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七点,方南川赶到了,跟他一同来的还有交通部一位副部长,以及交通部派来的专家。糟糕的是,就在普天成向方南川和交通部长汇报救援情况时,一直担心的次生灾害发生了,离救援面十米处洞顶二次坍塌,救援线上的叶德新还有市委书记廖昌平等全被堵在里面!
二次坍塌明白无误地告诉大家,坍塌事故除山体松动原因外,更关键的原因来自施工质量,因为这一次坍塌的几乎全是加固上去的洞顶!
情况万分危机,方南川完全疯了,不顾一切地冲进隧道,遗憾的是,隧道被严严实实地堵住,这次的坍塌体是原来的两倍还多!
救援持续了两天三夜,尽管先后又从省里和市里调动了不少力量,然而,惨剧还是发生:叶德新和廖昌平遇难了。
叶德新抬出来的时候,整个人是弯曲着的,脊背和两条腿都被砸断,一条胳膊到最后也没找到,估计是压成肉浆了。廖昌平是为了保护一名消防战士,头部被一块重石击中,救他出来时,人还有呼吸,但在送往医院的路上,他的呼吸却停止了。
这场巨大的灾难共夺走六条人命,廖昌平,叶德新,一名消防战士,还有三名被重石压在下面的农民工。五人受重伤,其他轻伤,值得庆幸的是,困在作业面上的徐有福他们凭借多年施工经验,灾难发生后不惊不乱,凭借石缝里漏进去的空气活了下来。
灾难过后很多天,普天成都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这天他再次来到叶德新家,之前他居然一点都不知道,堂堂交通厅的总工,生活会是这么艰苦。叶德新一家住在八十年代修的一幢旧楼里,面积不过六十平方米。妻子一直患有风湿性关节病,严重时全身蜷曲,痛得下不了床。女儿虽然嫁了出去,但三年前又离了婚,带着孩子住在娘家。叶德新八十多岁的老母亲还活着,耳朵聋了,什么也听不见,眼睛虽然动着,但目光痴呆,看什么都麻木。事故已经处理完毕,死者也已火化,老母亲到现在还不知道。倒是叶德新的妻子很坚强,虽然病魔缠身,但自始至终没向组织提什么要求。她说这是命,如果不是她,老叶就不会二次去上班,一切也就不会发生。听着此话,普天成心如刀绞。叶德新是他二次请出山的,为的就是高速公路,没想……
普天成放下一笔钱,这笔钱是他自己的,最近他正在忙着为叶德新一家解决住房,人死不能复生,但他应该让活着的人过得安心一些。
从叶德新家出来,时间还早,普天成不想回办公室。自从事故发生后,办公室就成了新闻中心,不断有人给他来送信息,可是这些信息还有什么用呢?事故结论是交通部会同省里一起做出的,做结论前几天,路波很活跃,专程去了一趟北京,向中央检讨了错误,又请来几位专家,帮着分析原因,结果后面请来的专家推翻了前面专家的意见,弄得负责处理事故的交通部副部长着实被动。事故最后定性为自然灾害,主要原因是山体结构复杂,之前探测不明,施工中因外力造成山体塌陷,引发恶性事故。施工质量或违规雇用外包工等问题被掩盖起来,事故发生后,普天成他们还忙着善后,就有人主动将徐有福的外包工队合法收入转到大河集团名下,变为大河集团第十一项目部,徐有福成了项目部经理。迟报瞒报的问题也没人追究,副省长姜正英向事故调查组证明,她是第一时间接到事故报告的,报告时间并没有超过规定期限。至于为什么没有层层往上报,姜正英的解释是,她跟交通厅交代过,现场太乱,交通厅长骆谷城又在现场,此事是主持工作的副厅长处理不当,被耽搁了。
姜正英受到批评,路波在会上严厉批评了她,差点就说她是玩忽职守了。骆谷城倒是相安无事,批评都没挨几句,替他担责任的是常务副厅长,他是事故发生后第一个被问责的人,路波抢在第一时间,免去了该同志交通厅副厅长和厅党组成员的职务,赵高岩等人分别受到纪律处分,但也仅仅是纪律处分。
大河集团被勒令整顿。
没有谁为死去的六个人负责,尽管廖昌平和叶德新的追悼会开得很隆重,叶德新还被追认为优秀共产党员,但这又能弥补什么呢?
