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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教授最近正让房子的事闹得心乱,他所在的那一片要拆迁,按开发商给的政策,他的旧房在原地还换不了新房一个卧室,往郊区搬他又不乐意,所以就把牢骚发到了会上。
黎江北发现,刘教授讲这些的时候,舒伯杨不停地冲刘教授使眼色,但刘教授大约是心里太堵了,也不管在这样的会上发牢骚合不合适,根本没注意。
接下来发言的是省委党校的林教授。林教授不愧是党校的,政治水平就是高,他顺着冯培明的话,又往深里讲了三点,旁征博引,深入浅出,逻辑严密,条理清楚,就跟课堂上讲课一样。但是会场气氛却有些乱,后面列席会议的几位委员好像不大爱听林教授讲这些,竟写了纸条传过来。黎江北接过纸条一看,上面写着:这次选派委员的标准是什么,为什么民办大学的委员没有资格参加?还有一张写着:不同级别的高校享受着不同的政策,这次搬迁,江北大学享受的优惠政策最多,而长江大学到现在连教学地址都落实不了,这问题为什么不谈?
连着看了几张,黎江北不敢看了,他终于明白,今天来的委员,都是带着问题来的,这会要是控制不好,就会成为一个诉苦会,问题反映会。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把纸条往上传时,突然伸过来一只手,将他手里的纸条拿走了。黎江北抬起头,就见舒伯杨的目光正对在他脸上。
舒伯杨似乎在责怪他,又似乎在暗暗提醒他。
这天的黎江北只讲了三分钟,就一个问题,委员的责任。
他说:“委员是代表广大人民群众的,建言也好,提案也好,必须反映人民群众的心声。尤其是在当前形势下,更应该充分发挥政协委员的优势,加强同社会各界的联系与合作,及时反映各方面的真情实况和不同群体的愿望要求,推动群众关心的热点问题得到解决,维护好群众正当利益。高教界委员应该时时刻刻把高教事业放在首位,要敢于反映高教发展中存在的问题,敢揭短。揭短是为了帮助政府寻找不足,解决问题,说穿了,揭短也是为了发展,为了更好地促进和推动高教事业。”
黎江北的发言引起会场一阵儿骚动,台下响起一片嗡嗡声,因为是讨论,坐在主席台上的冯培明也不好说什么,后来见委员们话题越扯越远,他提醒道:“大家不要走题,一个一个谈,注意会场秩序。”
会议开了将近三个小时,列席会议的委员们到后来真是提了不少尖锐问题,其中就有委员提出,江北大学作为江北省最高学府,校长神秘失踪,社会传言纷纷,孔庆云校长也是政协委员,政协应该出面澄清事实,抵制流言。
冯培明非常严肃地说:“这个问题不在今天讨论的范围,孔庆云到底出了什么事,纪委会给大家一个说法。”
此话一出,全场肃然,任何时候,任何场合,只要提到纪委,总给人以丰富联想。
坐在台下的夏闻天面部表情动了几动,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沉默,会议快要结束时,冯培明征求他的意见:“夏老有什么指示?”
