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伯杨乱了方寸,他不能不乱。这事要让在场的同学知道,那还了得!
黎江北倒吸几口冷气,警察,开枪,逃跑,太可怕了!五月的阳光下,他的脸色一片苍白,眼前模糊得看不到光亮,心里更是一片漆黑。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黎江北心里不停地响着同一个声音,这声音聚集到一起,几乎要将他炸裂。
良久,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暗暗警告自己:黎江北,你一定要清醒,一定要顾全大局!
这天的学生最终是让陆玉劝退的,在场的人都低估了陆玉的能力,就连黎江北和舒伯杨也没想到,一个文静柔弱的女生身上,会有那么大力量。陆玉先是跟学生会几名干部激烈争论,要求他们停止过激行动,把人带走。有人不服,质问陆玉凭什么?陆玉温和地说:“我们的目的只是想引起高层重视,眼下高层已经了解到长江大学的情况,不能再得寸进尺。”
“问题还没解决呢。”说话的男生一定是觉得还没尽兴,还想坚持下去。陆玉道:“你如果觉得能在公路上解决问题,你就继续坐下去。”后来,学生会几位干部商量了一阵儿,决定按陆玉说的办。
在长江大学,陆玉虽不是学生会的中坚,但她的影响力还有魅力,却无人能比,这是黎江北事后才慢慢了解到的。陆玉是长江大学学生会社会实践部部长,她的魅力并非来自于此,而是她骄人的学习成绩,还有她倡导的勤工俭学中心。如今的大学校园,勤学苦读早已是一个过气得让人喷饭的词,“三三“制现象已成为普遍事实。三分之一的同学认真学习,为的是将来考研。三分之一在上网、谈恋爱,甚至同居。三分之一奔走在社会上,学校只是他们的临时居所。长江大学这样的末流大学,第一个三分之一几乎不存在,踏进这所大学的,从来就没抱过考研的志向。
陆玉却鹤立鸡群,成了另类,她先是被同学们嘲笑、挖苦,后来她连续在大学生竞赛中获奖,竞赛成绩甚至超过江大等名校的学生,同学们才对她刮目相看。紧跟着,她倡导和发起成立勤工俭学中心,有组织有计划地跟校外企业、文化公司等签订合同,救助了上百名特困生,闯出了一条大学生自救与救人的路子,陆玉的名字才在长江大学响起来。
当然,事后黎江北也了解到,同学们之所以听她的,还有一层原因,就是陆玉跟学生会主席张朝阳的特殊关系。
陆玉跟学生会几位干部分头劝说同学离开现场时,黎江北的目光一直警惕地注视着那边,生怕这节骨眼上再发生什么。谁知,事情还真就发生了。
当时一大半学生已离开公路,分散在公路两侧的空地里,鲜红的条幅也被收起,路上滞留的,除了一些平日爱凑热闹爱瞎起哄的学生外,还有预科班的八十多名同学。预科班情况又不一样,这个班最初是商学院招进的,后来因种种缘由,商学院将预科班划到了长江大学名下。两年来,预科班的遭遇比长江大学其他学生的遭遇还要不公,他们的情绪也就最为激动。
黎江北正在想,怎么才能让预科班的同学也离开?忽然听到身后有个声音叫他,回过头一看,竟是盛安仍。
黎江北赶忙迎上去,握住盛安仍的手:“首长好。”
盛安仍松开紧皱着的眉头,客气道:“老早就看见你了,没顾上跟你打招呼,怎么,刚才那位女同学你认识?”
“女同学?”黎江北又是一惊,盛安仍怎么会注意到他跟陆玉?
“那位女同学挺能干的嘛,我看是她把同学们动员走的。”盛安仍饶有兴趣地说着,投在黎江北脸上的目光也别有一种意味。黎江北越发拘谨,不知该怎么回答。盛安仍转过目光,跟身边的周正群说:“江北委员可从来没有这么拘谨过,看来,今天的事,江北委员也感到棘手了?”
