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音她们赶回来后,就听说先头出去找驼的人家也都空着手回来了,有人还发现一只骆驼头,像是寡妇周喜兰家的。寡妇周喜兰闻声便哭,她也实在够可怜,寡妇拉娃娃,好不容易熬出个头,儿子姑娘去年双双考上了大学,一个在北京,一个在上海,都等着问她要钱呢。家里惟一的驼却让贼给杀了,能不急么?
支书当天就去报案,说是非要抓住这伙贼娃子。谁知派出所长说:“这两天忙得很,实在抽不开身,过几天再说吧。”支书说:“再过几天,沙湾村的骆驼就没了”。所长说:“谁叫你们把驼赶到沙窝的,再三跟你们做工作,要把驼圈起来养,你们就是不听,这阵急了吧?”支书一看所长发了火,忙陪着笑脸说好话:“圈起来养,人经几辈子,谁家的驼圈起来养了?那又不是个鸡儿,它得吃,天爷大旱,人都没吃的,圈起来给驼喂啥?”所长没心听支书的废话,他忙得很,门外又有人等着告状了,说是公公把媳妇打坏了,动不成了。“动不成就往医院拉啊,钱多你就让他打。”所长隔着支书丢过去一句,把告状的人噎在了那儿。告状的是个娘家人,他忙掏出烟,给所长敬。所长摆摆手,“去去去,我哪有功夫抽烟,上面来人要检查工作,我忙得连坐的时间都没哩。”
请不来公安,沙湾村的人一片子乱,都跑到沙窝里找驼去了。母亲苏娇娇因为骆驼没找来,整天拉个脸,说话比猪骂狗的,难听得很,好像驼找不到是玉音的过。玉音因为那晚的事,心里留了阴影,情绪很低落,一看母亲这样,心就更烦了。这天吃黑饭,母女俩终于顶起嘴来。
话题是从嫂子兰香儿身上扯起来的。玉音这次回来,跟嫂子兰香儿一次照面都没打。母亲叨叨说,玉虎娶了个妖精,一把苦不受,成天打扮得跟狐狸精似的,不是上街就是蹲娘家不回来。嫂子娘家在镇子上,她爹开个饭馆,她哥跑买卖,日子在镇上算是拔尖的。越是拔尖,就越觉嫁给玉虎嫁委屈了,整天喊穷,吵嚷着让玉虎也做买卖。一说让下地干活,不是头痛便是脑热,反正总有借口。说轻了不顶用,说重了她给你还口:“成天背个日头,跟黄沙讨饭吃,种的那把庄稼化肥钱都不值,还指望过好日子呢,哼!”嘴一噘,屁股一拧,又去娘家了。庄稼不值钱是真,再不值钱你也是庄稼人,不指望庄稼指望啥?兰香儿不这么想,她成天做着发财的梦,眼里见的,嘴里说的,都是镇上有钱的人。玉虎让她逼急了,也尝试着做过买卖,贩过大板瓜子,贩过树苗子,跟人合着往西安贩过羊。可玉虎像是跟钱没缘份,真是应了那句俗话:贩猪猪贵,贩羊羊贵。越贩日子越见底了,把爹当村支书挣的那几个钱全赔了进去,还欠了一屁股债。
顺着母亲的话,玉音忽然想,是不是嫂子动的脑子,要玉虎打姑姑林子的主意?如今搞旅游开发是能挣钱,玉音这次回来,最大的感受就是沙乡人的观念变了,知道拿什么吸引别人的眼球了。市里提出旅游兴市的发展战略,县上、乡上纷纷效仿,都想做旅游这篇大文章。姑姑的那片林子便有了含金量,听说县上已把它定成沙县的一面旗帜,每天都有游客和方方面面的人去那儿参观,兰香儿是个有经济头脑的人,她定是闻到了那里的钱味,也只有她,才动得了这心思。
玉音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母亲苏娇娇忽然警惕地望住她:“你问这话啥意思?”
“没啥,我就是随口问问。”
“你姑姑跟你说啥了?”
母亲的反应令玉音起疑,母亲向来在家里啥事儿也不管,油瓶跌倒她都不扶,怎么在这事上突然有了警觉?
“姑姑没说,我自个猜的。妈,我就是不明白,你们为啥要跟姑姑争抢?姑姑够可怜的了,你们忍心跟她抢?”
