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下 作者:许开祯

内容简介:

在公众场合大唱和谐的市长、市委书记和人大主任暗地里拳脚交错、小动作频频。职低势微、处在夹缝中间的市发改委主任在这三方势力之间闪转腾挪,轻松自如地避过所有的冷枪暗箭,平衡三方势力、成为三方股肱之臣的同时,借助他们的庇护,如愿以偿地拿下了自己的对手,拿下了自己心爱的女人,拿下了普通职员终其一生都无法得到的无上荣耀……

作者简介:

许开祯,甘肃省文学院签约作家,曾任政府秘书、乡企厂长、大型企业集团副总经理,身在官场冷眼旁观十数年,2002年辞去公职,从事专业写作。其小说内容翔实,文字厚实、稳重,尤其擅长用冷色调、大胸怀来处理笔下的人与事。代表作有《打黑》《政法书记》《省委班子》等。

引子

越是平静的海面,越有可能孕育风暴。这话是孟东燃上初中时从书里看到的,没想到,在他后来的仕途生涯中,这话成了一种象征,一种寓言。官场险恶,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恶流翻滚,数次诡异怪秘的权力争斗中,孟东燃差点溺水,有几次眼看就要沉下去,可他最终还是避凶趋吉,抓住最有利的一面,让自己的仕途柳暗花明。数月前,孟东燃再次在竞争中胜出,离开桐江市政府秘书处,来到新的工作岗位,担任桐江市发改委主任。他成了桐江官场的一面镜子,让众多人捧着在那里照自己。

妻子叶小棠却老是盯着他的另一面,认为他阴险、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叶小棠不止一次说,跟你这样的人生活,我怕啊,别人是伴君如伴虎,我叶小棠是伴夫如伴鬼。孟东燃并不跟妻子争辩,波云诡谲的官场,已让他养成了少说话为妙不说话最好的良好习惯,在家也是如此。祸从口出,这个古训他不能不牢记。想想那些叱咤风云的人物,就因为一时冲动,说了不该说的真话实话大白话,就让人一巴掌打到谷底,永世不得翻身,语言的招祸力实在是太大了。为官者的五官跟正常人的五官不能一样,耳朵要灵,更要失聪。响在暗处的声音,你要及时帮领导听到,而铺天盖地的怨声、怒声,你要学会听不到。领导和领导之间不便被别人听到的话,你就是长着耳朵,也不能让它进去。嘴巴要甜,更要紧。眼睛要灵活,朝上看是一种姿态,朝下看又是另一种姿态,千万别拿它当一回事。鼻子要尖,该闻着的气味,再远你也要闻着,不该闻着的,就是到了鼻子底下,你也得让它感冒鼻塞不通气。总之,你的五官不只对你一人负责,要对全局负责,要对领导的命运负责,领导的命运到了一定时候就是你的命运。家虽是你的,老婆虽然也是你的,但你不是你自己的。

况且,官场奥妙岂是一个女人能看得懂的,叶小棠这种书呆子,看到的永远是一,孟东燃绝不在一处,也不在二处,他在三处甚至四处,深呐。面对叶小棠的冷嘲热讽,孟东燃只能轻轻一笑,依然我行我素,步态老练地进出在人“鬼”之间。

要说叶小棠这话也在理,官场其实就是个半人半鬼的世界,不讲道义不行,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有道义,背离了道义,你会变成孤魂,被众人甩开,官场重在借力,你自己上是一种上,踩着别人的肩膀上也是一种上,孟东燃虽不至于卑鄙到踩着别人的肩膀,但他喜欢攀附别人的力量,有那么好的力不借,傻啊。但所有的力量都没白借的,你得付出,付出的过程就是一个讲道义的过程,孟东燃牢牢坚持着这个根本。官场太讲道义也不行,它不是按道义出牌的,官场的美妙和残酷都在一个“牌”上,什么时候出牌,出什么牌,用多大力,用哪张牌去对付别人,成全自己,这都是智慧,也是胆略。关键时候你是要背弃一些的,死守着道义,你会被道义害掉。很教条,也会被看作愚昧。愚昧人是不适合在官场混的,除非你胸无大志,想过那种安安分分的日子。可官场有这种日子么?

