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就好!”普天成忽然大笑,“我说李秘书长,怎么也变得拧巴起来了,是,不该违犯原则。”
李源惊大双眼,普天成的态度让他愕然。震惊中又听普天成说:“咱都阳光点,眼睛不要老盯在别人身上,累不说,也容易犯错误。”
李源结了几下舌,吃不准普天成是真不在乎呢还是有意跟他装傻,沉默半天,灰着脸道:“省长的教诲我记下了,谢谢。”
普天成收起脸上的笑,神色有点庄重地道:“别说谢,这字有毒,把心藏起来,太露了不好。”说完,他先告辞,留下李源在那发呆。
一出酒店,普天成脸上就失去了快意,其实快意根本就没产生过,刚才那样跟李源说话,是不想让李源太有包袱,李源包袱已经够重,这个秘书长当得有点窝囊。他这点事,就不用劳烦别人累心了。姜正英告状,是早就料到的事,路波那样安慰姜正英,也在情理之中。普天成忽又想起两个大院里人们私底下对路波和姜正英的传闻,很艳,也很隐秘。据说最初这个秘密是姜正英秘书泄露的,女人之间总是容易嫉妒,一嫉妒就失态,结果祸从口出,被调离出政府机关。
普天成倒要看看,路波会让姜正英怎样放开手脚。
秋燕妮找上门来了。
自上次调研组首长来过海东后,大华像是交了好运。不但上海两家投资公司找上门来,主动提出投资,国家几个部委,也都以实际行动给予了支持,银行更是大开方便之门,一时之间,大华风生水起,再度成了热点。可令人奇怪的是,方南川到海东这么久,一次也没提起大华。似乎大华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倒是对海州药业,主动问起过几次,还单独召见过海州药业董事长曲利敏。秋燕妮问过普天成几次,也明确表示想请省长到大华指导工作,说大华上下天天盼着呢。普天成一开始还应付着说,等有机会吧,时机合适时他在省长面前吹吹风。日子一久,就觉方南川不提大华是有意的,他并不是不知道这家企业的重要性,或许是太知道了才故意不提。普天成便打消了当说客的想法,自己的步子也变得慎重起来,轻易不往大华那边迈了。
今天秋燕妮来,就有点上门讨旨的嫌疑。坐下没多久,秋燕妮就说:“省长还是那么忙啊,看来他对大华……”
“少想那么多,省长有省长的工作。”普天成说。
“关心企业不是工作吗,我可是天天盼呢,盼得星星都快没了。”
普天成岔话道:“省长去不去不影响大华的生产,还是把你本职工作做好。我再强调一遍,新上项目今年必须投产,而且一定要见效益,再拖下去,‘大华’二字可就让人怀疑了。”
秋燕妮脸色忽地变了,咬住嘴唇不再说话。普天成心一暗,知道今年开工见效益又是虚话。这样的企业还能让方南川去吗,他摇摇头,目光下意识地又落在了那尊陶上。
大华这个包袱到底怎么办?这是长期以来困扰普天成的另一桩心事,而且是大心事。有那么一段时间,他都想不再过问大华了,这个包袱他实在背不动了,太压人,也太折磨人。反正自己是清白的,就算将来大华惹出什么风波,也不会殃及自己。可这想法一出,“宋瀚林”三个字立马就跳出来,让他对这自私而且不负责任的态度脸红,甚至羞耻。其实他是放不下大华的,谁也放不下,只能死扛到底。
普天成只能硬着头皮,就大华下一步工作作了几点要求,过于原则的话他现在已经不想说,说了也无用,只能提个醒,希望秋燕妮能好自为之。
