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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可可也比刚进门时镇静了许多。看到江北大学官网上的消息,夏可可当然是不甘心,她怎么也无法把爸爸跟腐败联系到一起。她打开自己创建的“可可西立“论坛,她想,这儿的情况可能会好点。
可惜她错了,跟刚才一样,她刚登录进去,就被砖头一样的帖子砸晕了眼。
相比校方网站,论坛里说话发帖随便得多。”可可西立“是江北大学最负盛名的学生论坛,人气很旺,因为它高举了“思想“这面旗帜,引得其他院校的学子们也跑这里来抢“沙发”,高峰时会员多达一万余人。平时这论坛都是最前卫最具思想者说话交流的地儿,争论起问题来,火药味十分的浓。前一阵子,围绕着江北大学校长人选,学子们在这里各抒己见,争论的火药味绝不比组织部门的争论弱。后来夏可可搞了项民意测验,结果孔庆云以82分的高分雄踞十余位候选人之首。当时她还跟父亲说:“你抢走了我百分之八十二的人气,看来你当选是众望所归啊。”
谁知—
不能灰心,绝不能灰心!夏可可一边提醒着自己,一边继续浏览论坛上的帖子。
“没什么可怕的!”这是她的座右铭,也是她的口头禅。”遇事不能慌乱,首先要搞清真相。”这是她很小的时候,姥爷教给她的一句话,这些年,姥爷这句话在她人生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论坛上已发了五十多个新帖,全跟“少帅“有关,看得出,周末挂在网上的学子不少,而且都在第一时间得知了消息。网络就是网络,它比什么通信工具都快,而且第一时间就能参与到互动中。夏可可看到,不少网友在焦急地找她。”老大在不?”“斑竹在哪儿,斑竹快现身啊。”“西拉里,西拉里怎么还不来?”
夏可可在论坛上用的不是真名,她给自己起的网名是:西拉里。不用猜,这是希拉里的谐音,如果说夏可可崇拜谁,那就是希拉里。夏可可的专业是政治,她最热爱的是国际政治,大学三年,她已读了不少人物传记,尤其对希拉里的传奇经历更是耳熟能详。她是希拉里的狂热追随者,是她的铁杆粉丝。
论坛上第一个发帖的,竟是“天行健”。他只写了几行字:惊闻少帅出事,是否是真,西拉里,速回答!大约是因为帖子贴出后不见夏可可回复,天行健在后面的跟帖中连续打出十几个问号。在另一个标题为“是腐败,还是另有隐情?”的帖子下,夏可可看到天行健的回复:擦亮眼睛,大家不要盲目跟风!
第3章 不速之客 (3)
夏可可迅速浏览了一遍帖子,令她欣慰的是,这儿的帖子包括回复都是怀疑的多,相信的少。有人将学校网站上那条新闻转了过来,随后就被天行健给封了,那个名叫“路透社“的也被天行健踢出了论坛。夏可可心里涌上一层感激,想不到这种时候,天行健会替她坚定地守卫这片阵地,为“少帅“的名誉和清白而战。
在这个论坛,大家只知道西拉里是斑竹、论坛的创建者,并不知道西拉里跟“少帅“的关系。知道的,恐怕只有天行健一个,但他绝不会泄露,就像夏可可不会泄露他的真实身份一样。天行健是这个论坛的管理者,也是夏可可坚定的支持者。很少有人知道他们两人的家庭背景。天行健属于那种外表憨厚,内藏锋芒的人,他平日穿最廉价的衣服,吃最便宜的饭菜,无论从思想还是行动上看,他都是一个坚定的平民主义者,很难看出他是一个有背景的家庭的孩子。夏可可呢,则沾了母亲夏雨的光,因为随了母姓,便很少有人将她跟“少帅“联想在一起,加之她在学校里从不谈论自己的父亲,不少同学还以为她是单亲家庭,就连跟她关系最密的几位舍友,也不知道她父亲到底是做什么的。对此夏可可很是骄傲,她跟父亲说:“我可把保密工作做到家了,你要是敢泄露半个字,小心!”