“她可怜,谁不可怜?这些年我们帮她帮的还少么,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我们供着,轮到叫她帮一把了,她倒好,要死要活的,耍母老虎给谁看?”母亲恨恨的,一提姑姑,她的后牙根都有了劲。
“妈,不许你这样说姑姑!”玉音突然拔高声音,不知为啥,只要有谁说姑姑的不是,玉音一准跟她翻脸。
“哟,三尺的牛肋巴往里弯,你倒好,知道帮别人说话了。”
“她不是别人,她是姑姑!”玉音最见不得妈这种阴阳怪气,酸不拉唧的说话腔调。猛一掼筷子,耍起了性子。
“比你亲妈还亲哩,你个没良心的,是谁供你念的书?去,下学期的学费找她要去!”母亲丢下话,走开了。玉音的心像是被母亲戳了一锥子,汩汩流出血来,整个人很快被自责和痛苦淹没了。
一个二十七岁的人,早该到了自立的年龄,为了求学,玉音却不得不向父母伸手要钱。每次拿学费,玉音心里都有深深的负罪感,内疚长期压在心里,压得她透不过气。母亲一把话挑明,她那颗心便再也受不住了。
玉音哭了一夜,把自个哭得好不迷茫。本来,这个假期她是要留在省城打工的,地儿都联系好了,给水利厅下属的一家公司绘图。可她急姑姑,自从陪姑姑参加完郑达远的葬礼,玉音心里,就一刻也放不下姑姑,恨不能天天守在姑姑身边。这倒好,人虽是来了,心愿却被母亲搅了。第二天一早,她决计跟拾草一起,去沙窝里抓发菜。玉音这样做,一半,是为了姑姑,只要在沙窝里,她就能感觉到姑姑的存在。一半,是跟母亲斗气,她就不信挣不够下学期的学费。
刚到拾草家门口,就听里面吱嘛乱喊的,像是有人吵架。细一听,才知是麻五子来了,跟拾草家要丫头。拾草的大女子招弟虚七岁了,瞎仙不让念书,说是白花钱,拾草也是这个想法,说丫头念了书心就野了,反正迟早是人家的,与其白花那个冤枉钱,还不如早些跟着瞎仙学贤孝,还能帮凑着挣个钱。白日里就见招弟搀着瞎仙,走村串寨,四处唱曲儿。七岁的孩子,早就跟大人似的,一双察眼观色的眼,一张饱经风霜的脸。麻五子一听招弟唱贤孝唱得有了名,四乡八邻的人都爱听招弟唱曲儿,便动了脑子,想把招弟弄到凉州城去唱。凉州城的茶园子戏园子有不少唱贤孝的,一年下来能挣好几千。拾草家哪肯,争来抢去的,拾草就跟麻五子打上了。
玉音撵进去,就见麻五子骑在拾草身上,撕住拾草头发,左一巴掌右一拳头。拾草在他身底下嗷嗷叫,边叫边冲招弟喊:“快跟爷爷出门,往远里走。”七岁的招弟吓得直哆嗦,钻在瞎仙怀里不敢动弹。屋子里响出迎弟盼弟的哭嚎声,瞎仙的双眼瞪成个黑窟窿,手里舞着棍子,却打不到麻五子身上。
“麻五子你咋能这样?”玉音扑过去,一把推开麻五子。拾草从地上爬起,猛就抱住了招弟。
“给不给,不给我打死你!”麻五子又威胁道。
“我就不给,有本事你把我们一家子杀了。”
“你个贱骨头,看我今天不打死你。”麻五子说着又扑上去,抡起拳头就要砸,玉音猛地一喝:“麻五子,你敢?!麻五子瞅瞅玉音,像是怯了,不过话还是硬得很:我们家的事,你跑来凑哪门子热闹?”