政治学习活动开展得如火如荼,省里已连续召开几次会议,督促落实此项活动。海东的学习实践活动分三个批次进行,每批时间半年左右。第一批到明年二月完成,参加范围为省级党政机关、省人大、政协机关,省法院、省检察院和省级人民团体以及省直属事业单位。同时,在第二批次的市、县党政机关及省属企业中选了两个试点单位,跟第一批次的单位同步进行。这两个试点单位一是南怀市,另一个是省属企业海州药业。整个活动又分三个阶段,眼下第一阶段学习调研已基本接近尾声,马上要进入第二阶段分析检查。周一,马超然和组织部长何平分别率队,到两个试点单位督促指导,抓落实。普天成也要带队下去,多渠道多层次征求有关方面特别是基层党员和群众的意见,找准影响和制约海东发展的突出问题,以及影响社会和谐稳定和党性党风党纪方面群众反映强烈的突出问题,然后对症下药。分析形成问题的主客观原因,理清科学发展思路,形成领导班子贯彻落实发展情况的分析检查报告,组织党员、群众进行评议。之前,普天成已按岳南部长的要求交上去两篇心得体会,一篇经岳南之手转到中央一重要杂志上很快刊发了出来,反响极为不错。老首长看到文章后还专门打来电话,狠狠将他表扬了一番,说他紧跟形势,这就好,什么时候都要有高度的政治敏感性。老首长同时问了海东情况,特别是方南川的表现。普天成尽挑好的说了,惹得老首长不大满意,说他现在怎么有股滑头气,知道拍马屁了。吓得普天成不敢再多说,老首长后来道:“他去海东我是投过反对票的,但这并不代表我不关心他,我个人觉得他太年轻,政治上还欠成熟,远没到挑大梁的时候,当时我的意见是让你挑大梁。既然中央选了他,他就要把海东治理好,这是他的责任所在,敢玩虚的假的,看我怎么收拾他!”
这话让普天成既欣慰又紧张,什么时候想起来,心里都热热的。老首长用这种口气说惯了话,听着像是批评,其实是怀有无限关爱和殷切期望的。老首长并不是真心反对方南川,而是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方南川的关爱。
十几个单位检查完,半月时间过去了,何平和马超然从基层回来也有一段时日,分头准备后,省委召开了专题民主生活会。
没想到,路波在这次生活会上冲普天成发了难。
民主生活会由路波主持,主题是谈认识,找问题,剖析自我,展开批评与自我批评,进一步统一思想。路波先是强调了召开民主生活会的重要性,说召开这样的生活会有利于加强领导班子建设和作风建设,有利于省委一班人更好地开展工作。路波要求大家一定要统一认识,把会开好。接着进行了个人剖析发言。随后,方南川和马超然也作了个人剖析,谈得都很生动,也触及了一些问题。轮到普天成,他按事先准备好的发言提纲,先对自己展开剖析与批评,接着又围绕工作谈了十二条认识,这十二条认识并不是泛泛之谈,普天成认为自己分析得中肯,检讨得也到位。可是路波听完,接过话道:“我怎么听着天成同志像是在作报告,这是民主生活会,不是演讲,也不是写文章,天成同志文章写得好,我们都要学习,但仅有理论是不够的,要落实到行动上。这次生活会,是加强我们省委一班人之间的沟通与交流,对照检查自身有无不良作风,正确分析思想根源,梳理汇总亟待解决和需要进一步改进的问题,认真制定并落实整改措施,确保学习实践活动的阶段性成果落到实处。不知我这样说,大家听得明白听不明白?”