半小时后,夏可可浏览完了全部帖子,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发个帖子上去,手机来了短信,一看是周健行发来的,就四个字:你在哪儿?夏可可愣了一下,他怎么又搞到我的手机号了?
夏可可跟周健行并不是同级,也不是同专业,周健行今年大四,读的是国际金融专业,马上就要毕业了。周健行曾经问过好几次她的手机号,她都没告诉,后来他通过学生会其他干部,终于知道了她的手机号和qq号,有事没事总爱拿短信扰她,她一气之下,换了号码。可周健行穷追不舍,再次打听到她的新号,还挑衅说,有本事你就天天换号,我保证每次不超过两个小时便搞到你的新号。两人为此展开了一场游戏,夏可可果真隔段时间就换一个号,有时一个月要换好几次,害得姥爷总也记不住她的手机号,老是埋怨她:“你是搞地下斗争啊,看看,单是你的号,就记了我半个笔记本。”尽管这样,她还是躲不过周健行。目前这个号,换了还不到两天,数字又很别扭,夏可可自己还记不准呢。
夏可可犹豫了一下,并没急着回短信,她想,周健行定是从他母亲孟荷那里得到的消息。
正想着,客厅的电话响了,夏可可走出来,拿起话筒,果然是孟阿姨的声音:“是可可吗,你妈呢?”
夏可可迟疑了一下,说:“我妈不在,她去朋友家了。”孟荷在电话那边哦了一声,很疑惑地又问:“姥爷呢?让姥爷接电话。”
“对不起孟阿姨,姥爷今天身体不舒服,吃过晚饭就睡了。”
夏可可并不知道晚上的生日宴孟荷原是要参加的,这个谎撒得并不聪明。孟荷迟疑了几秒钟,挂了电话。夏可可正要回卧室,母亲在后边叫她:“可可—“
夏可可转过身,就见母亲的双眼已经湿红,想象得出,她跟姥爷之间,一定有过一场痛苦的谈话,发生这样的事,最最痛苦的,当然是母亲。
“妈—“夏可可叫了一声,走向母亲。
夏雨搂住她,双手在她肩上轻轻摩挲,半天,哽咽着说:“可可,放心,爸爸不会有事的。”
“妈,你真的相信爸爸会腐败?”
“不会的,可可,妈坚信不会。”尽管夏雨表现得很坚强,搂着女儿的手却止不住微微发抖,其实一个声音在心里问自己:“你真的坚信?”
“妈,我跟你一样,爸爸绝不会有事,一定是他们搞错了。”夏可可抬起头,看着母亲,这个一向在母亲面前只知道撒娇的孩子忽然间长大了,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母亲,鼓舞母亲。
“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去学校。”夏雨抚摸着她的头发说。
“妈,我还想上会儿网,你要是困,先睡好吗?”夏可可小心地征求着母亲的意见。
“网?”夏雨像是被女儿的话触动了,眉头一紧,推开夏可可,快步朝卧室走去。
然而,母女俩想再次打开江北大学的网页时,却惊愕地发现,网站已经关停!连续点了几次,都被告知:你所登录的网站正在维护,请稍后再登录。
看来,有关方面已在采取措施了!
夏雨怔在电脑前,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好,还是坏?她的耳边再次响起几天前丈夫说过的话:“最近风声不大对头,楚玉良他们可能在搞小动作。”
夏可可手握鼠标,使劲点自己的论坛,离开电脑还不到10分钟,她的论坛也被强行关闭了!夏可可一头雾水:他们怎么会关闭我的论坛?等她一个个点下去,才发现,江北大学比较活跃的那几个论坛,都在这10分钟内被限制服务,其中就有天行健的“自由者“论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时间过去了两天,关于孔庆云的消息一点也打听不到。夏闻天终于有些坐不住了。本来他还想,有关方面会给他一个说法,至少应该说明,庆云出了什么问题,是接受调查还是“双规”。但他等了两天,非但没等来一条有用的消息,就连家里的座机也索性不响了。
“走,陪我去政协。”夏闻天对女儿说。
“爸,你找政协做什么,庆云又不是他们带走的。”
“我是政协退下来的,不找政协找谁?”