“你家的事?”麻五子的暴横和无耻激怒了玉音,“麻五子你别欺负拾草没文化,三个娃娃判给了拾草,跟你没关系,当初你狠心抛弃了她们,这阵儿又想靠招弟发财,你还是不是人?你要再敢胡来,我这就报案去。”
“报案?派出所是你家的?还当你老子是支书,告诉你牛玉音,别拿个大学生吓唬人,老子不吃你这套。”麻五子羞恼成怒。要不是玉音,今天他的事儿就成了。
“你不怕是不,好,拾草,把招弟给他,我倒要看看,他怎么领出这个庄子。”玉音忽然间就像个大学生了,眉宇间满是正气,比乡干部还让人害怕。正说着,闻讯赶来的沙乡人围住了拾草家,纷纷指责麻五子的不是。麻五子一看不妙,说了几句不甘心的话,跺着脚走了。临出院门,还恶恶地瞅了玉音一眼。
拾草抓着玉音的手,抖得说不出话。麻五子把她吓成了这样。死麻五子,隔三间五跑来吓她,今天幸亏玉音。玉音打心眼里可怜拾草,拾草太软弱了,这么下去,招弟迟早逃不过麻五子的魔掌。可她一时也没更好的办法。
发菜自然是抓不成了,让麻五子一搅和,玉音哪还有心思跟拾草提出门的事。她宽慰几句拾草,从人缝里挤出来,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中,玉音突然感到自己的孤单,无奈。她后悔这个假期真不该回来,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留在省城。刚到巷子口,就碰到爹,爹是为骆驼的事匆匆赶来的,他在沙湖听到消息,说是有人往西安贩骆驼,那儿流行吃驼掌驼宴。
“有线索没?”玉音问爹。
“哪有啊,贼娃子做得妙,偷的偷,贩的贩,红沙台子十二峰骆驼叫他们一黑里就给整掉了。”爹的神情很焦急,他确信骆驼是找不回来了,眼下要紧的是赶紧抓贼,要是抓不住贼,损失可就惨了。
“公安顾不上,谁抓?就算全村的人都去沙窝,那也是闲的,贼比你奷,怕是这阵儿早溜了。”有个老者叹气道。
“公安不抓贼,还叫个啥公安,不行,我去找他们。”爹说着就要去镇上,家门也不进。村里人一看老支书要出面,信心一下来了,刚才说话的老者忙差儿子骑摩托送爹。玉音看着爹绝尘而去,心里对爹的那份抱怨忽地没了。
爹也是为这个家哩。想想爹快六十岁的人,还为这个家没明没夜地奔波,玉音心就酸了,村里像她这个年龄的早成了几个孩子的妈,一家人的担子早就搁在了肩上,哪还像她这么闲来晃去的。
玉音决计去沙窝铺,好好跟姑姑谈谈,如果树林真有开发前途,她想说服姑姑,不是把树林交出来,而是合着力把它开发成个旅游项目,挣钱总比不挣钱好。
姑姑坚决不同意。没等玉音把话说完,姑姑便厉声打断了她:“音儿,不要再说了,姑姑就是穷死,也不会拿树林挣钱!”玉音发现,一提树林,姑姑突然就变了个人,温柔慈祥的一面不见了,换而代之的,是母狼守护狼崽时的那种豁命的架势。“谁叫你说来的,我就知道,他们会让你跑这一趟。”姑姑的情绪还处在愤怒中,胸脯子一鼓一鼓的,像要把玉音撵出红木房。
“姑姑——”玉音心虚了,还没见过姑姑发这么大的火。
“好了,回去跟你爹说,叫他趁早死了这心,县上来了多少人做动员,我都没松口,就是天王老子来,这林子也拿不走。”
“姑姑——”玉音又唤了一声,喃喃的目光搁在姑姑扭曲了的脸上。
“音儿,姑姑知道你念书花钱,这个折子你先拿着,上面有两万块,省着点花,要是还不够,姑姑再想别的法子。回去跟你爹说,往后你的学费姑姑给。”姑姑从箱子里拿出存折,就像拿出一个秘密,她的脸色瞬间又迷懵了。
“姑姑你哪来的钱?我不是跟你要钱来的,我……”玉音让姑姑的举措弄慌了,她真没想过跟姑姑要钱。
“拿去吧,音儿,姑姑对不住你,姑姑早就该……”说到这儿,姑姑突然噤了声,她的表情像是很痛苦,仿佛被什么重重地刺伤了。玉音看见两颗晶莹的泪珠挂在姑姑脸上,久久不肯落下来。
夜里,姑姑的情绪好了些,两个人躺在床上,听漠风一吼儿一吼儿掠过。玉音忍不住又问起钱的来路,姑姑突然拿出这么多钱,对玉音震憾很大,她隐隐感觉到,姑姑有事瞒着她。
姑姑这次没搪塞她,兴许她觉得,有些事该跟玉音说了。
钱是郑达远的!半月前,有个叫王松的律师来到沙窝铺,拿出郑达远的遗书,说郑达远把稿费连同自己的积蓄五十万留给了姑姑,要姑姑签字,跟他去银行办理转帐手续。姑姑惊然失色,不相信这是真的。律师王松又拿出一封信,信是郑达远写给姑姑的,姑姑读完信,眼泪就下来了。
姑姑先是坚决不要,我咋能拿他的钱,他一辈子那么苦,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虽说当个所长,过的日子连沙乡人都不如,这钱,我拿着心亏呀——
律师王松再三解释,这钱不只是留给姑姑枣花的,郑达远有一个心愿,一定要让玉音把学业修完,最好能到国外去进修。思来想去,为了玉音,姑姑才拿了这两万。姑姑说到这儿,静下来,黑夜在她脸上涂上一层暗色,让她在玉音心里越发神秘起来。玉音凝视着姑姑,心里却在想另一个人。
郑达远,他为什么会把钱留给姑姑,又为什么惦着自己的学业?
