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王四毛,枣花就明白了。
玉音从五道梁子回到红木房,听姑姑说是王四毛偷了六根的大花,玉音摇头,说不可能。“你咋知道?”姑姑咬定是王四毛,她跟六根一个看法,前两天王四毛确曾在沙窝铺转悠过,要不是她眼尖,那贼娃子可能就翻进了小院。
“年纪轻轻的,不学好,蹲一回大牢还不够,还想蹲第二回。”姑姑越想越气,那么好个大花,丢了还不把六根克死。
玉音又说了句不是,进了里屋,不再理姑姑,她的心事不在大花上。
“不是他才怪,全沙湾做贼挖窟窿的除了他还能是谁?”姑姑说玉音出去久了,沙乡的事她并不知晓。“甭看见了面一个比一个亲,背后,哼,恨不得拿刀子捅呢。”一提起这些,姑姑便说个没完没了,捎带着把牛根实也数落了一通。玉音先是装听不见,后来姑姑越说越没边,她腾地就打里屋床上跳下来,隔着门说:“给你说了不是他,你硬往他身上栽,烦不烦!”
姑姑霎时白了脸,两只眼睛白瓷瓷地盯住玉音,不明白她哪来这么大的火。
“音儿,你咋了?”姑姑怯怯地问。
“没咋!”玉音啪地拍上门,头砸在床上哭起来。
一提贼,玉音就知道是哥哥玉虎。玉虎做贼的事是拾草发现的,他翻进拾草家院子,趁瞎仙一家睡着的空,将拾草家的羊装进麻袋里,背上就走。拾草家养了三只羊,没人放,平日老拴在地埂上。拾草听见响动,撵出来,看见羊被人扛走了,扑上去就抓贼。两人在门外头撕扯起来,撕打中拾草猛地认出是玉虎,惊道:“玉虎你咋做这事,你可是人上人啊?”一听拾草认出了他,玉虎腾地丢下羊,一把捂住拾草嘴,吓唬道:“你要把这事儿说出去,小心你一家子的命!”
拾草还是把这事说给了玉音,她是哭着说的:“他连我家的羊也偷,他真能下得了手。”拾草的哭声一阵儿一阵儿的,玉音只觉得拾草在拿鞋底抽她的脸。这话要是传出去,叫爹怎么活人?书记的儿子偷一个瞎子的羊,还不叫人呸死?她再三求拾草,话到这儿就行了,千万别乱传。拾草边哭边点头,她是把玉音当成自个姐妹才说的。后来她才跟玉音说,玉虎在镇子上赌博,还跟麻五子赌,结果输了一大笔钱,麻五子带人追债哩。
玉音连惊带恨,把这话说给了母亲,没想苏娇娇鼻子一哼:“你有听的没,别人说你哥杀人你也信?人家都向着自家人,你倒好,掺和到外人堆里编排自个的哥。”骂完这句,苏娇娇趿拉上鞋喂猪去了,玉音撵过过去:“妈,是真的。”
“还煮的呢,夹嘴,往后少嚼这号没牙根的话。”
玉音没想到,母亲会这样袒护哥哥。从拾草嘴里,玉音还知道了哥哥不少事儿,哥哥真是变了,变得令她担忧,令她害怕。她想一定要跟爹妈讲清楚,决不能眼睁睁望着哥哥往斜路上走。还没容她等到爹,玉虎便扑了进来,指着她鼻子,一口一个外家人,骂的话又歹毒又伤心。玉音刚要争辩,哥哥的嘴巴便扇了过来。妈在一旁助威:“打,还念研究生呢,老娘的钱白花了,养个狗还知道摇尾巴,辛辛苦苦供下了个啥,供下了个无义种。拾草说的那么好,不让拾草供你做啥哩?”
玉音白白挨了一巴掌,还没地儿诉冤去。到这时她才明白,哥做的一切妈都知道,妈给哥撑腰哩。
这个家怎么这样?好像这次回来,所有的事儿都发生了改变!