“找了又能怎么样,保不准,他们给你冷脸子看。”夏雨担心地说。
“他敢!”夏闻天说了一声,就要穿衣出门,门铃偏在这时候响了。
进来的是省政协秘书长舒伯杨,舒伯杨见夏闻天要出门,赔着笑脸问:“夏老,您这是要去哪儿?”
夏闻天边穿衣服边道:“还能去哪儿,到庙里拜神仙。”
“夏老—“舒伯杨叫了一声,有些难为情地立在门口。
“老舒你快坐,我爸冲我使性子呢。”夏雨赶忙招呼舒伯杨落座。夏闻天犹豫了一会儿,打消了出门的念头,走过来坐在沙发上,眼都不眨地盯着舒伯杨。
“夏老,实在对不起,庆云的事儿,我真是……”舒伯杨说着话,垂下头去。按说孔庆云出事,他应该第一个过来安慰夏闻天,但这两天实在太忙,而且,上面有纪律,关于孔庆云接受调查的事,属于高度机密,任何人不得外泄。况且这两天,他也一点消息都听不到,自从把人带走后,纪委那边就封锁了一切消息。
“不说这事儿,伯杨,在我家里可不能犯戒。”夏闻天从舒伯杨脸上,已经意识到什么。舒伯杨能来,就证明问题还不是太严重,要不然,舒伯杨也不敢在这种时候公开上他的门。他心里一松,怪自己刚才太荒唐,差点就犯了大戒。
夏闻天这么一说,舒伯杨暗自松了一口气,他感激地望了夏闻天一眼,接过夏雨递过来的杯子,说了声谢谢。
夏闻天想,舒伯杨这个时候找上门,不会是跑来通风报信,舒伯杨不是那种人,他一定是还有别的事儿。
“说吧,你今天来,有什么事儿?”
舒伯杨沉默了,本来他还想就孔庆云的事儿多安慰夏闻天几句,再怎么说,出事的也是他女婿。可夏闻天这么一说,反把他的嘴给堵上了。夏闻天就是夏闻天啊,这种时候,恐怕也只有他才能做到镇定自若,舒伯杨心里感叹着。他今天来,果然不是为了孔庆云的事儿,而是政协有件事难住他了,思来想去,只能请夏闻天出面,但他真是张不开这个口。
舒伯杨还在犹豫,夏闻天又说话了:“伯杨,你不会是跑来跟我瞎熬时间的吧?”
舒伯杨忙起身,惴惴不安道:“夏老,这个时候给您添麻烦,真是过意不去。”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婆婆妈妈了,坐下说吧,我夏闻天还没到你担心的那个份儿上。”
舒伯杨这才说:“全国政协调研组马上就要到金江,省上抽调的委员名单已定了下来。”
夏闻天没做声,这事儿他听说过,两个月前舒伯杨找他,说全国政协教科文卫体委员会和国家教育部要联合组织一个调研组,深入江北,调研高校工作。当时舒伯杨还征求他的意见,省上抽调哪几位委员参加合适,夏闻天没表态,他是退下来的人,这种事不便发表意见。没想到今天舒伯杨竟为这事儿专程登门造访,难道选派的委员不合适?
他再次将目光定在舒伯杨脸上。
舒伯杨不安地挪了挪身子—在夏闻天面前,舒伯杨老是感到拘谨,这是多年来养下的坏习惯。在老领导面前,尊敬是一回事,怕又是另一回事。夏闻天不希望别人怕他。
“伯杨啊,这件事犯不着你专门跑一趟吧?”夏闻天试探性地将话题抛过去,这时候他脑子里已闪出一个人,而且他敢断定,这人没被政协选上。
“老领导,我是为……”舒伯杨吞吐着,还是不敢把来的真实意图讲出来。
“你这人怎么回事,有话就说,这个坏毛病怎么老也改不掉。”
“那我就说了。”舒伯杨就怕夏闻天不批评,夏闻天一批评,证明他对这事儿已上心了。
“说!”