夏闻天站起身,再次扫了一眼会场,道:“首先我向大家检讨,今天到会迟了,我从医院往这边赶时路上堵车,但这不是理由,请大家批评。听了大家的发言,我很感动,都说政协委员是个虚名,我看不是,今天大家的发言就证明,每个委员都在思考,都在认真想问题,这就好,表明我们的委员已经意识到自己肩上的责任,也在竭尽全力地履行自己的职责。要问我有什么指示,没有,期望倒是有一条,四个字:实事求是。”
黎江北后来才知道,夏闻天这天迟到,真是路上堵车延误了。夏闻天患有高血脂,这天正好是他到医院例行检查的日子,他又不愿坐公车,自己打的去,结果晚到了半小时。
这天黎江北收到一封信,是会后一名委员悄悄给他的。路上没顾上看,回到家中,黎江北立即打开信,看着看着,晴朗的脸变沉了。
信是长江大学12名教师联名写的,详细反映了长江大学从创办至今所遭遇的种种不公平待遇,特别是跟合作单位江北商学院发生利益冲突后,有关方面不按法律程序,而是听信江北商学院单方面的说辞,强行将长江大学驱出原校址,使五千多名学子在废弃的库房读书。这还不算,长江大学花巨资购得的土地,又因其办学手续非法化,被国土部门收回,银行冻结了该校全部贷款,致使原定今年完工的一期工程成了泡影。信中呼吁,有关方面应该采取积极措施,尽快查实长江大学和江北商学院矛盾冲突的焦点,妥善解决这一遗留问题,让学子们早日回到校园。
信尽管写得很委婉,但字里行间却有一股掩不住的情绪。黎江北能感觉出,这情绪是愤,是怒,是不得不吐的一种痛。长江大学的情况他了解一些,跟江北商学院合作的前前后后,他也调查到一些资料。他个人认为,长江大学原本是江北省发展民办高校的一块实验田,一块很有希望的实验田,可惜这块实验田没种好,让人糟蹋了。
怎么办?黎江北想了好半天,觉得这问题搁到他这儿不行,信上说得很清楚,如果处理不妥,长江大学师生将会进一步上访,直到问题彻底解决。联想到前些日子在码头看到的情景,还有陆玉送给他的那份传单,黎江北内心的不安越发加重。
长江大学是一枚埋在江北高校间的炸弹,如果不及早排除,将会引出一系列麻烦,弄不好,会伤及江北高教的主动脉。
这可不是一件好事啊,无论如何,得把这枚炸弹排除掉!
可怎么排除?黎江北再次静下心来,开始思考良策。然而,面对乱麻一样的现实,他真是想不出什么好法子,脑子里反而被这些年发生在江北高教界诸多怪事、奇事困扰,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独自闷想了一会儿,黎江北将助手小苏叫来,叮嘱道:“你马上着手调查长江大学,从创办那天查起,一定要细,要全。”小苏从黎江北脸上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峻性,他蛮有信心地说:“教授请放心,我一定会把最真实的资料拿给你。”
小苏走了很久,黎江北绷着的那根神经还是无法放松,他拿起电话,想打给周正群。这个时候,他真渴望能跟周正群好好谈谈,交换一下彼此的想法,包括对孔庆云的事,他也想从周正群嘴里多知道点消息。毕竟,庆云跟他关系非常,又是江北大学的掌舵手,他的事一天不落实,江大这艘巨轮就一天不得平稳。
江大可千万不能再有动荡啊—
电话拨到一半,他的手忽然停住,耳边不知怎么就响起舒伯杨提醒过他的话:“庆云同志的事涉及方方面面,听说庞书记也难住了,我想,我们还是不要给周副省长施加压力,毕竟,周副省长跟夏老的关系,是谁也越不过去的坎儿。”
黎江北犹豫了,这个坎真是不能越,也无法越,那么,按组织原则,正群就应该回避,至少,他不能主动过问案情。
正犯着难,放在另一边的手机响了,黎江北拿起手机一看,正好是周正群打来的,当下兴奋地接通电话说:“我在家,有什么事吗?”
“出来坐坐,喝杯茶。”
“好!”黎江北问清地址,衣服也没顾上换就往外走。半个小时后,他来到一家叫清水阁的茶社,周正群已等在里面。
“会开得怎么样?”周正群看上去并不像有急事的样子,脸上一派从容。
“还能怎样,老生常谈。”
一听“老生常谈“四个字,周正群就知道,黎江北对今天的会议不满。不过他没就此问题问下去,政协那边会议刚结束,就有人向他汇报了情况。其实不用汇报他也能想象得出,冯培明开这个会,目的就一个,让委员们齐了嗓子唱赞歌。唱赞歌周正群不反对,问题是,眼下这么多问题堆在眼前,委员们会按照你的旨意去唱吗?