盛安仍这番话,听似随和,里面却有分量。周正群紧忙道:“是我们没把工作做好,我向首长检讨。”
“检讨?周副省长,我可不敢批评你。这次下来,能不能把调研任务完成,还要靠省委、省政府的支持,哪能刚见面就让你作检讨?这样吧,你跟其他同志先走,我和江北委员一起走。”
“这……”周正群面露难色,本来调研组一行都要上车了,就因为黎江北傻站在公路中央,吸引了盛安仍的目光,盛安仍这才走过来,跟黎江北打招呼。
周正群不住地冲黎江北使眼色,希望他能找个托词赶快离开,黎江北一紧张,刚好给理解反了,满是自责地向盛安仍检讨:“同学们行动过激,我们做师长的有责任,我正在想办法让他们离开。”
盛安仍一听他也用这种口气,心中闪过一丝不快,不过脸上没流露出来。他用比刚才更加温和的口气说:“今天这堂课,上得好,上得生动。走,带我去见见那位女生。”
黎江北并不知道,从被围堵住的那一刻,盛安仍就用沉默来回答一切,负责接机的冯培明跟他检讨了一大堆,紧跟着周正群又向他检讨,他对这些检讨,一点也不感兴趣。黎江北跟陆玉交谈的时候,他的目光一直盯着这边,刚才那番话,是他的肺腑之言。刚踏上江北的土地,就能碰上这一幕,对他这个调研组组长来说,真是一件幸事。
盛安仍也不管黎江北愿不愿意,丢下众人,先朝陆玉那边去了。冯培明想跟去,一看调研组其他人都站着没动,便也收住了脚步。黎江北还在犹豫,周正群恨恨地瞪他一眼:“还愣着做什么,首长就交给你了。”说完,周正群招呼其他成员往车前去,冯培明很不甘心地站了会儿,最后还是跟周正群一块上了车。
这边,盛安仍已跟陆玉攀谈起来。黎江北紧走几步赶过去,向陆玉介绍道:“这位是北京来的首长。”
“我叫盛安仍,是上级派来进行高校调研工作的,40年前,我也跟你一样,是北京大学学生会的一个干部。”
陆玉的脸由白变红,再由红变白,她不安地望着黎江北和盛安仍,吓得不敢讲话。
“首长找你了解情况呢。”黎江北给陆玉使眼色。
“不,今天不谈工作,我有一件请求,这位同学,交通阻断了已有两个小时,再不能恢复正常,我盛安仍就成了罪人。请你想办法让同学们回去,有问题我们明天谈,好不好?”
这工夫,预科班的同学已朝这边涌来,有人冲陆玉喊:“让我们跟首长对话。”陆玉脸色越发紧张,刚才的从容早已飞到九霄云外,红赤着脸,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要紧张,拿出你的办法来,让他们先冷静,冷静总比冲动强。”盛安仍鼓励道。
陆玉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扭头冲同学们喊:“大家先冷静,首长已经答应,一定会解决我们的问题。现在听我指挥,大家迅速离开公路,再不能阻断交通了。”
有同学止住了步子,有同学不甘心,还往前挤,陆玉再次拔高声音:“我们是大学生,不是无组织无纪律者。今天到此结束,请同学们迅速离开。”
这个时候,黎江北不能不站出来说话了,他敞开嗓子,学陆玉那样,大声道:“同学们,我是江北大学教授黎江北,中央派调研组到江北,就是解决问题来的,但大家要守纪律,不能瞎起哄。请同学们按陆玉同学说的办,尽快离开公路。”
同学中有认识黎江北的,也有不认识但听过黎江北大名的,一听黎教授发了话,过激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也就在此时,长江大学校长吴潇潇风尘仆仆赶来了。往这边赶的途中,吴潇潇已经知道自己闯了祸,可惜这一天她为别的事去了春江市,她是接到电话后从春江市直接赶过来的。吴潇潇没敢耽搁,立即向学生们讲了三点:第一,全体同学马上离开公路,安全返回学校。第二,不听劝阻者按违纪处理,后果自负。第三,五分钟后仍不离开公路者,交公安部门处理。