令普天成想不通的是,方南川继续保持了沉默,几次事故分析会上,他都黑着脸,但就是不说话,后来终于在一次通报会上说了一句有分量的话:“我们要吸取血的教训,同时要一查到底,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责任人。”但当真的结论出来时,方南川却选择了沉默。
难道他必须沉默?
这场灾难让普天成身心受到重挫,刚刚燃起的激情还有斗志似乎被那厚厚的坍塌体击碎了,血,好长时间他都梦到血,还有眼泪。廖昌平妻子的,叶德新妻女的,还有那些遇难者家属的,这些泪堆积在心上,让他走到哪儿都觉冰凉。倒是妻子乔若瑄想得比他通:“你就宽恕自己一次吧,也宽恕别人一次,这种事难道见得还少?”见他还是无精打采,乔若瑄刺激道:“装什么装,这种事自己又不是没干过。”
是啊,自己又不是没干过,怎么就?
吉东市长黄勇来了,同一天来的还有吉东市团委书记肖丽虹。不知是太过劳累,还是事故真的扰乱了他的思维,普天成居然将两人安排在一起,说:“有什么事就说吧,现在也用不着互相瞒。”
黄勇是怀着满腹意见来的,他对这起恶性事故的处理意见最大,以至于后来的分析会上,副省长姜正英都不让他参加,将他留在吉东,说吉东现在需要稳定。组织部长何平也找黄勇谈话,让他保持高度警觉,要识大体顾大局,目前是非常时期,谁也不能为海东抹黑。
是啊,不能抹黑。
“我想不通。”黄勇说。
“想不通什么?”普天成冷笑着问。
“将一起重大责任事故演变成一场感人泪下的救援行动,难道这就是在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
这问题问得好,多少天来,普天成也在反思这个问题。每次事故后,我们的口径总是统一在如何以高度负责的态度和迅速果断的行动开展救援,包括媒体在内的所有喉舌,都将聚光灯盯在救助行动上,领导如何以身作则,干部如何齐心协力,消防官兵还有人民子弟兵如何奋不顾身,总之,都是好词,感动人心的词。再配以施救的画面,还有被救者感激涕零的话,于是一场灾难很快演变成一个充满传奇,充满温暖的童话,人们似乎再也不去追问灾难是怎么发生的,灾难背后又隐藏着什么,而只知道一味地歌颂,一味地褒扬。
“这样不公平,廖书记不能白死。”黄勇冲动地说。
“他没有白死。”普天成近乎机械地回答了一句。
“可这样一个结论让人心里堵啊,玩忽职守者逍遥法外,弄虚作假者反倒出尽了风头。”
“不要说了!”普天成猛地打断黄勇,过了一会又道,“吃菜吧。”
但是谁也不动筷子。
肖丽虹来是有别的事,上次化向明在电话里跟普天成说,他在海东留了条尾巴,想请普天成把这条尾巴割掉,不要再闹得他忐忑不安。这条尾巴不是别的,是女人。
女人姓杨,有一个很俗气但也很动听的名字:杨柳。吉东电视台播音员。普天成之前并不知道化向明在海东还惹下这么一档风流韵事,化向明跟他说过之后,他才通过一些特殊渠道去了解,结果把他吓了一大跳,原来化向明跟杨柳已经保持了长达五年的关系,最初的牵线人就是孟杰伦。杨柳是孟杰伦大学同学的表妹,当初往电视台分配,还是孟杰伦出的力。后来孟杰伦到省城,多次带着杨柳,结果就在某个夜晚……
故事并不精彩,五年时间化向明在杨柳身上据说也花了不少代价。如今养一个情人,代价绝不会小,况且人家还是女主播,代价更大。但杨柳并不满足,这女人胃口大得惊人,房有了,车有了,银行存折上的数字过了七位数,但还不甘心,非要嚷着化向明将她调进省电视台,而且声明要做某名牌栏目主持人。这事化向明未能满足,主要是怕招人眼。杨柳不满了,闹,结果把化向明闹烦了,两人关系一度紧张,后来化向明提出分手,他真是力不从心,很疲惫。哪知杨柳张口提出赔偿三百万青春损失费,让化向明瞠目结舌。矛盾激化后,化向明让孟杰伦协调过,解铃还须系铃人嘛,孟杰伦信誓旦旦,说包在他身上。后来杨柳果真不闹了,化向明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他离开海东到了别的省,杨柳突然追过去,再次提及赔偿的事,不赔偿也行,离婚娶她,否则,她就抱着孩子去北京上访,看他这个副书记还当得了当不了!