第10章
出乎所有人预料,孟小舟最终击败龙九苗,成了沙漠所新一任所长。
听到这个消息,龙九苗气得一把拍响桌子:“他孟小舟有什么能耐,这么大的摊子,他管得起来么?”龙九苗很快发现,自己的火发得很没价值,有谁在乎一个失败者的怨言呢?
到底输在了哪里,龙九苗到现在都摸不着头脑。常委会前一天,龙九苗还得到确切消息,提到会上的只有他一人,孟小舟在政府那边便被淘汰。可是仅仅一天,事情就发生逆转,龙九苗居然连一丝儿信儿都没听到。
他气急败坏地找到帮他说话的人,说自己不干了,马上辞职。他倒要看看,孟小舟怎么上演这场戏?
替他说话的不是别人,是省政府秘书长,此人在省府,也算得上一个实力派人物,加上他跟省委那边有非同寻常的关系,所以他在政府这边说话的份量就非常重。可惜,他最近惹上了麻烦,有人挖出他过去一些事儿,死咬住不放。弄不好,这次他会搅到风波里去。
那人冷冷地盯住龙九苗,半天后突然问:“你有什么事瞒着我?知道么,你差点害得我翻船!”
龙九苗一惊,嘴唇哆嗦着说:“没,没啊,我啥事瞒你了?”
“你自己看!”那人重重地将一沓材料扔龙九苗面前,龙九苗翻了几页,脸色骤变,颤着声问:“这,这是怎么会事?”
“怎么会事,你回去好好想想,赶在查你前把事情说清楚。”
龙九苗灰溜溜地出来了。他的心情一下坠入了低谷,不,是地狱。
有人举报龙九苗贪污科研经费,巧立名目,虚报冒领,跟下面合伙将八百多万元治沙经费据为已有,中饱私囊。
更为严重的是,龙九苗以沙漠所的名义,跟沙县沙生植物开发公司搞联营,向农户推销劣质树苗,给沙县及相关县区的农民造成巨大损失。这起坑农事件已引起省委领导的高度重视,责成有关部门严肃查处。
都是这王八蛋害的!龙九苗恨恨地诅咒起沙县县长白俊杰来。
去年六月份,白俊杰突然找到龙九苗,说沙县搞了个沙生植物开发公司,想做沙产业这篇文章,公司开办到现在,效益本来很不错,最近却在资金上遇到了点麻烦,请龙九苗支持一下。龙九苗跟白俊杰并不熟悉,他们的认识都是因了那个叫马鸣的人。马鸣以前也是沙漠所的,刚毕业时做过龙九苗的弟子,龙九苗认为马鸣脑子活,有闯劲,搞学问有点可惜了。后来马鸣果然放弃专业,下海经商。先是在银城闹腾了一阵子,后来突然没了声息,等再次出现时,他已是北方光大实业的董事长。龙九苗坐着他的奔驰去天上人间跟马鸣叙旧情时,真有一种天上人间的恍惚感。自己辛辛苦苦做了一辈子学问,到头来竟连女儿在美国留学的学费都供不起,人家马鸣这才闹腾了几年,有公司,有车子,后来才知他还养着几个情人,其中一个就是龙九苗老同学的女儿,有点艺术天赋,人长得也很漂亮,正在靠着马鸣,那丫头才进军演艺界。短短的时间内,就成了银城一枝花。
龙九苗感慨万端,端着酒杯的手发出一连串抖颤。马鸣这一顿饭,够他两个月工资。
也就在那晚,当他跟着马鸣来到天上人间的桑拿中心,战战惊惊搂住一个看上去比他女儿还小,据说是北方大学二年级的一个系花时,他的人生观发生了动摇。那女孩儿一口一个哥,直把他的心叫碎了,也叫得他找不着北了。自那以后,龙九苗开始了另一种生活。
龙九苗打电话,要马鸣立刻来见他。马鸣在电话里懒洋洋说:“什么事呀,这么急?”