这三条一讲,同学们知道再也不能赖在公路上了,心头再有不满,对校长,同学们还是很尊重的。不大工夫,滞留在公路上的二百多名同学在陆玉和几位学生会干部的指挥下,有序地离开了公路。
风波总算平息。
吴潇潇处理事件的干练和果断,给黎江北和盛安仍留下了深刻印象。
当天晚上,黎江北赶到省军区第一医院,张朝阳住在这里。
情况比黎江北预想的还要糟,张朝阳胸部中了枪。据医生讲,警察开出的那一枪从张朝阳后背打进,擦着心脏而过,如果再打正2毫米,张朝阳就不用抢救了。尽管如此,情况仍很危险。下午2点送进医院,到现在7个小时过去了,人还没醒。
“伤者失血过多,倒地时头部正好磕在石块上,有轻微的脑震荡。”负责抢救的主治医生说。
“不会有生命危险吧?”黎江北担心地问。
“暂时还说不准,就看今天晚上能不能挺过去。”医生撂下话走了,黎江北怔怔地站在医生办公室里,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几分钟后,一行人围着舒伯杨,来到医生办公室。黎江北看见,舒伯杨身边除了政协两名同志外,还有省市公安部门的同志。舒伯杨将黎江北介绍给负责现场的省公安厅张处长,张处长客气道:“请黎委员监督我们的工作。”
这话是那么刺耳,尤其是在这种场合下说出来。黎江北没跟张处长握手,他心里急着了解张朝阳的情况,一听警察们还在高谈阔论,一把拉过舒伯杨就往门外走。
到了楼道内,黎江北忽然就发了脾气:“到底怎么回事,你得跟我说清楚!”
舒伯杨抽回自己的胳膊,四下看看,压低声音道:“江北,这儿不许激动。”
“我能不激动吗?”
“我比你还急,可激动顶什么用?”舒伯杨也来了火。从高速公路回来,他就一直坚守在医院,这几个小时,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江北,有件事我得跟你商量商量。”舒伯杨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语气诚恳地说。
“什么事,说吧。”黎江北也觉得急不顶用,眼下第一任务是救人。
“张朝阳的父亲你认识吧?”
“认识,他叫张兴旺。”
“你看,能不能把他请来?”
“你是说……”黎江北不安地看着舒伯杨,按说,发生这样的意外,第一个就该告诉家长,可张兴旺情况特殊,把他请来,会不会……
“我也吃不准,所以跟你商量。”舒伯杨困惑中带着急躁,这事儿他想了一下午,一直拿不定主意,见黎江北犹豫,他心里更没底了。
“先别惊动他吧,他一到,我怕医院就得乱。”
“万一……”
“什么也别说了,快救人,这个同学不能有万一,伯杨,这事儿非同小可!”
舒伯杨哪能不清楚,可人命关天的事,怎么能瞒父母?算了,还是想着怎么救人吧。舒伯杨强按下别的念头,急匆匆朝急救室走去。
黎江北孤独地站在楼道里,这个晚上,黎江北像是比平时多出几分镇静,相比舒伯杨,他似乎更为沉着,更为冷静。后来想,那不是冷静,也不是沉着,而是无奈。
第19章 枪伤? (3)
他的身份既不容许他对张朝阳不闻不管,更不容许他火上浇油,把事态扩大。但他是一位教师,更是一位父亲!站在楼道里,黎江北感觉有无数股火苗在心里乱蹿,要把他的胸腔烧穿。又像是一把钢针扎在心上,随便动哪一根,心都要剧痛。
艰难地熬过一个小时,急救室那边还是没有消息,黎江北不敢再等了,他想提醒舒伯杨,实在不行,就把人往北京转。不管张朝阳是不是跳车逃跑,这个孩子必须得救活,他要是出现意外,长江大学这团火,怕就再也别想灭了。
恰在此时,楼道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黎江北回头一望,见是吴潇潇。奇怪,她不是去见调研组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黎江北正在犹豫要不要迎上去,就见周正群带着几个人也出现在楼道内。他慌忙一闪,躲开了他们的视线。