杨柳为化向明生过一个孩子,但化向明一直没见过这个孩子,只说是寄养在杨柳外婆家。普天成让肖丽虹打听,这孩子到底存不存在,是不是化向明跟杨柳的,不能让化书记代人受过。第二,杨柳跟肖丽虹同为女人,年龄也差不多,有些话应该能敞开了谈,普天成让她问清,杨柳究竟想做什么,要钱,还是想调动工作?如果仅仅是想到省台来,他可以办,但前提必须是把跟化向明的一切事忘掉!
肖丽虹费了不少努力,总算完成任务。
“孩子有,但不是化书记的,是杨柳跟电视台一位男播音员的。杨柳跟化书记好时,还跟这位男播音员保持着不正当关系。”肖丽虹说。
“什么?!”
“这事我从几个渠道打听过,一开始杨柳不认账,后来我说服那男的,他承认事实后,杨柳才不乱说了。”
“无赖!”普天成恨恨骂了一句。
“也不能全怪她,一开始杨柳也不知道,错以为是化书记的,后来跟化书记闹僵,又回到男播音员身边,他们做过亲子鉴定,现在已确定无疑。”
“男的有老婆没?”普天成问。
“有,前些日子离了,他老婆不生育,他又是独苗,孩子对他很重要,再说杨柳长得又漂亮,男人嘛,都这样。”说到这儿,猛意识到漏了嘴,忙收住话头,不好意思地盯住普天成,脸上的表情窘极了。
普天成瞪了肖丽虹一眼,肖丽虹这话是有点不合胃口,弄得他脸色难看。好在肖丽虹很快改了口,道:“杨柳的真实目的并不是要钱,她跟化书记的事在吉东传得沸沸扬扬,杨柳没法在吉东待下去,想通过这种方式让化书记把他们俩都调到省台。”
“他俩?不可能!”普天成猛地擂了下桌子,很愤怒的样子。见肖丽虹吃惊,又道:“让她死了这条心,拿别人的孩子讹人,这种事亏她做得出来!”
“她是女人,怎么说也是受害者。”肖丽虹嘟囔了一声,似是替杨柳鸣不平。
“她差点惹出一场大风波来,知道不?!”普天成的声音更凶。肖丽虹低头不说话了,杨柳惹出的麻烦有多大,她比谁都清楚。如果事情不到最后一步,化向明怎么可能向普天成求助?这种事无论对男人还是对女人,都不是一件光彩事,何况是省级领导。
“你告诉她,收起她的野心,安安稳稳跟那男的过日子,再敢乱说乱动,怕是连市台都不能留她。”普天成再次警告道。
“不会吧?”肖丽虹吓得口都干了,可怜巴巴地望着普天成,好像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一旁的黄勇见状,插话道:“这事我回去找她谈,省长就不用操心了。”
“不管你们谁跟她谈,都要跟她点明,她这种做法太无耻,也太荒唐!”普天成还在发火。
黄勇跟肖丽虹相视一眼,两人脸上都是既惊又骇的表情。
两人走后,普天成又生了一会儿气,不知是生杨柳的,还是在生孟杰伦的。到现在他才明白,化向明为什么不替孟杰伦说话,原来真是不值得说!
