三十多个女工挤在车间最里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黑房间里,卫生间只有一个人能蹲下去的地方,这还不算,管工明确规定,她们不能外出,晒晒阳光都不行,一切活动都在车间里。
女工们一听来了大老板,哭喊着求谢华敏放过她们,她们实在干不下去了,曾燕子扑通一声给谢华敏下了跪。
孟东燃脸色铁青,在他还没有当发改委主任前,有关高新产业区雇佣黑劳工的事,就被媒体捅了出去,当时市长赵乃锌责成发改委和劳务管理部门在高新产业区搞过一次大检查,发改委后来递上来的报告说,高新产业区并无此类事,那个记者在造谣。现在看来,这种现象并不是一天两天,也就是说,原发改委主任胡丙英没说真话,耍了赵乃锌一把。
在他们观看过程中,光华副总范思敏脸色一直很紧张,好几次,他都窜到孟东燃面前想表白什么。孟东燃没给他机会,对这个男人,孟东燃还是了解一些的,此人以前开过工厂,后来一个项目上砸了,工厂转不动了,欠了一屁股债,这才投到谢华敏门下,孟东燃想不明白的是,谢华敏怎么能让这样一个人当她的副总?
谢华敏再三给孟东燃检讨,说自己真不知道,这车间老早就包了出去,偶尔为光华加工一些零部件,多的活都是从外面接的,一年给光华交一点房租。
“谢总这番解释多余了吧?”孟东燃目光望着别处,冲谢华敏不咸不淡说了句。
“我知道孟主任不信,这次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这么着吧,我们先接待调研组,回头我会给孟主任一个说法。”谢华敏真是急了,她刚才是从那边偷着赶过来的,调研组接下来就要听汇报,她必须回去,不能在这里多耽搁。
“用不着给我说法,谢总应该知道,这说法该跟谁讲。”孟东燃说完,扔下谢华敏就往外走,他心里比谢华敏更急。刚走门口,步子停住了。
市长赵乃锌和书记潘向明双双出现在车间门口。
第一章5(1)
事后想起来,那天孟东燃还是不够沉着,他不该追到车间去,或者,根本就不该过问此事,更不该提前把廖挺远派到光华。
权力这东西,是个多面镜,有时候你会觉得它很大,堂堂发改委主任,查企业黑用工算什么,就是把这家企业封了,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你管的就是这些,手中权力就是用来调控的,当企业的作为超越法制的尺度并跟社会文明想悖时,你是有资格站出来说话的。可是社会又不是你一个人组成的,发改委虽然权力大,但它毕竟是政府下面一条腿,这条腿是为政府走路的。如今这些企业,跟政府有着千丝万缕关系,有些关系明着,看得清摸得着,比如光华是市里的核心骨干,是龙头,是支柱,是纳税大户,是这场金融风暴中全力要保的企业。有些关系却藏在暗处,是瞒过了所有眼睛的。谢华敏不是本地人,她来桐江投资已有十三个年头,从一家手工作坊做到了现在,愣是将光华做到了今天这份上。如果没有三头六臂,谢华敏能在桐江立得了足?她现在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市里有多少领导整天围着她转。孟东燃当副秘书长时,曾听过这样一个笑话,说税务部门新换了一个局长,想做政绩,一上任就去查光华的税,谢华敏热情相待,按照局长的吩咐将多年的账本一一拿来,那局长也不客气,指使手下很快就查出一大堆问题,然后开了一张罚单,并言明限期多少日交清税款,否则……谢华敏盈盈地笑着,十分暧昧地看着税务局长。三天后,谢华敏请公安局长吃饭,席间讲了一个地方,说最近那儿很火暴,来了不少俄罗斯美女,又性感又大方,服务还很特别,搞得很多男人乐不思蜀。讲完,目光款款落公安局长脸上:“大局长不想去试试,听说你们当局长的都好这一口?”