“还急呢,都火烧眉毛了。”
“有那么严重?我这阵腾不开身,有空我给你打电话吧。”马鸣的口气很应付,而且龙九苗听到,他把您换成了你。
“你马上过来,我这边急着呢。”龙九苗口气厉起来。
“我要不过来呢?”马鸣突然这么问。
龙九苗一下没话了。他的确没想过这个问题。这真是个复杂的问题,龙九苗一下想不清。不过他已感觉到,马鸣的态度变了,有种暗暗的示威的味道。难道他也听到了消息?就算听到,也不该拿这种口气说话呀。
马鸣挂了电话,龙九苗听到电话那边有女人的声音。马鸣是个生活中不能缺少女人的男人,一度时期,他也教导龙九苗这样生活,龙九苗的确跟着他享受了好些女人。龙九苗本打算还要跟着他享受下去,可……
难道这样的日子就要结束了?龙九苗吸了一口冷气。
龙九苗再把电话打过去,他必须见到马鸣,秘书长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来:“你必须尽快给我个说法,要不到时我也帮不了你!”
马鸣居然不接,龙九苗气得要吐血。他只好跟白俊杰联系,白俊杰不在县上,说是在北京开会。一个县长北京开什么会,分明是在骗他。龙九苗愤怒地扔掉手机,看来马鸣一定是跟姓白的串通好了,要看着他倒霉!
怎么办?龙九苗迅速想对策。
与此同时,孟小舟却在为自己庆贺,跟他喝酒的不是别人,正是沙县县长白俊杰。别看白俊杰只是个小小的县长,这人真要是跳弹起来,手眼能通天。他是第一时间知道孟小舟要当所长的,所以提前来到省城,专门等着给他祝贺。
相比之下,孟小舟倒觉得有点突然,到现在还不敢相信是真。他的确没有思想准备,因为截至到目前,还没有谁答应过要帮他,包括林静然。
一切来得太突兀,像是天上掉馅饼,孟小舟有点醒不过神来。
两人喝了一瓶酒,孟小舟还要喝,白俊杰拦住他:“不能再喝了,接下来你有很多事要做,不能让酒给耽搁了。”白俊杰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县长,但也算是身居官场,自然懂得酒的利害。他本来是个很少沾酒的男人,今天因为高兴,陪着孟小舟喝了不少。孟小舟一把打开他:“你就不能让我醉一会,你知道么,这个时候我真想醉!”
“醉还不容易?”白俊杰亲热地拍拍孟小舟的肩,“不过眼下要紧的是,好好做你的所长,不要给人留下啥把柄。”
“把柄?”孟小舟眯着醉眼,不明白这两个字的含意。
白俊杰暗暗一笑,觉得孟小舟跟白痴没啥两样。不过他还是很热情地将孟小舟送回了家。
孟小舟走马上任这天,纪委来了两个同志,他们先是跟龙九苗谈了两个小时,紧接着孟小舟被叫了进去。两个同志先是对孟小舟表示祝贺,孟小舟有点惶惶然,毕竟纪委的同志不是每天都找别人谈话的,也不是哪个人都能跟纪委的同志谈上话。
“有啥事需要我们配合,请只管说,我们一定尽全力。”
两个同志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个说:“你有这个态度我们很高兴,三农问题一直是我们党高度重视的问题,保证农民的利益不受侵犯是我们党的每一位干部必须坚持的原则。可是最近有不少群众反映,沙漠所在过去几年里不时发生坑害农民利益的事,对此我们深感痛心。”说话者顿了下来,目光搁在孟小舟脸上。孟小舟忙起身说:“这事我也是刚刚听到,沙漠所发生这样的事,我很痛心,我们是一家科研机构,应该为农民办实事,办好事,怎么能坑害农民呢?”