“活学活用,适时变通,进退有度,从容自然”是孟东燃给自己制定的十六字进步法则。靠着这十六字法则,他成功地实现了一次次官场突围,目前已是桐江众人关注的实权派单位桐江发改委的一把手了。

孟东燃刚刚四十五岁,四十五岁到此位置,不容易。四十五岁爬此台阶,前程一派美景。

但是风暴接踵而至。

官场风暴都是那种看不到的风暴,看到的都是结局,看不到的才是真正的博弈。结局多的时候是在博弈之后,有时候也不,在博弈之前,或者,一个结局是另一个结局的开始……

桐江最近安静得奇怪。

自从曝出市长赵乃锌受贿事件后,孟东燃就格外小心翼翼。他是常国安曾经的心腹,现在又是赵乃锌身边的红人,赵乃锌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殃及到他。好在受贿风波很快过去了,省纪委调查组经过一个多月的调查,最后宣布,有关赵乃锌接受地产商王某五百万元巨额贿赂的举报纯属子虚乌有,是地产商受人操纵,故意载脏陷害。至于网上风传的赵乃锌跟光华电子老总谢华敏还有其美丽女助手袁亚奇玩“3P”的艳照,以及袁亚奇写的性爱日记,则是一次纯粹的恶搞,PS来的,始作俑者已受到惩罚。不过这事对赵乃锌还是冲击很大,短短两个月内,赵乃锌鬓角的就发白了。

对方已经把手伸到了赵乃锌脖子。这个对方,有人怀疑是桐江老派势力常国安,也有人怀疑是不久前被免去职务的三位局长中的一位,因为那一位的官帽子事实上就是被赵乃锌摘掉的。撤他职的时候,书记潘向明还颇为犹豫了一番,若不是赵乃锌态度强硬,他的官位兴许就保留下了。站着茅坑不拉屎,那我就先请你们把茅坑让开。这话是赵乃锌在一次干部大会上公开讲的,拿茅坑比喻显赫的官位,赵乃锌出言不慎,也激起了桐江一些微词,市委书记潘向明倒是没说什么,呵呵笑了几声,就没了下文。

事件过去两个月了,赵乃锌没丢官,也没像个别人预言的那样被迫离开桐江,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活跃在桐江政治舞台上。不过他的精神面貌的确不如以前,这一点孟东燃能深刻地感受到。

至于热闹的桐江官场为什么会突然寂静下来,孟东燃还没找到缘由,也许是这场金融危机的原因,突如其来的金融风暴打乱了桐江所有人的步伐,一连串的经济事件面前,人们的政治神经便渐渐松懈,注意力全集中到高新产业区那些摇摇欲坠的企业上面去了,就算对企业不关注的人,你也得操心自家的日子,这场危机殃及到的远不只是大小企业,是每一个人。当然这只是一个美好的猜测,怕就怕事情没这么简单,那一波没打倒赵乃锌,有人正在酝酿着新的一波也说不定。

这棵树不能倒,另一棵树也必须全力抓住。

这一个月,孟东燃有意识地加密了往潘向明那边去的步子,跑得勤了,汇报也越来越频繁。一些本不该直接说到潘向明耳朵里的话,现在也开始说。潘向明喜欢听这些,听时微微笑着,嘴上虽不回应什么,但以前对孟东燃拧着的眉头,现在总算是松开了。这是个好兆头。让孟东燃兴奋的是,潘向明前些日子连着让秘书打电话,让孟东燃当他的酒囊。这酒囊不同于那酒囊,这是市委书记的酒,孟东燃喝得过瘾。

这些事赵乃锌并不知道,或者知道了装不知道。先不去管他,孟东燃相信有办法给赵乃锌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就算赵乃锌怪罪,也不至于把关系掰掉,顶多心里不舒服那么几下,以后会有办法让他舒服。

官场的平衡就是在舒服与不舒服间荡来荡去,有时适当制造点别扭,也是一种策略,或者插曲,加了调味品的饭吃起来总是别有味道,孟东燃这方面颇有自信。

问题是梅英替他担心。

梅英昨天跟孟东燃说了一席挺有意味的话。

“往哪边站,你可得想好了,脚一旦迈出去,再往回收,就不由得你了。你玩高难度动作姐支持,绊了腿,摔了跟斗姐却扶不了你。甭到时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两边都掉了链子。”孟东燃笑笑,没正面回答,梅英又说:“一山不容二虎,这是铁律,桐江这两个哥哥都是武林高手,他们玩的那些拳脚,怕是你听都没听过,甭看他们现在笑着,有你叫苦的那一天。”