玉音哭了一阵,不哭了,她突然想回学校,明天就回。家里她是一天也不想呆了,姑姑这儿她也不想再呆下去。她真是后悔,这个假期就不该回来。
这个晚上,玉音突然想起那个叫驼驼的残疾人来,想起两年前那场可怕的车祸,还有为驼驼献血时发生的那场灾难。人生到底是怎样一场戏啊,为什么对它越是较真的人,命运给他的路就越是艰辛。玉音从姑姑联想到驼驼,又从驼驼联想到自己,想来想去,就把自己一次次给想哭了。后来她记起驼驼说过的一句话:“有啥难事儿,尽管来找我,我的命是你救的,我身上有你的血。”
第16章
驼驼的命的确是玉音救的。
两年前那个落叶洒满草地的秋日的黄昏,玉音心情激动地走在滨河路上。她没法不激动,水文专业本来是这些年相对寂寞的专业,就业更是艰难,玉音压根就没抱留在省城的奢望。她提前回了趟家,到沙漠水库考察了一番。她想,如果能在沙漠水库谋到一份工作,就该很知足了。谁知毕业前一天,校方将她找了去,说社科院要人,校方推荐了她,不过能否如愿,还得看后面一系列考试考核。玉音甚感震惊,社科院啥地儿啊,能轮到她?在她的想像里,那是博士硕士才敢问津的地儿,是专家云集的地方,哪能轮上她一个才毕业的本科生。不过校方说得很认真,一再强调,对方是看中她的优秀大学生身份,还有她优异的专业成绩,要玉音做好搏一搏的准备。
玉音当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能留在省城,而且是社科院,对一个沙乡来的女子,该是多大的诱惑。可真到了应聘阶段,难度便像珠穆郎玛峰一样横在眼前。社科院本年度只要一个水文专业的本科生,通知应聘的却有一百多人。玉音真是不负厚望,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终于在这一天,拿到了录用通知书。她多么想找人好好庆贺一番啊,但她忍住了。她知道这才算是拿到了一张门票,能否在社科院立足并干出成绩,都还是未知。不过,内心的激动是无法克制的,走在黄河岸边,她感到脚步能在秋日的落叶上飘起来。
黄昏将滨河路罩得一片濛濛,树荫遮蔽下的草地,飘起一阵阵清香。还未开败的各色花卉,正在把最后的笑脸露给游人。滨河路向来是迷人的,充满温情的。远处,黄河声涛涛,这条母亲河,以她千年不绝的声音,向大地传递着福音。玉音在黄河母亲的雕塑前凝了会神,穿过碎石铺成的小径,在一对对情人的喁喁私语中,往宽阔的马路上去。
脚步刚踩到马路上,可怕的一幕发生了。玉音清楚的看见,一辆自西往东的越野吉普,意欲超越前面的康明斯,康明斯偏是不让道,像是成心要给越野吉普难看,结果,吉普发怒了,竟不顾交通规则,也不顾越来越多的横穿马路的行人,一个猛劲,擦着康明斯的车身超过了它。就在吉普司机抬头怒骂康明斯司机时,不幸的一幕发生了。康明斯司机故意一打方向盘,将吉普车逼到了路中间,吉普司机没料到对方会来这一手,为躲过对面开来的车辆,他想玩魔术一样插到康明斯前头,结果车子失去控制,斜斜地冲出了路面,朝路边的行人撞去。
玉音听见一大片惨叫,随后,便看到五六个倒在血泊中的人。
驼驼是那场车祸中伤得最厉害的一位,他被发野的吉普撞了起来,飞出三米多高,重重地摔在玉音面前。等玉音哭叫着将他送进医院时,驼驼已昏死过去。那一天的滨河医院乱极了,除了先前撞翻的六个人,后面又抬进来好几位。医院方面一下接到这么多危重伤者,显得手忙脚乱,没有章法。半夜时分,驼驼要输血,医院的血又供应不上。有人伸出了胳膊,说输我的。这都是些好心人,从车祸发生的那一刻,他们就跟玉音一样,忙着抢救伤者,夜深了还不忍离开。玉音也伸出了胳膊,也许是天意,她的血型跟驼驼的吻合。谁知这一输,差点将玉音的命给输掉。
那天的医护人员在抽血时没按严格的采血规程,兴许也是当时的情况让她们忘了规程,总之,玉音被感染了,跟她一道感染的,还有两位陌生人。