“我刚刚从庞书记那儿出来。”周正群忽然说。
黎江北暗自一惊,按说这是高层领导间的机密,周正群不该讲出来。
“怎么,你不想听听,庞书记跟我谈了些什么?”
黎江北想了想,道:“不想。”
“假话。”周正群朗声一笑,“你黎委员什么时候也说起违心话来了,真不想还是怕我不讲?”
“两者都有。”黎江北实话实说。
“嘿嘿,我说嘛,你黎委员要是对这些不感兴趣,那才叫怪。不过我还真不能告诉你。”
说话间,服务员捧上了茶,是两人最爱喝的一品铁观音。黎江北品了一口,味道真醇,这一壶茶,价格绝对不菲。”你不会是找我贫嘴吧?”他端起茶杯,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周正群脸上那层笑意让他问了回去,半天,才端着茶杯道:“有件事想跟你核实一下。”
“什么事?”黎江北陡然警觉起来。
“庆云同志是不是在收藏字画?”
“收藏字画?”黎江北脸上的警觉转成了惊疑,他跟庆云同事多年,还从没听说他有这爱好。
“怎么,他……”
“你先别乱想,只管告诉我,有,还是没有?”
黎江北缓缓摇头,见周正群狐疑地盯住他,他又道:“这事我还真吃不准,这种纯粹的个人嗜好,别人是很难知道的。”
“他连你也瞒?”
“不。”黎江北坚定地摇摇头,“不是他瞒,是我压根就没听到他有这一嗜好。”
“这就奇怪了……”周正群像是自言自语,说完,轻啜了一口茶,眉毛一扬,“算了,不谈这事,谈谈你吧,准备得如何?”
黎江北清楚,周正群心里有事,这事一定跟字画有关,但他没追问。任何时候,任何场合,都要记住自己的身份,这是黎江北的处世原则,尽管他跟周正群可以无话不谈,但那是在周正群愿意的前提下,周正群不想说或不便说的事,他从来都装作不感兴趣。
其实他心里,恨不能就这话题谈一夜,谈到天亮为止。
黎江北将自己准备的情况简略说了说,见周正群不时地皱眉,有些吃不准地问:“怎么,我这个方向不对?”
“不是你的方向不对,关键要看调研组的方向。江北啊,你是一个敢讲真话的人,这点令我尊敬,但有时候讲真话是要犯忌的,弄不好还要殃及大局。不瞒你说,我跟庞书记也担心这点,到目前为止,我真是不知道,让你参加这个调研组,到底是对还是错?”
“怎么,你也怀疑我?”
“这跟怀疑扯不上边,我还是那句话,大方向你自己拿,但有一条,不能什么都往上捅。你要记住,你这次代表的不是你自己,而是江北省,如果因你的耿直惹出太多麻烦,我这个副省长可招架不住。”
“你这是给我敲警钟?”