梅英说的是市长赵乃锌和书记潘向明,表面看,桐江这两位一把手,团结着呢,一唱一和,把桐江演得是风调雨顺。但暗中,两人手上的功夫却没停过,你试探我一脚,我回敬你一拳,然后笑着坐下来,大唱一通和谐。如今官场大都这样,没有斗争的官场不叫官场,斗争太过猛烈的官场又不像官场,观众看着不舒服,上面也不希望你斗个没完没了,你若是动作过大,一张红牌就把你罚下场了。

还好,桐江这两位目前还收敛,或者还没到真正出手的时候。

梅英跟他们两位都熟,尤其潘向明,听说曾经的曾经,潘向明还追求过梅英,非梅英不娶呢,到现在心里好像还搁着那么一层意思。梅英常拿这个取笑潘向明,说潘向明说话不算数,不爷们。潘向明乐呵呵地一笑:“好啊,哪天我再爷们一次,不过话说好了,我要是进攻,你可不能躲避。”

“想得美!”梅英大笑,她笑的姿势再也看不到当年那纯情少女样,倒像是一位久经沙场的情场老手,潘向明就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恍惚感。

不过梅英这次下来,明显是跟潘向明拉开了距离。不想太近也不想太远是梅英处世的原则,站在适中的位置,你才能进退自如,这是她常常教诲孟东燃的一句话。但孟东燃做不到,孟东燃的处事原则恰恰跟她相反,他喜欢把一切拉近。“你是居高临下,而我是仰首瞻望,贴得近才能看得清。”孟东燃为自己找理由。

“看清了吗?”梅英反问。孟东燃就哑了。很多事是看不清的,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越朦胧越诱人,官场有时候跟女人一样,愣是把一张清晰的脸涂得五颜六彩,让人想入非非,让人望穿秋水,她却粉面含黛,让你永远也猜不透粉黛后面还有什么颜色。

两条链子自然是指赵乃锌和潘向明的关系。孟东燃跟赵乃锌的关系梅英是知道的,当初还是她牵的线,说赵乃锌是座富矿,迟早会被开发出来,要孟东燃牢记一个真理,当你自己还不是矿的时候,别人就是你的矿,你要借别人的金子发亮。现在孟东燃大小也是座矿了,发改委主任,多么显眼的一个位置。可他突然又靠上了潘向明,这让梅英感到危险。

官场上最忌讳的就是脚踩两只船,孟东燃拉近跟赵乃锌的关系时,就已经惹得老后台常国安非常不满,骂他吃里爬外,卖主求荣。眼下桐江常、赵二人的斗争已是白热化,火药味相当之浓,前几天常国安还到省里告状,大说赵乃锌的不是,尤其抓着两个小区的水污染不放,在人大和政协四处呼吁。孟东燃为此大伤脑筋,一方是他的老东家,他跟了常国安十余年,怎么说那份关系也不一般,另一方是他新东家,更不能开罪。为缓解常赵二人的矛盾,他是一张笑脸分两半,蹭蹭这个,暖暖那个,做足了润滑剂的角色,可效果甚微,看来常赵二人是要继续斗下去了,特别是常国安,他怎么就那么好斗呢?好在常赵二人的斗争并没伤及到他,这要感谢赵乃锌,赵乃锌并不介意他跟常国安的关系,说那是历史,他这人喜欢尊重历史。不过赵乃锌跟他说过一句话:“我不希望把这些带到工作中去,个人感情是一码事,工作又是另回事,我希望你能分得清。”

孟东燃说能分得清,但是现在又多出一个潘向明,赵乃锌还能一如既往?或者,他还能像以前那样做到进退自如游刃有余?

梅英不相信这些,在梅英看来,游刃有余是句空话,官场从来就是走钢丝,走过去是王,走不过去摔下来,算你活该。官场没有同情,更不存在眼泪。梅英不希望孟东燃这样,孟东燃一举一动,牵挂着她的心啊。孟东燃每玩一个新概念,梅英就替他捏把汗,梅英就不相信,孟东燃能从桐江三大力量中找到一个平衡点,能把三方势力玩转的人,梅英还没见过!