大家都有些吃惊,没想到路波会突然向普天成发难,会场一时有些哑。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但谁也不敢把目光投向普天成和路波。过了一会,马超然出来打圆场:“书记强调得对,我们剖析得不够深刻,证明思想认识上还有差距。”
“不只是思想!”路波重重说了一句,打断马超然,又将话题对准普天成,“天成同志是对自己分管的工作找了一些问题,且不说这些问题找得准不准,单就这态度,怕也过不了关吧。这是生活会,我多说几句,希望天成同志能虚心接受,当然,不对的地方天成同志可以提出来,我们商榷。光有问题没措施,这是关键。学习实践科学发展观,就是要让科学发展观引领我们的思想,指导我们的行动,端正我们的工作态度,改进我们的工作方法,切切实实为人民服务,为海东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服务。而不是把它停留在表面,停留在书本上。”
听着这些话,普天成头皮有些发麻,不过还是很诚恳地道:“书记批评得对,我虚心接受。”
方南川大约是觉得路波批评得有点过,插话道:“民主生活会嘛,也不是谁批评谁,这些问题大家不同程度都存在,书记提出来,也不是针对天成一人,希望我们都能听进去,务必务真求实,既转变思想观念也转变工作作风,海东的工作还需大家共同努力共同奋斗。”
方南川替普天成解围,路波心里很不舒服,他就怕这两人联起手来,可目前看,这两人已经联起了手。
普天成却在想,路波在生活会上如此发难,真实原因恐怕还在那几篇文章。他连续推出几篇学习文章,且篇篇有反响,这让路波感到了危机。省级领导能不能及时在中央级媒体或杂志上发表署名文章,看似无关紧要,实则敏感度很强。在一个省里工作,谁也不希望对方出风头,风头太劲会遮盖住别人的光芒。普天成听说,路波正在悄悄组织笔杆子,也想补上这一课。
这种关键时刻,谁的声音强,谁就有可能赢得先机。方南川不也连着发了两篇吗?
4
好久没有接到宋瀚林电话了,有关宋瀚林的信息越来越少,少到此人几乎快要消失掉一般。这不是好兆头啊,普天成惴惴不安,好几次他都忍不住想主动打个电话,问问宋瀚林最近怎么样,可每次号拨了一半,又都停下了。
他到底是怕什么呢,是怕宋瀚林怪罪,沉不住气,还是怕……后来他明白,还是怕听到不好的消息,哪怕宋瀚林叹一声他都会睡不着觉。乔若瑄也不安起来,事关一家人的前途,乔若瑄这点上并没伪装,而是如实把心里的担忧说出来。她道:“最近我怎么老做噩梦啊,是不是……”普天成未容许乔若瑄把话说完,就借机示爱堵住了乔若瑄的嘴。可他们哪里还有兴趣真的示爱呢,两人身体尽管抱在一起,但那股火怎么也烧不起来,后来乔若瑄别扭地推开他道:“要不,我去趟北京?”
“你去又能解决什么问题?”普天成说。
“我也不知道,我就想见见他。”
奇怪的是,这次普天成居然没醋意,差点就说去吧。后来一想不妥,宋瀚林的夫人有一次在电话里婉转地告诫过他,让他管好自己的老婆,这话再也明白不过,宋夫人有意见了,如果这时候再支持妻子去北京,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宋夫人要是耍起脾气来,可是什么也不顾的。
于是他安慰道:“算了吧,我们是在杞人忧天。”
乔若瑄道:“但愿如此。”
普天成想走出那个纠缠,但又实在做不到。因为类似的例子实在太多,一个人一旦离开某重要岗位,各种变数就都有了,往积极的方向发展当然是好事,但万一被什么东西绊住,结局便不敢想下去。离开位子马上翻船者大有人在,这也让干部的变动成了某种风向标。因此过渡期就显得特别重要,普天成几乎是在掰着指头算宋瀚林离开海东的日子。虽然到目前为止,海东这边并没有起什么风浪,但宋瀚林一日任不了实职,这种不安就无法排除。现在他才后悔,知道别人的秘密并不是一件好事,不知者无后怕,就是这个道理。
月底,中央检查团分赴各省,检查指导第一阶段学习实践活动。来海东的是第三小组,带队者是中纪委的一位领导,普天成没想到,戴小艺也在其中。