公安局长赶忙道:“免了免了,那种地方还是留给他们去乐活吧,咱得回家陪老婆。”
“老婆是要陪,工作也得干啊。”说着,谢华敏将一张字条推公安局长面前,上面写了一个包房号,公安局长从谢华敏水汪汪的眼睛里看到一样内容,问:“有人在里面?”手顺势盖在了谢华敏手上。
“去了就知道。”谢华敏莞尔一笑,从公安局长手里抽回自己的手,伸进坤包,掏出一张卡来:“一点小意思,请弟兄们烫个脚。”公安局长会意地将那张卡收了,道:“看来,大妹子这是脚不舒服了,好,谁给大妹子穿小鞋,我就先把他脚上的鞋的扒了。”
结果第二天,桐江公安来了一场大扫黄,五个警察当场在那家叫帝皇的夜总会VIP包房里将赤身裸体的税务局长从小姐肚子上请了下来,税务局长最初骂警察破坏了他的情趣。其中有个警察说:“大哥好情趣啊,一个叫五个,三洋两土,了不得。”税务局长大怒:“你管谁叫大哥,叫你们局长来,我是税务局长。”
“怎么,她们也偷税漏税啊。”警察一把提起税务局长,连件浴巾都没给披,就把他赤条条地提溜到了摄像机前,早已埋伏好的记者们哗地涌进包房,镁光灯四射,税务局长再想捂住那张脸,就已晚了。第二天,省里几家报纸就报道了扫黄战果,税务局长作为最大的一条黄鱼被拉出来示众。他在那把交椅上还没坐上一周,就又换了地方,去看守所交代问题了。
权力是有限制的,该你管的你必须管好,不该你过问的,动动脑子都要出乱。这是孟东燃多年悟到的一个真理。
第一章5(2)
可惜,他还是犯了错误。
本来以为一切都平息下去了,发改委不追究,这事便不会张扬,更不会扩大,谁知调研组走后第二天,省里驻桐江一家报纸《海东时报》突然披露了光华集团非法拘禁女工的事,上面还配发了孟东燃在现场质问的照片,一石激起千层浪,桐江哗然。
任何事只要媒体一插手,立马就会变形,这也是孟东燃他们头痛媒体的一个直接原因。
孟东燃很恼火,他实在记不起那个记者是怎么溜进去的,什么时候抓拍的照片,那天跟在调研组后面的记者十多个,一时想不起这个名叫陈菲的记者是哪一个。
从赵乃锌办公室出来,孟东燃心里七上八下,乱得很。赵乃锌拿着那张报纸,一本正经说:“这下你可出名了,发改委主任查黑用工,好,能上焦点访谈。”
孟东燃打了一个哆,赵乃锌从来不跟自己这样说话的,这种讽刺话只能表明,赵乃锌对这事很恼火。
“市长……”孟东燃怯怯叫了一声,心里紧急思忖,怎么才能把赵乃锌的火消掉。
赵乃锌扔开报纸,脸上依旧挂着一层霜:“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这事做的,我也没想到,当时有些冲动,不明就里,所以……”孟东燃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他想尽力把话说得圆满一点。
“问题是现在捅了出去,我们必须拿出对策,给公众一个交代。”
孟东燃长出一口气,看来,赵乃锌的火还不是太大,对策他已想好,暂时还不能告诉赵乃锌,因为到目前为止,关于那个叫陈菲的记者,他还没摸清底,只能硬着头皮道:“我跟有关部门碰碰头,拿个意见出来,再跟市长汇报。”
赵乃锌对这答复显然不满意,作为市长,赵乃锌决然不愿意看到这种现象,更不愿意媒体插进一杠子,如今这些媒体,唯恐天下不乱,火上浇油的本事一家比一家强。一粒芝麻粘脸上,他们愣是能给你炒出一脸雀斑来。两天来赵乃锌已经承受了不少压力,如果不尽快把风波平息掉,一股野火就会烧起来。他没再批评孟东燃,只是处心积虑地说:“东燃啊,现在乱不得,不管哪家厂子出了事,都是你我的事。挨板子事小,影响到大局,可就不是你我能掌控得了的。”
孟东燃也深知这种风波给正常发展带来的恶劣影响,尤其眼下,大环境已经够恶劣,瘸腿上再敲一猛棍,将会是什么结果,他比市长赵乃锌更清楚。想了一会,语气中肯地道:“市长,我记住了,稳定中求发展,这是当前唯一的策略。请市长放心,我会尽力善后,力争把负面影响降到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