梅英上面的话来自赵乃锌的一句牢骚。

在调研组考察高新产业区的第一天,一行人说笑着,梅英说赵乃锌到桐江步子不一样了,一步比一步瓷实。“照这么走下去,你老兄可就要走出一条金光大道了。”赵乃锌呵呵一笑,知道梅英暗指什么,不正面回答,抬起头,正好看见前面一队人马在挖路,笑道:“我还想让它变成飞机跑道呢,可能嘛,你瞅瞅,前后都是挖路的,我这走法,不掉坑里就是万幸。”说完回头,见梅英皱眉头,又道:“孤家寡人,走不远,别众叛亲离就算有造化。”

可能是孤家寡人四个字让梅英琢磨出了什么,梅英呵呵一笑,话一拐弯,冲着前面那队修路者说:“他们挖还不是给你赵市长脸上贴金,你瞅瞅这高新区,才几年工夫,建得多漂亮。”赵乃锌一听她不接茬,虚话实说,干笑两声往前走了。梅英借故打电话,脱开主阵营,孟东燃见势,悄然从赵乃锌身边溜过来,来到梅英身边,两人没聊几句,梅英就把前面那番话丢给了孟东燃。

孟东燃心里就多了块石头。

第一章

叶小棠又要去旅游。

这女人,三天两头往外跑,课不认真代,家也不好好照管,对当“驴友”着了迷,老公孟东燃着实头痛,又拿她没一点辙,谁让孟东燃是那种“新五好男人”呢?在单位表现好,在社会上地位好,朋友中间人缘好,工资收入比老板还要好,对老婆比对情人好。没听说这年头,最吃得开的女人是风流而不风骚型的,最受气的男人是把老婆当掌上明珠的。

据孟东燃掌握,叶小棠的“驴友”有两类,一是网络上认识的,蜗居在这个城市的角角落落,都是一些行为古怪思想另类的人,比如“大侠”和“丁克”,两个高高大大的男人,一个还长着满脸络腮胡。还有一类就是她的学生。叶小棠在海东传媒大学桐江分院任教,海东传大桐江分院以前是桐江音乐学院,被传大收编后,做了海传大在桐江的一件背心,就是留在桐江的一张名片。叶小棠教音乐,因为比一般女人会钻营,多少懂点小权术,趁着学校被收编,谋了一个音乐系副主任的职务,很快又厌烦,不久又钻营到学院高层,兼了院里一个什么小破官,听说管着教师职称什么的。孟东燃只是偶尔问过一次,他对妻子向来是能少问就绝不多一句嘴,特别是院里的事。好男人总是给妻子充分的空间,信任加放任,不知不觉就把毛病给惯下了。

天还没亮透,大约五点钟吧,叶小棠就从床上滑下来,裸着到处充满看点的身子,折腾得屋里乒乒乓乓响。孟东燃本想多睡一会,昨晚陪梅英她们喝酒喝得有点多,到现在头还昏昏沉沉,可叶小棠愣是不让他睡,不是把这个弄倒,就是把那个弄翻,毛手毛脚的习惯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严重。孟东燃刚想责怪两声,叶小棠光着上身跑进来,问他:“老公,你看我是穿牛仔短裤好还是穿这条休闲的?”叶小棠手里提着一条新买的休闲长裤,风格有点像大街上那些非主流女孩不把下半身当女人来打扮的那种病态。孟东燃瞅了一眼长裤,又扫扫她腿上刚套上去的那条牛仔裤,不耐烦地道:“都不好,你是教师,要注意形象。”

“教师怎么了,我又不是去站讲台。”叶小棠嘟囔着,拉开柜子翻腾了一阵,发现新大陆似地道:“哎呀,怎么把这条忘了,老公快看,这条你保证满意。”

卧室里两个装到屋顶的衣柜全挂的是叶小棠的衣服,儿子那边的卧室还有一个衣柜也被她违规霸占,孟东燃的衣服可怜被挤进书房,就这,叶小棠总还在叫嚷自己没穿的。缺衣少穿是天下女人的通病,就算把全世界的衣服都搬到家,女人也还是找不到自己最满意的那件。还是老同学孙国锋说得好,大主任啊,知道你这辈子犯了什么错误么,择妻标准有问题,你可以挑女人脸蛋,但绝不能挑女人身材。魔鬼身材什么意思,就是她会像魔鬼一样吸干你的钱袋子!孙国锋老婆属于那种走在街上一晃三悠的胖体,吓不着观众,但能吓着她自己,尤其站在试衣镜前,这就让孙国锋少了陪老婆上街选衣服这件麻烦。女人一旦在这方面上了瘾,比吸毒好不到哪里,不把你两条腿折腾得报废,最起码也会把你培训成一个合格的装卸工。