检查小组由马超然负责接待和陪同,第一天下午,省里主要领导陪检查团成员吃饭,也算是接风宴吧。路波兴致很高,他跟组长早就认识,当年两人还在中央党校做过三个月同学,因此这次第三小组到海东,路波自我感觉极好。方南川倒没表现出什么,中规中矩地跟在路波后面,路波当花,他当绿叶陪衬。普天成跟戴小艺见面时彼此浅浅一笑,只用眼神交流了一下,没露出久别重逢后的激动,不过普天成还是明显能感到戴小艺眼里流露出的渴盼。
饭吃得相对拘谨,尽管路波极力调节气氛,想让场面热闹点,轻松点,甚至还跟团里另一名女领导开着玩笑。女领导年龄比路波小,职务也比路波低,平时开开玩笑也无妨,都是人嘛,况且饭桌上离不开男女话题,大家早就习以为常,就算玩笑开得过分点,也无伤什么大雅。但这个检查团跟别的不一样,自从学习实践活动开始,政治空气就莫名的紧张,谁的弦都绷着,松不了。女领导果然没有接招,路波有几分不自在,坐在主位的组长感觉到了,笑说:“路书记还是那么幽默。”路波自嘲了句:“我这哪是幽默,快成三俗了。”目光又下意识地扫到女领导脸上,女领导也在有意躲避他,借服务员倒水的空,起身往外走,说要去趟洗手间。包房里本来就有洗手间,女领导这样做,越发让路波坐不住。戴小艺也起身道:“我陪领导去。”路波目光扫到了普天成脸上,普天成没说什么,起身跟戴小艺出去了。刚到楼道,戴小艺就说:“怎么憔悴了,省长是不是太用功?”普天成笑说:“啥都瞒不过你这双眼,添多少白发你都可以看出来。”戴小艺道:“白发倒是没有,不过省长精神状态没有以前好啊。”普天成一语双关地说:“今非昔比,哪里还有什么状态。”戴小艺嬉笑两声,给了普天成一句富有意味的话:“看来我的担忧没错哎,前天陪瀚林书记吃饭,我还说您应该到海东去,海东人民可念着您呢。”
“老书记怎么说?”普天成情急地问过去。
“老书记说,你们早把他忘了,一个电话也不打,连声问候都收不到。”
“不会吧?”普天成心里一喜,戴小艺这话对他太有用了,跟着又问,“老书记身体还好吧?”
“好,一切都好,他让你们都放下心来,把精力用到工作上。”
“哦……”普天成顿觉一股凉意从心田里滑过去,无比的舒畅。
两人还要说什么,女领导从洗手间出来了,戴小艺故意高声道:“我哪能喝酒啊,一杯就醉,等会省长还是跟我们王组长喝吧,王组长才是海量。”
“说我什么坏话呢小艺?”王副组长笑吟吟地望住戴小艺,目光还有神情在告诉普天成,她非常喜欢戴小艺。
“我哪敢说组长坏话,普省长想摆鸿门宴,用心不良,组长你可要小心,普省长酒量可了不得。”
“普省长没你说的那么危险,人家懂得怜香惜玉。我说得对吧,普省长。”王副组长笑着看住普天成。
“组长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我哪敢怜香惜玉,那是要犯错误的。”
“别的错误犯了不值,这错误犯了值,我支持省长犯错。”
“好啊,组长公开支持下面同志犯错,我可要向上级反映噢。”
“敢!”王副组长嗔怒了普天成一眼,旋而笑道,“我是小艺的保护神,你想犯也犯不了。”一语说得,戴小艺蓦就红了脸。可见,戴小艺跟王副组长是啥话都说的,普天成蓦然明白,为什么刚才饭桌上王副组长不接路波书记的招,定是戴小艺提前做了功课,在王副组长心里竖了道墙。
普天成感激地谢了戴小艺一眼,热情邀二位女士进了包房。
接下来的几天是汇报检查,大家都在忙碌中,普天成中间又接待了来自马来西亚的一个投资团,跟戴小艺几乎没有时间说话。等检查告一段落,普天成向戴小艺发出邀请,在桃园西餐厅边上的茶坊喝茶。
晚饭时简单喝了点红酒,所以两人坐到茶坊里时,戴小艺脸上还染着微红,衬托得她既娇媚又可爱,普天成多少有些分神,似乎被戴小艺身上的某种特质所迷惑。戴小艺倒显得落落大方,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地问:“怎么样,跟方大公子合作得还愉快吧?”