“黎江北委员最终没进名单。”
“什么?”尽管夏闻天已经猜到,但舒伯杨一说,他还是吃了一惊。政协成立调研组,专项调研高校教育,居然不让黎江北委员参加,这算哪门子事儿?
“名单已经确定了?”
“确定了,昨天晚上敲定的。”
“是……冯培明同志的意见?”
“冯培明同志坚持不让江北委员参加,还说……”
“说什么?”
“说这是省委金子杨同志的意见。”
“政协成立调研组,关金子杨什么事儿?他是纪委书记,管好腐败就行了。”夏闻天本来克制着,不想发火,可一听金子杨插手政协的事儿,火气莫名地就上来了。
“老领导,这事儿还得您出面,江北委员不参加,我怕……”
“这事儿不用你多说。”夏闻天的脑子里接连闪过几张面孔,金子杨、冯培明……他们到底想做什么?沉思了一会儿,他又问:“省委别的同志呢,没人出面干预?”
舒伯杨摇了摇头。
又过了片刻,夏闻天郑重道:“这样吧,你设法跟庞彬来同志的秘书联系一下,就说我夏闻天有事要见庞书记。”
舒伯杨脸上闪过一丝兴奋,他就知道,老领导不会袖手旁观。正要开口道谢,就听夏闻天又说:“还有一件事,你替我找一份江北大学二期工程项目规划书,这事儿要快。”
舒伯杨一愣,旋即他就明白,老头子要做什么了。
一声汽笛响过,金江码头快要到了。黎江北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上。
雨还在下,雨是昨晚一点多开始下的,一开始急,后来慢慢变小。虽已是四月,甲板上仍是凉风袭人,浓雾锁住了两边的山色,黎江北眼里除了层层叠叠的雾,什么也看不到。助手小苏说:“教授,外面风凉,还是回舱吧。”黎江北像是没听见,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又往前走几步。江水滔滔,浪花飞溅,黎江北的心也是起伏难平。
黎江北这次去江龙县,是专程去看望那个叫张兴旺的老农民的。叫老农民其实不十分贴切,张兴旺还不到50岁,尽管他已头发花白,腰也弓了,背也驼了,但年龄比自己还小几岁。半年前,黎江北到江龙作调研,巧遇了江龙上访户张兴旺。张兴旺一家六口,上有78岁的老母,下有三个孩子。五年前,张兴旺的大儿子考上了江北大学,因为穷,差点就上不起,后来在当地政府的帮助下,这个农家娃总算是到了省城,成了望天村历史上第一个大学生。兴许是受张家老大的影响,一向对念书上大学不怎么上心的望天村人开始做梦,开始望子成龙。短短五年,不到两千口人的望天村,竟然出了28名大学生,还不包括那些读中专读技校的。按说这是好事,望天村人应该高兴,应该对着望天山重重磕上几个响头:这么一个山高皇帝远、几百年没出过一个秀才的穷山沟,一下子有了28名大学生,了不得的事!可谁知,孩子们的大学还没读出来,望天村人的上访之路就已开始,带头的,就是这个张兴旺。
跟老大不同的是,张兴旺的两个小儿子没超过分数线,是国家扩招后才有机会走进大学校门的,进的也不是一流大学,而是末流。这是张兴旺说的。老二读的是江北理工大学下属的育才学院,去年毕了业。老三读的是长江大学。按说“长江大学“四个字,听上去比“江北大学“还响亮,还牛,结果却不是这样。老三今年读大三,但在学校里读书的日子总共还不足两年。另外一年多的时间,被老三跟他的同学们用来告状了。
第4章 不速之客 (4)
最初招生的时候,长江大学打的是江北商学院的旗号,说是江北商学院分院,等到了学校,才知道这是一所民办大学。按说读民办大学也不错,对山沟沟里的穷孩子来说,能到省城读书就很不错了,哪还能挑三拣四?谁让他们高考没能上线!理是这个理,事却不是这个事。读了还没一学期,长江大学就陷入违规办学、虚假招生的纠纷中,此后,学子们的求学路跟这所大学一样,开始七扭八歪,找不到方向了。先是租来办学的校舍被有关部门查封,学生们不得不转入一家企业废弃的仓库上学。接着,他们又被告知,他们一次性交给校方的高价学费被合伙办学者骗走,学校连最基本的教学都维持不下去了。这还不算,让学子们最揪心的是,招生时承诺的100%就业成了空头支票,第一届走出校门的学生目前就业率还不到7%。一大半学生拿着长江大学的毕业证到用人单位应聘,却被告知,这文凭是假的,国家不承认。
学子们愤怒了,跟着愤怒的,是家长!