孟东燃睁开惺忪的睡眼,见妻子翻腾出的是一条红色长裤,这条长裤是她当市政府副秘书长时陪同市长赵乃锌和光华老总谢华敏他们去香港考察时买的,法国箩伦诗,价格不菲。记得当时是在一家新开张的萝伦诗品牌专卖店,光华老总谢华敏一眼看中了它,经不住诱惑,买了,试穿在身上让他们当评委,免费观看后给出中肯意见。市长赵乃锌直夸,眼前一亮,眼前一亮啊。谢华敏羞羞答答的,目光冉冉地转向孟东燃,想从他嘴里讨一句赞美。孟东燃觉得这条鲜红的长裤穿谢华敏腿上别有一种韵味,挺那个的,心里痒痒着想说句什么,又怕赵乃锌多想,忍了。后来忽然多出一个心思,何不给叶小棠也来一条呢。叶小棠身材跟谢华敏差不多,只是腿没谢华敏那么修长,弹性也似乎不及谢华敏,不过还不至于穿不出这条裤子。孟东燃犹豫的空,谢华敏及时捕捉到孟东燃的心思,笑盈盈地拿起那条裤子,抢着掏腰包。孟东燃说这咋能行,送老婆的礼物怎么能让别人掏腰包?一同去的孙国锋边上使坏道:“是啊,是啊,谢老总一买,这裤子就变了味道。”谢华敏白了一眼。谢华敏跟孙国锋是同行,更是冤家。孙国锋击退了谢华敏,抢着把那笔钱付了,回到宾馆,还不忘挖苦孟东燃:“你是把她当化身了吧,人家买啥你拿啥,小心走火。”孟东燃嘁了一声,没多辩白,孙国锋这张臭嘴,孟东燃是不怎么在乎的。男人嘴臭能臭出香,女人嘴臭才臭出脏。孟东燃在回味谢华敏抢着掏钱时的神情,那神情很是特别,撩得他心里痒痒。礼物拿回家,穿到叶小棠腿上,香港品牌店里看到的那种效果立马就没了影,感觉哪儿都别扭,特别是红得扎眼的颜色。叶小棠没穿,说这种红色穿出去,还不把校园点燃?奇怪的是孟东燃也没看到谢华敏穿。后来他才明白,那天他犯了一个大错误,女人们是不愿意拿好的东西跟别人分享,衣服尤其如此,这点上她们的态度有点像爱情,一旦发现某件衣服被别的女人占有,再稀罕也不会往自个身上套了,别人嚼过的馍馍没味道。

“不是说太红了么?”孟东燃收回遐思,有点应付地冲叶小棠说。

“这次去爬南山,红点好。”叶小棠说着就往腿上套,孟东燃赶忙闭了眼,生怕叶小棠穿好后的样子破坏掉三年前香港街头那份难得的心动。

叶小棠去了卫生间,女人跟男人征求意见,并不是真让你做主,多的时候是想从你嘴里讨一份夸赞,知道孟东燃不会,叶小棠也就不再做努力,穿衣打扮上她还是蛮有主见,有时甚至相当自信。孟东燃想再眯一会,今天一天还要陪调研组,他得保持充沛精力,不能给调研组留下萎靡不振的坏印象。卫生间传来哗哗的水声,叶小棠开始冲澡了,孟东燃脑子里竟又奇奇怪怪晃出一具裸体来,好像是叶小棠的,好像又不是。

手机就在这时候蜂鸣了一声,孟东燃是从不关机的,不能关,两部手机要么调振动上,要么就声音放得很大,生怕漏掉一个重要电话。当副秘书长三年,很多习惯都发生了改变,跟当初在区上做区长时截然不同。那时是他骚扰别人,啥时记起事来啥时打过去,从不考虑对方想不想接听。后来不一样了,市长、副市长还有人大主任、政协主席,包括一些部门领导,都会在某个不该想起他的时候想起他,漏掉一个电话,对他来说都是失职。现在虽说到了发改委,但这个恪尽职守的习惯还是保留了下来。短信是梅英发来的,说她已起床,正在看昨天交给她的那份报告,问孟东燃酒醒了没?孟东燃看看时间,五点二十,梅英这么早就投入工作,令他敬佩。他马上回过去,说自己没事,多谢领导关心。