不知怎么,黎江北今天不想见到周正群,更不想听他对这件事作什么解释。他一相情愿地认为,周正群是跑来灭火的,这两年,周正群留给黎江北的印象,更像是个灭火队员。他主管的文教卫这一摊子,哪儿一碰都是问题,哪儿一翻就是陈年老账,那些敏感的、棘手的、想处理而又处理不掉的事,早把他的双腿绊住了,哪还有更多精力投入到创新和发展中去! 他这个副省长,当得窝囊啊。黎江北不想在这个时候给他添乱,更不想跟他有什么争执,如果这阵儿走过去,他真是保不住会把火发到周正群头上。他想去楼下,在五月的夜空下透透空气。刚到楼梯转弯处,就听吴潇潇在楼上大声痛斥起来。
黎江北并不知道,吴潇潇并没陪盛安仍他们去宾馆,盛安仍倒是很想跟她多谈一会儿,但吴潇潇心里牵挂着学校,跟盛安仍客气了几句,驱车就往学校去。在那座没有围墙的临时校园里,吴潇潇一听公安带走了张朝阳他们,也顾不上了解详细情况,就又往公安局赶。路上副校长简单向她汇报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据同学讲,张朝阳是激动了一些,他质问了冯培明,并公开表示不愿跟冯培明对话,要求跟中央来的领导对话。冯培明不同意,张朝阳说:“主席大人,你害怕了是吗?长江大学的今天,就是你一手造成的!”
这句话闯了大祸!话说完不到一分钟,冯培明还处在惊讶中,他身边的工作人员已出其不意地将张朝阳扭到一边。张朝阳跟工作人员据理相争,有人想捂住他的嘴,不让他乱讲话,张朝阳一气之下咬了对方,结果就被闻声赶来的警察带走了。
“他怎么能这样!”吴潇潇恨恨地说了一声,不知道她是在说张朝阳还是在说冯培明,副校长刚要问,就被她一句抢了过去:“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学生会闹出这么大乱子,居然不知道!”
两个人从省厅跑到市局,又从市局返回到省厅,来回几趟,就是打听不到张朝阳被他们带到了哪里。举止文雅的吴潇潇终于发了火,她冲接待她的一位警察说:“我是长江大学校长、归国华侨、香港吴氏集团董事局主席,我以一个校长的名义,请求会见你们厅长,如果今晚见不到被带走的学生,长江大学发生混乱,后果由你们公安厅负责!”
半小时后,公安厅一位处长接见了她,支支吾吾,仍是不肯讲实话。吴潇潇意识到不妙,如果只是把学生带走,公安方面犯不着这样。她掏出电话,就要打给省委常委、统战部部长,那位厅长才急了,半遮半掩地告诉她张朝阳受了枪伤,正在抢救。
“啊?枪伤!”吴潇潇的声音又响起来,像是在冲张处长发火。
黎江北止住脚步,考虑要不要返身上去。
这个晚上,黎江北最终还是没能跟周正群他们打上照面,到楼下不久,他便接到一个重要电话,要他火速回到江大。电话里说,江大的学生正在私下串联,想为长江大学学生声援。
可怕的事最终并没发生,两天后,张朝阳终于苏醒过来,从死神手中捡回了一条命。另一个消息是,在黎江北等人的努力下,涌动在江北大学学生中间的过激情绪也得以平息,校方宣布,江大学生目前思想稳定,秩序良好,正在积极响应校方号召,全力投入到搬迁工作中。
调研组第一次会议在金江宾馆召开。会议由政协主席冯培明主持,算是把欢迎会和见面会放在了一起。黎江北发现,冯培明的脸色较两天前差了许多,眼圈有点黑肿,一向梳得很光亮的头发破天荒地带给人凌乱的感觉。坐在他身边的,就是调研组组长盛安仍。盛安仍表情严肃,这张脸留给黎江北的印象,总是那么严肃。他是一个作风严谨敢于较真善于较真的人,这一点,黎江北很是钦佩。不过盛安仍这次来,黎江北感觉有些奇怪,按说那天路上受阻,盛安仍就该有所行动,两天过去了,盛安仍却一直保持着沉默。有消息说,两天里他见了三个人,省委庞彬来书记,政协主席冯培明,还有老领导夏闻天。据说三个人当中,他跟夏闻天谈的时间最长,约见地点居然就在夏闻天家里。