当下属的,如果这点事都替领导处理不好,还怎么让领导替他说话?还有,普天成突然怀疑,杨柳指不定就是孟杰伦下给化向明的一个套,当初是作为“礼物”献上去,后来又当做“砝码”,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怀疑,杨柳那个孩子指不定都是……
算了,不想了,这种事想起来就恼火。那个叫杨柳的女人是被他驱逐出脑子了,可是,普天成突然又想起了金嫚。
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想起金嫚了。
3
普天成决计请几天假。
心太乱,做什么也不专心。与其这样坐立不安地煎熬着,不如请假去趟东北。他想金嫚啊——
忍了这么长时间,终于忍不住了。
就在他决定去找方南川请假的时候,弟弟朱天彪突然来了。进门就说:“哥,不好了,金嫚她……”
“金嫚怎么了?”普天成被朱天彪的脸色吓坏了,失声问道。
朱天彪吞吞吐吐,脸上表情起伏,一副惊恐不安的样子。普天成被他弄得越发着急:“说啊,你不是在那边吗,突然跑来干什么?”
“哥……”朱天彪的声音听上去是在哭,眼里果真就有泪。
“到底什么事,快说!”
“哥,金嫚没了。”朱天彪放声恸哭起来。
“什么……”普天成顿觉天旋地转,几乎不能控制地软倒在坐椅上。朱天彪见状,抹了把泪扑过来,连着叫了几声“哥”。普天成挣扎着睁开眼,喃喃问:“你刚才说什么,金嫚她……”
“哥,天彪不好,天彪没能耐,没能保护好她,天彪有罪。”
“她到底怎么了?!”普天成猛地起身,一把撕住弟弟的衣领,眼睛露出吃人的凶光。
“她……她……”朱天彪再次失声痛哭,他的脸比以前瘦削了许多,胡须如乱草般,坚硬而又粗糙,整个人像是遭受了灭顶之灾。
“快说啊!”普天成又吼。
朱天彪这才一字一顿,将实情道了出来。
金嫚死了!
金嫚真的死了!
朱天彪说,金嫚本来过得很开心,到东北后,金嫚先是想开一家超市,想自己挣自己花,不给任何人添负担。朱天彪嫌超市累人,让她再想想。后来两人合计,在城中心地带开了一家茶坊,投资不算太大,生意倒挺红火。金嫚非常用心,加上有朱天彪一帮哥们的照顾,这家叫“陶然居”的茶坊很快在东北小城有了名气,天天晚上客满为患呢。有了自己的生意,金嫚的心也不那么堵了,对普天成的思念,似乎在一天天减弱,至少不用天天跟普天成打电话,诉说委屈了。有那么一段时间,金嫚还想把自己嫁出去,说随便找个男人打发完事,这样就不用他们兄弟为她操心了。朱天彪说这事他不敢乱点头,得问他哥才行。金嫚笑说:“我又没卖给他,干吗非要你们兄弟点头啊。”嘴上说着,并没见她跟哪个男人来往,不过脸上的欢乐却明显比以前多。一切似乎都朝有利于普天成的方向发展,只要金嫚开心,不给他添乱,就有时间把一切处理得妥当点。哪知十天前突然去了两个人,说是找金嫚了解点事。金嫚一开始并没当回事,也没告诉朱天彪,后来见那两人行踪诡秘,问的话也很离谱,就急着找朱天彪商量对策,偏巧朱天彪有事,离开了小城,等他回来后,就听别人说,金嫚出事了。
金嫚是出车祸死的,死得很惨。出事那天,金嫚的茶坊没开张,下午三点多,有人在金嫚住的小区看见过她,金嫚匆匆忙忙走出来,像是急着去见什么人。出了小区她打了一辆出租车,往东去。朱天彪后来找到那辆出租车,出租车司机说,那天他是拉过金嫚,但金嫚到狮子桥头就下来了,至于怎么在离狮子桥五百米远处的假日酒店门口被车撞飞,司机就说不清了。
撞飞金嫚的是一私家车,车主那天喝了酒,属酒后驾车。据车主讲,金嫚当时从假日酒店飞跑出来,招手拦的没拦到,惊慌中朝后看了一眼,又疯了似的横穿马路,结果就撞在了他车上。
司机还说,有两个衣冠楚楚的人当时从酒店追了出来,车祸发生后,那两人消失了。