玉音在医院躺了两个月,等她出院时,才知道驼驼被截掉了两条腿,他这辈子再也站不起来了。
第二天天黑前,玉音真就站在了悲情腾格里门前。望着酒吧门口那五个字,玉音思绪万千。
驼驼有点吃惊,等看清从幽暗的光线中走进来的真是玉音时,他的心差点没跳出来。“天啊,真的是你!”轮椅发出一片子欢,直奔玉音而来。玉音款款一笑,半年多不见,驼驼比她预想的要好一些,也明亮一些。
两人寒喧几句,驼驼拉了玉音的手,往包间去。这时候的酒吧已热闹起来,滨河路本来就是谈情说爱的地儿,在这儿开酒吧,焉能不热闹?有人早已耐不住,冲驼驼喊:“驼驼,来两首啊。”有人看见了玉音,故意道:“驼驼,又来一位美眉啊,好清纯!”这儿来的都是常客,有一半为驼驼的歌来,有一半,也为这酒吧的风格而来。大约酒吧里总是不缺少时尚性感还带着野性的美女,猛然走进玉音这样一位骨子里跟时尚搭不上界的乡野女孩子,人们的眼睛反倒哗地亮起来。
“甭理他们。”驼驼边说,边让服务生打开包间。这是一间小包,装修得极尽雅致,除了很要好的几个人,驼驼很少将客人带到这。
坐了一会,驼驼便看出,玉音心里有事。这是一个轻易不把心事写在脸上的女子,驼驼的印象中,她好像永远对生活不怨不怒,既不低头也不畏惧,咬着牙关笑对风雨。驼驼对她充满着感恩也充满着敬佩。
“你好像不开心?”驼驼说。
“我没法开心。”玉音没隐瞒自己,她将回家后的遭遇简单说给了驼驼。驼驼听完,紧起了眉头。也是在那场车祸中,他们互相知道了对方的家,真是没想到,意外相遇的两个人竟是同乡。驼驼的家跟玉音家离的不远,在一个叫大柳滩的小村庄里,是个比沙湾村还苦焦的地儿。
“你就不该为学费的事发愁。”驼驼听完,有点怪罪的说。当下,他就要给玉音拿钱。玉音一把拽住他:“我不是为钱的事发急,我是急那片林子,急姑姑。”
“放心,林子不会落到别人手里,你姑姑的个性我了解。”驼驼安慰着玉音,还是执意要去拿钱。玉音生气了:“我不是跑来跟你要钱的,你再这样,我就走!”
驼驼怔住了,玉音的脾性他了解,她不会轻易接受他的帮助,在钱的问题上,她向来有自己的原则。当初输血感染,有人提出向医院索赔,她坚决摇头,说医院也是因为紧着救人才出的差错,不能啥事儿都往别人身上推。后来医院主动要给她赔偿,她还是婉言谢绝了。为这事,她哥玉虎大骂她是傻子,神经病。
驼驼感觉很多话堵在嘴里,却说不出来。玉音面前,他老是嘴笨得要死。他是诚心想帮玉音的,开这个酒吧,一是为了打发日子,另外,就是想挣钱供她读研。这不是单纯的报恩,报恩这个词,似乎有点俗,也不大符合他的性格。他们同来自穷苦的沙乡,那儿出一个人才真不容易,他是没这个可能了,但他必须帮玉音将梦想实现。
可惜玉音不给他机会。
僵了一会,驼驼说:“那好,你先在这里住几天,缓好了心情再说。”
玉音这才露出了笑。两个人正说着话,外面突然响起沙沙的声音:“驼驼,你在哪?快唱歌呀,我要听歌。”沙沙一来,酒吧的气氛就更热闹了,她不但是这儿的常客,更是这儿的女王。她的大气和豪爽很受客人的欢迎,尤其喝了酒,往往会出其不意地秀上几段艳舞,更能让这儿的男人疯狂。在悲情腾格里,沙沙的人缘很好。
“她来了,你快去招呼。”听见喊,玉音跟驼驼说。玉音跟沙沙见过一次,也是在这儿,当时沙沙喝醉了酒,误把玉音当作酒吧新来的招待,指使她做这做那。那晚的玉音有点慌,她很少到酒吧这种地方来,更是没见过像沙沙这样把钱不当钱的主儿。慌乱中她打翻了水杯,水溅了沙沙一身。沙沙本来就嫌她笨,这下好了,她更有理由冲玉音发火了。沙沙破口大骂,还要驼驼当场辞了她。
玉音的感觉里,沙沙是个惹不起的主。
可能有钱的女人都这样,玉音后来想。
驼驼还在磨蹭,有点不忍这么快就把玉音撇下。玉音说:“你去吧,我一个人待会,没事的。”驼驼正欲出门,沙沙忽然闯了进来。“好啊,原来你金屋……”说到一半,沙沙僵住了,她没想到驼驼是跟玉音在一起。结巴了半天,忽然说,“你就是牛玉音?”