这就越发让人奇怪,盛安仍到江北,首先想到的竟是夏闻天!这么想着,黎江北将目光投向夏闻天。今天这个会,夏闻天来得早,会议还没召开前,黎江北跟他在接待室简单聊了几句,话虽不多,黎江北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个信息,夏老心情不错,女婿孔庆云的事,一点没影响到他。
一个坚强的老人。黎江北将敬仰的目光投向夏老,正好夏老也在望他。四目一对,夏老温和地笑了笑,黎江北受到鼓舞,收起心里那些乱糟糟的想法,开始专心听起会来。
冯培明的声音略显低沉,暗带着沙哑,可能是这两天没休息好的缘故。他先是向与会者介绍了调研组八位同志,然后又向盛安仍他们介绍了黎江北等三人,接着就讲起这次调研的重要性来。黎江北留心听了几句,发现冯培明的讲话已跟上次有所不同,他没提“教育产业化“这个词,也没特意强调闸北高教新村,只是笼统性地将江北高教事业这些年取得的成就作了概述,然后就谈存在的问题。
冯培明在会上公开谈问题,而且作为重点来谈,实不多见。江北高层中,冯培明向来是最乐观的一位,从当副省长起,他讲话就喜欢高调,兴办闸北高教新村那些年,调子更高。黎江北印象中,冯培明是一个能把普通事件渲染得激情勃勃的人。今天,他却一反常态,唱起了低调。
黎江北边听边做记录,冯培明今天的讲话,等于是给他们三个定调子,如何配合全国调研组开展工作,调研中具体从哪些问题入手,如何寻求解决途径,都要遵循今天的讲话精神。记着记着,黎江北困惑地抬起了头,冯培明表面上是在谈困难,谈不足,话语里,却时时刻刻强调着一点,那就是,江北高教事业的成绩是主流,有目共睹。至于存在的这些问题,是发展中不可避免的,况且他林林总总说了那么多,黎江北记到笔记本上的,全是小问题,是全国各地共有的普遍性问题,比如资金,比如观念,比如政策的不配套、教育资源的不均衡等等,实质性的,却一件也没提起。对长江大学和江北城市学院等敏感性话题,更是只字不提。这就是说,冯培明在向调研组打招呼,不管你怎么调研,一个根本不能丢,那就是强调主流,强调成绩,即便硬要挑刺,那也只能挑带有普遍性的刺,不该碰的地方,谁也别碰! 黎江北把目光投向盛安仍,他相信,冯培明话里话外的意思,盛安仍不可能听不出来。可惜,盛安仍像是没一点反应,仍旧毫无表情地坐在主席台上。
冯培明讲完,轮到盛安仍作指示,会场响起一片掌声,黎江北也鼓了掌。鼓完,他竖起耳朵,留心盛安仍怎么开场。遗憾得很,这天盛安仍只讲了几句礼节性的话,大意就是这次下来,要在地方党委的领导下开展工作,要充分尊重地方政协的意见,虚心学习,广泛交流,争取把工作做细、做扎实。
黎江北心里掠过一层失望,记忆中,盛安仍很少说空话,说套话,他的讲话就跟他的学术文章一样,言简意赅,直击主题,怎么今天……
他轻轻放下笔,朝会场扫了一眼,会场中气氛凝重,每个人的脸上都染了一层神秘。包括爱发牢骚的师大刘教授,今天看上去也特别严肃。
是不是我的神经绷得过紧,太急于把问题摆出来?还是会议召开之前,高层统一了调子?黎江北反省着,疑惑着,反把盛安仍后面讲的话给漏听了。
这天夏闻天没讲话,按惯例,老同志要在这种会上讲上几句,亮一亮自己的态度,替新班子美言几句,最后再讲些要求或期望什么的。黎江北也很想听听夏闻天的讲话,他想,或许能从夏闻天口中捕捉到点什么。可惜,主持会议的冯培明没跟夏老客气,等省委党校林教授作完表态发言,冯培明就很干脆地宣布:“会议到此结束,散会。”
黎江北的目光诧异地在夏老脸上定格了几秒钟,他敢断定,对这一声散会,夏老也是准备不足,他都要伸手接话筒了,冯培明很干脆地就将他的手挡了回来。夏闻天目光抖了几抖,最后灰暗地熄灭了。
好在,盛安仍很快跟夏老攀谈起来,这样才把夏老的尴尬遮掩了过去。
离开会场时,黎江北心里响起一个声音:冯培明已经在害怕夏老了!