张兴旺是第一个站出来找学校理论的人,他的三个儿子,除了大儿子目前有份工作外,老二待在家中,整日门也不出,声称自己白花了爹娘的钱,对不起爹娘。老三整天为能不能读完四年大学揪心,年纪轻轻,头发已掉了不少,都是让学校给害的。去年四月,老三跟同班同学合计,要求学校无条件退钱,并赔偿三年来的损失。说说容易做起来难,想要学校赔偿,笑话!
张兴旺先找学校,学校不理,他又接着找政府。一村28个大学生,到现在毕业了一大半,就业的,除了自己家老大,却再没一个,这不是欺骗是什么?张兴旺拿着一张状子,状子上清楚地写着每一位孩子在大学的花费,累计下来,望天村28个大学生,这些年花掉的钱,竟高达二百多万。二百多万啊,望天村两千口人的家产全部加起来,也不超过20万,为了孩子,他们竟然花了二百多万!
结果呢?打了水漂!
“这么多的钱,丢水里还有个响声,结果……”这是张兴旺跟黎江北说的原话,这个曾因儿子考上大学兴奋得三天三夜睡不着觉的农民,如今只要一提“大学“两个字,双眼都冒火。
是不是让大学骗了?半年前跟张兴旺认识后,这个问题就一直盘旋在黎江北脑子里。这些年,围绕高校和高考制度的改革,黎江北作过不下十项调研,每一次调研,都带给他更大的困惑,中国教育,特别是高等教育,到底怎么了?
这个20世纪60年代北大的高才生、英国剑桥大学教育学博士、内地知名教育专家,面对蓬勃发展的中国高等教育,一次次发出与众不同的声音。去年召开的江北省“两会“上,他就以《停止扩招,理顺渠道,以职业教育取代民办高校》的提案在委员界掀起巨大波澜。 这还不算,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是对的,他还主动辞去江北大学教育学院院长一职,带着自己的几个研究生,深入民间,广泛取证,打算为数万名扩招进来却找不到工作的大学生和他们的父母讨个说法。
疯子!按现任江北省政协主席冯培明的话说,他是个疯子,不折不扣的疯子!
黎江北是昨天中午接到舒伯杨电话的,当时他刚从望天村回到江龙县城。舒伯杨说:“江北,你马上回来,全国政协调研组很快就要到了,你要事先做点准备。”
“不是不让我参加吗?”黎江北问。
“是没有你的名字,但我们可以争取啊。”舒伯杨听上去很兴奋。
舒伯杨的声音难得这么激动,他是一个沉稳得一竿子插进去不起半丝波纹的人。在黎江北眼里,政府官员几乎各个如此,他们似乎没有人世间的喜怒哀乐,凡事在他们眼里,都只有两个字:正常。所以他们的生活缺少激情,说话做事更是透着一股老气横秋相。”他们什么时候也能激动一下子呢?”有时候,黎江北脑子里会冒出这么一个怪诞的想法,他想,要是政府官员也跟自己一样善于激动,敢于激动,这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呢?