玉音起身,客气地跟沙沙打招呼。沙沙忽地黑下脸:“你跑这儿做什么?”
沙沙的态度让玉音很难堪,伸出去的手僵在空中,不知道该不该收回?她跟沙沙没啥过节的,上次的事,她压根没往心里去,事后驼驼跟她解释,她还说:“人家喝醉了,再说,我这样儿,真的跟招待没啥两样。”谁知今天见了面,沙沙竟这样待她。
“我……我……”玉音显然是被沙沙的气势吓住了,一时口拙得不知说啥是好。
“沙沙。”驼驼叫了一声,急着把沙沙往外推。驼驼知道的事明显比玉音多,他是怕沙沙乱来。这些日子的沙沙就跟患了疯病似的,逮谁咬谁,她在这儿已经跟好几个人吵过架了。
“放开我!”沙沙一把打开驼驼的手,又往里走了几步,逼住玉音:“说啊,你跑这儿来做什么?”
沙沙今儿个本来很高兴,她的模特公司刚跟上海一家公司签了约,联合举办首届新丝路模特大赛。这可是一场盛大赛事,多亏了罗斯,这家伙到哪儿都有关系,能量大得惊人,沙沙越跟他在一起,就越觉离不开他。她到这儿来,就是急着跟驼驼告诉消息,她还有一个想法,到时可以把驼驼也包装一下,让他为大赛献歌,说不定还能让驼驼一炮走红。
谁知她却遇到了最不想见的人!
“说啊,你哑巴了?!”
“沙沙,你太过分了!”沙沙的态度激怒了驼驼,尽管他跟沙沙关系也很不错,可沙沙如此盛气凌人地质问玉音,他受不了。
“到外面去,我有话跟你说!”驼驼转动轮椅,硬逼着沙沙往外走。玉音突然说话了:“我到这里来,跟你没一点关系,你可以跟我耍威风,但请你记住,这是最后一次!”说完,猛地提起包,就往外走。驼驼急了,一把拉住她道:“玉音你别走,今天的事我向你道歉。”
“用不着!”玉音受了侮辱,哪还有心思再待下去,不过她把事情想错了,以为沙沙是恨她跟驼驼在一起。女孩子想问题就是简单,沙沙在这儿的霸气,让她误以为沙沙跟驼驼可能是那种关系。沙沙这种女人,爱上驼驼不是不可能。
望着玉音愤而离去的身影,驼驼沮丧地倒在了轮椅里。
还好,玉音走得及时,要不然,沙沙可能就把不该说的话全说出来了。
第二天,玉音正准备去水利厅,想把之前推掉的活再揽过来,她的老师苏宁教授打来电话,问她在哪?玉音告诉老师,她在省城,正打算去打工。
“打什么工,你马上到沙县来,我这边需要人。”苏宁的口气不容拒绝,这是一个说话和做事都很干练的人,对玉音他们很是严格。玉音只好再次放弃打工的念头。坐车离开省城时,她给驼驼发了条短信:我回沙乡了,请别牵挂。
她没有理由生驼驼的气,如果沙沙真能爱上驼驼,她应该高兴。
回到县城,玉音才知道,老师苏宁也抽到了专业队,具体负责沙漠水库的水资源勘查。“时间很紧,任务又很繁重,我们得马上开展工作。”老师苏宁说。玉音很是兴奋,能给自己的导师当助手,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当下,她便按苏宁教授的要求,着手做起工作计划来。苏宁教授是本省水文水资源专业的权威,还兼着省水文水资源与水利工程科学重点实验室的主任,这是一家在全国都很有影响力的实验室,近年来相继做出的祁连山水资源状况调查、黑河流域水资源前景分析及祁连山冰川消失对河西五地市地下水资源影响等研究成果反响很大,他本人去年获得“全国杰出专业技术人才”殊荣。并且应邀参加了国际水文科学学会pub研究计划“洪水预报和水资源评价新方法”国际研讨会。
本来,苏宁教授这一组工作并不复杂,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帮助沙漠水库及沙县水利局完善资料,为即将到来的国际林业组织专家组提供一份沙县水资源评价报告。谁知苏宁教授一接触到沙漠水库管理处提供的原始资料,就发现了破绽。他怀疑,沙漠水库的原始资料有假,很多数据一看就是捏造的。“他们怎么能这样,这种不讲专业道德的事也能做出来?这是拿着国家的钱给科学蒙羞啊,无耻,真是无耻!”