普天成大病一场,这个噩耗几乎摧垮了他。
直到第四天,普天成才从巨大的悲痛中醒过神来,而这个时候,朱天彪的助手也赶到海州,陪助手一道来的,还有东北那边的两位警察,是朱天彪的铁杆子兄弟。
那两人已打听清楚,一个姓姚,一个姓唐,是两位警察从酒店登记表上查到的。
“姓唐?”普天成眉头皱在了一起。
“叫唐天仪。”其中一位警察说。
“真是他?”普天成再次拧紧眉头,脑筋有点转不过弯来。
“就是他,省纪委第三监察室主任。”助手边说边将查到的相关材料递到朱天彪手上,朱天彪看了一眼,又呈给普天成。事故发生后,朱天彪顾不上善后,将金嫚的尸体安放在太平间,就急着来向普天成报告了,其他事宜都交给了助手。
普天成扫了一眼,上面果然有唐天仪和姓姚的照片,唐天仪他真是再熟悉不过了,当初从政法委挪到纪检委后来担任第三监察室主任,都是他找相关领导说的话。此人最早也在龟山,算是普天成的嫡系,怎么现在反过来又在背后查他?
晚上,普天成叫来化向明原秘书许涛,这个时候朱天彪他们已经回了东北。不能让他们在海东久留,这是普天成从悲痛中醒过神后的第一反应,当然,金嫚也不能老放在太平间,不管背后藏着什么,普天成都想早点将她安葬,这事只能让朱天彪去做。临走他送给朱天彪三个字:稳住神。
“你工作怎么做的?”许涛进来,普天成不满地质问道。上次他将许涛和秦怀舟叫来,除安排给他们一些具体事务,还特意叮嘱许涛,让他多留神,听到什么,最好第一时间向他汇报。
许涛挠挠头,不大自然地说:“我也是刚刚听到,第三监察室最近负责两起涉外案件,行动极为诡秘,我不知道他们是去东北。”
“那你知道什么?!”普天成发了火,他这辈子操心操惯了,对拿话不当话的人格外来气。
许涛避开目光,进而又垂下头,不敢正视普天成的脸。普天成越发来气:“把头抬起来!”他喝了一声,又道,“唐天仪和姓姚的去东北,查谁?”
“这个……”许涛犹豫着,一时有些回答不了。
“到现在还想瞒,是不是要我把向明书记叫来?”
“省长您别发火,这事……”许涛一脸不安,嗓子不断地打颤。
“这事怎么了?”普天成紧追不放。
“这事是黄书记一手抓的,我们真是无从知晓。不过据三处一位同志讲,最近三处四处在秘密查办两起大案,说是省委路书记亲自交代的。”
“路波?”普天成失神地盯住许涛,盯了好长一会儿,突然笑出了声。
“路波。”他又自言自语一句,然后说,“你回吧,回去好好工作。”
许涛结了几下舌,慢慢站起身,不安地瞅了普天成几眼,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敢再说,黯然离开了。
普天成有些懊恼,他是不该冲许涛发火的,纪检委的工作性质他知道,如果上面真不想透出风声,就算你藏在心脏里也无济于事。很多案件之所以能透出风声,那是人家有意想让当事人知道,给当事人一个活动的机会。
可这次明显不是。一种很强烈的感觉是,有人冲他下手了。之前普天成一直认为,所有的暗招、阴招、损招,还有狠招都是冲宋瀚林来的,他自己这边则稳若泰山,现在看来,他错了。
可他们怎么知道金嫚在东北呢,让金嫚去东北,普天成做得极为隐秘,除他们兄弟二人,没有第三人知道他把金嫚藏在了什么地方。这一年他有意不跟金嫚联系,就是想让人们觉得他早把那个小服务员扔到了脑后。
但还是被他们找到了。
困惑来困惑去,普天成蓦地想到一个人:于川庆!对,只有他!记得刚把金嫚送走的时候,有次他跟于川庆喝酒,那时候两人关系还极为密切,谈起身边的女人,也是口无遮拦。普天成要于川庆谨慎点,别老把江海玲拿出来晾晒。“该雪藏的还是要雪藏起来,免得别人看了眼馋心妒。”当时普天成说。于川庆笑眯眯地回敬他:“我是不打算雪藏了,就让她在风中晒着,领导可要雪藏好啊,对了,最近怎么不见小美人?”