绝不会麻木!黎江北这么想。
黎江北搞不清楚舒伯杨采用了什么高招,让他这个很不讨好的委员进了只有三个人的名单。据他了解,政协也好,省委也好,为这三个名额,可是煞费苦心。
调研组终于要下来了,黎江北脸上露出一丝轻松。高校问题,高校问题算不算国计民生?算不算当今社会的热点、难点?黎江北乱想着,往舱内去的步子忽然停下,莫名其妙地又掉转身子,回到了甲板上。
“世纪号“客轮是中午11点42分停泊在金江码头的,黎江北已换上一件米色衬衫,手提旅行包,跟在助手小苏后面下了船。雨早已停了,码头上人来人往,空气格外的清新。金江码头自从扩建以后,客流量和货流量较以前都有大幅增长,目前已成为长江中下游地区最大的码头之一。雨后的金江市把它美丽的身影完全呈现了出来,近处的船舶,远处的金江大桥,耸立在金江广场的国际大厦,还有更远处隐隐约约的金江工业区。望着这生机勃勃的现代化都市,黎江北的心再次沸腾起来。
离开码头往停车场去的途中,一群学生的身影吸引了黎江北的目光。只见来来往往的人流中,四十多名身着长江大学校服的青年学生手拿传单,不时地拦住路人,跟他们耳语着什么。
“怎么回事?”黎江北警惕地问助手小苏。最近一个时期,他听说长江大学又在鼓动学生四处上访,向政府施加压力,要求教育部门撤销对长江大学的几条封杀令,承认其学校的合法性。同时要求政府将已经出让给外资企业的原长江大学校址归还学校。
“是长江大学的学生,他们在向市民散发传单。”小苏说。
“胡闹,他们不知道这是违法的?”黎江北说着,就要往那边去,小苏赶忙拦住他:“教授,你去不得,他们要是认出你,今天又被缠住了。”
“怎么,他们会拿我当人质?”
“人质不敢,他们一定会向你请愿的。”小苏解释道。
“乱弹琴!”话音刚落,他的手机响了,是舒伯杨打来的,问他下船没有。黎江北说自己在码头外面的小吃广场,舒伯杨告诉他,车停在二号停车场,自己在车里等他。
一听秘书长亲自来接,黎江北只好打消上前阻止学生的念头,不过他的目光还是久久地盯着学生们望了半天。这一刻,黎江北的心情是沉重的,长江大学是江北省首家民办高校,一度是江北高校界的一面改革旗帜。然而,短短几年间,长江大学就沦落到如此地步,没有固定校舍,没有稳定的教师队伍,甚至连办学资格也受到质疑。眼下几千名学生借宿在废弃的仓库,过着今天不知明天的日子……
黎江北凝视了好久,才极不甘心地收回目光,缓缓转身。过了小吃广场,就看到停车场的入口。
黎江北正要往停车场去,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黎教授,请等等。”
黎江北转过身,就见一个眉目清秀的女孩子正笑吟吟望着他。
“你是—“
“对不起,黎教授,打扰您了。”女孩甜甜笑了一下,自我介绍道,“我是长江大学英语系三年级学生陆玉,我们有份请愿书,想送给您。”
“请愿书,请什么愿?”黎江北下意识地绷起脸,心中多了份警惕。
“我们只是想完成自己的学业,没别的意图。”女孩子倒是口齿伶俐,人也大方,并不因为对方是教育界名人就吓得不敢讲话。
黎江北哦了一声,同时心里责怪自己,怎么现在见了谁都怀疑?他礼貌地说了声谢谢,示意小苏接过请愿书。
这时舒伯杨已走出停车场,在向他招手了。黎江北再次打量了一眼女孩,问:“你认识一个叫张朝阳的同学吗?”
女孩热情地说:“当然认识,他是我们新当选的学生会主席,瞧,他在那边。”
顺着女孩指的方向,黎江北看到一个身穿白衬衫的青年,个子高高的,理着小平头,正在指挥着学生们有条不紊地向路人散发请愿书。
黎江北眼前闪过张兴旺那张脸。
“黎教授,不打扰您了,您请走好。”女孩说完,迈着袅袅的步子远去了。黎江北有种恍惚,感觉女孩走路的姿势很熟悉,似在哪里见过。那背影也很眼熟,只是一时记不起来了。再转身时,他就记住了女孩的名字:陆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