苏宁教授决计要把这个骗局揭开,他不顾带队者的反对,硬是唤来玉音还有另一位研究生,要他们从头到尾将数据核实一遍。
苏宁教授这边刚一行动,沙县那边马上就有人坐不住了。这天,沙县负责此次接待工作的县委常务副书记李杨带着水利局还有县委办的几个人,敲开了苏宁教授的门。
“有事?”苏宁教授问。一看来人的阵势,苏宁教授就已清楚对方的来意。
李杨客气地跟苏宁教授打过招呼,笑容可掬地说:“苏教授,我是代表县委政府,虚心接受您的批评来的,过去的工作我们没做好,这次一定要在您的指导下,做好补救工作。”苏宁眉头皱了一下,他是个专家,在学院里待惯了,缺少跟地方官员打交道的经验。在官员的笑脸面前,一时竟拉不开面子。李杨见状,心里一轻松,接着道,“我们是个穷县,老百姓的日子很苦,这些年,县委政府的主要精力都放在抓脱贫致富上了,反倒把事关沙县发展的重大事项给疏忽了。惭愧,惭愧呀。”说着,他双手给苏宁敬烟。
“这就是理由?”苏宁教授一边推开李杨敬烟的手,一边问。
李杨的手抖了一下,很不舒服,不过他很快掩饰了自己的情绪。“这不是理由,我们也不敢找什么理由,一切还望教授您多多照顾。”
“照顾?”苏宁教授抬起目光,很是不解。显然,对官员们的这种术语,苏宁教授还不是十分能领会。
李杨也是点到为止,并没往深里说。随行人员放下手里的礼品,跟着李杨走了,说是还要去看望别的组。
如果苏宁教授能够正确领会李杨副书记的话,事情兴许就是另番样子,可惜苏宁教授太过愚钝,也有点太较真,这才引发了另一场危机。
当然,苏宁教授并没想到,李杨会是那么一个有背景的人,这背景差点给他招来一场大祸。
李杨带着人走后,苏宁教授在屋子里尴尬了一会,他本来很想跟水利局长谈点什么的,那局长以前是他的学生,是个很不错的孩子,记得当时他还刻意跟他谈过,想让他考自己的研究生。可惜这孩子离开校园,就再也没了消息。苏宁教授还是在一次水利厅的工作会议上看见他的,当时他刚刚提拔到局长的位子上,很有股春风得意的潇洒劲。此人名叫梦和平,苏宁教授对他的名字记得很深。可惜这么些年过去了,梦和平已不是当年那个梦和平,隐隐的,苏宁教授觉得这人变了。
发了一会呆,苏宁教授打开梦和平放在桌子上的礼品盒,这是当地的特产,发菜,是农民们辛辛苦苦从沙漠深处抓来的。这些年发菜价格一路狂飙,这种野生植物对人体的确有益,可惜采撷它的成本越来越高。苏宁教授去过沙漠深处,也见过农民抓发菜。他粗算了一下,每抓一两发菜,就要破坏掉五十平方米的植被。可沙县政府却将发菜做为一项产业,鼓励农民做强做大。县上还专门投资建设了深加工厂,听说产值和效益都很可观。去年两会,苏宁教授以委员身份向会议提了议案,要求政府出台政策,严禁在沙漠腹地采撷发菜,并在酒店禁止这道菜。没想最终政府还是没下这个决心。
默站了一会,苏宁将包装精美的发菜原又装好,他的心情有点难过,说不清为谁。正欲转身,忽然发现桌子上多出一个信封。苏宁一惊,打开,见是几张购物券,没有标明价值。他们送我这个干什么?纳闷中他按照券上的导购电话打过去,导购小姐很热情地告诉他,每张券面值为两千元,欢迎他随时光临腾格里精品购物中心。
每张券两千无,五张就是一万元!这下,苏宁教授愤怒了,这是明目张胆的行贿!他们胆子也太大了,一个党的县委副书记,竟然公开向别人行贿,这不是想拿一万元堵住他的嘴吗,亏他们做得出!苏宁教授还在生气,电话里那位导购小姐又说:“先生如果不想购物,可以直接拿券兑换现金,放心,我们不收手续费的。”小姐的声音实在是客气,客气得让苏宁几乎想冲电话大吼了。合上电话,他变得小心起来,开始检查每一个礼品袋,生怕漏掉什么。果然,在最后一个礼品袋里,他又翻出三张大富豪洗浴中心的贵宾票。票上提示,凭此贵宾卡可在大富豪中心免费享受洗、蒸、推、按等全套服务。
一定还有小姐!没来由的,苏宁教授就想到了这一层。他默然了,想不到自己刚一认真,就换来这么多好处!