“该敲时必须敲,谁让你黎江北是一个有前科的人。”
黎江北的头刷地低下去,这句话听起来随意,其实却是周正群经过深思后说出的。去年一次调研中,就因黎江北不顾周正群等人的反对,将江北省高校负债的数字捅了出去,结果到现在风波都没平息。
有些事他们两人的立场是一致的,有些却未必。作为主管教育的副省长,周正群考虑的,不只是某一方面,而是综合。既要发展,又要避免问题,最好不出问题,换上谁,怕都不能做得这么周全。而黎江北追求的,恰恰是周全。
两人喝淡了一壶茶,时间也差不多了,打算离开时,周正群忽然又记起一件事:“对了,差点把这事给忘了。从明天起,你搬回学校办公。”
“为什么?”黎江北不解,今天周正群说的话,老是出其不意,让他琢磨不透。
“不为什么,这是我对你的要求。”
“这……”
“该服从时还得服从,学校那边我已打过招呼,明天就搬。”
第11章 “土特产“ (1)
黎江北这一次没固执,按照周正群的指示,第二天他便搬到学校。校办主任路平早已在收拾一新的办公室门前等他,看见他,笑着迎过来:“欢迎黎教授,办公室已收拾好了。”黎江北打量了一眼路平,发现他又发福了,打趣道:“这么快发福,可不是好兆头啊。”路平尴尬地笑了笑,他知道黎江北这话有讽刺意味,在江大,黎江北是路平最怵的一个,他虽然手中没权,但真要难为起你来,比校长他们还要厉害。路平跟黎江北以前关系还算行,可自从进了校办,当了这个主任,黎江北看他的眼神就变了。
路平指挥着黎江北几个助手,还有校办几个工作人员,帮着黎江北整理办公室。这当儿,党委书记楚玉良笑呵呵走了进来:“这么快就搬来了,老黎,你可说风就是雨啊。好,搬来好,搬来就可以经常在一起了。”黎江北应付性地点了点头,算是跟楚玉良打过招呼。正要转身整理自己的资料柜,楚玉良一把拉住他的手:“到我办公室去,好久没见,先叙叙。”
黎江北本不想去,时间紧迫,他得赶快把办公室收拾好,及早投入工作。无奈楚玉良盛情难却,不去又说不过去。毕竟,人家目前是最高领导。
到了楚玉良办公室,黎江北吃了一惊,一个多月没到学校,变化真大啊。不说别的,单就楚玉良这办公室,就让他瞠目结舌。以前楚玉良在六楼办公,是小间,简单装修。现在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三大间,面积足有90平米,装修快赶上五星级宾馆了。黎江北恍然记得,四楼这套大房,原来是当做接待室的,他还在这儿接待过来自欧洲的专家,那是两年前的事了吧,当时他是教育学院院长,还兼着系主任。什么时候改成书记办公室了呢?黎江北这么想着,目光盯住正面墙上一幅字画,一看就是政协主席冯培明的草书。冯培明书法功底深厚,又爱题字,在江北书画界,他也算得上名人。
“好字,好字!”黎江北连连称赞,眼前这幅“一心为公”,写得真是叫绝,刚劲有力,笔墨饱满,算得上书法中的珍品。
听见黎江北称赞,楚玉良暗含着得意说:“不错吧,为讨这幅字,我可是几次登门,费了不少时间的。”
“是吗?”黎江北侧过目光,略带陌生地望向楚玉良。
楚玉良笑着说:“谁说不是呢?冯老身体不好,工作又忙,现在很少提笔了。眼下除了国际友人,冯老很少给人题字了。”
黎江北听得有些糊涂,楚玉良什么时候改称冯培明为冯老了?如果他没记错,去年一起吃饭的时候,还听他在酒后称冯培明为培明兄的。楚玉良跟冯培明是校友,两人私交很不一般,这已不是什么秘密。因此听楚玉良称冯培明为冯老,黎江北就有种不舒服。冯培明大不了楚玉良几岁。
楚玉良请黎江北坐,黎江北没客气,在他新置的意大利沙发上落座。
“怎么样,这次下去,工作还顺利吧?”楚玉良关切地问。
“还行,调研工作嘛,就是多看,多听,跟学术不一样,出不了成绩。”
“没人逼你出成绩,能多掌握实情,就是成绩。不过,一定要注意身体,要是累垮了,我可不答应。”楚玉良说。
黎江北猜测,楚玉良如此热情,到底要跟他说什么呢?
楚玉良沏了一杯茶,递给黎江北。”前天周副省长的秘书来过,说一定要把你搬回学校,你妻子不在,要组织上照顾好你的身体。江北啊,你现在可是我们江大的中坚力量,我已通知教务处,把你的课再压压,两周上一节,或是半月上一节,你看这样行不?”