“方大公子?”普天成张大了嘴,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无礼的称呼。戴小艺率真一笑:“小时候我们常在一起,他充当我的保护神,叫习惯了,改不了,再说省长你也不是外人,这样称呼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普天成虽然知道戴小艺跟方南川关系不同一般,但亲切到如此程度,还是让他有点震惊。他有点回不过神地笑笑,道:“你这么称呼他,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没事,反正他听不到。让我叫他省长,还真别扭得喊不出口呢。”戴小艺扮个鬼脸,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是假话吧,这几天不是一直在叫?”普天成打趣道。
“那是在场面上,现在是私下,你不会告密吧,不过告密也不怕。反正叫了又不是一年两年,对了,昨天他请我喝咖啡,我没给他面子。”
“不会吧?”
“真的,组里有纪律,不能单独活动的。”
“那今天……”普天成问了一半,将话收住,他应该能想到这一条。
“今天是例外,你请客我当然要来,来之前跟王组说过的,她表示赞成。”戴小艺解释道。
“你跟她关系不错嘛。”
“也不,我们只是谈得来,女人跟女人,要么很臭,要么很亲密,王组是那种大大咧咧的人,脾气跟我相投。”
又说一阵,戴小艺忽然惊讶一声:“怎么乱扯了,刚才问你的问题还没回答呢,是不是觉得方大公子很难接近?”
普天成摇头,又点头,略显吃力地道:“跟谁都有磨合期,我们现在算是在磨合吧。”
戴小艺就“磨合”二字,细细揣摩一番,肯定地点了下头,才道:“其实他对你很尊重的,省长你不应该对他有防范。”
“我有防范?”普天成觉得这话很离谱。
戴小艺爽笑道:“不承认是吧,你对谁都有防范,其实我们都一样,哪能真正敞开心扉啊。你我都是装在套子里的人,一副面具还不够,要好几副,有时候假得让自己都恶心。”说完,她的脸阴了,表情呈现出痛苦状。
“经典。”普天成赞同了一句,脸色也阴住。他在想,自己跟方南川,真的能敞开心扉吗?
坏消息是在戴小艺他们回去半个月后找上门来的,这半个月,普天成心情不错,想来也与戴小艺的海东之行有关,这个漂亮的女司长不但给他带来宋瀚林平安无事的消息,还在那个夜晚给他留下一些特别的东西。半月前那个夜晚,桃园西餐厅边上的茶坊里,起先空气很正常,普天成跟戴小艺说着该说的话,回避着该回避的问题,两人谈得既敞开又有节制。敞开的是关于方南川,戴小艺谈起他来真是无所顾忌,什么都敢说,包括方南川的妻子,北京某高等学府副校长兼政治学院院长、国际问题研究专家。戴小艺如数家珍,说了方南川的妻子田晴不少趣事,包括她在任何场合从不提自己父亲,更不提自己丈夫还有公公,有一次接受国外记者采访,记者问她能当上中国著名大学副校长是否与家庭背景有关,田晴笑眯眯反问记者,你能到伟大的中国来采访,是不是也是因为家族背景?一句话问得西方记者结舌。
“这两口子,典型的布尔什维克。”戴小艺这样肯定道。普天成听得出,戴小艺对方南川夫妇是充满尊敬的,不过她用亲热的方式表达出来,但又绝无卖弄或显摆之嫌。这点跟她谈起宋瀚林妻子刘建英来绝然不同,他们也曾聊到瀚林书记的夫人刘建英,戴小艺马上就采取了节制,只道:“她在雾里,咱看不透啊,对看不透的人和事,我们还是敬而远之吧。”
距离感大约就是这么产生的。距离又代表好多东西,其中就有对某个人的好恶。
那晚如果这么谈下去,是不会留下悬念的,可是,可是戴小艺后来突然问了一个问题:“那个大华,我怎么听着很传奇啊,传奇到了离谱的程度,难道省长您不觉得?”