当晚,他打电话给副省长周晓哲,将这儿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周晓哲。
第17章
盛夏的沙漠,骄阳似火,热浪经久不息,蒸腾得人直想放野了嗓子吼翻它个狗日的天。
一连几天,六根都守在枣花这边,不敢丢下她远去。玉音突然离去,对枣花打击很大,像是带走了她的魂。六根隐隐觉得,枣花跟玉音,怕不只是姑侄那么简单,不过更深的话,他不敢问。不问枣花都骂着不让他在眼前出现,要是问了,还不把他撵出沙漠?
这天牛根实又来了,一进红木小院就喊:“不活了,老天爷,活不成了。”
“活不成了就去死!”屋里的枣花恶恨恨咒出一句。牛根实没介意,他也不敢介意。今儿个,他不是跑来夺林子的,他是跑来跟妹妹枣花诉苦的。
他有苦。
“苦哇,妹子,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学你。一个人蹲在这沙窝窝,啥也听不见,看不见,多清静。”
院外蹲着纳凉的六根耳朵一惊,往前挪了几步,竖起耳朵听。
“你说我上辈子干下啥缺德事了,老天爷咋个这样害我?”牛根实的声音像哭。
“咋个害你了?”毕竟是兄妹,一听哥哥拉哭声,枣花还是忍不住问了过来,顺便将一碗凉水递给牛根实。
“咋个害?天呀,害大了,整个害大了。”牛根实的声音越发夸张,仰起脖子,一鼓气将凉水灌了下去,抹嘴道,“你蹲在这避事窝窝,心静了,眼也静了,家里出了那大的事,你就不管?”
“不管!”枣花接过碗,又舀了一碗,不过没递,端在手里。听了牛根实的话,她的手有些抖。
“好,不管。那我回,是抓是杀,都交给公家。反正虎子也不是你生的!”牛根实装出一副绝望的样子,起身往外走。
“啥事,你说清楚不行么?”枣花放下碗,撵出来拽住哥哥。
“还能是啥事?虎子!虎子完了,他的一辈子完了。他一完,我还活个啥?”
枣花沁住了,哥哥牛根实的话把他沁住了。“虎子?”她的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不过心里,却紧得不行。她在等哥哥把话说完。
“这个挨刀的,咋就不给人长一点精神。”牛根实扑腾一声,蹲在了院里,他的愁再次漫上来,漫了一脸,很真实。
“你说呀,到底咋回事?”枣花耐不住了,比耐性,她永远耐不过哥哥,很多事,她都让牛根实给耐输了。
“我说不出口,不说。”一看枣花上了套,牛根实果然沉稳起来。枣花泄了气,她估摸着,哥哥定是遇上了过不去的事,要不然,他是不会这热的天跑沙窝铺来的。
“进屋。”她说了声,自个先走了进去。外面太阳太毒,牛根实终是毒不过太阳,也跟了进去。
进屋后,牛根实才把实话说了出来。
牛玉虎真是出事了。
事情是公安局刑侦队老康说的,老康以前在沙湾派出所当所长,跟牛根实熟。牛根实为骆驼的事找到老康,气汹汹骂老康:“你这个队长咋当的,沙湾的骆驼丢光了,你管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