“这样不好吧,再忙,课还是要上。”黎江北并不知道教务处调整课时的事,小苏也没跟他提起,这时听了,觉得不妥,坚持要按原来的安排上课。楚玉良也不在这事上跟他争论:“这样吧,回头我再跟教务处商量一下,怎么合适怎么来。”
两个人又闲扯几句,楚玉良言归正传,谈起了正事:“江北啊,今天请你来,是想跟你交换一下意见。”
“哦?”黎江北抬起眼,警惕地看着楚玉良。
楚玉良被他盯得脸上发热,干笑两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还是老话题,就是你那个'一号提案'。”
果然如此!黎江北脸上的肌肉动了动,装作漫不经心地问:“提案有答复了?”
“没有。”楚玉良收起笑,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势,“江北啊,有些事,你的想法是不是太过激了?”
黎江北哦了一声,又说:“请说详细点。”
“我是想,对待高教改革,我们可以有不同的声音,也容许大家从不同角度发表看法,但有一个原则,就是不能拖改革的后腿,更不能往自己脸上抹黑。”
“你是说,我往学校脸上抹黑了?”
“江北你别这样想,先听我把话说完。”
黎江北已经起来的身子又坐了下来,端起水杯,啜了一口。楚玉良接着道:“改革就是摸着石头过河,江北高教改革,中途是遇到了一些难题,但我们看问题,首先要看主流。就从我校来说,这些年取得的成就,不少嘛。如果不改革,江大能发展到今天?如果不改革,我们能从全国第二十六位跃升到前十五?不可能嘛。所以我说,我们应该用一分为二的观点去辩证地看待改革中出现的问题,不能看见一点黑就说整个天空没有太阳。”
“楚书记,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黎江北放下一直捧在手中的杯子,他倒要听听,楚玉良到底要怎样给他定性。
“你明白,你这是跟我装糊涂。”楚玉良呵呵一笑,从桌子那边走过来,坐在黎江北对面:“江北,你我在江大,有20年了吧?”
“26年,我比你早两年。”
“我说嘛,你是江大的元老,是功臣,怎么会听信他人的言论,犯自由主义的错误呢?”
“楚书记,我黎江北没听信他人的言论。”黎江北的声音有些激动,差点就控制不住自己,要从沙发上弹起来了。
“江北你别激动,如果不想听,咱们就不说这个,说别的,好不好?”
“不好!”黎江北反驳道,为了这个所谓的“高教一号案”,已有不少人找他,劝他撤回的有,劝他修改的有,威胁他的也有。想不到,今天楚玉良也给他扣大帽子。他太清楚这些人的意思了,他们不就是怕他讲真话讲实话吗,不就是怕他把不该讲的讲出去吗,不就是怕他把隐在高教改革后面的不正常现象掀开吗?
“楚书记,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了。”黎江北愤愤起身,他还是那个脾气,容不得别人在他眼里掺沙子。
“江北你别激动,坐,我还有话没跟你讲呢。”楚玉良有点儿尴尬,他没想到,黎江北还是原来那个坏脾气,他原想,孔庆云一进去,黎江北怎么也该收敛点儿,谁知……
“对不起,我时间有限,如果书记非要作指示的话,那就在会上说吧。”说完,黎江北头也不回就出了楚玉良办公室。
楚玉良看着黎江北愤然离去的身影,半天,他幽幽地笑了笑。黎江北啊黎江北,我是提醒你了,听不听,可就看你自己的了。
几乎同时,庞彬来书记跟周正群之间,也展开了一场艰难的对话。
两天前,省政府召开省长办公会议,针对闸北高教新村建设中遗留的若干问题,提出12条措施,会议再次指出,闸北高教新村是江北高教事业改革与发展的产物,是江北高教发展史上的一件大事,一定要不遗余力,抓好这项世纪工程,打一场攻坚战。会议提出两个明确目标,一是闸北高教新村必须按期全面启动,第一批确定搬迁的六所大学一定要在规定时间内搬迁进去,不得延误。二是二期工程要抓紧上马,不能虎头蛇尾,更不能搞成烂尾工程。周正群在会上提出不同意见,要求将搬迁时间往后推,各项工作准备不足,仓促搬迁会引发新一轮危机。他的意见仍然没得到足够重视,会议最终形成决议,要求从下月开始,着手搬迁工作。