小美人就是指金嫚,于川庆一直这么称呼。
普天成笑说:“走啦,到东北过她的日子去,再也不烦我了。”
“也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是让她一箭穿了心,领导抵抗力强,哪能轻易中毒,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好,这才是领导风范!”于川庆哈哈笑道。
当时也没觉得跟于川庆说了有什么不妥,关系放在那里,谁也不用防范谁,现在想起来,普天成就恨得要死。
于川庆!普天成几乎要咬碎这三个字了。这个世界上最不该反咬他的就应该是于川庆,但最有能力反咬他的也应该是于川庆。因为关于“隐秘”二字,普天成一向是慎而又慎,独独大意的地方,就是在于川庆面前。
他们找金嫚是了解什么呢?普天成马上又将思路转到另一个方向,只恨别人是无济于事的,如果对方真是冲他下手,必须马上想到应对之策!
躺在光明大厦那张寂寞的大床上,普天成将自己跟金嫚的前前后后又想了好几遍,实在想不起金嫚这边有他什么秘密。以前送走金嫚,是怕马超然他们揪出他的生活作风问题不放,给宋瀚林出难题,难道现在他们还想打作风这张牌?不可能,绝不可能,没有人会这么弱智。那么……
普天成快把脑袋想烂了,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疑问一个个跳出,又被他一个个排除。金嫚身上他是花了不少心血,也犯过一些错误,但这些都不能成为第三方的把柄,更不会成为置他于死地的某种罪证。第三天,朱天彪从东北那边打来电话,告诉普天成,他们从金嫚怀里找到一支录音笔,估计当时金嫚发疯一般跑出假日酒店,就是有人想抢走这支录音笔。
“她都录了些什么,快说!”普天成的心近乎要跳出来。
“他们跟金嫚打听一个叫鲁中基的人,还问金嫚是否从鲁中基手里拿过两百万,同时问到的还有一个叫陶喆的女人。”
“什么?!”普天成面色大骇,握着电话的手使劲在抖。他们居然连这些都打听到了!
“哥,鲁中基是什么人啊,为啥咱们小嫚要豁上命去保护他?”朱天彪又问。
普天成已经听不清朱天彪问什么了,脑子里轰轰作响,心里连着滚过几道黑云。鲁中基,两百万,这些事他们怎么知道?!
半晌,普天成摇摇头,恨恨地想要将这些怕人的事轰出去。然后,叮嘱朱天彪把录音笔藏好,又交代了一些金嫚的后事。朱天彪那边说,肇事司机的赔偿款已经谈妥,一共三十二万。普天成说人都没了,要这些钱干吗。朱天彪说,是交警处理的,再说撞金嫚的车是国土局的,国土局多有钱啊,不要白不要。普天成没心情听这些,他现在有说不出的苦衷,“金嫚”二字煎熬着他,活着时不能大大方方给她爱,不能光明正大带她四处走动,现在人没了,竟然还是不能公开去为她送行!
朱天彪总算猜到了哥哥的心思,哽着嗓子说:“哥,你就放心吧,小嫚也是我的亲人,我会……”
“别说了,天彪。”
一股眼泪冲下来,普天成再也忍不住,竟扑在桌上痛哭起来。
第二天一早,普天成叫上车就往南怀去,他要去见鲁中基!
路上他突然问副秘书长曹小安:“当别人不择手段时,你该怎么做?”
曹小安一时没听明白,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普天成又说:“我们不翻别人的账,别人总在翻我们的老账。”
曹小安这次听懂了,其实最近省里一些绝密级的传闻,他还是听到了,不过普天成不说,他不敢确证。现在普天成说了,曹小安心里就有了底,他道:“省长不必手软,俗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该还击时还是要还击一下,免得别人太过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