“事情没查清以前,我们先不轻易下结论,但沙漠所必须引起足够重视。这样吧,你安排几个同志,配合我们到基层走一趟,做点调查。另外,我们要对沙漠所近年来的各项资金使用情况做一次审计。”
“好的,我这就安排。”孟小舟说着话,叫来两个人,分头给双方做了介绍。其中一个是沙漠所的项目评估所副所长,一个是负责党务的老宁,是位五十多岁的女同志。然后说:“你们下一步的工作是全力配合纪委的领导,查清沙漠所的问题。”老宁马上表态,一定不辜负领导的期望。这个五十出头的女人看上去很有激情,还未投入战斗,热血便已在她身上沸腾。
纪委的同志需要单独跟老宁他们谈一谈,孟小舟便告辞出来。经过龙九苗办公室时,他看见龙九苗像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站在桌前。孟小舟忽然生出一丝怜悯之心,想进去安慰龙九苗几句,转念一想,算了,还是让他自己安慰自己吧。
孟小舟的上任在沙漠所多少引起了一点震动,坦率讲,谁都没想到他会如此顺利地坐上这个位子。之前人们看好的都是龙九苗,无论资格还是成就,他都在孟小舟之上,而且二把手接任一把手,也在情理之中。不过龙九苗既然出了事,孟小舟坐这个位子似乎也合情合理,吵嚷了一阵便也平息了。沙漠所本来就是个科研单位,大家的精力主要还是在学术研究和课题上,对谁做行政一把手这么敏感的政治问题,关心程度却远不及别的单位。
江长明是在师母家听到这个消息的,这天林静然来看师母,顺便告诉了他这个消息。
“哦?”江长明抬起头,略微有点惊讶。
“怎么能让孟小舟干,上面怎么考虑的?”师母在床上叫了起来。孟小舟跟林静然分手后,师母叶子秋对孟小舟的看法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弯。
“这是上面考虑的事,师母你就别费心了。”江长明劝道。师母叶子秋最近恢复得不错,精神看上去比发病前还要好,不过医生再三告诫,一定要注意情绪。
“长明,你也别光顾着我了,赶快收拾东西,回所里报到去。”
“不急,我的合同到年底才满。”江长明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些着急。回来快两个月了,整天晃荡着,啥事也做不成,再这么下去,怕是不好跟自己交待。
“啥急不急的,让你回你就回,我这边不用你操心。”叶子秋边说边给林静然递眼神,意思是让林静然劝劝江长明。
林静然今天来,也有劝江长明回所里的意思。两天前,她终于把江长明推荐给了周晓哲,其实也用不着推荐,所里这几个骨干,周晓哲心里比谁都清楚,他只是没想到江长明已经回国。当林静然告诉他江长明早已回国时,周晓哲的表情怪怪的,盯了林静然好长一会儿,带点温怒地说:“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才告诉我?”
林静然也是有苦衷,孟小舟缠住她不放,司徒老师隔三间五打电话求她,还说要找到单位来,副省长周晓哲又碍于方方面面压力,徘徊不定。这种情况下,她怎么举荐江长明?再说江长明跟那个护士打得火热,也让林静然心里犯酸,索性对他不闻不问了。
但是三天前,也就是孟小舟上任的第二天,是个周末,孟小舟突然找到她,向她求婚。孟小舟言辞恳切,说了一大堆悔过的话,然后学西方人那样,跪在地上向她正式求婚。林静然惊得不知所云,实在想不到孟小舟还能做出如此举动。
孟小舟一求婚,她深埋在心底的痛苦便彻底掀翻了。
一个女人是经不住同一个男人再三伤害的。
林静然断然拒绝了他,将他轰出门外。孟小舟不死心,隔着门说:“静然,我知道你心里有我,要不你也不会帮我的。我感谢你。静然,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林静然脑子里轰轰直响,孟小舟错当是她从中帮了忙。笑话,为一个所长,上面争得不知有多厉害,表面看风平浪静,其实暗中他们一个个较着劲,哪有她林静然说话的份。怕是周晓哲自己,最后都不知是怎么举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