周正群正是就这一问题,找庞书记反映情况的。庞书记听完,半天沉吟着不说话。闸北高教新村,是他到江北以前就已启动的,他到江北这两年,也接到过不少举报,听到过不少反映,总体来讲,他对闸北高教新村还是持肯定态度的。周正群反映的工程建设资金严重不足、货款规模过大、高校基础设施建设过于超前、食堂超市化、公寓宾馆化、学生贵族化等现象确也存在。但问题归问题,工程还是要搞,这是在全国都挂了号的,如果中途搁浅或是流产,性质就又是另一码事。
“不要让问题难住,出了问题,总得解决,你不至于被困难吓倒吧?”在周正群面前,庞书记向来很随意,很少板起腔调说话。这怕是跟夏闻天有关,庞书记刚来江北,夏闻天就向他郑重介绍了周正群,对夏闻天推荐的人,庞书记还是很信任的。
“为难倒不必,我只是担心,很多遗留问题不解决,急于搬迁,会不会埋下隐患。”周正群如实将自己心里的困惑说出来。
庞书记略一思考,道:“隐患肯定会有,这一点不用你提醒我,不过我想,能把隐患及早暴露出来,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庞书记,你的意思是……”
“正群,别老揣摩我的意思,你什么时候也养成这毛病了?不好。”
周正群赶忙检讨:“庞书记,我不该这样问,不过……”
“没有那么多不过,就一个原则,闸北高教新村必须启动,而且要快。至于它里面的问题,也用不着怕,有问题就解决,要不然,要我们这些人做什么?”
庞书记的语气很果决,周正群本来还想就闸北新村的建设多汇报一些,这些天他连续接到十几封质询信,信中反映的问题,已超出他原来对闸北新村的判断,其中有人提到一期工程擅自扩大建设规模的事,也有人提到,高校搬迁后原占地会不会真的出让给外资企业?本省建筑巨头已在放出风声,要不惜一切代价,将江大这块黄金地盘拿到手,所有这一切,背后到底有没有见不得人的阴谋?
庞书记这样说,等于就是封了周正群的嘴,周正群矛盾再三,终究还是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他怕讲得太多,反让庞书记真的以为他是在从中作梗。
当初省上决定启动闸北高教新村工程,周正群是投过反对票的,那时他还没主管教育,几个副省长中,他排名最末。这两年,他对闸北新村一直热情不高,班子里已有意见,说他这样做,是在替夏闻天打击冯培明。因为闸北新村工程是冯培明最早提出的,也是他一手抓的。
有人为这事已把状告到了庞书记这里。
周正群临告辞时,庞书记又说:“听说最近你不敢跟夏老接触了?这样不好吧,孔庆云是孔庆云,夏老是夏老,你不会连这个也分不清吧?”
周正群赶忙解释:“庞书记,这都是误传,最近实在是工作忙。”
“好了,你就别解释了,你怎么想的,我心里有数。回头去看看夏老,这个时候,你不该躲他。”
“这……”周正群犹豫了。
“正群啊,公是公,私是私,你跟孔庆云到底有没有瓜葛,组织会查清楚,并不会因为你不到夏老家里去,就证明你清白。这点小脑子,你还是别动了。”
周正群没再解释,若有所思地说:“庞书记,我明白了。”
从庞书记的办公室出来,时间将近中午,周正群想,是该去看看夏老了,老这么回避也不是办法。正琢磨着该不该先打个电话过去,手机叫响了,一看是孟荷打来的,周正群接通说:“什么事?”
“正群你快回来,家里出事了。”孟荷在电话那边着急地说。
“什么事,慢慢说。”
“正群你快回来,电话里不能说。”
一听孟荷这样慌张,周正群心里陡地一紧,几步来到车子前,跟司机道:“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