戴小艺忽然又将称谓回到“您”上,普天成心里咯噔一声,尊称有时候也是距离,而人与人之间最怕的就是距离。戴小艺作为发改委司长,是不会毫无缘由地提及大华的,而且这次提起,一定是在海东听到了什么。联想到宋瀚林离开海东后,大华忽然从过去最耀眼的光芒中掉落下来,就越来越没有人敢去关注,就连方南川也在有意回避,普天成的心就重了。
很重。
半月后的一天,普天成忽然接到北京某位官员的电话,这位官员是他在担任常务副省长前在中央党校学习班上认识的,姓高,普天成称他老高。两人资历差不多,经历也有点像,老高之前在西南某省担任副省长,学习班之后,普天成心遂所愿,到了常务副省长位子上,老高却没再回西南,做了京城大员。
两人先是在电话里寒暄一阵,彼此说了说现状,又围绕着当前工作大局简单说了说,老高压低声音,忽然问普天成:“最近还跟你老领导联系不?”
普天成会意道:“老领导现在很低调,深居简出,不让我们打扰。”
“怕不只是这样吧?”老高话里多了层意味。
“怎么讲?”普天成声音猛地吃紧。
那边顿了顿,过一会又传来老高压制着的声音:“最近听说他处境不太妙,有人秋后算账,跟高层反映不少问题,据我所知,高层已经有了反应。”
“不会吧?”普天成的声音都吓住了。
那边却说:“这事不能多谈,跟你透个信,还望省长能早有准备,免得将来……”
普天成也没敢再多问,对方能透露到这一步,已经很出格很违规了,也冒着风险,他感激地说了声谢谢,主动挂了电话。
这个电话像一股寒流,猛就将普天成的好心情卷走。几天来,普天成一直在关注新闻,心里有一种隐隐的期望,期望能在媒体或电视画面上看到宋瀚林。可是没有,宋瀚林所在的那个组去了南方某省,有关该省学习实践活动的新闻都上了央视一套,但里面没有宋瀚林的只言片语。
这天晚上,秋燕妮忽然慌慌张张找到家来,进门就说,审计署要来大华,审计相关项目资金。
“什么时候的事?”普天成也不管乔若瑄在场,紧着就问。
“刚刚得到的消息,是总部通知的。”
“总部?”不听“总部”二字还好,一听,普天成差点发起火来。乔若瑄大概也意识到什么,破例没给普天成难堪,大度地招呼秋燕妮坐。
“有什么事,请坐下谈,那么慌干什么?”乔若瑄是在含蓄地批评秋燕妮不够沉着。秋燕妮乖乖坐下,可怜巴巴地望着这对夫妇。
普天成还在思考,乔若瑄先道:“你们总部就这点能耐,谁想查就让查?”
秋燕妮早已没了往日的女强人风范,尽管也想努力镇定,可就是镇定不下来。吭哧半天,结结巴巴地回答乔若瑄的话:“总部说让他们查好了,看他们能查出什么来。”
“胡扯!”乔若瑄暴躁地喊了一声,抓起电话就像是要往外打。普天成摁住她打电话的手,轻声问:“你想打给谁?”
“还能打给谁,这个时候派人来审计什么意思不是明摆着吗?”
普天成轻轻拿开乔若瑄的手,将电话搁回原处,然后笑着冲秋燕妮道:“你先回去吧,情况就算是我们知道了,至于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做,还是由你们总部来拿主意。”
乔若瑄和秋燕妮同时将不解的目光搁普天成脸上,见秋燕妮还坐在那里不动,普天成加重声音道:“听到没,这是你们大华自己的事!”
秋燕妮有点伤感地收回目光,起身黯然离开。
这天晚上,普天成第一次用副省长的身份,冲自己的妻子说:“你准备一下,明天去北京。”乔若瑄刚要问什么,普天成又道,“有两条你必须注意,第一,你去北京不能让他知道,也不能惊动老首长。具体找什么人,想必你应该知道;第二,目前必须保证,任何方面都不能介入大华,大华的火要让大华自己来灭,同时你要摸清大华高层的真实意图,对这家公司我越来越不放心。”