梅英是省发改委副主任,去年提拔起来的,以前是固定资产投资处处长,孟东燃管梅英叫大姐。

起床来到客厅,眼前一片狼藉,幸福的女人大都会折腾,家成了她们随心所欲的地方,折腾得越像商场好像她们越幸福。而把家布置得井井有条的女人,不是缺钱,就是缺激情,这是孙国锋的逻辑,孟东燃觉得孙国锋这句话有点像真理。

孟东燃想找个地方落座,可很难,沙发上摆满了物品,都是从旅游袋里掏出来的。叶小棠保持着一个良好习惯,就是旅游回来从来不腾包,等到下次要出去了,才把所有物件一股脑儿掏出来,这样,新用品跟旧用品纠缠在一起,就很有种世界末日的味道。孟东燃摇摇头,正欲离开,眼前突然一亮,怔住了。一件小物品藏在叶小棠上次旅游穿过的一件夹克衫里,那件夹克衫是雪青色的,小物品是宝石蓝,是一个相夹,做得很精致,用料却很朴素,一看就不是叶小棠这种人用的。叶小棠用名牌用上了瘾,就连一只发卡,也要去省城东州她常购物的那几家名品店买,这件普通相夹掺在一大堆名品里,反而衬托出不一般。孟东燃起了好奇心,顺手拿起那个相夹,放手上感觉了一会。打开,一张年轻帅气的脸冲他微笑,是一小男孩,比他家洪康大不了几岁,年龄可能在二十四五岁。是谁呢?孟东燃盯着男孩看了会,拧了拧眉,又打开下一页,还是这个男孩子,穿一身运动服,摆个让人发笑的造型,青春要是做作起来,也很让人难受。翻了五六张,孟东燃的眼睛猛被一张画像吸出,脸也瞬间变得难看。

画像上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妻子叶小棠。叶小棠裸着身子,置身在一空旷的河谷里,一双乳房暴露在阳光下,虽是经过画师的处理,但那对饱满挺拔的乳房跟昨天晚上他抚摸过的并无二致,甚至比昨天晚上还逼真。再往下看,孟东燃的呼吸就紧张,心也狂跳,就像中学生偷看色情图片一样,心惊肉跳。叶小棠两条修长的腿笔挺地搁在一裸露的河石上,脚浸入河水,脚趾好像还在挑逗着什么,而腿上跳动的光泽令人血脉贲张,顺着两条腿看上去,中间神秘的地方,搁着一片枫叶……

这张经照相机翻拍的画像孟东燃从没见过,他甚至不知道叶小棠还被人画过,尽管这张画实在算不得什么好画,顶多是幅学生作品,但带给他的冲击还是太大。孟东燃的脑子有些空白,进了水般,他拿着相册,愣愣地站在那儿,突然就找不到思维了。

卫生间门响了一下,叶小棠的声音响过来:“起来了啊老公,快帮我装东西,怕来不及了。”

孟东燃心里一悸,做贼似的扔掉相夹,猛往离相夹远一点的地方挪了挪,心跳得几乎收刹不住。他使出全身的力镇定自己,装出刚从睡眠中醒过来的样子说:“乱死了,你能不能每次回来先把这些整理掉?”

叶小棠用撒娇的口气道:“老公,不是跟你说了么,家要是整理得太干净,就不像家,快,别磨蹭了,帮我把那包装了。”说着话,拿起吹风机吹头发。孟东燃木讷地站在那儿,脑子仍被那具被别人描绘过的裸体控制着,心里像是钻进了几条虫子,蠕得他难受。妻子的话,他自然没听进去。

等叶小棠打扮一鲜,孟东燃突然说:“这次你别去了吧。”

叶小棠略略有些吃惊,扭过脸道:“什么意思呀,怕花你钱?”

“不是钱的问题。”孟东燃尴尬地笑了笑,似是找不到能表达他真实想法的词,但他确信这不是钱的问题。

“那你阻拦我干什么,以前你可是挺支持的,不会是舍不得我了吧?”叶小棠扑上来亲了他一口,又道:“快点老公,丁克他们说好要来楼下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