这天黎江北刚回到家,就听到一个可怕的消息:孔庆云被“双规“了,这是省委一小时前作出的决定!
“消息可靠吗?”他问惊魂未定的助手小苏。
“可靠,是周副省长的秘书亲口说的,10分钟前他才离开。”小苏说。
“杨黎来过?”黎江北不相信地问。
“杨秘书是背着周副省长来找你的,听说……”
“听说什么?”
“省委对周副省长也采取了措施,近期周副省长怕是不能主持工作了。”
“也是'双规'?”黎江北腾地站了起来。
“杨秘书没说,从他脸色看,'双规'的可能性很大。”小苏平日是个不谈政治的人,今天他的反应却很灵敏。看来,不谈政治的人只是没遇到自己关心的政治,一旦遇上,敏感性比谁都强。
“这怎么可能?”黎江北重重说了一声,跌坐在椅子上。
关于孔庆云收受贿赂的事,已在江北大学传得沸沸扬扬,没办法,如今的大学早已不是学术净地,社会上有的,大学里全有,尽管上面一再要求,不能乱议论乱评说,但又怎能挡住那么多好事的嘴呢?黎江北每天待在办公室,都能听到来自不同方面的小道消息,有些消息夸张得很,说孔庆云不仅大肆敛财,还玩女人。江北大学外语系有位英籍女教师,人长得不错,按国人的审美标准,她很性感,丰乳美臀。孔庆云对这位外籍女教授印象不错,来往也密切,这些天,关于孔庆云跟这位叫玛莎的副教授的绯闻传得满校园都是,就连他的几个助手时不时也要议论一下。
黎江北静下心想了一会儿,越想越觉危险,凭直觉,他还是不能相信孔庆云会受贿,关于那张价值连城的字画,他从侧面打听过,尽管线索还不是太清晰,但他已有一种预感,有一只手藏在背后,伺机陷害孔庆云。
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样?黎江北一时还不能给出答案,记得周正群让他搬回学校时,曾暗示过一句:“庆云这人,太过粗心,你比他有经验,你搬回学校,等于是多了一双眼睛。”
多了一双眼睛!可惜这双眼睛还没发现真相,周正群就被牵连了进去。
不行,我不能坐等下去,这个时候,我应该主动做点什么!这么想着,他抓起电话,就打给孟荷。电话刚一接通,孟荷就在那边哭起来:“黎教授,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
“孟荷你先别急,我也是刚听到消息。”
“他们怎么能这样,黎教授,我已经跟组织坦白了,这事儿跟正群没关系,正群他并不知情,他是冤枉的呀……”孟荷一定是惊吓过度,说话语无伦次,但是“坦白“两个字,还是一下攫住了他的心。
第20章 枪伤? (4)
“孟荷你说什么,坦白,我怎么听不明白?”
孟荷在那边哽着嗓子说:“教授,我……我……不会害了正群吧?”
黎江北再也坐不住了,孟荷那边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周正群被隔离调查,说不定跟孟荷有关。他对小苏叮嘱了几句,立刻就往孟荷家赶。
黎江北虽是一名普通的大学教授,却跟官场有着比较密切的关系,这些关系,部分是以前就有的,部分是当政协委员后建立的。跟周正群一家,算是老关系,周正群第一任妻子楚楚,跟黎江北的妻子是同班同学,两人要好得很,可惜楚楚红颜薄命,过早离开了人间。周正群娶了孟荷后,两家关系虽是淡了点,但工作上反而更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